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的紫风铃 (一) 依旧是晚上七点。夜幕悄悄地降临。 我准时地出现在新世纪饭店的贵宾厅,一袭落地长裙,一把小提琴,一个清丽的身 影。我站立在大厅中央,为闲坐在贵宾厅里喝咖啡漫谈的宾客们拉小提琴。 贵宾厅里散坐着十几位穿着讲究的男女客人。他们通常都是或优闲或高雅或无聊地 坐在转椅上,一杯温热的咖啡一张休闲的报纸一个没有内容的话题,陪着我在这里度过 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他们是饭店的客人,也是我的听众。假如没有这些富贵一族闲坐在这里喝咖啡聊天, 也就没有了我存在的意义。 我亲眼看见他们中的人来了又走了,走了又将有新的人加入进来。只有我每晚守时 地伫立在大厅的中央,为他们演奏小提琴曲。这是我的第二职业。白天,我在北京中关 村一家广告公司做CI。 我在新世纪饭店拉小提琴已有一年之久了。自从王曙去加拿大读研以后,我每天晚 上七点至十二点都在新世纪饭店贵宾厅拉小提琴。每晚五个小时酬金250元人民币,相当 于美金30多元。这笔酬金通常在每个月的月尾一次性地邮寄给身在国外求学的王曙。 王曙是我的男友。大学毕业工作两年后他去了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大众传媒的硕士。 自从他离开北京之后,我就私自找到了这份兼职。为了资助王曙顺利地完成学业, 我坚持每晚都到新世纪饭店拉小提琴。 五个小时的演奏中,每一个小时都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又到了间隔休息的时间, 为了躯赶疲劳,我向侍应生要了一杯不加方糖的浓咖啡。我双手举杯轻啜了几口,然后 陷入一种沉思,我习惯性地想起了远在异国的王曙。 有人走近我打断了我思绪,我回过神来看他,他已坐到了我的对面。是一个中等身 材穿一件条纹衬衣打一条紫红色调领带的中年男人。他一脸亲和的笑意,给人的印象看 上去很儒雅。 我不解其因地望着他,但我看他的眼神里写满了疑问。他咧嘴笑了笑,说: “小姐,你的小提琴拉得很好” “谢谢”我点点头。 “那我可以向你提一个要求吗?”他进一步地说: 我有三秒钟的迟疑,我在想面前的这个陌生人会对我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半晌,我 才说:“嗯,你说吧” “我想请你每晚专门为我演奏一曲《梁祝》”说完他等我的答复。 我不加考虑地说:“这没问题,你有这个权利” 叫完,我立即叫来侍应生让他办理点奏的手续。也就是每晚加收人民币20元钱。 这以后,我每晚都按他的要求为他演奏一曲《梁祝》,像例行公事一般。但我从来 没有注意过他。甚至在休息的时候,偶尔和他坐在一起,我们之间也仅仅只是点头之礼。 我无意于在这种环境里和他人有任何一种联系。我的性格不允许我节外生枝。 (二) 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我因为下班临时有事拖延了时间,顾不上吃晚饭对付自己的胃, 就急匆匆地赶到新世纪饭店。 贵宾厅里早已聚集着一些饭店里的客人。他们像往常一样闲散地坐在一起聊天。我 脱下大衣换好衣裙走到大厅中央熟练地演奏我每晚的固定曲目。 我感到肚子里的胃在一阵阵痉孪地抽痛时,我的脑门上渗出了小水珠形状的冷汗。 我咬紧牙关坚持着,我以为大概是老毛病--胃寒又犯了。我的身体开始经受不住剧痛产 生摇晃时,我已是头重脚轻,然后我的每一根神经失去了知觉。 我从晕眩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这是一间独立的 病房。我的手臂上插着一个输液的针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瘫倒在地的,更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些什么,又是怎样进入这 家医院的。我的脑子里打满了无数个问号。 有护士推门而入,我挣扎着试着想坐起来。小护士轻声地说: “你别动,你严重的贫血,需要输入高血糖” 我虚弱地问她:“我怎么会在医院里,是谁送我到这儿来的?” 小护士不解地说:“是你男朋友送你来的呀,你怎么会不知道” “男朋友?”我在心里纳闷地问自己,会是谁呢? 我又问:“那个人呢,他上哪去了?” “哦,他趁你输液的机会给你买吃的东西去了” 我不便再追问什么,小护士离开了病房。我的心里写满了疑问。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推门而入,我瞪大眼睛盯着他,我看见提着一兜热气腾腾的饭 食的人不是别人竟是饭店那位专门点奏《梁祝》的客人。 一时之间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倒先开口说: “你醒过来了,太好了,你的胃快受不了了吧,赶紧趁热吃点东西” 我吞吞吐吐地说:“怎么会是你?”然后我又接着说:“谢谢你” 他一边将香喷喷的肉丝面条端到我的身旁,一边解释说: “你拉琴的时候晕倒了,我正好有车就送你来了医院,医生说你严重的低血糖,加 上你的胃也不好” 我感激地望着面前的这位热心人,他已将面条递到了我的嘴边。 