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花 作者:问惠 罗平看了一眼穿衣镜中那个无可挑剔的男人。他很高兴那个男人正是自己。 他的下巴刮得光溜溜的,这使他看起来再年轻不过了。的确,作为Z 市唯一的一 所本科院校——Z 市师范学院的副院长,三十八岁的年龄是够年轻了。他的毕挺 的黑西装内穿着中式高领的雪白的衬衫。——这是今年最新流行的款式。罗平酷 爱这种款式,它使他不用打领带而显得严整,严整之中透着生动。一个男人要是 能够作到严整之中透着生动,那么这个男人无疑是很有魅力了。罗平要是知道Z 师院女生对她们新来的年轻的副院长的观感就好了。她们说:“酷!”这是时下 最流行的用来形容一个男人的魅力的词。不过按照罗平的性格逻辑,假如他知道 这种赞美,他是断然不会再穿这种衬衫了。 他看了一眼空旷的卧室的角落里的那一张木板床。这张床曾经引起每个走进 罗平的现代居室的人的极端注意和种种猜想。猜想的结果,他们只能为罗副院长 那不为现代物质所蛊惑的简单朴素的起居所震动。人们可以看出这是一张有些年 月的床了。它已经在书房里陪着罗平度过了十几年。当罗平前往Z 师院时,这是 他毅然带的唯一的家什。这张木板床平整、坚挺,一如罗平的意志和思想。软软 的席梦思容易软化人们的意志,并且总是引起某种欲望,罗平轻易是不睡的。妻 子和儿子都在省城,他每个月前往省城一次,去睡那柔软的席梦思。儿子已经上 高中了。妻子是个学者型女人,同样不热衷于席梦思。罗平很高兴能把全副精力 放在工作上。他已经有一个半月没去省城了。在这种情况下的罗平,是全心全意 往自己的锦绣前程奔的男人,是青云直上的男人,是事业家庭两成功的男人。他 如何能让Z 师院那一堆毛丫头的长舌头给他带来尴尬和不必要的纷扰呢? 在Z 师院南角的白色建筑物叫做大梯教,中文系“红五月”文艺晚会就在这 里举行。 罗平走了过去,他发现有学生发现了他掉头而去。他加快了脚步。 有一些学生迎了上来。他走的是通往后台的后门。他的一只脚刚踏上后台, 一个肥胖的人飞也似的穿过观众席,一个箭步蹿上台来迎接他。罗平知道这是中 文系分管学生工作的团总支副书记洪某。他很是惊讶洪某的身手在得到学生的消 息的瞬间陡然变得如此敏捷。他若有所思地在早已安排好的领导席的前排坐了下 来,并且目睹洪某以同样的方式先后迎接了院长、院办主任等人。 晚会开始了,舞蹈、演唱、吉他,拉拉杂杂一大堆,并不能引起罗平的兴趣。 罗平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洪某脸上挂着的自得的神色,于是交叉了双手在嘴角绽 开一个意兴阑珊的微笑。 陈青青就是在这是出现的。在一阵极为动听的音乐声中,一群头戴丝巾、身 穿花长裙、光着脚丫的姑娘从后台姗姗而来。她们几乎是在罗平的面前呈“一” 字型排开。罗平很快注意到了最中机间的那一个。这也许是因为她的脸上的那种 与众不同的极为生动的无邪的表情。罗平于是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在了她身上。 不用多久,罗平就在心里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叹。这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孩。她的 出众的修长的身材表演着各种灵活而优美的舞姿,即使是在那么多的同伴中她也 是极为突出的。罗平能感到全场人的目光也都在她身上了。然而她显然没有意识 到。在她那如朗月般丰润的脸上有着一种忧郁的表情,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舞蹈 中。罗平知道这个舞蹈的名称叫《天竺少女》。那么这个女孩显然是自天边飘来 的那个翩翩起舞的天竺少女了。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罗平的心跟着旋律旋转了起来。台上的 女孩在抬头的刹那忽然撞着了罗平的眼光,她有那么不为人觉察的一瞬间的慌乱。 罗平呆了约一分钟,而后试图挺直自己的身体。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如何的失态 了。自己的眼光一定是太专注了,才会引起她的惊慌。自己怎么会在不知不觉之 中就那么忘情呢?这对于一个副院长,一个接近于职业政治家的人来说,太不应 该了。罗平注意到了她那绚丽的长裙上的花朵的图案,那是一种很迷人的怒放的 红色花朵,就像她本人一样。罗平发现了,那是罂粟花!有关这种花的用途立刻 让罗平打了一个激灵。他强烈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该不会也是一朵罂粟花 吧,一朵迷惑自己的罂粟花。罗平的眼光又转到了她的脸上。她已经又沉浸在自 己的舞蹈中了。她的舞依旧跳得那么美。罗平再度挺直了自己的身体。他要借着 挺直自己的身体重新凝聚自己的意志。他感到自己的意志正如退潮的海水在迅速 地崩溃。 