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大米 作者:尹小栓 人家都叫我大米,我想这是因为我实在太爱吃了,我总是在吃着些什么,我 无法停下来,我感到我的胃象个巨大无比的空洞,怎么也填不满,我很苦恼。 我小的时候住在陇西的一个小村子里,那里的人讲的话十分难懂。人们喜欢 在吃完饭后坐在村东的桥头旁聊天,他们熟练地操着难懂的语言,笑嘻嘻地边说 边用尖尖的指甲剔牙缝。那时候我还小,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可我非常 希望能听懂,于是我总是早早地吃完饭就候在桥头旁等待大人们来说话。 我们村里有个姓朱的老人,他实在太老了,白白的胡子一直拖到脚面上,村 里人都说他是个仙人,来这儿已经八百年了,只知道他姓朱,朱姓老人从不出门, 他家的大门也从来不栓,人们从那走过的时候可以看见他坐在院子里,微眯着眼, 象是在打盹又象是在修炼,大家都很敬畏他。 有一天,仿佛是秋天的一个黄昏,我吃完饭,照例向桥头奔去。那天我并不 象往常那样急,因为我忽然听到暮色中传来类似唢呐的声音,同时伴有一种轻微 的金属器乐打击声,在空茫的暮色中显得异常清脆,这声音象是从很远很远的山 坡上传来的,并且在渐渐离去。我被这个声音迷住了,追着它的来处奔跑起来。 桥头的人们已经开始和往常一样聊天了,他们唧唧喳喳简直象一群麻雀,此 时我的耳朵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一丝别的声音,那个丝丝缕缕正在远去的声音牵引 着我,我义无返顾地奔跑着,所有看见我奔跑的人嘴巴都张得老大,他们的眼睛 快要从脸上掉下来了。 我前所未有飞快地奔跑着,那个声音实在太诱人了,它离去的速度也在加快 着,我恨不得生了四条腿才好。 我飞奔着,碰翻了鸡笼,踩碎了草籽,撞坏了篱笆,我眼里的一切都是空的, 只有那个声音如此清晰实在,我越过小河,穿过田野,爬上山坡,我急切狂躁急 了,那个声音若即若离时有时无折磨得我快疯了。 就这样,我跑了快三天的时候(我感觉到三次强烈的光照,我想可能是日出), 那个声音消失了。无论我怎么仔细辨认聆听寻找它都不见了,我痛苦极了,坐在 地上大哭起来。我的衣服被荆棘刮得快成了拖把,身上到处是渗血的伤痕,鞋子 也早已不见,脚底的一层皮也没有了。 我就坐在那里哭啊哭,不知哭了多久,我的爹娘竟来了,还有那个朱姓老人。 爹娘一看见我就抱着我大哭起来,他们还以为我一定被狼吃了。 我感到疲累极了,就停止了哭泣,和他们回家了。 回到村子后,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再理我们,他们还请族长来让我们离开这里, 因为他们认为我的身上有不祥的东西附着着。 于是爹娘决定带着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娘为此背地里流了许多眼泪,倒 是我很无所谓,我想也许在远方能找到那个声音。 十月里的一个清晨,我们要上路了。朱姓老人一大早就等在村口了,他给我 吃下一粒紫色的药丸,摸了摸我的头,指了指东南方,其他啥也没说。 我们就朝东南方走去了,一直到今天也没有停下来。已经过去快三百多年了 吧,爹娘早已离开了我。而我自他们死去后就变得十分贪吃。一刻不停地吃。大 家都叫我大米。 我也早已忘记爹娘给我起的名字了。 有一点可能前面忘了说,我生下来就是个哑巴。 那个声音再也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