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寂寞的手指磨碎我的爱情 作者:月笺 (1) 第一次遇见魏文卿是在约稿的杂志社。 杂志社的总编在MAIL里让我在一个星期内把一篇关于地下乐队的稿写好,我 熬了几个通宵躲在黑暗潮湿的屋子里用电脑打出了文章。攒着厚厚的稿子来兑换 我这个月的全部生活费用。这真是个新好社会,有人竟能想出物物交换这样的名 词来。我现在就用一堆上面黑压压的全是字的纸张来换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张。总 编很满意的笑了,递给我准备好的稿费,我数也没数就塞进了包子里,带上门走 了。 我在想着前几天看好的一条暗花碎纹的裙子,抬头就看见了魏文卿。其实那 一刻我没想到要让个位置让他过的,只是在想自己是否穿着旗袍?魏文卿站在那 里,我以为自己碰见了梁朝伟。他看起来很阳光的,但在我侧身,他与我擦肩而 过的时候,我看见他抱着稿子的手渗出淡淡的带烟味的忧伤。他的侧脸很好看。 一个星期没见了阳光,竟然有点不习惯了。我挎着包子到超市买了几大袋子 的食物,我一个月就只能有几天出去外面的,其余的时间就在我那间黑暗潮湿的 房间里写作,喝苦苦的咖啡。我喜欢在超市里买很多的咖啡大豆,然后回家自己 磨。咖啡让我的生活变得没有规律,我总是用电脑写作到深夜,然后在别人工作 的时间我就趴在键盘上睡着了。 杯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的咖啡迹,我不会刻意的去刮掉他们,只是想留着,见 证点什么的。 几乎每个星期在我到杂志社交稿的时候都能看见魏文卿的。他和我一样都是 靠微薄的稿费生存。那天他在走廊的长椅上默默的坐着,地下很多烟头。他弓着 身,两只手架在大腿上,烟不停的在他嘴唇和手指间活动。额前垂着几缕发丝, 凌乱。我走过去进了总编的办公室,然后出来,离开。他自始至终没有抬起过头。 晚上我磨了杯咖啡放在电脑旁,抱着腿蜷缩在椅子上。屏幕上还是一片死寂 的空白。我来回的摸着杯沿,烫手的热气把手指缓慢的蒸发着。我不知道自己为 什么一直在想那个坐在走廊的男人。他夹着烟的手指为什么有着那淡淡的忧伤? 我用手盖住了杯口,然后松开,又盖住,松开……手心的温热让我觉得暧昧。 我把咖啡倒了。 一个星期后,我又去交稿,没见到他。我向总编问了一下关于他的事情。总 编只是笑了笑,把桌上稿子上的名字指给我看,然后说:他刚走的。平时也不多 说话的,只是和你一样,每星期来交稿子赚生活费用而已。我说能把他的稿子给 我拿回去看一下吗?明天再给你送来。总编说反正还不急,好吧。 又磨了杯咖啡。在书桌上看他的文章。稿纸上有隐约的烟味。他很奇怪,喜 欢用手写的,我一般都是用打印机把文章打出来,他的字有点乱,但很有力的那 种。墨水在某些字上化开。他比较喜欢写诗,很颓废忧郁的那种,我不知道自己 是否能看懂他们背后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我能感受到那淡淡烟味下的文字里透出 的寂寞。他的诗里好象活着一个女孩,一个喜欢把背靠在高高的桥栏上然后向后 仰的女子。那女子在向他微笑,很狡黠的微笑。我摸了摸杯子,咖啡凉了,那阵 冰冻通过手指流向了胸口,我打了个寒战。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每个星期我都用同样的方式从总编那里借了他的稿 子。在我带上门的时候,我听见总编说:有时候,我们是不能深陷的。我便仓皇 的逃走了。后来我又在走廊里遇见了魏文卿。他的头发长了,遮住了眼睛。我走 过他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抬头,眼睛从长长的头发里露了出来,没有声 音的对视。他的眼睛很深,直至今天我也读不懂他眼睛里的内容。我不敢多看他 一秒,我开始心虚,我不知道他是否从我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我连续喝了4 杯咖啡,摸着桌子上的稿子,他熟悉的笔迹。我一遍又一遍的 看,他的文笔越来越凄凉,在墨水化开的地方还有无尽的憔悴。我看到了那个女 孩,她让人窒息的笑容,她在向他宣示着什么?我看到他的手在颤抖,他在害怕。 他却似乎对那笑容不可自拔的沉迷。我忽然就感到手背有温热的水珠在滑动。我 在黑暗中摸索咖啡杯子,好象撞到了什么,一些黑乎乎的液体流向了稿子,渗透, 化开。