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缘 作者:元杰123 “老子十二岁在聚英街混,十五岁砍翻了六个帮会老大,千里不留人,双刀 掌上飞,就是说我阿飞!” “砍人?嘿嘿,别管对方有多少人,认准一个目标,砍倒他为止!”“生不 如死是什么?我最惨一次被六个大个子推牢,一砣大便塞进我嘴里。” 胖哥说这话时神色很奇怪,似乎在追忆,莫非他在想念嘴里被塞大便的情景? “大哥,看看,今天我帅不帅?”他不说话,目光透过镜片仍旧凝视着手上 的报纸。我叫道:“看看嘛,我今天约了马子见面的。”他放下报纸,眼睛从我 嘻皮式的着装上掠过,又回到报纸上,淡淡说:“穿西装吧,这段时间严打。” 我一挥手,“切~~”大步走在光可鉴人的室内地板砖上,在门口停下说: “大哥,什么时候在地上铺一层地毯,挺滑的。” 餐厅里很安静,我不断看表,这娘们架子不小!嘿嘿。我从烟盒里取出一根 烟点燃,不远处服务员对另一张桌前的客人说:“这儿不允许抽烟,不好意思。” 那客人侧头看我,我瞪他一眼,他忙低下头,捺灭香烟。 我深吸一口烟,那服务员走到我桌前,微笑说:“谢老板,还在等?”我将 烟盒打开递给他,他取过一根烟,夹在耳朵上。我指指对面的凳子,他微笑摇头, 我说:“陪我坐坐,闷!” 他坐下来看着我,我皱眉说:“你说明月这娘们对我有意思吗?还是在耍我?” 他哼哼哈哈几下,没回答,我说:“你他妈……”话没说完眼角看到明月走进餐 厅,他笑着站起来迎上去,躬身行礼:“明月小姐请进,”指着我的桌子说, “谢老板等你好久了。” 明月轻笑,走到我身边打量我,我站起来给她拉开椅子,她坐下来,继续打 量我,忽然说:“你有病啊!”我奇道:“我怎么了?” “穿得像个小混混!” 我笑了,“我本来就是小混混。”她正色说:“不对,像个粗人。”我暧昧 的笑,“那又怎样?我是很……粗的,哈哈。”她脸上现出怒色,猛然站起来就 要走,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道:“你到哪儿去?”她挣了几下没挣脱,眼珠 乱转说:“我上洗手间。” “不许上!” “我……我真的……不是!”她坐下来,气鼓鼓的看着我。我笑嘻嘻看她, 很开心。她瞪着我,半晌忽然脸色柔和了,眼睛又灵活起来,说:“你看看这儿 算什么嘛?档次太低!你没感觉吗?”我最喜欢她眼珠乱转的样子,非常可爱, 我笑着一拍脑袋,站起来说:“对,对!你这么说我就有感觉了!” 我们出餐厅上了我的敞蓬车,找了郊区一家五星级餐厅,门卫居然跟我要邀 请函,我说没有,门卫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高大帅气,彬彬有礼的请我另找一家 餐厅,“今天我们餐厅被人包了,嗯……是华商公司的赖总。” “赖总”这两个字进入我的耳朵,气立时不打一处来,这家伙叫赖铁树,整 个小无赖,在我跟胖哥打天下的过程中,他靠着吹牛拍马居然也扶摇直上,跟我 们兄弟的磨擦非止一日。胖哥说曾被人把大便塞进嘴里,一直怀疑就是赖铁树派 人干的,但也没证据,在道上混的都这样,仇人太多,被小混混整了宰了很难搞 清楚是谁主使的。 我思索片刻,明白这绝不是正面冲突的时候,但明月睁大眼睛看我,满脸鄙 夷之色。我沉着脸对那门卫说:“你进去跟赖老板说一下,就说金峰纸业的谢飞 想见他。” 门卫进去通报后,我点一根烟,明月叫:“给我一根烟!”