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与水 作者:蓝翎 那天我在泡脚。站了三个小时的军姿,脚肿得穿不上鞋。传呼响了。是一个男 生的声音,轻轻的。“我是伟男,你们班的,下来领书好吗?”我光着脚跑到楼下, 见到他就忍不住笑。伟男?一副女孩子的模样。睫毛又长又翘,笑容也甜甜的。除 了个子还算高,真的没什么像他的名字。 “Hey!我叫丽雅,交给我吧!”他看看我的赤脚,“每样13份,一共6样。签 个名。” 照办。 “你拿不了,脚肿成这样。我去和舍管打个招呼,你领路,我送上去吧!” 我一向喜欢有点女人气又温柔的男子。初次见面,他蛮合我胃口。 一个礼拜后,老乡会会长叫我去吃饭。伟男就坐我对面。席间他到各桌敬酒, 喝得脸红红的。我不时看看他,他就礼貌地冲我微笑。散席了,天下起了雨,挺大。 他没有伞。我们一起回去。 “以后有什么事来找我,同学又是老乡,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他说。 大学的日子过得很快。我过生日那天,收到两份来自伟男寝室的礼物。有一份 是吉日送的。平日不怎么说话,没想到他会送礼物给我。晚上,吉日打电话来吞吞 吐吐。我说:“吉日,你想说你喜欢我,是吗?”他说“嗯”。“你应该直说。我 也直说,你别生气。我们是同学,你人很好,也很帅。但是我们最好永远是同学。” 吉日把电话挂了。以后上课,吃饭他总影子一样在我身边。伟男和吉日长得很像, 个性也相投合。我们三个人便总在一起。 暑假回家要坐30多个小时的火车。吉日托伟男送我。伟男本来可以乘直达车到 家的,为了陪我要转两次车。每次坐长途车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挨。和伟男聊着 天,二十几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 车上很挤,上厕所要排队。我和他被挤到过道上动也不能动。售货小车来了。 他说,“你站我身边来。”那样小的空间我只能贴紧他。我鬼使神差地把头也 靠在了他的胸口。我想我是喜欢他的,但不知从何时起。我感觉到了他的紧张。过 了一会儿,他说,“不挤了,我们可以站开点儿。”我后悔自己的轻浮。伟男知道 吉日喜欢我。尽管我并不喜欢他。 第二次转车时,我们都困得沾上椅子就着,可偏偏要再等六个小时才能上车。 坐在椅子上小睡了一会儿,我醒了。看着他困顿的面孔,不是为我,他早就到 家了。我轻抚他的脸,他醒了。 “我该上车了。你别睡过头儿。” “天还这么黑。要么我把你先送到家再回去。”他拎起包,要和我进站台去。 “别,你太累了。别让我过意不去。” “那,那你下火车千万别打车,碰到坏人就完了。打电话给你哥,让他去接你。” “我知道。” 进站前,我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回到家,刚吃过饭,电话响了。是伟男。 “你什么时候到家的?”我问。 “刚到。你安全到家我就放心了。” 我莫名其妙地哭了,怕他听见,就挂上了电话。 元旦,别人都去狂欢了。吉日拉伟男一起陪我在图书馆看书。外面放起了烟花。 我不想看书了。把画报裁了折星星。吉日和伟男两个都要学。我们三个一起折,一 直折到图书馆关门。 “做什么用?”吉日问。 “一颗代表一天的幸运。我挺信的。”我说。 大三的时候,吉日不想再读书就回家做生意去了。我和伟男也不像从前那样经 常在一起了。有一天,寝室里的女生谈论起他,说他有女朋友了,两个人形影不离。 伟男一直是女生们的焦点,这样的传言也不是第一次。我笑笑说王子终于找到公主 了。 一天吃夜宵的时候,伟男和一个女孩一起来了。我热情地打了一个招呼,却恨 恨地把一瓶子醋都倒进了小小的一碗粉丝里。伟男要帮我付钱。 “我付得起。”我从来没和谁这样说过话。我跑到空无一人的操场,一圈又一 圈地狂跑。那天我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 毕业后,伟男和她到邻近的一个大城市工作。我就在大学所在的小城开了一家 幼儿园。一年以后又开四家连锁幼儿园。 一天,伟男打电话给我,说他混得不好,想回来。 “住我这儿吧!和你女朋友一起,我有两套房子。”我帮他女朋友安排了工作。 有一天夜里,我淋了一场大雨,一病不起。幼儿园的事只好拜托了伟男照顾。 伟男的工作本来就很忙,被我这么一搅,休息的时间更少了。他每天上班前跑 来给我送早饭;中午到各个幼儿园照顾一下,又来送午饭;晚上帮我做饭打扫房间 直到九点钟才回去。我说,“你太累了,回去多陪陪你女朋友。这里,我行。”他 说,“你病这么重,又不肯请保姆。我不放心。”我躺了一个月,倒是他瘦了。有 一天,预报有台风。伟男洗好碗筷,我说:“你打车回去,别耽搁,万一大风把你 吹到太平洋里去,我可赔不起。”他一关门,我就把头蒙在被里,动也不敢动。风 声越来越恐怖。十二点多钟,有开门声。要死了。我想。过了一下,听见了伟男轻 柔的声音。 “丽雅,你睡着了吗?”我猛地掀起被子,抱紧了他,“伟男,我好怕,你多 呆一会,多呆一会,我真的好怕。” “别着凉。”他给我盖好被子。他是来给我关窗子的。我扯着他的袖子睡到天 亮。 病好了,听说伟男的女朋友辞职走了。他们分手了。她对伟男说:“你自己都 不知道你究竟爱谁。”没过多久,有一天,伟男的朋友打电话来说,伟男被送进了 医院。急性阑尾炎。