他告诉我他叫贺迪,是美国一家电脑公司驻国内的代理人。因为经历了这件事,后 来我和他之间就成了朋友。我告诉他我兼职的原因是为了资助男朋友在国外顺利地完成 学业,减少他的经济负担。 我依然去饭店拉小提琴,他依然每晚都要去听我演奏《梁祝》,时间长了以后我们 就发展成了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 他问我:“你男朋友知道你为他做的这一切吗?” 我摇摇头说:“他不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为他所做的这些。他是一个自尊心极 强的人,假如让他知道了我的行为,他会拒绝接受的” 贺迪听完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好奇地问他:“你为什么每晚都来听《梁祝》?” 贺迪神色黯然地向我讲述了一段他年青时候的情感往事。原来,他过去在国内有一 个亲密的女朋友,是一个出色的小提琴手。他俩相爱多年。后来由于工作的原因他去了 美国。那个女孩子和他约定好等他回国后就嫁给他。三年后,贺迪回来了,他的女朋友 早已成了别人的新娘。 红尘世事,难以评说。我终于明白了贺迪为什么每晚都要来听我拉小提琴,并且专 门点奏的那曲凄美绝伦的《梁祝》。 (三) 时间进入一九九八年,我在新世纪饭店拉小提琴有两个年头了。转眼间已临近了王 曙的归期。我在心里无时不刻地在等待着他完成学业凯旋而归的那一天。 我和王曙有个约定,要在一九九九年这个世纪末举行我们的婚礼。九是我和王曙共 同的幸运数字,它喻示着我们之间的爱情天长地久。我曾经想过要在二○○年生一个世 纪婴儿。我期待着这个幸福时刻的来临。 我每在饭店里拉一次小提琴回到家里就在日历的那一天用涂改液抹去,我一天天地 数着距王曙回来的日子还有多少天。 每回拉完小提琴,贺迪就主动提出要开车送我回去。一开始我认为这样做很不妥, 可王曙坚持要这么做。时间久了,我甚至于有些依赖他的这份关心和体贴。 一天,快下班的时候,我突然收到一封来自加拿大的快件。信封上熟悉的字体使得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我认真地品读王曙的来信。刚看了几行字就被王曙冰冷的话语 弄得莫名其妙,他信中的字字句句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讽刺。 我匆匆地看完这封意外的信。天啊,王曙竟然从别人口中得知我这两年里邮给他的 钱是从饭店里挣来的。原来,他听信了别人的谣言,我在饭店做“小姐”,还傍了一个 拥有一辆私人轿车的大款。他在信中不容我作任何解释地告诉我,他将延缓归期,甚至 放弃回国。末了,他还说要将我这两年里邮寄给他的钱分文不少地寄还给我。 读着王曙的信,心感觉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我骨子里有一股寒气在蒸发,泪水 被冻结得欲哭无泪。我的神经一阵麻木。 我怆惶地逃回到家里,暂且忘了要去饭店挣那冤枉的250元人民币。我发现我才是一 个真正的二百五。我躺在床上全身乏力动弹不得。我真想立刻死去,可我竟连自杀的力 气也没有。 仿佛有一个世纪,我像一具木乃伊一样失去知觉。我的门紧锁着。我眼睁睁地看着 黑夜从我的窗户里不请自入,一点点地吞噬了我。屋子外面下起了狂风暴雨,我竟然一 无所知。 贺迪敲开我的门,我看见他撑着一把雨伞全身都是雨水地站立在我的眼前。猛然间 我有一种急于要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发泄一场悲伤的冲动。我像看见了救命恩人一样 地投到贺迪怀里,我的泪水无休无止地浸湿了他胸前的毛衣。 贺迪宛如兄长一般无言地拥紧我。待我哭累了,他已迅速地用眼睛看完了散落在地 面上的信纸。他的面容比我流露出来的痛苦还要难过。我知道只有贺迪才是最懂我的人。 因为他是我这段生活里惟一的见证人。 贺迪用手抚着我的双肩用心地说:“这不叫打击,这仅仅只是成长岁月里必经的一 道坎,你要坚强地迈过去。你要记住,能割舍的决非真爱。像王曙这种自私的男人不值 得你执迷不悟地去爱他”。 再一次,我的眼泪忍不住地溢满了我的双眼。我不知道是为王曙的绝情而哭还是为 贺迪刚才说的这翻话而哭。 有雨被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时,贺迪赶忙去关窗户。他拂过我窗前那一窜窜紫色风铃, 我悠悠地说: “这无数窜风铃是我自王曙出国之后为他而折叠的,每一窜风铃上面都写有他的名 字和当天的日期。我曾是那样热切地希望有一天他归来能够看到这些” 说完,我凄惨地一笑。 贺迪接过我的话说:“若是这窜紫风铃是为我而折的,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我一愣,恰好一阵暴风雨迎面吹来,紫风铃叮叮铛铛地瞬间被吹落满地。宛如我的 一颗心纷纷扬扬落地而碎。命运无情地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四) 自这以后,我再也没有去新世纪饭店兼职拉小提琴。我的日子过得懒散而又简单。 每天下班后我就把自己反锁在自己的小屋里,我拒绝有人走进我的世界。我用自虐来惩 罚自己。 