我这时却笑不出 来,将唇间的香烟递到她手上,她接过吸了一口,还给我笑道:“你在想什么? 害怕?” 我哈哈大笑,还没说话,看到赖铁树走出来,目光无比税利的盯在我脸上, 我眼睛毫不示弱的迎视他,他大笑起来,走上几步接近我,在我肩上用力拍几下, “原来是兄弟你来了,欢迎欢迎!”我微笑,淡淡说:“赖老板可真不够意思, 摆桌子居然不请我们兄弟。” 赖铁树中等身材,比我矮了一个头,脸上光滑油润,这时连连拱手,“不好 意思,不好意思!沈老板没来?”又凑到我耳边低声说:“是几个市委领导,我 在拍马屁呢。”随即哈哈大笑道:“没办法,赚钱难啊!进去慢慢聊,咱们兄弟 间还真聚得少。”亲热的拉起我的手。 我微笑道:“是的是的。今天大嫂煮了甜汤,我大哥在家温馨呢,哈哈。” 他一直脸上堆满笑容,闻言更是大笑,转向明月道:“这位……”又看着我, “尊夫人?”明月嘻嘻笑,“不是啊,赖老板真热情啊!”我伸胳膊揽紧明月, 笑道:“今晚洞房。” 大厅里摆了四十几桌,赖铁树逐一给我作介绍,许多人都认识,我微笑打招 呼。明月间中用胳膊撞撞我,低声说:“你瞧人家都是西装革领,你可真够老土 的!”我开始感到有点不自在了,问赖铁树:“市委领导在哪儿?” 他含笑看我,淡淡说:“你瞧你这身打扮,演戏扮小丑吗?”明月笑出声来, 我脸沉下来,没说话。他说:“换一套衣服吧。” 他从酒店经理室取过一套西装让我换上,感觉有点儿小,将就着还行。然后 我们上了三楼,进入六号包厢。 包厢门一推即开,我脑袋在我双眼环顾间嗡声作响,微微有点晕眩。 里面空间极大,一个奇大的椭圆桌围坐着六个人,这张圆桌长度至少在七八 米,坐个四十人绰绰有余,现在却只有六人,因此每张椅子都相距甚远。 首席——华商集团董事局主席蒋志远,左右次席分别是市长和市委书记,再 下席两个本市大公司的经理,还有一个看着面熟,似乎是本市新上任的公安局长。 在座六人任何一人社会地位都远在我之上,这倒没什么,我一瞬间强烈的感 觉到自己的卑微与渺小,所以感觉头脑晕眩,是因为蒋志远正是我们兄弟的金峰 纸业的顶头上司,在我们P 市,不知道市长市委书记的人大有人在,没听说过蒋 志远名字的人相信绝无仅有,华商集团资产接近百亿,每年单是纳税就超过一亿, 经营项目遍布省内外。 蒋志远我加上这次一共只见过四次。 第一次,是我跟胖哥打响名头之时,他直接来我们的住处找我们,要求我们 去他公司当保安,给以高薪。以后的风风雨雨皆是因此而来。 第二次,他名下的“风华绝代”十三家舞厅沾上毒品,请我们去肃清内务。 这时候我们第一次认识了赖铁树,此人就是贩卖毒品的幕后主持。期间我们常被 无故殴打。 于是我们兄弟开始反扑,反扑的结果是蒋志远置身事外,静观其变,赖铁树 在黑道上悬赏暗花一百万取我们兄弟的人头。这一百万真是害得我们好惨,最惨 的一次是胖哥身上连接被砍二十几刀,我们的兄弟伤的伤死的死,最后只剩下我 背着他一路逃离,逃到山区村庄大道,胖哥一个劲的让我扔下他独自逃生。 我活到今天就是那时候说的一番话最令我自己感动:“我操!做兄弟的,有 今生,没来世!你他妈给老子闭嘴!”那时候我也负了伤,伤得不重,主要是腿 上被砍了一刀,血流不止,阻碍我的逃跑速度。胖哥最少有一百公斤,我感觉背 上越来越重,后面喊杀声越来越近,我咬紧牙,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气,飞快向 前,趴上了一辆小四轮,奋力将胖哥扔上去,然后自己跃身上了车,向小四轮驾 驶员怒叫:“开快点!我他妈要你的命!” 