阡陌画眉 “我爱你!”“我知道。”“你爱我吗?”“你知道。” 每一次欢爱过以后,画眉总是会这样问阡陌,他也总是会这样回答她。 她不知道他模棱两可的答案。 但她知道他不能给她整个夜晚。 阡陌吻了吻画眉,起身,洗浴,整衣,离去。 方才还情欲缱绻的房间现在彻底地清幽起来。 画眉的身子还酸疼无力,或许是他几天没来的缘故,他要她时如狂风暴雨。 这幢别墅阡陌说过要送给她。现在的阡陌好有钱的。 不过,画眉总是喜欢回想以前阡陌没有钱的时候,他租很小的房子,每个月为 没钱交房租而发愁。那时候,阡陌只能带她到最便宜的录像厅去约会。他会买上两 袋她最喜欢吃的“情人梅”,牵着她的小手,摸着黑坐进最后一排的包厢内。 画眉总是嚼着酸酸甜甜地话梅,有滋有味地。阡陌不太喜欢吃酸的,她就偏要 他吃,总是让他低下头来,她用唇舌哺给他,而他总是会纠缠住她的舌好一会。那 种从舌尖到心尖酥麻的感觉是快乐无比的。 快乐的画眉总爱把剥了肉的梅核装进袋子里,带回他租的小窝,洗净了,晾干, 装进一只金色的瓶子,阡陌戏称它“金瓶梅”。 有时候画眉跟阡陌闹别扭,也会时短时长的不去,但是总会把“金瓶梅”留下, 消气息战的时候总是以它为借口前往,阡陌就会请她吃准备好的“情人梅”。 于是,就会她剥梅,他剥她…… 那时候有了爱情的阡陌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有钱的人。他总是说要给画眉最好 的别墅住,不住这破小房子,受房东的欺。他总是说有钱了就带她坐进华丽的包厢 听音乐会,不会在这黑包厢里看没品味的X 级片。 那一段日子,阡陌因为穷而特别的沮丧,伴他时光的画眉会将大把的梅核从手 中洒落在地,然后圈起她的中指和拇指,纵横的弹射着它们,使它们两颗两颗地碰 撞在一起。她叫这种游戏“阡陌话梅”。 她喜欢听两颗梅核碰撞在一起的声响,只是渐渐地,那有高有低的声音越来越 像阡陌的叹息,让她再也听不出开心,惹得她心疼,让她彻底的要为爱牺牲。 她到最好的朋友牧玫那里寻找帮扶。 牧玫的大哥牧海是一家房产公司的经理,可以帮在建材公司的阡陌成功。 只是,画眉得答应他同游的邀请,去美丽的大连。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王菲的声音刺伤着画眉的心。 画眉为了不惹起阡陌的怀疑,让牧玫出面去帮他,她对这个朋友几乎没有保留 的。 画眉第一次对阡陌撒谎。说要到外省去出差一个月。 画眉没有带走“金瓶梅”,只是带走了些许的梅核,阡陌对她的远行没有一丝 一毫的怀疑。 那一个月啊,牧海不在的时候,她就坐在酒店的地毯上,一遍又一遍地做她的 “阡陌话梅”的游戏,捱过三十天。 从大连回来后,过了好多天,画眉才鼓起所有的勇气去见阡陌。可是所有的借 口和理由似乎不必要了,阡陌那双兔子一样血红的眼看得她头也不敢抬,她终究是 不会圆谎的女人。 她想解释,可是说什么能抵去事实的伤害呢。索性还是什么也不说了吧。他也 没多说,只是把那“金瓶梅”递给她,说再见画眉! 画眉只有碎着步退出门坎,不料遇上前来的牧玫,好友有些不敢正视她的眼, 画眉站在高她一级的台阶上,俯视着她信任的唯一的朋友,听她讪讪地说只是来拿 电话的。 那是画眉最后一次见到牧玫,即使后来画眉和阡陌又遇上了,她也从来不提起 牧玫一个字。 和阡陌重逢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时画眉从外地回来,在一家夜总会唱歌。也不知是在哪一晚,阡陌出现了。 就像在画眉心里,他从来没有远离过。 他的车是堵在她回家必经的路口,斜倚在车旁的他还是象多年以前会拦住她时 的模样,霸道而激情,只是多了些成熟男人的深沉。 他看她的眼神没有她无数次梦中的怨,只有那种久别的恋。 