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星期一下午,2:00,我来到了学校,找到了宁老师。“现在正在上第一节 课,等会儿下课了,我带你到‘一.四’班去,就在隔壁,还是原来那间教室。” “又是您带的一个班吧?”“是啊这一年年的,过得真快,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你先在这儿等会儿,我去跟校长说一声,让他安排一下大会。” 他刚一走,我就坐不住了。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急匆匆地,总想要奔跑。踩 着凳子,跪在桌上,向窗外张望,跳下来,把门打开又关上……,桌上又一摞作业 本,看着。“字太潦草,3分。”“这不是美术作业,以后不准用彩笔!”“和刘 永的错的一模一样,谁抄谁的?”“太差?”……正看着,“叮铃铃……”“咣铛、 咣铛……”“咚、咚、咚……”“噢……”“黄毛,哪儿跑!”“立新,下来!” “咱们去踢毽儿吧。”“我也去,我也去。”“蝈蝈,你老跟我们女生掺乎什么呀。” “张扬,你要不把我钢笔吸满水儿,我跟你没完!”“下节课,全靠你了。到时候, 你先告诉我选择题,来,练练暗号。”“让我抄抄你几何。”“不让。”“五毛。” “不让。”“一块。”“不让。”“一块五!”“好吧。”“今天我得给你们表演 表演我的香蕉球。”“别听他瞎吹,他就踢那么一次会拐弯儿的球,还是瞎猫碰着 死耗子。”“好,今天我要是踢出来一个香蕉球,你得绕操场裸奔一周。”“那不 行,你要非说你们家香蕉球是直的,我有什么办法。” …… 抬头,我看到了映在玻璃窗上的我的模样,“我在笑”。久违的笑,简单地, 舒畅地,欢愉地,……“金斐,第三节课开大会,你准备一下,校长让你发言。” “不用准备了,到时候念念稿子就行了,我还是先上一节课吧。”“那也行,走。” 高一.四 宁老师环视了一下教室, “你就坐到最后一排吧,最边儿上那个位 置,那儿没人,我去跟任课老师说一下。”“好。您去吧。” 我进了教室,走到那个位置,坐了下来。“你哪个学校转来的?怎么不带书包 啊?”前排一个男生扭过来问我,“我象学生吗?”“你不是来上学的?”“我是 来上学的,可我不是学生。”他诧异地看了看我,又坐回了自己地座位。 我肆无忌惮地看着这教室里的一切,尽管新换的课桌还没有被精雕细刻,新刷 的墙壁也早以掩去了往届才子们的诗词绘画,但这里仍让我有种回家的感觉。 这个课间似乎特别长,半天还听不见上课铃响,“出去走走。”我离开了座位 向门口走去,刚到门口,“王芳,快点儿!”一阵风裹着这个声音向我冲来,我还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个柔软的身体已撞进我的怀里,“呀!”一声轻叫,我本 能的双手抱了一下,“小心。”原来是个女生,我又放开了手,那女生往后退了一 步,立时,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呆在了那里。“你着什么急呀,又没打上课铃。” 王芳赶了上来,拉这那女生的手,俩人进了教室,那女生的表情让我很奇怪。 上课铃响了,散聚在校园各处的人流开始向同一方向急速飘动,并伴以各式各 样的呼喊声。我进了教室,在第二排靠边的位置上发现了那个女生,她也正在看着 我,但当她发现我也在看着她的时候,变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把目光移向了一边。 老师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在“同学们好”,“老师好”的相互问候声中,开 始了他今天的课程。 这是我第一次用一种不同寻常的心境来领略“学习”。它与“工作”完全不同, 任何一个岗位上的工人几乎永远都会重复着同一件事情。