我点了一根烟,山风不断吹拂我身上的破烂衣服——我身上大部分干净的布 都撕下来给胖哥包裹伤口了。然后我将烟塞进倚在大石旁的胖哥嘴里。 “终于安全了!”胖哥长吁一口气,狠狠吸烟。我说“是啊,安全了,真他 妈逊!”然后我们都沉默了。 半晌他忽然说:“回去找蒋老板。”我骂道:“你他妈是不是被人砍得伤了 脑子!锈透了!”他大怒倚石站起身来,叫道:“是!我长得像头猪,我脑子可 不是猪脑!蒋志远为什么要扶我们兄弟上来?还不是看中了我们敢拼不怕死!” “那又怎么样?不怕死就不会死?!” “你试想一下,蒋志远把我们抬出来无非为了制衡赖铁树,现在我们一无所 有,就拿这条命跟姓赖的拼了……” “好!我操你妈!老子今天就把这条命交给你,走!去找蒋志远谈判!” 这就是我们第三次见蒋志远,这次是我们主动找上门。 “没问题!我不会给你们人,但我给你们枪支,要多少?一百把手枪够不够?” “够了。”胖哥说话时看着我,我没说话。 “但你们要向我保证一件事:一个礼拜内扫平赖铁树的场子!如果不行,我 就把你们彻底清除出局!”蒋志远的整个身子都隐藏在雪茄的烟雾后面,声音无 比清冷。 我们很清楚“清除出局”意味着什么,但这时做不做结果都是一样,我们兄 弟两一齐点了点头。 以后的日子就是在打打杀杀中度过,说是一个礼拜,事实是在一个月后,蒋 志远出面调停解决,因为这一个月中枪杀事件过于严重,虽然不是在本市发生的, 但公安早晚会查到他身上。 当时的调解会议我没有参加,胖哥去了。达成的一致协议是停止集团内对抗, 蒋志远在席间再三重申,自己绝不参预毒品交易,也希望集团内或是与会兄弟尽 量疏远毒品,这番话摆明就是指着赖铁树骂的。胖哥跟我提起,说当时赖铁树脸 都青了,我开心得不行,说这下赖铁树被搬上台面来,以后可嚣张不起来了。 之后便是我们接手华商集团下属金峰纸业,胖哥极善交际,将本身效益清淡 的纸品公司在短短一年内扭亏为盈,极力扩大营业范围,主要利润来源于盗版书 贩。胖哥嘴里被人塞大便的事是在事后的一个多月里跟我提及的,说赖铁树可能 又有异动,让我做好准备。我对胖哥的思虑周详深远是向来信服的,绝对相信他 不是危言耸听,江湖上混的也即是生意场上混的,一个曾耀眼过的人物低调过久, 除非从此淡出,否则必有异动! 譬如今天赖铁树在大饭店摆桌子,这就是一个征兆,意味着他要开始有动作 了。 我找一个椅子坐下,明月坐在我身旁,一席尽是无谓的寒喧。我以为这样的 饭局酒是不会喝多的,只站起来敬了市长、市委书记酒,正敬到公安局长时,赖 铁树开始劝起我的酒来了,“你小子迟到罚酒三杯,这样左舔一口,右舔一口, 太不像话了!”我瞪着他,在这片刻我想我的情绪是无法抑制的显示在脸上了, 蒋志远开口了:“小飞是要罚,呵呵,三杯太多,一杯吧。”说着把他的小口玻 璃杯推到我面前。 我狠狠看了赖铁树一眼,举杯一饮而尽。 接着席间话题多起来,说到做生意,又说到中国当前的政治情况,我没怎么 听懂,明月也一脸的无聊样儿,我正欲起身告辞,蒋志远的一句话引起我的注意。 “钱?哈哈,市长,书记大人,还有局长大人,我是没想过钱多钱少的事, 实在是在这儿呆不下去了,真的要走!加拿大的机票都订好了……” 胖哥常常跟我提过信息时代信息的重要性,与上流社会人物的交往中,往往 可以得到非常珍贵的信息,但要经过自己头脑的消化和过滤,不错!这就是信息! 蒋天树要移民,那么这边的摊子怎么办?现在赖铁树出面摆桌子,似乎蒋天树把 我们兄弟的纸品公司给忘了,否则这么大的事胖哥怎么会毫无知闻?