我想起了有过自闭经历的三毛,她一生为情所困,所累,所痛,最后又为情所死。 而我,一次的伤痛足以让我铭记一辈子。 这种自闭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我慢慢地学会了将苦涩的滋味冷却。贺迪适时地 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已憔悴得像是一朵快要凋谢的花,奄奄一息。在这段日子里我用方 便面打发着过。我过着乏味但必须得支撑着活下去的生活。 贺迪说请我去外面吃饭,我说没有味口。然后我开始剧烈地咳嗽。我用餐巾纸捂住 嘴。等我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我的纸巾上印有我鲜红的血。 贺迪见状,不由分说地拉起我要送我去医院,我执拗不过他只好尾随其后。通过透 视,医生说我胃出血,再不来医院接受治疗将导致胃穿孔死亡。所以必须马上动手术。 我被眼前诊断的结果吓呆了。贺迪为我办好了住院手续,他为我预付了动手术的钱。 一个星期,我躺在病床上,不能吃任何食物,只能靠打点滴来维持生命。贺迪无可 奈何之际想起我平日里最爱喝新鲜的酸奶。于是,他每天清早为我买来鲜奶然后一勺一 勺地喂我。我说我想吃水果,于是他又将各种各样的水果用绞拌机绞成汁喂我喝。 我的身体一天天开始恢复,我和贺迪之间的关系也一天天明朗化。我发现我始终都 对他有一种依赖的情结。他让我觉得安全可靠。贺迪用他成熟男人的感情来爱护我。 我们自然而然地以情侣的身份出现。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或者他仅仅只是 出于一种感激。 贺迪从不在感情上要求我什么。他是一个从感情的炼狱里走出来的人。他懂得为情 的伤。我能感受到他在用他博大的情怀收留小小的我并将我融化。可我又能说些什么? 我和贺迪之间谈婚论嫁的时候已是另一个季节。我着手准备做新娘。我们张罗着装 修房子,订婚纱,买服装。贺迪说我肯定会是最美的新娘。我沉浸在贺迪带给我的幸福 当中。 就在我即将进入人生另一种轨道的关健时刻,我意外地接到了王曙回来的电话。他 在电话里焦急地央求要见我。他说他已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为了挽回错失,他从国外赶 了回来。 我不敢置信这是真的。命运总是捉弄毫无任何准备的我。 (五) 事隔两年多,当久别的王曙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激动不已。王曙伸出他的长胳 膊来拥抱我。我忘记了反抗。待我从一种记忆里苏醒过来,我已是泪水成行。我说: “晚了,一切都晚了,我都快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王曙急切的说“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都要用尽全力找回曾经失去的你,相信 我,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用力地咬紧嘴唇。我知道我压根儿就没有忘记王曙。尽管我一直在努力做到这样。 面对着让我用尽了女孩子全部柔情去爱的初恋情人,我又怎能轻易地说一个不字。当误 会解清,我却没有欣喜万分。我想起了深爱我的贺迪。 我对王曙说:“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王曙妥协地点点头。 有好几天,我迟疑着不敢向贺迪开口。聪明的贺迪还是看出来了我的变化。我坦言 王曙回来了。他没有作声。我们之间第一次有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小声地说:“我想将婚期推后,我想过一段时间再考虑结婚的问题,我想……” 贺迪的面容开始一点点地僵硬起来。我不敢迎视他的目光。 王曙约我去北戴河看海。他想验证我们过去在大海面前许下的山盟海誓。我答应了。 临行前我说我必须告诉贺迪。 我打贺迪的手机,呼机,电话均未能找到他。我只得匆匆地随王曙去了北戴河。 五天后,我从海边回来已是春光满面。爱情原本就是一块魔方。 一回到北京听到的第一个惊人的消息就是贺迪酒后驾车出了车祸。原来,他在得知 我和王曙去了北戴河以后独自在酒吧喝了很多的酒。所以才导致酒后驾车出了意外。 我慌张地要去医院看他。王曙紧紧地拉住我不让我去,他说这不关我的事。我第一 次意识到贺迪对我来说是这样重要,我用力地摔开他的手,语无伦次地说: “你自私。你知道吗,没有你的日子里是谁在关心我爱护我吗?是贺迪,是他不求 回报地照顾我,他才是真正用心爱我的人” 说完这些话,我自己都被这翻醒悟给震住了。 贺迪头缠着纱布紧闭着双眼。我坐在他的病床边用双手环抱住他。我豆大的眼泪一 滴一滴地滴落在他的脸上。我看见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他的眼角也有泪水在流动。 我用双手握住他的手说: “你快快好起来吧,我要用这双手为你编一窜幸运风铃挂在我们的新房里” 贺迪的手用力地握紧了我,那里有满满一握的真情和期许。这种情义将伴随我们一 同走过四季的轮回,领悟生命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