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光 起初,是不那么喜欢武汉这座城市的。她是座不够暧昧的城市,常常是一脸还 未休整好的倦容。到了后来,便渐渐的爱上了这里始终昏黄的午夜灯光,还有那些 完美的景象,例如巷子口的一角,湿漉漉的水迹边,睡起来吱呀作响的破竹床上, 就这么半明半暗着一只烟。远处窈窕的女子挥挥青葱般的手臂,转眼消失。 咖啡与武汉,太过香浓,而红酒与武汉,又太过香艳。我试图用一元五角钱的 行吟阁啤酒来品尝武汉,永远热闹的吉庆街,一桌等待着海底捞的麻将牌,以及悬 而未决凄凄历历的盲人二胡。 白日里,喜欢热闹的市民们三三两两的盘踞在一起,猫着腰,蹲在自家门口的 树荫下面下着棋。时不时抬起头,揉揉眼朝不远处立在巷子口的小贩随口吆喝着: 喂,来一块钱的臭豆腐。于是整个时光便洋溢起臭豆腐的美味,煞是撩人。还有一 幕,是爹爹婆婆们围在一起听楚剧。旁人听了,也不知道吱吱呀呀的在唱些什么。 而他们却可以一脸虔诚的捧着个茶杯一听便是一上午,瞅到动情处,还伸出半截袖 子抹抹眼角,口里一个劲咕哝着:枣椰哦,枣椰哦。其实,那些个脸上的皱褶里经 历过的远不止戏搭子上的这些,但是惟一能让他们落泪的却只能是别人的故事。他 们的生活规律的让人羡慕,早上起来张着没牙的嘴还能吧唧两口热干面,随后听听 戏,打打麻将。武汉人是离不了热干面的,其实也是普通的东西,洗水面条外加芝 麻酱而已,但是离不开,祖祖辈辈下来便中了毒。 武汉人爱吃辣,这辣不同于四川游刃有余的辣也不同于湖南彻彻底底的辣。武 汉的辣有些特殊,如同武汉人的脾性。武汉人的脾性似乎应了一句俗语:“天上九 头鸟,地上湖北佬”。但武汉人的狠因为性别的不同又各有特色。武汉女子的狠, 在外头,心里却棉花糖般的柔软,一触,便化掉了。而武汉男子的狠,在骨子里, 外头热忱着呢,小事您尽管说,大事上您可别惹他。长江边上的缘故,老武汉人都 是扛码头过来的,硬朗的很。 武汉最闻名的莫过于她的七月,酷热难耐。前些年的时候,到了夜里,人们拿 着大蒲扇,睡满了天台。那天台,栏杆上卷着欧式的遗风,那是些巷子里的仿欧建 筑,或多或少的,都有些殖民时期的影子,也或多或少的,铭刻下一些昔日大武汉 繁华的印记。以前那些睡天台日子也许是穷了点,但也穷的有乐趣,例如夜幕降临, 躺在一人宽的小竹床上消夏,摇着蒲扇,数着漫天的星星,近处虫豸的龃龉和远处 汽笛的长鸣在耳边交融回响,江风朝你扑过来,带着丝丝泥土的芳香。那样的好夜, 即便是想忘,也是忘不掉的。 武汉的情怀,空空的悬在长江边的码头上,守候一个懂她的人,已经很多年了。 只是,人们只有在漂泊的时候,才会偶然想起她。陷在大上海浮华的阴影背后的她, 就这样在历史的积淀中沉默而坚定的独自寻觅自己的位置。很多年了,她空着一对 细长的眉眼,如同一只缺乏足够激情的猫,慵懒的蜷缩在地图上。一些中规中矩的 条款里规范了她尴尬而荒谬的属性,例如东方芝加哥。就这样,忘记了曾经的沧海 桑田,转眼就同陌生人做了灵魂的交易。炙热的她受到了怎样的压抑。人们只顾自 己在理想中匆忙行走的脚步,而忘记了即便是再寥落的城池,也总会需要一处自己 的东西。 本不该这样的。江汉路上,店家那落地大玻璃里印着如今赤眼青眉的塑料女孩。 而以前,这里摇过的车,步过的人,流淌过的音乐,已全然萎靡。更或许连方言也 随波逐流的变了音韵。只是,从一处空乏走向另一处空乏。完成的毫无美感。还有 什么是自己的?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明明穿著粗布大花褂,孤傲的立在霓虹灯的下 面,艳羡地看着从身边弛过的老爷车,听着周旋或是李香兰,哼着“何日君再来” 或是“夜来香”,邀着隔壁左右的人家来打牌呢,身边的瓦罐里,还悠悠的飘着排 骨藕汤的清香。 