…… “小飞,回去跟你大哥沈超说一下,我走之前跟他见上一面。” 我连连点头,说知道知道,一定一定。 归途的车上,明月一声不发,我也不说话,只将车速急提,送她到她的公寓 前,我淡淡说:“今晚不上你,没心情。”她下了车,哈哈大笑:“我今天算是 看清你了,也不过就是个小人物!”伸出中指向后弯曲一下,“胆子比芥茉还小!” 我冷笑:“是啊?我就是个小人物,但我不害怕,也不会灰心,总有一天我会证 明给你看,我比你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强!”说完不待她说话,发动车子疾驰 而去。 “这是个转机,懂不懂?”胖哥在大厅里跺步,来回走。我说:“你少晃两 步行不行?看着眼晕!”他笑了,“我给点东西你看。”转身走进书房,我跟着 走进去。 他抽出书架上两本《资本论》,在书架置空某处按了一下,靠墙的暗格开了, 里面堆满了钞票和许多卷宗,他推开钞票,取出一大包绿皮文件夹,打开后取出 一个文本,在书桌上摊开来,上面触目惊心的列举了许多名单,字体鲜艳血红, 有市长市委书记的名字,政府下属各局局长的名字,还有许多我不认识的人名, 每个人名后面都注明了数字“70”、“34”、“99”、“6 ”…… 我狐疑的看着他,他取下眼镜,用绒布擦镜片,淡淡说:“不明白?”我迟 疑的说:“是行贿……人员名单?”他笑了,“去喝甜汤,你嫂子说你不喜欢她 做的甜汤,去哄哄她开心点。” 嫂子是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对我极好,我习惯于在她面前表现得很调皮的样 子。这时她端上银耳莲子汤,见我们满脸堆笑,笑问:“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 吗?”我笑道:“是啊,大哥说你喜事近了。”她微怒的在我胳膊上轻轻打一下, 我和胖哥哈哈大笑。 这一晚饭局规模不大,是在蒋志远家里,来客有我们兄弟、赖铁树,还有几 个集团下属大公司的老总。 这之前胖哥已经做好了准备,“今晚是一场大仗,打赢了,以后荣华富贵! 输了,一切打回原形,咱兄弟离开P 市!” 派数百人去闹赖铁树的场子,一发现有摇头丸之类的麻醉药品,立时打电话 通知公安局来闹,如果没有,那就想办法寻衅滋事,总之不能让舞厅正常营业。 这是为了分赖铁树的神。 “希望你们明白,我人虽然不在国内,但我会在加拿大那边密切注视这边的 动向,会利用网络来遥控这边的生意,你们所有的举动我都会一清二楚,如果有 什么新的想法,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蒋志远慢慢说。 我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心想怎么还不来? ——来了,有匆匆上楼的脚步声传来,是个佣人,惊惶得看着蒋志远,他皱 眉道:“怎么了?”佣人颤声说:“是几个公安,他们说……他们说有人打电话 报警,说这儿有人藏毒!” 赖铁树脸色变了,蒋志远眼睛看到他身上,他摇手,“我没有,我身上可没 有毒品!”蒋志远连连点头,恨恨说:“好!好!我都要走了,就不能让我安宁 点!走!一齐下去吧,谁是清白的马上就知道了。” 下楼后,看到有四五个便衣正在屋子里左翻右翻,那两名赖铁树的保镖面向 墙站着,其中有一个便衣手上提着一个大透明塑胶袋,里面有三、四包白粉,赖 铁树脸色大变,蒋志远不待跟那几名便衣寒喧,甩手给了赖铁树一个耳光,赖铁 树反手一拳击在蒋志远左颊,蒋志远整个人倒了下去。 