我呆了,手足无措的拿起稿子在半空挥着,黑乎乎的水珠往下滴。 我把稿子还给总编的时候是打印机打出来的,她有点惊讶了,我微笑着,她 似乎知道什么,不需要我的解释。 我出了杂志社,晚上11点多了,我很久没在黑夜里出来了。一切本来在白天 里熟悉的景象在黑夜里一下子陌生了。我进了附近一间酒吧,只要了一杯黑山咖 啡。比我磨的要苦,可能是加了什么。吧台上一个男人在抽烟,那姿势我一辈子 不会忘记的。是魏文卿。他喝了很多酒,一个劲的在抽烟。我呷着浓浓的咖啡, 远远的看着他,他的侧脸很好看。一直到打烊,全部人都走了,就剩下我和他。 一瓶酒喝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手垂下,昏睡了过去,酒瓶摔在地上,溅开了无数的 碎片。 我帮他付了钱,带着他在街上胡乱的逛着,不知道该送他回哪里。 我把他扶到附近的公园,把他靠在长椅上,躺下。我用水沾湿了纸巾,拍打 着他的脸和额头,然后他一下子吐了,吐得满地都是。我只好又把他搬到另一张 长椅上。我抹了抹他的嘴唇,坐在椅子的一端,把他的头搁在我的大腿上。他安 静的睡着了。周围万籁无声,夜黑得好苍凉。他象个小孩似的,我把手放在他的 额头,轻轻的拨开他额前遮住了眼睛的头发。他忽然拉着我的手,迷糊的说了些 什么。我摸着他的手指,很细很长,冰凉的,我把鼻子贴在他的手掌上,很浓郁 的烟味,我却舍不得放开,就象我爱着苦苦的咖啡一样的迷恋他手的味道。 醒来的时候,魏文卿不见了,公园里很多晨运的老人。我身上盖着他的外套, 我的手和脚,还有脖子,全身都麻痹了,根本站不起来。我就坐在那里,看老人 们锻炼,公园里的空气很清新,是露珠和泥土的味道。我裹紧了外套。失落开始 蔓延…… 星期一我到杂志社交稿,带上了魏文卿的外套。他坐在走廊上抽着烟。他看 见了我,我们对视,沉默。他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我把外套递给他,转身 进了办公室。我交稿的时候桌子上没有他的稿子,总编说他这个星期没交稿子。 我笑了笑。出了办公室,魏文卿已经不在了。地上还有一个未熄灭的烟头。 我磨了很多的咖啡豆,壶里的咖啡浓得化不开。手边是那浸了咖啡已经干了 的稿子。棕色的纸张,熟悉的咖啡味道。我开始想到那个有着狡黠笑容的女孩。 她一定存在的,魏文卿是深深的爱着她的。我照了照镜子,掐媚的笑,很想在镜 子里看见那个属于另一个女孩的狡黠和张扬,却变得如此的难看。 流泪。 我在交稿的前一天晚上才开始写稿子,一直的象没了灵魂似的呆在电脑前。 到了交稿那天,魏文卿没来。总编对我说这个星期的稿子不能用,她说的时候很 小心的看着我,我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我在崩溃。 出了办公室,魏文卿坐在长椅上,没有抽烟。他抬起头,额前的头发散落在 眼睛旁边,冷漠的眼神。我越过他的视线走开,我知道自己的贪婪已经带来的危 难。我停住了,一阵冰凉由手臂涌上,魏文卿拉住了我的手。那刺骨的寂寞只有 他的手指才能传达的。我回头就和他焦灼的目光相撞了。 我们来到了上次的酒吧,一直沉默,他点了一杯TEQIELARTRY 给我,然后开 始抽烟。我说我要走,他说我送你。我们一路的走着,这个季节,路两旁的樱花 已经盛开了,粉白的花瓣飘着清冽的香味。路灯昏暗。小路上回荡着我们微弱的 呼吸。我说我到了。他抬起头,突然抱紧了我。我搂着他的腰,紧紧的,彼此不 肯松开。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深深的吸着残留在他身上的烟味。 (2) 我从原来的地方搬了出去,和魏文卿同租了一间更暗更潮湿的房子,房子是 他选的,从我们的房间能看到外面的天桥。我们经常在潮暗的房子里开着灯写作。 他依然用黑色的碳素墨水,我也仍用我的电脑。饿的时候就吃冰箱里的食物,累 的时候他就抽烟,我就磨豆泡咖啡。他不习惯喝苦,我就在咖啡里放很多很多的 糖。夜很深的时候,我还在敲着键盘,他坐在窗台上,头倚着墙,点着烟,默默 的看着外面的天桥。他的侧脸看起来很动人。我走过去,紧紧的搂着他,搂得他 不能呼吸,那个有着狡黠笑容的女孩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不想看见他望着那 座天桥所流露的深情。他捧着我的脸,温柔的吻着我的唇,眼睛,耳朵。他细长 的手指游走在我每一寸敏感的肌肤上,他的寂寞和忧伤一点点的渗入我的骨髓里 面,让我一直的深陷。