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 作者:蓝梅松儿 女人都有自己所喜爱的饰物,喜爱它或许是因为它含着某种只有自己才能感 觉到的意义,比如我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个钱包,是墨绿色的天鹅绒面,形状像一 个小巧玲珑的花篮,两面都镶嵌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这是樊去年去法国考察时 特意给我买的,带着那个国家特有的浪漫,所以我格外的喜欢它。来吃海鲜的时 候,樊就让我把钱包放在房间里,我不放心的说,不行,丢了怎么办?这里面还 有我昨天在海滩上为女儿精心挑捡的十二枚各种颜色的小石子。 其实进这家小餐馆吃海鲜时,并不是让人很愉快的。这是一间临街的餐厅, 四面的墙壁光秃秃的,没有什么贴画,屋顶的正中间吊着一个带了罩子的灯泡, 房间的光线不是很亮,仿佛带着一丝丝的忧郁,这是我的感觉,樊决不会有这种 感觉。屋子的左边摆着三张桌子,没一个客人。右边是一排玻璃柜台,玻璃柜里 放着调好的各类凉菜,柜子的一头连着一张普通的三斗桌,这就是收银台了。一 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从这里站了起来,走到了我们的面前,问我们想吃点什么。樊 反问她,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海鲜?她瞟了我们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她 的收银台,拿了一个硬皮的薄子丢在了我们的面前,樊翻了眼睛看看她,没言语, 就看薄子里的菜谱了。我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生着一双冷冰冰的大眼睛, 眼球有点朝外鼓着,像金鱼眼。前额的头发打着卷,显得有些毛乱,梳着难得的 两条辫子却随意的盘在了脑后,总是感觉她的脸像被霜打了一般冰冷,更何况她 还穿着一套很般配的黑色衣裙。樊很快决定了要吃的几样海鲜,那女人便不动声 色的一一记在一个小本上,进了里间的厨房,一会又走了出来,坐在了她的收银 台上,胳膊支着头,尽管发愣。樊对着她问,不给倒水喝吗?金鱼眼又不耐烦的 瞥了樊的脸,懒懒的站起来,提了一铝壶,给我们倒水,然后把壶放在我们的桌 子上,又如先前一样座回去只管发愣。好在端上来的海鲜可口,也就不在意什么 金鱼眼的不耐烦了,我和樊吃的忘乎所以,我随手把钱包扔在了一边,只顾剥食 着鲜贝之类东西。就这样吃饱喝足后,给那个女人付完钱,往外走去,随即女人 就去收拾我们的饭桌了。 我们在街道上闲走着,街上行人稀少,迎面不时吹来阵阵潮湿的海风,甚至 还能听见小街尽头海水撞击岸边堤坝的声音。一家歌厅的门紧闭着,只有门前不 停的闪烁着幽幽的红绿蓝紫的光,像是披了彩缎的小小的幽灵,勾魂摄魄的捕捉 着什么,又像是含了秋波的眉眼,娇滴滴的招引着什么。窗口都不太大,黑洞洞 的,细细瞅去,里间只闪着一盏绿隐隐的小灯,隐约传出音乐微弱的响声。正傻 看着,忽然门开了,走出几个人来,直奔停在门口不远的的车跟前。我们恰巧也 走在那个位置,一个穿了花色连衣裙的女孩,肩后背着一个小包,俩手紧紧的拉 着一个男人的双手,面对面的站着,男人个子不高,三十来岁,其貌也不扬,笑 笑的望着眼前的女孩,一边拿眼不住的瞅着身边的其他人,一边也犹豫着有点无 奈。其实女孩长的很漂亮,皮肤白皙,点缀着几颗分泌过甚的小豆豆。尤其是那 一双眼睛,很大,很有神,直直的盯住男人的脸,那双眼里绝对放射着犹如门前 的灯一般红绿蓝紫的光,当然,这只是对那个想要走的男人放射着。她不说话, 只是不停的扭动着身子,拉紧了对方,那双眼睛不停的喷射着妖艳的光来,好像 一个钩子一样,直钩男人的心底,以至于这个男人神魂颠倒的搂住了她,连同自 己一起塞进车里,车开走了,消失在夜的迷雾里。 我们都心照不宣的笑笑,继续往居住的宾馆走去,突然觉得手里少样什么东 西,这才惊呼一声不好,我的钱包忘在了刚才吃饭的那家小餐馆里了。我们迅速 的往回返,走进清冷的房间,先前吃饭的桌子早已收拾的干干净净,金鱼眼的女 人依然坐在收钱的桌子里,我们问是否看见一个绿色的钱包?她翻翻眼睛说,没 见。我有些着急,怎么会没见?我明明是放在这张桌子上的,再说吃饭的时候只 有我们三个在场,没外人呀。她提高了声音质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 拿了你的钱包?