在罗平凝聚起自己的意志之前,他把眼光投向了女孩那光着的脚。这是一双 小小的玲珑的脚,同样玲珑的两支脚腕上各戴着一个银色镯,其上有许多小铃铛。 于是随着她的脚的舞步,那些小铃铛就发出了很悦耳的响声。 从那以后,她的小脚跺出的那一串铃声就夜夜敲击着他的梦寐了,使他辗转 难安,使他夜夜不成眠。有一段时间里,罗平彻夜不眠,烟、清咖啡以及书橱上 的无数书伴着他直到天亮。他很想再见那朵令他如此难忘的罂粟花。但很长的时 间里,她都不再出现。她如昙花只在那台晚会上一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罗 平没有想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还会这么渴望见一个女人。他想自己再也没有机会 见到她了。 半年之后,在师院的国庆晚会上,罗平再次见到了她。她显然成熟了。她的 表演镇定自若,动作优美奔放。她的眼神清澈如水,平视着台下。罗平的眼光并 不再引起她异常的反应。她的眼神同样清澈地平视着罗平。她穿的是黑底白花的 长裙,那些神秘而纯洁的小花在罗平的眼前旋转不停,使得罗平的整个世界也旋 转了起来。罗平知道,那依旧是罂粟花,是自己不能接近的。可是她的目光那么 清澈——旋转的布满了小花的裙摆在罗平的眼前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蓦然静止 在舞台的正中央,随即响起了一阵如雷的掌声,打断了罗平的狂乱思绪。他于是 静静地看着她在雷动的掌声中退场。 晚会之后,安排的是师院领导与学生演员的会面。在长长的队伍中,罗平一 眼就看到了陈青青。她并不象别的女生那样活跃,而只是无声地微笑着。在罗平 之前,院长握住了她的手,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她的脸上是十分谦逊的微笑。当 罗平来到她面前时,她似乎有些害羞,悄悄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但还是很快地伸 出了手。罗平于是握住了那只曾经作出许多令他着迷的动作的白皙文弱的小手, 用眼睛专注地看着她。罗平知道自己的眼睛的力量。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 要的正是她能完全领会。他相信她一定会的。 罗平很快就失败了。陈青青的脸上是谦逊的礼节性的微笑,眼睛十分平静地 看着他。握手不可能再拖延了,罗平有些茫然地走向下一个。 这个晚上罗平的脑海中满是陈青青那害羞的微笑和清澈的眼神。她不是罂粟 花,罗平想。迷惑自己的罂粟花不会有那种微笑和眼神。她的眼神太清澈了。她 只是有罂粟花美丽的外表,却是纯洁的。罂粟花原来是在自己的心中,而自己的 心,是渴望罂粟花的。 在后来大约两年的时间里,罗平在更多的晚会上见到了陈青青。他欣赏了她 各种各样的舞蹈,群舞、独舞、领舞,民族舞、交谊舞……罗平是外行,可是他 无疑迷上了她的舞蹈。罗平在领导席上看着她翩翩起舞,看着她巧笑嫣然,却接 近不了她。他只知道她的名字。还有,她是中文系的学生。 就在罗平到Z 师院的第四个九月十日的那天早上,罗平安闲地在客厅里看报 纸。按照以往的惯例,师院的各系学生代表将来给他送花。八点半的时候,门铃 响了。在进来的一个男生和两个女生中,陈青青走在最后。他们是中文系的代表。 罗平再热情不过地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一一给他们沏了茶。在谈话的过程中, 罗平无数次直视着陈青青。陈青青终于发觉了,她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她很少说 话,也不敢看罗平的眼睛。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起身告辞。陈青青如释重负地 站起来,低着头把茶杯送到罗平面前的桌上。罗平站了起来,他似乎是要伸手去 接她手中的茶杯,实则他是很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陈青青吓了一跳,茶杯立刻 自她的手中滑落。在旁人看来,是罗平从她手中接过茶杯放到了桌上,谁也没有 发现陈青青那张俏脸已在瞬间变得惨白。她慌乱地第一个走了出去。罗平把学生 们送到门外。他看到陈青青正呆呆地看着那里的一盆盆景出神。她的神情忧郁而 迷茫,脸色还没有恢复过来。她显然被自己吓坏了。可怜的孩子!罗平对于自己 对她的这种称呼有些奇怪,但是他想她看来的确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并不快乐的 孩子。罗平看着她慢慢地走下楼梯,可是她始终没有回头。 一九九九年的三月,美国总统克林顿与莱温斯基的事件几乎传遍了世界。罗 平也无法避免地知道了,报纸、电台、电视、杂志里到处是这些东西。