画眉抗拒不了心底那份无怨无悔的爱,渴望多年相思的释放,甚至没有矜持一 下就上了他的车,任由着他把她带到这所房子里,那一晚,是梦想成真的陶醉,那 一夜,只有泪水与汗水。 画眉和阡陌又成了情人,跟往昔不同的是,他不能自由的对她爱,对她眷恋, 也不再给她买“情人梅”。画眉就用他给的钱自己去买。每当他接着牧玫的电话, 一付好男人的微笑浮上脸的时候,她就大口大口的嚼那些话梅,直到腮酸,直到泪 落。 这样酸酸的委曲的滋味她要如何独自吞掉?! 现在的阡陌会带她去听高雅的音乐会,看她端端正正的坐着,优雅地鼓掌,唇 略弯,不露齿,面上带着优越的迷人的微笑。 画眉却总是怀念那黑黑的小包厢里,她可以零乱的衣衫,可以慌乱的眼。 他又是一个星期没有来了。画眉有些预感爱到了最后的春天了,因为她怀孕了。 画眉从医院回来,包里是医生开的药物流产的药,她一路上只是把包紧紧的压 在腹部,心累使人憔悴。 回到房子里,很意外的,他竟然在。白天他一般不来的。白天她总是一个人数 梅核,忆过往的。 他坐在沙发上,揽住她的腰,温热的掌心烫奋的眼睛暧昧的笑容不容分说的吻。 她知道他要她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的表情。他抱起她,剥梅似的把她剥落得只 剩下光滑的内核,然后,他的手就开始把玩那核,直到汗液交融,直到黄昏燃尽。 画眉伏在他的胸前,娇喘如绵,他的手爱抚着她的小腹,她想给那个孩子最后 的机会,“我爱你”画眉的眼里期许深深。“我知道。” “你爱我吗?”画眉的声音颤颤轻轻。“你知道。” 画眉的泪脱眶而出,一阵胃酸泛上来,她连忙跑到洗手间去吐了个翻江倒海。 他问她怎么了?她淡然的象是最后一抹微笑,告诉他没什么,是梅子吃多了, 泛胃。 牧玫的电话来了。他说要走了,说今天晚上他来不了了,有应酬。 画眉的表情很漠然,阡陌吻着她冷了的唇瓣对她说牧玫毕竟是她最好的朋友, 要谅解些。 最好的朋友!画眉的眼神飘过一丝不屑。 即使是最后,画眉还是选择什么也不说,因为情似人非,他已经不是多年以前 那个可以反反复复的他了。也许他不说爱她,是因为他现在要更爱自己吧。 画眉伫立在窗前,目送他远走,看着自己手中的梅核,顿悟自己好像就是那核, 他喜爱玩它,但终也会玩倦了放在一边,最终也还是游戏,最终也还是要丢弃。 楼好高啊!这么多年来自己只守着那份爱,心一直好远啊! 直到成了金丝鸟,一只折了翅膀的鸟,想像着,如果从这高楼飞落向地面,纵 身后会不会将快乐也四溅呢…… 画眉的声音柔得像床前的灯光。 画眉的目光清得像窗外的月色。 阡陌的眼皮轻跳着,睁开。刚才他也实在太疲倦了。他们最后一次高潮只能是 将前戏进行到底了。 他知道该走了,虽然他内心极不情愿。但他不是往年那个可以洒脱不羁的男孩 子了,他是个有家有业的男人。贪欢只是他生活的一种调剂了。虽然他知道他未必 离得了床上这个女人。 每一次进出这个屋子的时候,他都是带着骄傲和征服来的,却总是不能带着同 样的感觉离去,往往都是难舍难离。 他现是是企业家,有多少钱他自己也没有认真的过数过。不似以前没钱的时候, 为房租跟房东讴气半天。 只是,也说不清人为什么犯贱,他有时候还真怀念那没钱简单的日子,似乎快 乐多一些。 那会,他只要买两袋画眉爱吃的“情人梅”,就能把个漂亮的女孩子牵进那黑 乎乎的廉价录像厅,坐在那最后一排的小包厢内,消费着他们的爱情。 他不知道那能酸倒牙的话梅有什么好吃的。不过,他的画眉却总是很调皮,喜 欢用舌挑开他的牙关,他嫌话梅的酸,又流口水于她唇舌的香甜。 画眉那时候真的像只会唱歌的画眉鸟,童心未泯地,把吃过的梅核带回家,喜 欢玩她的那种“阡陌话梅”的游戏。 不过,那个被他戏称为“金瓶梅”的玩意,倒是省了他不少的事,他知道只要 那玩意在,她就会回来。