我狠狠的咬他的嘴唇,咬得流出了血,我说我要我要你以 后和别的女孩子接吻的时候就想起我。他微微的笑了,我第一次见他笑,眼角是 深深的鱼尾纹,他用刚长了几天的小胡子扎我,说,那我要你以后和别的男孩撒 娇的时候想起我。我使劲的捶他。 这天早上魏文卿出去了,就我自己一个人在潮暗的房子里,我不想出去,长 久的把自己置于黑暗使我已经失去了对峙阳光的能力。我摸着自己的脸,镜子中 的我如此的苍白,薄弱的身子仿佛时刻在流失着什么。我给窗台上的花浇水,窗 台外的天桥一如既往的矗立在那里。我看见魏文卿站在那里。我的手颤抖了一下, 水壶跌在了地上。他背靠着栏杆,身子慢慢的向后仰。我看见他细长的手指在空 中滑出很漂亮的弧线。 晚上我关了电脑,趴在魏文卿的怀中,说,文卿,你以前是不是有过一段故 事和外面的天桥有关?譬如一个站在天桥上的女子?沉默。我没想过要答案的, 我知道他不会给的。可他站了起来,点了根烟,靠到窗台上去,望着那天桥说是 的,她结婚了。我忽然就有种放松了的感觉,起码我知道那个有着狡黠笑容的女 子不能再对我有什么威胁了。 星期四,我领了稿费,到超市去买食物。我一次要买一个星期的食物,还有 一些生活用品。出来的时候手上全部都是购物袋,不是时候的天开始下雨,我拼 命的跑,停住了一辆TAXI,准备上车的时候却被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把我给逼了 出来,由于路太滑,我被推到了阴沟里,袋子破了,所有的东西滚了一地。我全 身都是脏兮兮的污水,一阵腐烂的味道。满街的人跑来跑去,却没有一个人可以 帮我。我撑着爬了起来,雨越下越大,看着撒了一地的食物,我想到了魏文卿, 而他却不知道在哪里,我就蹲在了地上哭了起来,这一刻我多么的无助。 终于回到了家里,魏文卿还没有回来,我洗澡换了衣服。磨了杯咖啡蜷缩在 沙发上。这个时候特别的想魏文卿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来自己一个人生活着,从 来没有如此的龌龊,如此的想念一个人,我想有个肩膀能让自己依靠。魏文卿一 直没有回来,我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仍然不见魏文卿,我头晕得厉害,全身滚烫得象 烧着一样。我发烧了。外面还在下雨,文卿,你在哪里?我下去买了点感冒和退 烧的药片,吃了以后就昏迷的睡了。头象裂开似的,身子一会冷一会热。我蜷缩 在被窝里发抖,口干,出汗。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我身边,我好害怕自己 就这样的死去了。 一天一夜,我烧慢慢退了,魏文卿依然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事了。 披了件外套就到外面去找他。我到酒吧去找,到杂志社的办公室找,他都不在, 我想到了天桥。我绝望的走到那里。我在想如果真在那里见到了他,我是不是应 该放弃了?到天桥的时候,他不在,我却象印证了自己的客户没有犯罪的律师一 样松了口气。我拖着带病的身躯回到家里。魏文卿坐在沙发上默默的抽着烟。 他抽得很狠,地上全是烟头,我才发现他的头发已经长到能把整张脸遮住了, 只看见烟在他薄薄的嘴唇和细长的手指间周旋。我无法辨认我曾经以为熟悉的面 容,我坐到了他隔壁,你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没有回答,只是抽烟。他的手在颤 抖。你是不是见了她?我发了疯似的用桌子上的稿子掷他,他依旧沉默。你为什 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到后来我终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瘫倒在了地上。他踩灭了最后一个烟头,脚跨过我的身子进了房间。 有时候我真的宁愿是他手上的一根烟,起码在他嘴唇进出之间能够感受到他 真切的气息,我现在连听他说一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那个天桥的女子到底怎样 折磨着魏文卿? (3) 魏文卿很久没写东西了,他整天的流连在酒吧里。晚上他又醉醺醺的回来, 我扶着他,他甩开我的手,用那双冷漠的眼睛望着我,呼吸急促。我们分手吧。 他看也没看我脸上此刻的表情便带门进了房间。我默默的推开门,他坐在床沿上, 双手架在大腿上,细长的手指深深掐进头发里。