而学生们每天都能接触到 新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让他们保持着新鲜,活力,热情,朝气……,这真值得骄 傲。欢呼吧,孩子们,你们还没有开始腐烂,你们还很新鲜。 在整整四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时光倒流了不仅仅只有四年。那神秘的时间隧道 里的回程列车,似乎失去了刹车系统,只顾沿着它的轨道一路行驶下去……。渐渐 地,又回到了那清新地连阳光下显现出的空气里的浮尘都晶莹剔透的纯真年代—— 冬天屋里那温暖的炉火,小但暖和的房子,屋顶中央吊着暖暖的灯泡,床上松软、 厚实的被子……。傍晚那懒懒的阳光,疯玩了一天的孩子,肮脏的小手,扑满灰尘 的衣服,一心的满足拽着疲乏的双腿兴冲冲地往家赶着,青翠的草地,新鲜的气息, 缀在天幕上的一颗颗明亮的星星,散发着清清光辉的圆圆的月亮,一阵轻风,树叶 作响,虫子在鸣叫,人们睡着了……。没有愤怒,没有伤害,没有欺诈,没有无奈, 没有太多的欲望,也不用担心未来的时光,每一天都阳光灿烂每一天都风清气爽… …。 这节课,我根本没有听老师在讲什么,只是任那飘曳的思绪把我带回那遥远的 年代,整个心都浸在了那快乐的象要飞起来的梦幻般的回忆中。 又一阵铃声响过,瞬息之间,我又被生生的拖了回来,我有些恼火,可又有什 么办法呢,“你不可能靠回忆去生活,这不是让你的生活继续下去的理由。可我还 有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吗???……”“各位同学请注意,各位同学请注意,各班 由班主任老师带队到操场集合开全校大会。各位同学请注意,各位同学请注意……” “都带上凳子,到门口集合,邓永光,等会儿你带队,还排在三班后头。”宁老师 说完冲我招了招手,我领你去见校长。” 在校长的一番勉励之后,我走上了主席台,开始了我的发言,“同学们……。” 大会结束后,在一片也许只有那些成功逃离集中营的人们才能发出的欢呼声中, 数百名骑士驾着他们各式各样的坐骑勇猛地冲出校门,驶向他们各自地目的地。随 着这股人流,我也出了校门。 没出多远,一个意外的景象,让我猛地停住了——前面走着在学校撞我的那个 女生。旁边是那个叫王芳的女孩儿。一个男生推着车子跟着她们。三人似乎在争论 着什么。 “你们俩先走吧,我自己坐车回去。”“那你一个人走多没意思啊。”“就是, 咱们一块儿走多好。 ” “咪克,别磨蹭了,快带王芳走吧,我一个人走挺好。” “要不,我们陪你到车站?”“不用,跟你们俩一块走我心烦。”“唉,那好吧, 我们先走啦,再见。”“再见。”“那男生带着王芳飞快地离开了。 立刻,我觉得有人在提醒我,我不知该不该这么做,但我还是做了。我来到她 跟前,下了车,“回家?”她一抬头,满脸的愁云立刻被一片灿烂驱散,“是你啊! 刚才真对不起,连句道歉的话都忘了说。”“没关系,用不着这么客气。你一个人?” “嗯。”“家离这远吗?”“在广州市场。”“那正好顺路,我家离那儿也挺近的, 我送你回去吧。”“不用了,我坐车回去,谢谢你。”“现在天黑的早,车站离这 儿还有段儿路呢,别客气,上来吧。”“那可真麻烦你了。”说完,她轻巧地上了 车。 “带的动吗?我可挺重的。”“没什么感觉。”“是吗?!”“是没什么感觉。” “那可太好了,王芳有一次骑车带我回来,刚到家门口,她跳下车就对我说:‘你 可得减减肥,这条路如果再远一点儿的话,我非得累晕过去不可。’”“她那是逗 你玩儿的吧。”“可听上去象是真的。不过她这么一说倒增强了我减肥的决心,只 是,到现在还没实现。”“你可别减肥,你这个头,如果再一减的话,以后,想找 你都难。”“哈哈……”她笑了起来。 …… “你讲的挺好。” “在学校?” “嗯。” “我只是说了一些真话。” “听的出来。社会上很复杂吗?” “其实也很简单,所谓的复杂只不过是人们想要掩盖一些真相而制造出的假相。 你这么做,他也这么做,做的人多了,就成了一种习惯,人们越来越难看到真实的 东西,所以就觉得复杂。”