我慌忙跑去,满脸泪水。我是从来不带钱在身上的。在这座城 市里,三步五步一个朋友,从来也没有过用钱借不到钱的时候。在这样的匆忙中更 想不起来放钱在身上。 “交一千块再动手术。” “医生,钱我没带在身上,您先救他,我回去取,二千三千一万也行!只要您 治好他,拜托!”我哀求。 “先交钱再动手术,听明白了?”白大挂的表情比大粪还让我恶心。 “命要紧还是钱要紧?”伟男的朋友沉不住气了。妈的!我一把揪住那个混蛋 的衣领:“你给我听着!今天如果他死了,我也要死。我死之前,你要死,你全家 都要死!”他吓坏了。我坐在手术室外面捂住脸默默流泪。 “给你。”一个低沉的声音。一个三十八九岁,气度不凡的男人递过一叠大钞。 “我有。”我打电话叫人送钱过来。他坐在我身边一声不吭。 伟男出院了,来找我。“这次多亏了你。”我没作声,只笑笑。他给花浇水, 我折星星。一双手臂把我环住。他柔软的头发在我的脖颈上磨擦。 “我——” “你不要说!”我奋力挣脱开他的手臂,跑到房间里把他关在门外。 “丽雅,你开门呀!” 我靠在门上泣不成声。“你不要说,我不想听!大三的时候她送你颗扣子丢了, 你都要去找回来。她说她想吃椰子,你乘几个小时的车也要买给她。那才叫爱情。 我虽然孤单也不需要你的同情!你别让我觉得自己太不值钱!”除了伟男,我没爱 过别人。门外许久没有声音。 “丽雅,对不起。” 一个礼拜,伟男没有上班。我以为他走了。 天又下起了雨。我想起生病的日子里,伟男对我的照顾。他一定负气走了。 也许这一辈子不会再见到他了。 “砰砰!”有人叩门。是伟男。淋了雨,凄楚动人。 “丽雅——”我被揽在他怀里。我的唇第一次碰到了别人的唇。不想抗拒,即 使这样能够让人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我,从门外拖进一个大箱子,装着十个大瓶子。 “这里有一万颗幸运星,我用后三十年的幸运换你和我在一起。她说得对,我 爱的是你,一直是你,只有自己不知道。” “你折了一个礼拜?” 他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别再和我赌气了,一万颗不够我再折。” 那夜,他枕着我的腿睡着了。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十分快乐。他曾问我结婚好不好。我说我还小,等三十岁再 结。他说,也好,反正你跑不了,这辈子做定了我老婆。 为了照顾我,他搬来和我住在一起。同室不同居。有一天我心血来潮,买了条 大鱼,想着亲自下厨做给他吃。开了门,鱼就扔在了地上。伟男的怀里,依偎着他 的前女友。我转身离开。伟男追出来,要我相信他。我说,好吧!你不要拖泥带水。 我住在朋友家里。两天后伟男来接我。吃饭的时候他说:“我知道你不是小气的人, 她做了人流,没人照顾。说是说清楚了,我还是得经常看看她。毕竟朋友一场。” 你可以请保姆,我们又不是没钱。我这么想,却没有这样说。她需要伟男。 一个月后,她神采奕奕地工作了,伟男也不再去她那儿了。 有一天晚上,电话里她叫伟男去看看她。她肚子疼。伟男吻了吻我的唇,去了。 第二天,她头痛,伟男吻了吻我的额头,去了。第三天,她脚扭伤了,伟男紧紧抱 着我说;“丽雅,对不起,我得去看看。” “伟男,你不能这样拖泥带水,她的病出在心上。”伟男重重地点了点头。这 天夜里,伟男没有回来。第二天上班的路上,我们撞在了一起。伟男的臂弯里,是 她的手臂。我钻进出租车,任伟男疯子一样在后面追。 晚上,我很晚才回去。伟男坐在我房里。 “回你自己房间去,我不想见到你。”我用颤抖的手,若无其事地倒水喝。伟 男抱起我,把我摔在床上。 “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们结婚那天我指着你对别人说这个男人爱的是我吗?” “她说她脚疼我能不管吗?我比爱我妈都爱你,你还怀疑我!” “这话你也可以跟她说。” 伟男把我按倒在床上。 “你想强奸我吗?你滚开!我恨你!我恨你!”他强行亲吻我的唇不肯放开, 直到我平静下来。 “对不起,丽雅,以后不会了。” 以后的几天,电话响了,我和伟男都不去接。 中秋那天,我守着精心烹制的一桌菜,门外一有脚步声就开门去看。每次又都 失望地坐回来。伟男一夜没有回来。我拿起了电话,拨通她的家。 “喂?”那边是伟男的声音。 伟男,你太令我失望了。 早上,伟男拎着白粥油条回来了。 “丽雅,吃饭吧!” 我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争执不再有用,就让这段情感无声无息地被埋葬吧! “我们结婚吧!”伟男说。我看看他,“我是该结婚了。” 油条留在粥里的油倔强地浮在表面。水和油是不能溶合的。有些人生来就是平 行线。 白天我办着自己的事情。晚上伟男坐在我床边守着。我说,“你想坐就坐,困 了就回去睡,但你不能碰我。不论将来我嫁给谁,都必须对他负责。 伟男生日那天,我走了。和医院里认识的那个三十几岁的男子。他说,他等了 十几年,终于找到一个能让他动心的女人。不论我爱不爱他,只要肯和他在一起, 等多久他都愿意。就算是欺骗,我宁愿。我把所有财产都给了爸妈和我哥。和伟男 住着的房子留了一年使用权给他。办好手续后,我对那个男人说,我已经一无所有, 我愿嫁给你,只要离开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