我把所有的衣服脱了,紧紧的搂 着他,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脸,胸,腹……他吻我,薄薄嘴唇在我身上移动,我 们彼此用最原始的方式温热着对方的躯体,他深深的进入我身体的时候,他喊了 另一个人的名字。我狠狠的用牙齿咬他的肩膀,直到流出了血。我以为和他上床 就可以挽留他的心,原来一直都是我自己的一相情愿,我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 他捂着流血的肩膀,泪水就沿着满是汗水的脸落了下来,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 哭得如此的伤心,还是我最爱的男人。我伸出手,把他搂进了怀中,他的泪水顺 着我的胸口一直的往下滑,狼狈的象一个孩子。我舔了舔他流血的肩膀,说:为 什么要这样对我?就是为了报复爱情吗?你有爱过我吗?他没有答我。我推开他, 用尽了力哮道:你说话呀,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你不要这样折磨我好不好?你 说话……我赤裸裸的趴在床沿上哭着。他起来穿了衣服冲了出去。我已经再没有 力气站起来了,文卿…… 45天了,魏文卿一直没回来,我到处的找他,酒吧,天桥,我每天就在那些 地方等他,等他回来,我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写稿了,生活变得很潦倒。我最近 还经常的想呕吐,经期也推迟了,我知道自己是怀孕了,我却依旧的每天喝很多 的咖啡,我开始迷上了烟,一包又一包的抽,那是魏文卿抽开的牌子。我一定要 找到魏文卿,告诉他我有他的孩子了,他就一定会离开那个狡黠的女子。那个可 恶的我从来没见过却把魏文卿的心永久占据的女人。我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笑了, 放声忘情的大笑。 98天,魏文卿依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我登了寻人广告也一直没消息。我的肚 子已经隆起得很明显了。魏文卿那瓶没盖盖子的墨水已经干了。我开始发了疯的 翻他的东西,而他却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几张写了诗的稿子和没有洗的衣服。 我绝望的把他所有的稿子撕烂,放进了口里。憎恨。 我磨完了所有的咖啡豆,登广告也用了我大半的积蓄,我从银行里把仅剩的 钱取了出来,到超市去买咖啡豆和烟。我买了当天的报纸,在我出了超市的时候,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魏文卿,照片上他是趴在地上的,看不见脸。但我认出了他的 衣服和手指,他杀了人,报纸说他把一个30多岁的中国籍男子杀了,那男人曾经 和魏文卿好过,后来结婚了,想过正常人的生活,而魏文卿总是缠着他,最后还 因为他不肯见魏文卿,而被魏文卿杀了,在杀了那男子以后,魏文卿也自杀了。 我看见他手上血淋淋的刀子。他是一点点的把刀子捅进自己身体的,他害怕痛, 他的手在颤抖。我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自己一个人笑了起来,街上的人象看疯子 一样的看我。 我一路的走去,不停的笑着,路人象避开爱滋病人一样的远离我。我跌倒又 爬起,膝盖上是一个个流血的道子。不知什么就走到了那座天桥。我发疯的跑上 去,在栏杆前停了下来。我把袋子里的咖啡豆从天桥上倒了下去,然后在一阵此 起彼落的咒骂声中捶着我的肚子大笑。 (4) 天桥下站了好多的人,他们在看我,他们的眼神如此的空洞和无奈。我好象 看见了下面的人群中有一双眼睛很熟悉,他用细长的手指夹着烟,他的手指很寂 寞,他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文卿,你为什么不说话呀?我对着人群喊。我记得的, 你是喜欢这样的女子的吧?我喊着,背转了身子,靠在栏杆上。文卿,你是爱着 我的,我和我们的孩子也爱着你,你听到吗?我往后慢慢的仰下去,张开了双臂, 一点点,一点点…我终于摸到了魏文卿的眼睛,冰凉得烫手。我狡黠的笑了。 文卿,我终于能够成为你所爱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