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们不够勇敢,不敢面对自己。” “面对自己,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既然做了,就一定要有勇气去承担。” “现在有这种勇气的人,几乎都不存在了。” “我看,你就有这种勇气。” 瞬间,我被她这句话感动了,说不出话来。…… “你不喜欢你的工作?”她打破了沉默。 “对我的工作,我只能用‘愤恨’来形容它,想想吧,每天中午,一点接班, 然后要做的事情就是点钱,不断地重复着无效而又烦琐、复杂的工作最后结帐,打 扫卫生,回家。第二天早上八点,再开始重复头一天做过的一切。下班后,在家里 呆上一个下午,一个上午,就又开始了。有时候想,我也许要做一辈子,就觉得害 怕。” “看来现实和想象是有一定差距的。我原来一直以为,银行的工作很轻松,不 脏也不累。” “这么想可就错了,有时候,我觉得那地方象个垃圾场。” “是吗?” “你一定不信吧,我觉得钱是最脏的东西,你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呆过,被多 少人拿过,上面有多少种细菌。还有那钱的味道,酸的、苦的、咸的、霉的、卫生 球味儿、香粉味儿,我还收过一次有豪猪味道的钱,点钱的时候都快要晕倒了。再 有,有的钱上抄的有诗,有的钱上写的有算术题,我还见过一张钱上写着‘红梅一 条,白糖一斤,茶叶半斤,牙膏五盒,牙刷十个……’。” 她笑了起来。 “这工作是不象体力劳动那么累,可它总让我感到力不从心,似乎身体里的一 些东西,正在被不知不觉地被消耗掉。” “听上去挺可怕的。” “是很可怕,我已经开始担心,如果有一天,那种东西被耗干以后,我还能不 能在活下去。” …… “我以前见过你。” “是吗?!”随即,我明白了在学校里她那吃惊的神情。 “嗯,那时候,我还上初中,有一次在车站等车,看见你路过,当时就觉得你 挺干净的,和别人挺不一样。没想到今天还会见到你,而且在我们学校,在我们班。” 说话间,已到了广州市场。“好了,就停这儿吧。”我放慢了速度,几乎没什 么感觉, 她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叫‘金斐’,金银的 ‘金’,‘斐’字上面是非常的‘非’,下面是文化的‘文’。” “天哪。” “怎么了?!” “在学校,宁老师叫你‘金飞’。” “好多人都这么念,还有人叫我‘金文’。” “咱俩名字一样。” “是吗!”我也吃了一惊。 “我姓‘依’,依靠的‘依’,‘斐’是‘金斐’的‘斐’,‘依斐’。” 依斐微笑的脸上透着一丝顽皮,我忍不住笑了。 “你的姓倒挺特别的。” “明天,你去学校吗?”她笑着看着我。“明天上下午班,上午去的话有点儿 紧张,后天下午我去。”“好吧,我该回家了,谢谢了,再见。”“再见。”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兴奋,心脏象是被揪起来悬在半空, 一口气吸进肺里不能出去,双手痉挛似的微微颤抖,脚底象是踩着弹簧,两条腿象 是充足了电,全身积蓄的能量都领命待发,似乎不把它们释放出去,身体就会爆炸。 我推起车子一路狂奔,引的路人驻足观望,跑着跑着,我又跳上车子,不管什 么方向猛蹬……。渐渐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肺里的那口气也终于呼了 出来,手不在颤抖,腿也变得困乏,只是那点兴奋,转化成了另一种形式——喜悦, 继续存在了下来。 …… 晚上,我一直在想着那松散的彩色毛衣,那俏皮的小靴子,那齐耳的短发,那 整齐的刘海儿,还有那难得一见得清纯的气质……,我隐隐觉得,希望已在我心中 渐渐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