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 那之前,我一直坐在阁楼的角落里缝制着一种大红色的肚兜。一件又一件,偶 尔听见了木地板吱呀吱呀的响着,那些陈旧的吱呀声,往往一声就让我分神的手指 渗出血来。 那个时候,月亮很好的悬在天空,一泻千里的月光。 但却透不进窗,屋里的人感觉象要窒息一般。远处吹来清新的夜风,但随风而 来的秋虫的呢哝却是那么渺茫而迷糊——隔着窗,便也隔着世。 我汲着一双木拖鞋,一把齿缝甚疏的木梳缓缓的在我发间爬行着,我让自己停 下来的时候,靠着窗台静的入了画。 深宅大院里,渐少的家丁让我觉得越来越荒凉,于是独爱了这一角,小但却是 自己的。其实在这宅子里,最人丁兴旺的时候,属于我的也不过只是这一角,其余 全是他的全是他的,那些书案,那些神龛,即使是我穿在身上的那些红绸青缎的衣, 也是属于他的,全属于他。连我。 只有一种,不属于他,我偷偷的把她藏起,连同那些猩猩作呕的感觉一起,一 点一滴缝制进了这些猩红的肚兜,咸涩的,水样的她,浸满了陈年的痛,冷静着, 等待着爆裂的一刹。 有时候,人影会顺着阁楼窄小的木梯爬上来,在我刻意点亮的烛光里,人影又 一次次顺着墙角退回去,周而复始,直到我突然记起阁楼不觉间已埋藏了掉了一个 散淡的秋季。 而这个秋季,离我来时的那个秋季已经隔掉了数不清的岁月,望不尽的山水。 那些红色的肚兜,此时零落在地板的一角,一个给女儿,一个给孙女,一个给曾孙 女……。直到许许多多。那些漂亮的女儿们,挥动着粉嫩嫩的小手,晃动着红扑扑 的小脸,摇晃着身子,款款而来。那些笑着的,或是哭着的脸。象天上细碎的星星, 愈来愈多。挤碎了心房。接着又涌出了血红的肚兜,无数的,接着又是人脸。肚兜, 人脸…… 我仓皇的丢掉了手里的那些细软,僵下了身子去。 吱呀声渐渐的起来了,人影又一次上了来。这次是肥厚的敦实的身子。吴妈。 二少爷回来了,请大少奶奶下去。 吱呀声又响起,我缓缓的站起身来。那只青色泛着白花的缎面鞋从裙裾间露出 了久违的一眼。悲哀的眼。如我的眼。偷窥的眼。 那摇晃着的阁楼的梯。那渐渐靠近了的熟悉的背影。 转过身来,沉沉的一句,近来还好吗? 泪就这样流下来。吴妈在一旁涩涩的看,嘴角鬼魅般的浮现着一丝笑。这笑朝 着我堵过来,堵过来,一堵墙似的。 托您的福,还好。蚊子般细小的声音从我的口腔发出。 吴妈,你去吧。泽悠悠的吐出句话。说话的样子像极他的哥哥。 吴妈的眼里顿时充斥了猥琐,我赤身裸体的站在她的目光里。 难以忍受。 吴妈缓慢的挪着步子,用最后的时间一点点侮辱着我。 在她退出房间的最后,她用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的扣上了房门,仿佛是刻 意的关住邪恶,关住那些即将见不的人的林林种种。 也却是见不的人,在泽一把抱住我之后,就开始了邪恶。 那些红木的柜厨在眼前旋转着,那些字画,那些香炉,那些雪白的帐面,那些 柔软的床。他拥有的一切都在旋转,得意的旋转着,在我和泽之间旋转。在我们的 罪恶之间旋转。 我用我带着毒的身子祭祀着我对他的爱。而泽,用他的亲情祭祀着他能给我的 炙热的爱情。 在睿的床上,躺着我和泽,就和在我的床上,躺着谁和睿一般平常。我不能要 求爱情,但是我还是可以要求公平。而现在一切都显的那么的公平。 在睿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我平静的躺着,泽在我身上。我很快乐。我同时也流 泪。 我永远忘不了睿的眼,他让我又想起了那些红色的小肚兜,那些各式各样的脸。 笑着的和哭着的,汹涌而来。 泽在慌乱中收罗着自己的衣服,我想我的阴谋真的是天衣无缝。泪水中我窃窃 的笑。模糊中,是睿愤怒的眼。那样好看的眼,曾经的那些个夜里,我是那样熟悉 的看着,眷恋着那对眼,他曾经是那样的柔情,褐色的眸子里泛着温情的光泽。一 泓深水般的吸进了我整个人生。曾经年轻过的,以及业已不再年轻的人生。 睿疯狂的扒开了泽,朝我扑将过来,在烛光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在我 刻意的声嘶力竭的叫喊中,泽从另一个角度冲过来,顿时,两个阴影扭打在一起, 在我眼中幸福的跳跃着。 这烛光,让我想起了那夜的红烛,燃了一夜,把我由少女燃成了妇人,把我由 自己燃成了他。 在最后的阴影里,睿在血迹里睁着那对眼睛,失去了光泽的眼睛,永远不会再 温情的眼睛,那迷人的眼睛。泽握着那口他们祖上传了三代的宝剑,剑刃上一抹红 色的血,睿的血。 我那时又一次轻轻的落下泪来,在绯红的血迹里,那些红色的肚兜朝我走来, 那些可爱的脸,那些我的女儿们,孙女儿们,曾孙女儿们……煞是好看。 你杀了他。我面无表情的望着头顶的蚊帐,青灰色的帐面里涌现着各式的脸。 我杀了他,泽在我的提醒里,淋漓着汗水,举着剑,反复的叫嚷着。烛光在台 前很好的燃着。 你杀了你的亲哥。我的眼里那些青灰色的帐面渐渐的泛起了红光,血一般。 我杀了我的亲哥。泽重复着我的话,提着剑冲了出去,我在床上听着庭院里贯 穿着他凄厉的叫声。 那个夜里,我把睿的身体投进了院后的那个枯井,盖上了一块方石。我用孱弱 的身子独自完成了伟大的工程,在月色下,完工后的我,瘫作一团。 数年后,在我牵着思睿细小的手走过柳州街头的时候,还会在已经改头换面魏 国府门口停留,递给呆坐在大门一角,那个喃喃自语的乞丐几纹钱,然后拉过思泽, 叫她喊:叔叔。 我还缝肚兜,那些红红的肚兜。我会把她套在思睿小小的身子上,让她们彼此 感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