他靠在花盆边,一手抚脸一手指着赖铁树:“你……你……”赖铁树掏出枪 来,叫道:“我什么?你以为你还是老大?!”扣动扳机射在蒋志远胸口,那几 名便衣一齐拔出枪来向他射击,他侧身闪过几枚子弹,穿窗而出,跃入花园里, 上了自己的车,高速发动驶离。 三日后,胖哥主持了蒋志远的追悼会,接着是应付记者及反贪局、公安局、 会计师事务所及各政府税务机关的询问与调查,胖哥首当其冲,每天焦头烂额, 却兴致颇高。赖铁树当晚遁逃,至今下落不明,公安已将其定为一级危险人物, 罪名谋杀、贩卖毒品、枪支,如有拒捕行为,可即时击毙。 跨时两个月,集团大体平定,蛇无头不行,因此集团内进行民主选举,胖哥 以全票通过任命董事长之职。其实所有董事心里都明白,蒋志远之死罪魁祸首实 是我们兄弟两,赖铁树这么精明的人,不到最后关头,也不会士急马行田,出此 杀人越祸的一着。因此胖哥上任之后,集团内都是人心惶惶的。 直到一年后,才大致上平定下来,胖哥谦和待人,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 我却是无所谓的,这期间我跟明月结了婚,这小妞对我尊重多了,也没以前那么 嚣张了。我还是跟胖哥住在一块儿,反正房子大,人多点不冷清。大嫂生了个女 孩,很可爱,明月最喜欢抱着这孩儿,教她说话。就在这时,我和胖哥先后接到 了一个人的电话,赖铁树! 恐怖的气氛猛然降临,我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足,不希望发生出乎我意料的 事,但该来的还是要来。 第一件事,是明月的车子刹车失灵,幸好及时发现,没出大漏子。第二件事, 在我主持董事会议时忽然从办公桌间爬出一条蛇来,这个只是恶作剧,没什么大 危害。第三件事,胖哥的孩子失踪了! 明月跟嫂子哭得很厉害,我也心情沉重,几乎是对那孩子的生命不抱任何希 望,倒是胖哥沉得住气,只说:“赖铁树是想跟我谈条件,没关系的,你们不用 急,他很快会打电话给我的。”我们都不说话。他又说:“其实有什么好担心的 呢?赖铁树不过是要钱嘛,嘿嘿,他要杀了我的孩子,还拿什么跟我谈判?” 电话真的响了,惊天动地的铃声!我们都没动,目光一齐转到胖哥身上,胖 哥伸手按住听筒,铃声响过五次,他沉稳的接起来。 “嗯,是的。……知道,你说……要见我?哈哈,到我这儿来比较好……行!” 他握住听筒好一会儿不说话,随即放下来,转身看着我们,说:“他要跟我见面。” 嫂子张嘴欲言,却说不出话来,我冷静的问:“方式?”胖哥淡淡说:“市中心 天桥,一亿。” 我脑筋急转,可是我脑子本来就不太好使,尤其是在胖哥面前。半晌后,胖 哥说:“我去,你马上去集团内所有资产上调钱,十二个小时内给我凑齐这个数。” 夜色深沉,微雨,我从最接近天桥的一幢楼上看着胖哥,他缓缓步上天桥, 对他这样的胖子而言,上阶梯无疑是很辛苦的事,但他步伐沉稳。 静夜中响起一人爽朗的笑声:“真有种!沈超?” “赖铁树?”胖哥身上装了窃听器,我对他方圆内五十米的声音可以听得一 清二楚。 一个黑衣人从天桥另一头大步走上前,大笑道:“赖老板可没来,派我来取 钱的。”我举起了长枪瞄准黑衣人的头部。 胖哥说:“我女儿呢?”黑衣人笑道:“你把钱给我,你女儿安然无恙,否 则……嘿嘿!”