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造虚幻 作者:吴文燕 大班桌上有一张全家福,拍摄于一家医院的妇产病房。妻子美丽而又苍白,侧 卧在病床上,身边围绕着一对儿女,女儿十二三岁,儿子大约赐到上学的年龄,边 上的丈夫怀抱着襁褓中的熟睡的婴儿。此刻的男人无限美好地俯视着这刚刚诞生的 的粉红色生命。 从我前来公司应聘,第一次看负子这张照片,便被它深深地吸引了,大班拿起 照片向我介绍他美丽的妻子、他听话的女儿、他娇纵的儿子、他疼爱的baby。他如 数家珍,他甚至忘记了我还只是一位陌生的应聘者,但我仍发自内心地称赞着这张 照片。也许正是这次和谐的谈话,我幸运地成为这家小外企的一名职员。 从此我每次进入大班室请示工作时,我都会再看一眼张照片,它确很美,有一 种诱惑。 两周之后,我认识了玫。她刚刚休完年假,走进办公室,她发现了我这个新人, 便微笑着走向我并伸手与我相握,她的手轻柔修长,她的语调更是甜美悦耳:“欢 迎加入,我叫玫”。之后,她走进了大班室,门在她美丽的身后关闭了。 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玫与那张照片有着某种关联,因为她与照片上苍白 的妻子有着太多的不同,玫的优势显而易见的。我的耳边回荡着大班向我炫耀他美 满家庭时的话语,面前是玫的高跟鞋嗒嗒嗒地走进大班室外的情景。玫走出来时, 依然优雅而高中贵,以至于我为我刚才的想法而感到惭愧。 几天后,大班飞回新加坡,公司的一切事务便由玫主管了。 有一天, 下班快到家时我忽然想起有一份重要的Fax要今晚传到美国去于是匆 匆返回。公司还亮着灯,大班室开着门,玫坐在大班桌的对面,手里正握着那张照 片,她出神地凝望着它。我想我也许应该走开,这时她看见了我,她回过头冲我笑 了一下,问我是否有事,我告诉她,只是因为一份传真。她又问:“那么,你有空 吗?”于是我坐到了她身边的那把椅子上,玫开始对我说“有时候,人需要有一个 可倾诉的朋友,可我没有,我的老朋友都离开了我,我的新朋友,我却不信任他们。” 我沉默着,目光只盯着她手里的那张照片,作为一个倾听者,我想我是最合适的人 选。她用手无摸着照片上妻子的脸,重重地唷了一口气:“知道吗,今天早上,我 遇见了我的初恋。那一年我高中毕业,在街道办的小副食店当售货员,他是我接待 的第一个顾客,他要买酷,我错给了他酱油,他只顾盯着我看,没有发现,后来他 又来换,他结结巴巴地向我解释,我还记得他一边说一边不时地失一下鼻梁上的镜 架,还一口一个因为饺,吃饺子……然后我笑了,然后我们就认识了。我总在想如 果那一在他们家吃的还是饺子,那我们还会相遇吗?之后,每次我发了工资,都会 买一一瓶上好的醋送给他,还会和他一起包饺子。”这时,我看见她已经不再凝望 那张照片了,而是抬起目光望着窗外那斑谰的夜色,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她正沉浸在那尽管简单,但却异常纯的回忆之中。 “我今天看见他领着孩子过马路,我冲他按喇叭,而他只是无意地瞪了一眼我 的车,他根本没有试图认出我,以为我不过是一辆擦肩而过的汽车。从那一刻开始, 我就一直有一种冰冷的感觉,我真的已经冰冷得像一块被汽车包裹着的铁了吗?” 她的目光又移回到照片上。这时,传真机响了,我书记跑过去接,一样沉浸在玫的 呓语中的我已经错过了与对方约定的时间。当我将整整十页的文件传走,大班室的 门已经锁上了,冰冷的玫已经离开,她的世界又一次向我关闭了。 每个月,大班总会飞来公司几天,这几天是玫最忙也是最开心的,她那张总是 微笑的脸上此时才是真实的。玫是这间公司轴心,一切都在因她而旋转,大班似乎 是偶尔加入的润滑剂,他的到来使得玫更加闪亮更加动人。可大班毕竟要时时飞走, 他离开的日子里,玫常常发呆,常驻常驻会在没人的时候一个人躲进大班室。我知 道,她一定又在凝视那张照片,她一定如我一样,希望从那上边寻找出一丝虚伪, 可我找不到,玫呢? 那是秋天。玫对我说,是否可陪她去看一眼就要撤离除的老房子,我欣然前往。 那条胡同将是未来的的平安大街,旧胡同已经一片狼藉了,玫的2000驶尘埃时引起 一群民工的注视,她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注视,而我显得有些局促。玫一边执著地 在废墟中寻找,一边向我指点,这里是当年的小学,那里是当年的商店,我却无法 从这些陈旧中间审视出什么。最后,她将车停在一处与旁无异的旧宅前,那些屋已 经没有了顶,只有孤立着的几面墙。玫走下车,用手轻抚一段残垣,她幽幽地说, 更像是自言自语: “这儿就是我的家,当年它是这条胡同里保存最完好一间旧宅,那一年,大班 来北京旅游,他背着照相机走进这里,想将这份古朴的美摄入,而我闯入了他的镜 头……如果我一直留在这里,此刻的我也许正蜷缩在远郊区县的某幢新分的住宅楼 上,我会有一个家,我的爱领着我们的孩子走过尘土飞扬的马路送他去上学,那么 他身边飞驰而过的汽车中坐着的女人就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我小心翼翼地提出 我的问题:“大班没有理由留下来,所以才开了这家公司,对吗?”玫说:“他是 华人,在这里投资是他酝酿许久的梦想,我是帮助他寻梦,和使得他的梦想更趋完 美的那个人。”“可你还爱上了他。”“大班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他有资格得到两 个女的爱,一个是照片上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一个就是我!”玫突然紧闭双眼,希 望噙住已经夺眶而出的泪水,玫就那亲伫立着,像一块被激情融化了的冰,我知道 她是不可能仅作曲几次怀旧的情绪就舍得放弃今天的生活,也不会因为有了一位如 我一般的悉心倾听的朋友就倾出她满胸的愁绪。 我没有去打扰她的泪水,默默地走开,远离了这片废墟。它将被历史踩平,平 坦成一条崭新的大街,人们会将这平坦下边的一切遗忘,记住的只是崭新。 第二天,我向又一次飞来的大班辞了职,没有向玫告别,我匆匆离开了。回首 望去公司像一座空中楼台,无论班将它营造得如何美好,也无法改变它的虚幻,它 只是大班送给玫的一件华丽的礼物,玫所付出的却是青春和也许一生的等候。这个 故事里没有承诺,没有誓言,只有那张陈列在虚幻中间的和谐的五口之家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