不论她如何的负气坚决。 一旦回来,她就会剥他送上的话梅,他就剥属于他的画眉。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清纯如水的画眉竟然对他撒谎,说是出去出差,其实是 去做高级的鸡。这令他想起就剜心的痛,那种痛的感觉他今生都不要再有。 他也自责过,那阵子牧玫来介绍业务给他,他忙于工作忽略了她。没想到她就 这样错过了自己。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牧玫把电话忘在他那里。他接了她的电话后的震惊和羞侮。 “小玫,我是哥啊,我和画眉从大连回来了,让你跟我们一块来玩,你不来, 她还给你买了好多礼物呢……” 阡陌的耳朵像是失聪了一般,电话从他的手中狠狠地摔向地面。 再见画眉,她在他面前是撒不了谎的,她闪烁不定的眼神就出卖了她。他再也 看她不起,两人之间那么美好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他什么也没问,她也是什么 也不好意思说,他还给她那瓶梅核,说再见画眉。 他忽然觉得自己跟画眉好可怜,不知为什么。 画眉是退出他的小窝的,他记得很清楚。 牧玫来了,他知道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牧玫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更何况 是她的哥哥。但是牧玫够义气,什么也没对他说,只是用那种比杀了他还狠的同情 的眼光看着他,看得他羞愧难当,看得他只有刺激奋发。 没有了爱情的阡陌觉得自己交了金钱运了,大生意是一桩接着一桩。事业的忙 碌让他没有余暇去反思去深想那些儿女情长。等他有闲功夫的时候,画眉已经远走 他乡。他在一个宿醉的夜晚上了牧玫的床,几个月后,牧玫成了他的新娘。 后来,他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在在半年前的一天晚上也有了。 那天晚上阡陌在一家夜总会待客。当司仪报出阡陌画眉的歌手的名字时,他自 以为成熟内敛的心一下子就乱得不知方寸,乱码一般。 所有的回想,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怀念,所有的感觉在那一刻轻而易举地击中 了他。 阡陌那一晚只有一个想法,重温旧梦。 他冲动得象是多年以前骑着摩托车截住画眉的他。把黑色的小轿车停在她必经 的路口上。 她卸了妆的脸还是一如以前的素净润滑,几年的风霜让她更有雨后花的清雅与 个性魅力。 他欣慰她看他的眼神还是那样零乱有情,他讶然自己对她没有一点的怨恨和嘲 讽。 他的心充满情人间那种久别的温存,他狂热的想重新虏获她的身心,就像多年 前第一次得到她一样激动万分。 那一夜,只有泪水与汗水的夜,那一再拥有,他才知道什么叫满足。 现在的画眉太成熟,太内向,有时候会若有所思,有时候会情绪乖张。但是他 还是在意着她,那种心疼就像是遗失了多年的心情,一下子找了回来。 有的时候他甚至害怕自己对画眉的那份狂热的占有欲。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他 给她大把的钱以示自己对她的不在乎。但是她却只会拿去买那不好吃的“情人梅”。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再买“情人梅”给她,他是怕他们之间“情人”这个字 眼太赤裸。要不是她错了那一次,他们也不会错过这一生的。 他带她去的听高雅的音乐会,坐在高贵典雅的包厢里,他看她优雅的坐姿,优 越高傲的微笑,就会更加的怀念那低价录像厅里,她倾倒在他的怀里,看着那乱七 八糟的镜头,羞涩但绝对单纯的笑容。 