胖哥冷冷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黑衣人声音淡淡的:“信 不信都由你,你女儿是死是活可由不得你!” 他们耍嘴皮子过程中,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如果赖铁树就是派这个 家伙来取钱,那么我现在把这人抓住了严刑逼打,说不定就能逼出赖铁树的下落, 但这样毕竟过于冒险,毕竟胖哥的女儿还在他手里,我们投鼠忌器,也还是不行 的。 忽然那黑衣人说道:“好!要见你的女儿就跟我来!”转身向桥下走去,胖 哥犹豫片刻,跟着那黑衣人走去。我在望远镜后目光跟着他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然后我拨打手机,通知埋伏在桥下的兄弟悄悄跟进。 两人走了足足有三公里左右,进了一个车间库房,望远镜中看不到了,我急 忙调整镜片的斜度视角,找到一面库房小窗,再调整几下镜片,终于能看清里面 的情景了。 “哈哈,沈老板大驾光临,令小舍蓬壁生辉啊!”这个声音如此熟悉,正是 令我如骨梗在喉、不除不快的死敌:赖铁树!——但我却看不到他人在哪儿。 胖哥目光四处搜索,一人中等身材,缓步走入我的视线,距离胖哥五六米处 站定,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神情傲慢,正是赖铁树。 他笑道:“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不见啊,沈老板似乎又胖了点,哈哈,养尊 处优,跟我们这种江湖流浪汉可大不一样……”胖哥打断他,沉声问:“我女儿 呢?”赖铁树一拍手掌,机械轨道擦动的巨大声响刺痛我的耳膜,一只巨大的钢 筋铁爪从仓库顶斜伸而出,铁爪尖头上拴着一根粗绳,绳下悬挂着一只竹篮,里 面白布裹着一个小小的躯体,距离地面约有二三十米。我热血沸腾,差点控制不 住自己马上奔去救人。 胖哥眼睛盯着那个竹篮,眼中慈爱眷恋之色一闪即逝,目光转到赖铁树身上, 说道:“钱我带来了,放了我女儿。”说着将手中皮箱伸出,扔在地上。 赖铁树轻蔑的笑:“哈哈,钱?钱我有的是!你沈超不在乎这一亿,我赖铁 树也从没放在眼里!” “那你想怎样?”胖哥的声音绝无波动,显然正在抑制气愤。 “我就想不通,昔年混迹街头的小混混居然也能身家数十亿,老天爷真不长 眼睛!” 胖哥淡淡说:“既然有人只凭吹牛拍马扶摇直上,小混混能有大作为也没什 么好奇怪的。” 赖铁树面色一沉,眼中怒气大盛,猛然掏枪,斜指牵连竹篮的绳索扣动扳机, 我叫道:“不要!”绳断,“咚”,竹篮跌在地上,胖哥向前奔出两步,打开竹 篮,篮中鲜血慢慢渗下地面,胖哥蹲下身子,静静看着篮中的孩子。 我泪水涌出来,拨手机通知潜伏的兄弟,“格杀勿论!” 岁月如梭,转眼四年过去了,胖哥明显老了许多,我偶尔揽镜自照,也微有 沧桑之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觉渐渐深刻了。嫂子没有再生孩子,因痛心骨 肉惨死,身体虚弱,常年抱病,医生诊断她此生已无生育能力。 明月这时迷上演电影,我们结婚前她就有这个倾向,但她虽然长得漂亮,却 实在不是当演员的料子,演了几部戏的配角,不是煽情的过火,则是扮纯情得令 人恶心,好几个导演向我求情,别再让他们为难了。华商集团在胖哥的大力发展 下,下属企业业务量每年一个新高点。 