樊赶紧拉拉我的胳膊,对女人说,我们不是问问吗?丢了钱包谁 都会着急的。她索性站起来,继续高声大嗓的说,有这样问的吗?你们去问问别 人,我们店里做过拿别人钱包的事吗?我们不稀罕钱!你也少玷污我们的名声! 呼啦围上来店里的几个人来,听了她的一番话,都说没有看见我的钱包,是我分 明无事找事来的,他们的火气比我还要大,不依不饶的非要与我理论不可。金鱼 眼不再吭声,站在一边冷眼观看着。那一刻不知怎么,我就认定钱包是金鱼眼拿 的,我愤然撇开其他的人,直奔金鱼眼说,钱我可以给你,但是钱包和那些小石 子一定要还给我!此话一出口,更是招来一堆的冷嘲热讽。没有什么凭据,争吵 也是无用的,老公和我商量着,他认为包里揣了五百元钱,丢也就丢了,问题是 我们两个人的身份证还有两张房卡都在里面,房卡可以扣押金就过去了,可是没 有了身份证就有点麻烦了。回去的时候,路经其它的省份小住,又是年末,扫黄 打非的越加严格,没那玩艺,登记房间就有点困难了。见这店里的几个人又这样 的凶蛮,实在和他们无法说的清,再说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想法回去查查此地的 110 ,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于是我们就只好迅速返回宾馆。我们很快查到了 110 的电话号码,没过五分钟,骑着摩托的民警们赶来了,把情况向他们叙说了 一遍,立马就去了现场,无论民警如何私下里与小店的主人做工作,全是徒劳, 他们依然是大吵大闹,死不认账,连点心平气和的态度都没有,闹的民警们也没 了招数,这本来就是一个难断的事情,最后我们对民警说,钱我们可以不要了, 关键是身份证丢了有点麻烦,是不是能给我们开个证明,以防回去后的麻烦。民 警见我们的确诚意十足,不像说谎的样子,说可以,约我们在第二天去XX派出所 补开证明,就这样结束了这场纷争。 入夜,躺在樊的身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索性拉亮了床头的灯,坐了起 来。樊说,睡吧睡吧,不就五百元钱嘛,至于让你这样吗?我说,我心疼你送给 我的钱包,多漂亮的一个钱包啊,你知道我有多喜欢,还有给媛媛拣的那些小石 子。那个女人怎么那么贪心呐,连脸都没红一下。樊面向我躺着,一只胳膊就势 搭在我的小腹上说,丢就丢了,我没丢就行了,东西算什么,下次我再给你买个 更好的,睡吧老婆。我有些沮丧的说,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樊,还记得吗?五一 节我们带着媛媛去K 城,那天坐出租车,你在前面坐着,我和媛媛坐在后面,就 见座上扔着一个手机,那还是当时最时新的摩托诺拉xx型的,是你最想买的那一 类。你说我当时怎么那么傻呢?我还担心着遗失手机的失主会多么着急呢,一下 车,就把它交给了司机,还希冀他把手机交还给失主,天知道,他会不会给!樊 确实很困了,说快睡吧,善人必有好抱的,就按灭了我的床头灯。 第二天早上,樊独自一人去了派出所开证明了,而我在太阳升起了以后又去 了海滩。暖暖的阳光撒向了海面,海水温柔的荡漾着,望着这辽阔无比的大海, 一夜的不快好像终于从狭窄的胸腔里摆脱开来。海水的博大淹没了我,我在它的 身边轻块的踱着,寻找着它带给我女儿快乐的东西。沿着海滩一路走下去,我拣 了不少的各色的石子,小心的把它们包在一条手帕中。看看差不多了,就坐在岸 边的一处石头上休息,游人并不很多,零零散散的或是散步,或是垂钓,悠闲的 格外散漫。就在这时,我发现一个女人朝这边走来,她穿着一套黑色衣裙,前额 梳着齐眉的卷曲的刘海,那两条辫子是盘在脑后的,这么眼熟。突然她仰起了低 垂的脸,让我看见了那对鼓溜溜的金鱼眼,我随即厌恶的垂下眼帘,她似乎没认 出我来,还往我的跟前走着。就在这时,在我眼下的石头夹缝里,一条小小的贝 壳串成的手链跑入我的眼里。我把它取了出来,拎起它在阳光下细看着,那一个 个蜗牛一样的小贝壳,大小均匀,光滑细腻,洁白的身子上,天然生成着各色细 小的罗纹。猛然一抬头,见那女人也正站在不远处往我这里看着,我收起了手链, 捏在手心里,心里想着,这也许是上苍赐予我的礼物吧。那女人可能认出了我, 停在那里,犹豫着是往我这边走呢,还是转回身去。她站了许久,还是走了过来。 我紧绷了脸,看她如何从我身边走过,我望着大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逐个的拿 捏着手链上的小贝壳。眼前恍惚一片黑色,那双金鱼眼带着几分欣慰与羞涩看着 我,然后挺尴尬的单刀直入:妹子,这条手链是我的。什么?!