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坏还是好 作者:幽谷松 我收到一张邮政汇款单,汇款金额四百六十七元,邮汇的地址是广东江门市。 姓名虽然写的是刘义,可是,我知道他是胡海。 我知道,胡海的家并不在江门。可是我还是断定,这个刘义一定就是他。我 一点都不怀疑我的判断。 但令我惊讶的是汇款单上的留言条,上面写着“今天,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 兑现我一年前的诺言。”那内容使我惊讶,那刚劲有力的行书更令我惊讶。我怎 么也不能相信,那会是胡海的笔迹。在我的心目中,他写给我的都是电脑上的那 种方方正正的宋体,因为我们的认识是在互联网。 一年前的一天,大概是8月底的一天的晚上吧,我正和一位朋友在网上聊着 股票事情的时候,看见一位呢称叫“风筝”的陌生人一直在找我。我点开他的资 料一看:二十一岁,男、贵州道真人。 看见“道真”两字,莫名其妙的亲近感突然涌上心头,我也是道真人呀。 “你好!道真人吗?”我急忙回道。 “是呀。可是我不好啊!”他很快就回了过来。 “怎么想到找我?”我问道。 “喜欢你呀!” 我不禁哑然失笑。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上网两年来,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 喜欢他。 “知道我多大吗?” “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找我?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我忍着笑问道。 “我是同性恋,喜欢找你这种年纪的人?” 看到这句话,我再也笑不起来。我关掉电脑,心里一片茫然。 我家乡是贵州一个偏远的小县。在我离开那里的时候,点上一支香烟,几乎 就可走完这个小小的县城。十几年之后,能在互联网上能和家乡人聊天,可以想 象得到我是何等的高兴。我想象着家乡的各种变化,尤其是人。可是“风筝”的 话是那么让人失望。风筝阿风筝,难道这也算家乡人的变化不成? 随后的两天,只要我打开QQ,他总在那里一闪一闪的叫我。 长久离开家乡的人,对家乡总是有一种难分难舍的牵挂。我感到,“风筝” 的闪动就好象在责问我:好与不好都是家乡人呀,就这么不理我了吗? 第三天,在浓浓乡情的驱使下,我又把他点了出来。 “你好!叔叔” “叔叔,这两天你在的呀,为什么不理我?” “叔叔,我只说几句,只听我说几句好吗,说完后就再不烦你啦。好不好?” 我点开前两天的聊天记录,都是几乎同样的话。对“说两句”的简单要求都 不予答应,我感到于情于理都有点说不过去。 “好吧,你说。”我带着几分无奈的说。我的这为小老乡究竟要说什么呢? “叔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恨我丢家乡人的脸,是吗?可是,没办法呀。 我是大三的学生,还坚持一年,我就可以业了,可是……” “就因为这,你就要……” “是的!” “就用那样的方式??” “是的,我只有用那样的方式!!!要知道,在这里,我是一个亲人也没有 呀。叔叔,你是我们的家乡人,你能要我吗?” 他不在道真,而是在省城。这就是我们家乡来到城里的孩子? 三个惊叹号包含了多复杂的含意呀,他竟会认定那种方式是解救他的唯一办 法。我感到心里一阵悲哀和凄凉。 “好吧,你等着,我来见你。”我真想看看,我的这位小老乡过的是一种什 么样的生活! 有人说互联网上有陷阱,可我却想看看胡海为我设下的究竟是什么? 我来到朝阳路的步行街。此时,正是人们所说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街 面上灯火通明。 在约定的“海韵”小吃城,我检了一个较为清静的角落,随意要了几道小菜, 边和啤酒边等着胡海。 在这里,人生百态是那么一目了然。一字型派过去的小吃摊正喷出热闹的火 苗,锅与勺碰得咣咣直响;烧烤那浓得腻人的香味,正将那些贪吃的食客拉上一 个个摊位……。那些厨师们或是被烟熏着,或是被火烤着;那些服务小妹们站在 摊前,或是拉,或是吆喝,或是急急忙忙的穿梭在客人之中。他们仿佛正被一支 无形的手牵着,拉着,推着。而那些食客们,他们或是喝酒,或是抽烟,或是大 口的吃着和啃着什么东西。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位穿着花格上衣的男人正斜靠 在椅子上,他一面将一支脚挂在另一支腿上轻轻的摇着,一面正在心不在焉的玩 味着这道人间的风景。在这里,钱正左右着一切。 胡海来了。正象他约定的那样,手里拿着张当天的晚报。 他站在这个“川味烧烤”摊前,先是往里看了看,然后又回过头去前后左右 的环顾着。用不着看他约定的装束,光从那副神态,我就断定,那就是他。 我没有急于招呼他,而是想借着摊前明亮的灯光,仔细的打量一下这个来自 家乡的孩子。他蓄着一副显示男性阳刚之气的板寸头;一米七左右的身板上,黑 色的T恤和深兰的牛崽没能遮盖住那处处显示着壮实的身材;加上那浓黑的眉毛、 炯炯有神的眼、略显宽阔的嘴和高高的前额,让人一下子就会联到想乡下那壮实 的庄稼汉。我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竟会用那样的方式来解救自己。 他走进来,在离我不远的一张桌子旁想坐下去,可不知为什么,在刚刚触到 椅子扶手的那一当儿又突然站起来。 “过来,胡海!”我禁不住叫道。 他惊讶的看了我一眼,走过来坐在我对面,随口说了句“啊,早来啦。” 这是地道的道真口音,是那种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道真口音。我感到,此时 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小老乡,一定有着什么难言的隐情。 “遇到什么情况啦,实话告诉我。” 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开门见山,更没想到我会用近乎命令的口气。他先是飞 快的打量我一下,显然想看看我的真实用意,说得更准确一点,是想看看自己碰 到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对手。随后他渐渐的底下头来,双手不安的搓来搓去,好 一响后才嚅嚅道:“家里刚遭了水灾,全冲光了。我交不起今年的学费,眼看就 要失学,……” “那你就用这样的方式?可以贷款的呀。”我压着心中的火,尽量平静的打 断他。 “是的,可是贷款全用上也还不够,我已没有办法啦。好不容易熬到现在, 就只有那么一年了呀。” “那你就情愿出卖自己?” “啊,不!我不是出卖自己!我也不会出卖自己!”他猛的抬起头来叫道, “叔叔,别这样看着我,也不要再问我什么,你就说,要不要我吧!”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乞求。可借着灯光,我明显的看到,他的眼里噙着泪。 我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再问什么,一切都是那样明明白白和清清楚楚。我打 开钱夹,掏尽所有的钱。我不记得一共是多少,只依稀记得原来夹里还有四张百 元的钞票。 我将钱放在他的面前,没说什么站起来就走。能说什么呢,我感到心里堵得 那么慌。我想到自己的过去,在我离开家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也遇到过不止 一次的、同样的窘境呀。 “可是,胡海呀胡海,这能救你吗?”我在心里不断的叹道。 朝阳路上的灯火还是那么辉煌,步行街里成行的夜市仍旧是人头涌动。我看 见一对对情侣或是搂着腰、或是搭着肩、或是那么含情默默的相视着。胡海,难 到你就用那种另类方式来度自己的青春么? 我就这样信步往前走着。我听见身后一直有着异样的脚步,它总是就那那么 不紧不慢的跟在我身后。走到朝阳路和陕西路的交接处时,我回过头来,啊!是 胡海! 他手里还握着那些钞票,在与我四目相视的时候,他长久的看着我,那眼神 里分明带着恐惧和疑惑。 “回学校去吧,跟着我干什么!”我不知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脾气,那一声 吼让他愣住了。 回到家里,怎么也无法入睡。我打开QQ,想找朋友聊聊,没想到“风筝” 竟然也在上面。我打开它,对话框了早已写上了一段话:“叔叔,我想和你说上 几句实话。我不是同性恋,我也不会做那些事情。我知道你会恨我,你那声吼使 我感到:虽然我不会出卖自己的肉体,但我感到,自己还是出卖了良心。我不该 那样,但我没有什么办法,只有去选择那些老人……” “为什么呀,你这混蛋!”我让他的这段话裹进了五里雾中。我确实有点恨 他,恨他将自己这块好钢当成了废铁。 “因为只有老人,尤其是你们这个年纪段的人,你们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 罪,我认为只有你们才能领会得到我困苦的心情。我抱着晓幸的心理,也抱着坚 定的信念,相信在你们当中会找到我要寻找的好人。” “难到你就不怕碰见坏人?!”我怒气为消的说到。 “这就是我愧对你们的地方,我把你们作为对象,恰恰就是怕遇到坏人。因 为我想,你们没我这样的体力,如果就算遇到了,我可以打、可以跑。现在想来, 我是多么的错!当我拿着你给的钱时,我的良心受到深深的谴责,我简直想哭, 因为你的慷慨和大度让我感到惊奇和无地自容。我不能白拿你的钱,一直跟在你 身后的时候,我曾想过,我不是同性恋者,如果你有那样的要求,我该怎么办? 究竟是打还是跑,。可是,你的那声吼叫让我看到的,是一颗金子一样的心,我 知道我是多么的错呀!” “唉,胡海呀胡海,你可让我怎么说呢。你还有什么需要,告诉我,我还会 尽力的帮你。”我将这句话发过去的时候,我的感到自己怒气已消,可代之而起 的又不仅仅是同情。要问究竟是什么,我又是那样的道不清和说不明。 “谢了,这钱凑在一起后,我就可度过了这道难关了。这最后的一年,我会 象前三年那样熬过去的,不要再为我担心。” “你就不在需要我这个老乡啦?”我有稀许失落的问道。 “不!我会记住你的,而且是一辈子。请记住我的一句话:在我第一天拿到 工资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钱全数寄还你。请不要忘了,曾有一个坏男 孩找过您,他是那样的坏,坏得不近人情……。” “……”面对这样发自内心深处的解白,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好啦,不早啦,我们再见吧!!!!!” 最后的这五个惊叹号,是么样长久的驻留在我心中。 自那天以后,我再没能在QQ上找到他的身影,他会在哪里呢?他会在做什 么呢?那些钱,倒是在日复一日的时光中被我渐的淡忘了;可是胡海,那短暂相 见留给我的那一举手、一投足,尤其是两道黑眉下那深邃的眼神,不知为什么会 那样越来越鲜明的浮现在眼前。 从邮戳上,我深信,胡海现在就在江门。我按汇款单上的地址写了一封信, 可十天后竟给退了回来。有那么好几天我都在心里叹道:“胡海呀胡海,难道你 真要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想,他隐去姓名,藏掉地址,也许是怕再度撩起那段伤心的回忆吧! 我还想到,也许有一天,他还是蓄着那副板寸突然站在我面前,带着自信的、 欢悦的笑叫我一声:“你好呀,我的老老乡!!” 我没有去兑换那些钱,而是将这张汇单放进我的像册里。那可是金钱买不到 的记念;那是我的一位小老乡回报我的一份弥足珍贵的情义呀! 2001年9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