这天我跟明月在一家小餐厅吃饭,我建议她放弃星途,她坚持不同意,说了 许多大道理,我也懒得跟她多说,转开了话题,笑说:“记得吗?你曾说过我是 个小人物。” “算你啦,又要跟我吹牛!”我哈哈大笑,旁边桌上几个客人在窃窃私语, 话题正是最近非常热门的,有省委干员要来我调查,当然主要就是针对我们华商 集团。 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听到类似的话题,听了就是烦!晚上回家后,我跟明月被 胖哥叫进书房里,胖哥躺在圈椅上,神色沉重,点一根烟缓缓说:“这次看来真 的顶不住了,我们集团树大招风,要考虑撤退了。” “什么?撤退?!退到哪儿?”我气冲冲的问。 胖哥声音淡淡的,“去台湾,你先去打基础,我半年后把公司总体迁移过去。” 他见我脸上怒气越来越盛,又说:“省里就要下来人了,我现在在尽力周旋,延 迟他们派员下来的时间。”我叫道:“什么来人不来人?!我从来就不信这一套, 不过是政府变着法子要钱罢了,给钱就行了!大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胖哥声音依旧平静,“是真的,这次稽查力度很大,我们华商首当其冲,绝 对无法免疫。”我骂道:“去你的!这个江山打下来容易吗?就这么放弃了?! 目前集团正是内部稳定,谋求再发展的大好时机。我们连亚洲都没冲出去,你就 满意了?!”见胖哥不说话,我接了一句:“我可还没玩够!” 明月拍拍我的手,说:“你别这么大脾气啊,大哥是明理的人,如果不是大 哥在这儿撑住大局,凭你?!那些达官显贵你懂得怎么交往吗?业务上的来往你 懂得冷静操作吗?老实说……”胖哥打断她看着我说:“小飞,我们兄弟谈正事, 什么时候轮到女人插嘴了?” 明月满脸通红,我沉下了脸,对着她斥道:“你给我出去!”明月叫道: “好!你就只知道有一个大哥!当我这个老婆不是人了!”掩面奔出书房。 我看着她的背影,转头看胖哥歉然道:“女人就是见识短,说话带刺!大哥, 你别介意。”胖哥静静的吸烟,没有说话。我又说:“不过这娘们说话也有道理, 做生意,跟达官显贵交际应酬,我懂个屁啊!凭她的条件,什么样的老公找不到? 还不就是看中了我的钱!” 胖哥摇头,“话不是这么说。”回到正题上,“如果你执意不愿放弃,那么 我先走,在台湾那边打好基础就通知你,你把这边帐务统计一下,做好迁移的准 备。”我一通脾气发了,这时有点赫然,说不出话来,他接着说:“要发展在哪 儿都能发展,为了发展把命搭在这儿就不值了。” 胖哥把集团内事务料理大理停当,一个礼拜后的清晨和嫂子收拾了一件物事, 我动手帮他们搬东西上轿车,嫂子先上了车,我们互相说了几十遍“保重”,明 月在车外牵着嫂子的手,两人都流了眼泪,胖哥拍我的肩,说:“兄弟,最后忠 告你一句——”我看着他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别眷恋,除了亲情和友情,世上 没东西值得去舍不得。” 我不太明白他的话,但也点了点头,顺口说道:“去了台湾要第一时间给我 个电话,如果有什么需要,打电话跟我说一下,我派人过去尽力办妥。有没有什 么东西丢下了的?” “有!”胖哥声音保持一向的平静,直视我的眼睛,“我丢下了一个弟弟。” 说完转身上了车,车子缓缓开出去。 我泪水夺眶而出,跟着车子跑去,车速渐快,离我越来越远了,我依然狠命 的追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