我惊讶的看着她, 心里说,摸了我的钱包还不够,又打起手链的主意了。我狠狠的撇了她一眼,起 身就往前走,怎么遇到这样的冤家啊!谁知她依然不罢休,紧随其后,喋喋不休: 妹子,真的是我的,昨天我也在这里坐了许久,可能是挂钩断了才掉的。我还是 不说话,悄悄的看看手链,果然一头的金属挂钩断了。妹子,这手链对我很重要, 要不我也不会跑来寻找。我一听,猛然站住,回过脸来,忿忿的说:你还知道重 要?我的那个绿色的钱包是我老公送给我的,钱包里有我为女儿拾拣的十二枚彩 色石子,对我来讲,这一切比钱还重要!你明白吗?她僵持在那里,我有点解气 的幸灾乐祸,拔腿还想走,这一次,她下意识的拽住了我的胳膊说,钱包真的不 是我拿的。她满脸的虔诚,让我有些动摇了。她说,妹子,不满你说,这手链也 是我男人送我的,没结婚前送的定情物。这十来年一直戴在我的右手腕上。你看。 她捋起袖管,伸出右手腕,果然腕上有一条明显的印记,因为不常见阳光的缘故, 那一块的皮肤相对白些。她此刻不知怎么有点激动,妹子,我男人要和我离婚了, 我昨天和他大吵了一架,跑到这里坐到傍晚,回去后我才发现我的手链丢了,连 手链都丢了,看来这婚是非离不可了。昨晚我心情极坏,有不对的地方请多包涵。 唉她叹了口气说,今天早上我想来试试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这条手链,算我运气 好,手链没丢,我的婚姻可能还有希望。一双潮润的金鱼眼热切的看着我,原来 金鱼眼也是很美丽的,但我很快抑制住我善意的同情,恢复到先前的严肃里,我 说,你有什么凭据说手链就是你的。她说,你看看,我的手链是用红色的丝线串 成的,每一年在端午节的时候,我都要换一回丝线。还有,从右面数第三颗贝壳, 花纹是淡蓝色的,第六颗的花纹是浅红的。我逐一看去,果然与她说的一样。我 说,我并非想要这串手链,如果它真能带给你好运,你就好好的保存它吧。我把 手链放进了她的手里,还不由得给了她一个微笑。她连声说谢谢,心满意足的离 我而去了,不知怎么,我也好像得了什么快乐的便宜,离开海滩回宾馆了。 樊也很顺利的把证明信开了回来,见我扫尽一脸的阴霾,感到有点奇怪。我 就把我在海边的遭遇讲给他听了,最后我说,樊,也许我的钱包真的没丢在这个 女人的小餐馆里,是不是冤枉人家了?樊说,谁知道,你一向做事粗心大意,也 说不定。我说,还记得我们吃完饭出来时,在一家歌厅的门前看见的那个女孩吗? 那个女孩死缠住那个男人,那双眼睛就好像钩子一样钩着那个男人。我可能就是 在看她的眼睛的时候,把钱包掉在了地上。樊玩笑说,你看的真仔细,还说珍惜 钱包就是珍惜我,到了关键的时候,还不是把我给丢到一边了。我说,那才不是 一回事呢,樊,要是那个女孩的眼睛也那么钩住你,你会怎么办呢?樊顺势往下 胡诌,那还不好办,带她走嘛,既然她想要。我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赶明我 也学那女孩的样,时时处处用带钩的眼睛看你。樊赶紧说,老婆,别,会吓跑我 的。这一天我和樊玩的很开心。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打算退房,准备告别这座海滨小城。刚站在一楼大厅的 服务台边,一个服务员就问我们是不是XX号房间住的,我们说是的。她说,本地 居住的一个女人,让我把这个给你们,说你们一看就知道了。我接过来,打开报 纸,里面安然的躺着我的绿色的钱包!打开钱包,所有的东西一个不落的都在。 我看看樊,樊也正看着我。我赶紧把里面的房卡取出来交与樊,让他结账,我则 走向大厅另一面,坐进了沙发里,此刻的心情难以描述,见包里还有一个纸条, 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妹子,对不起了,昨天离开你的时候,我想了很多, 我的男人之所以想要离开我,就是因为他非常厌恶我的这种喜欢贪图小利的坏毛 病,为这个坏毛病,不知他说过我多少次了。我想我只要改正这个坏习惯,他还 会回到我的身边的。遗失的手链找回来了,他一定会回来的。再一次说声对不起。 我心里也默默的为她祈祷着,但愿那串失而复得的贝壳手链真的能给她带来好运。 我和樊背着旅行包快乐的离开了这座海滨小城。当那十二枚彩色石子带着海 水淡淡的咸腥,呈现在女儿面前时,这个五岁的小女孩竟然忘乎所以的跪在床边, 摆弄着这些小石子。至今我的耳边还回响着海水喧闹的声音,眼前呈现着微波荡 漾的海水、绿色钱包、贝壳手链、海鲜以及盘着发辫的女人,交替的从明净的海 水中时隐时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