如今还是有人摇车的,武汉人不再称它为人力车,而是送了个十分贴切的名字: 麻木。麻木坐上去的时候,浑身酥软,如同轻微的电击一般。故而得名。麻木价格 便宜的很,两块钱可以坐老远一节路。摇摇晃晃中便浏览了一路的风景。如果是晚 上,一个人翘着腿,坐在麻木里,让夜风从两面灌进来,飕飕的,还可以看到街道 旁边的住家从黑漆漆的巷子里涌出来,拿张小竹凳,拿把扇子讲着话着出来乘凉。 街坊邻居的三三两两,分着一个大西瓜,撑着一张小桌子,围在一起“斗地主”。 麻木里的人是幸福的,城市里林林总总的影像如同电影画面一般从心头浅浅的掠过, 随即礼花般绽放。我由衷的喜欢麻木,特别是在晚上,一个人坐着麻木,任由了麻 木师傅载着你,从一条巷子穿到另一条巷子,就像摇回了许久前的某个夜,隐约有 人在耳边轻轻的唱着:夜来香,夜来香,你为谁歌唱,你为谁开放? 整改后的江汉路,似乎回复了些先前的痕迹,霓虹光影中的欧式建筑在路边怡 然林立着,和着江汉关的那口老钟,把岁月敲的叮咚做响。那里的民众乐园是如今 年轻人喜欢去的地方,里面可以买到武汉最时尚的小玩意,花花绿绿的,让人目不 暇给。玩的东西也多,跳舞机始终都闹闹和和的唱着,环绕电影此起彼伏的播放着, 中式西式的快餐店交错热闹着。其实那也算是武汉有年代的地方了,稍微有些年纪 又有些环境的武汉人,年轻的时候大都去过那里听过戏班子唱戏,看过男男女女在 荧幕上走来走去的洋片,更或许还和这个那个有点身份有点名气的人跳过舞,只是 那样老旧的调子里头,岁月里那些曾经闪亮和辉煌过的,依旧不可逆转的衍变成了 如今柴米油盐的平凡与干涩。 如今的江汉路,也顺应了大城市市政规划的流行趋势,被灌上了所谓“步行街” 的称谓。只是相对北京或是上海的步行街,要窄,要短。但两边的建筑,却是很摩 登的,几十年前如此,如今依然。 武汉因为有汉江缠着长江,自然缠缠绵绵的也有了些醉人的妖娆。也就是这样, 也生出了那么几座别处寻不到的好桥来。如果有心看看武汉的桥,在白日里,不妨 走走大桥,它也算有年头了,质地坚实,指染了历史的遗迹。但是在晚上,纵是绕 了道也要去看看二桥,灯火通明的二桥,彻彻底底的时代产物。这二桥,放在别处, 也未必好看了,也只有在这长江的上头,才显出他的威武和绚丽。现今,更是有了 三桥,并且听说,还会有四桥,桥多是好事,毕竟行路之外,也关风景。 其实说起长江大桥,如今才算是走的多了,在小的时候,宁可多走几站路,也 是要走到码头搭轮渡的。在没有见过海的内陆孩子眼里,长江的波澜壮阔是无与伦 比的。孩子们都是喜欢坐轮渡的,喜欢感受那种潜意识里做了大英雄“乘风破浪” 的感觉。轮渡在上下班的时候挤的厉害,往往那么一两个位置也是很难争取到的, 没有位子的人,也只有站着,大人们劳累了一天,自然是无精打采的找个栏杆靠着。 只有孩子们,愈发兴奋的跳跳闹闹起来,个个都像勇敢的船长。轮渡已经有很多年 的历史了,以前的码头也比现在的多,只是许多土码头,如今都消失了踪影,只剩 下几个规模稍大的,还伫立在江边,迎来送往。武昌的人要过汉口去,汉口的人要 到武昌来,先前的时候,也只靠着这船。 武汉的故事,罗罗嗦嗦的就这样讲了一上午,还未能去伯牙和子期的琴台抚抚 琴、去闻名遐迩的黄鹤楼上看白云千载空悠悠、去阅马场的红楼屏息听听武昌起义 的第一声枪响、去东湖听涛赏梅看碧波荡漾,便到了归期。有些遗憾又有些甜蜜, 看,时光里充满了玄机,一不留神,便把自己陷了进去,就这样神游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