出差了好几天,他太想她。这令他接到牧玫的电话有些内疚。 好在画眉从来不提牧玫的,也许是女人嫉妒的天性吧,他倒觉得这样省了他不 少的难堪。 知道晚上有个应酬,他下午抽了时间去画眉那里。她竟然不在,他下意识的紧 张,爱欲相缠的情人是最令人不安的,因为他约束不了她的自由。这令他有紧张感, 有种随时再失去她的痛惜感。 他连忙跑到楼上,看到那“金瓶梅”还在梳妆台上。他悠的松了一口气,点燃 一支烟,坐到有金属做的烟灰缸的茶几旁等她。 画眉回来了,他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心痛她的憔悴。在他的保护伞里,她 的天空还有蓝色的忧郁? 他想用他的狂热和激情去抹淡那份忧郁,因为想得太厉害,他要她霸道得令她 浑身颤抖。他吻遍她的全身,他要她为他而颤抖无数次。 在夜幕微降时,他们停止了疯狂欲求。 静静的调息中,画眉拉过他放在她胸前的手,放到小腹上,他在那里,轻轻的 爱抚着。然后他听着她问他那重复不知多少遍的话,语气有些特别的切,像是疯爱 后的倦语:“我爱你”“我知道”“你爱我吗?”“你知道。” 他却是习惯性的重复着。他以为自己过了那种甜言蜜语的时候了,他要她用全 身心去感受。 画眉忽然到洗手间呕吐起来。阡陌有些不安,问她怎么了,她的回答让他稍稍 安心,原来是话梅吃多了。 离开的时候,他想关照她以后少吃些那么酸的东西。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以为她只爱吃它。 阡陌在坐进车里的最后一眼,看到画眉立在窗前,一种伤别离的感觉袭上心头。 虽然多少年来阡陌都没有从心底里原谅牧海,但是面子上的事他还是知道怎么 做的。 到了他家,家人说牧玫在楼上。他径直找去书房。 房门没关,可以听到兄妹俩的谈话。 “哈哈,小玫,说真的,阡陌是个好男人,你当年的眼光没错。” “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权利。阡陌不也因为选择了我而得到了他 想要的一切?” “不过,那个电话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有声无形的扼杀了他们的爱情。” “哥,你还没忘记那件事呀。” “哈哈,忘不了啊,画眉真是个让人难忘的女人啊,她太单纯,不是你的对手 的。” “哥,这事你最好忘了它。” “你我也许能忘了,但画眉有一天不愿意我们忘怎么办?” “她也会忘的,因为太迟了。也许她太爱阡陌,但现在的阡陌却只会更爱自己。” “说的是啊,小玫,哈哈。” 阡陌的耳朵仿佛又回到失聪的那一刹…… 他才体会得出为什么当年看画眉离开时他会觉得两个人可怜。 他猛然想起来时画眉那眼神,画眉说爱与不爱时的那份殷切,画眉在窗前伫立 时那份伤感。他方才知晓画眉其实一直用心在等,只等他一句爱,就会为所有的委 曲和付出永不言悔。 他转身回车,没理会身后牧玫失态的喊声。 他打画眉的电话,没有人接,他的车立即飞一般的驰了开去。 他大声的喊着画眉的名字。空落落的是心声,空荡荡的是房子的回声,他怀着 一丝侥幸去寻那个“金瓶梅”,他看到了,同时也跌进沙发。那一时刻,他才知道 什么叫失去的疼。 金色的瓶子倒在了地上,他用惯的那只金属的烟灰缸也在一旁,地板上全是被 砸碎了的她收藏了多年的那些话梅的残核。 还有一包散落了的药片,也碾碎在其中。 第一次,阡陌才真正了解爱的深刻。其实那些核就是画眉的快乐,是画眉爱他 的心,现在快乐没了,心也真正的碎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