罗平一次 从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名为《莱温斯基的自白》的文章,于是对这一时间的整个 过程及当事人的心态有了较为清楚的了解。那时,克林顿焦头烂额,他的总统宝 座岌岌可危。莱温斯基正是克林顿的致命的罂粟花,罗平想。 他又想起了陈青青。师院党委李书记是他的好友,他经常到他家去串门。有 一次,他遇见了陈青青。于是他知道原来她就是李书记老两口一直在谈论的他们 的宝贝儿子的女朋友。李书记的儿子李为是某名牌大学的研究生。那一晚他把陈 青青第一次带到家里。他说,她是大四的学生,可以开始考虑毕业分配的问题了。 当然,最好是能够留校。那一晚,陈青青落落大方,赢得了李书记老两口的好感。 她很自然地同罗平讲了话。在彼此的眼神交流中,罗平于是发现陈青青并不总是 羞涩和忧郁的。再后来,在一个雨夜里,罗平终于拥着陈青青到了自己居室的门 口。陈青青胆怯了,她说:“不——”罗平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眼睛。约一分钟 后,他打开了房门。在黑暗里,他抱紧了她狂吻。陈青青呻吟着:“我、我不能、 不能——”她哭了。 “你能!”罗平恼怒了,他抱起她走向自己的木板床。 在这之后的一次晚会上,陈青青一出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领导席前排目不转 睛看着她的罗平。罗平感到她的脸又可爱地红起来,并且不敢再看自己。罗平于 是交叉了双手,聚精会神地看她那开始飘旋的长裙。 一朵无毒的罂粟花。罗平想。 陈青青是一个聪明的女孩。随着他们在木板床上的次数越来越多,罗平明显 地感到了这一点。她的技巧迅速地在提高。在木板床被辗压的支扭叫声中,她放 纵地发出了同样大声的呻吟。罗平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她哭鼻子的样子。虽然那时 他被快感淹没了,但却发现其实那不是她的第一次。他想她一定是给了李为。今 天他忽然想问问她。 “我曾经以为你还是个孩子。” 陈青青沉默着,她不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是李为?”罗平终于问。 “是。”过了一会儿,陈青青才回答。“我是真的喜欢他。”她又补充道。 她的神情又忧郁了起来,并且有些迷茫地看着罗平。虽然她说的是她喜欢另一个 男人,罗平却被她感动了。“我害怕——”她忽然抱紧了他的脖子,发着抖,哭 了。 “怕什么?”罗平拍着她,用安慰的语气问。 “以前你一定以为我是个好女孩。现在你知道我不是了。我很坏,一直很坏, 你一定想不到,我——”陈青青神经质地叫着,痛哭着。罗平紧紧地抱着她。过 了不久,她终于平静了。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继而把头枕在他胸前。他于是 知道她想在这样的夜里对他说些她自己的事了。 她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的父亲是一个中学的穷教书匠。自妻子去世之后, 他就一直未能从悲痛之中自拔出来。幸好有个女儿成为他精神的唯一支柱。人们 都只知一个女人养大一个男人是很不容易的事,实际上,一个男人养大一个女人 更为不容易。他爱自己的女儿。但他不会生活,更不会在生活中照顾好女儿。陈 青青的童年几乎是在伯父的家里度过的。伯母只有一个比她大五岁的儿子,因此 非常疼爱她。直到上中学,她才被父亲接回。那时侯陈青青十三岁,已经长成一 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了,也基本上形成了忧郁、内向的性格。她在孤独中度过了尴 尬的年龄。上高中的一个寒假里,堂哥来帮她补习功课。一些日子以后,堂哥看 陈青青的眼光便有了些异样。在堂哥的炽热目光下,面对着厚厚的书本,陈青青 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终于有一天,堂哥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堂哥很有分寸,他 是医科大学的学生,知道怎样做才不会伤害她。陈青青羞、怒、愤恨。那一段日 子里,她畏惧男人,包括自己的父亲。她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她常常关起门来 悄悄流泪。她甚至想到了死。父亲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为什么慢慢地憔悴、苍白。 他偶尔在她发呆的时候摸摸她的头都会使她吓一大跳。陈青青是爱自己的父亲的, 也爱自己的伯父伯母。这无疑使她更加深了罪恶感。 陈青青在黑夜里把自己最隐秘的往事说完后,就静静地入睡了。罗平把她抱 紧在自己胸前,用手轻轻摩挲着她那柔软细密的头发。 一朵脆弱的罂粟花。他想。 李为与经常光顾自己家的罗叔叔在某种程度上是好朋友。茶余饭后他也是经 常往他那里跑的。这一天午饭过后,他想趁着午睡前的一段时光到他那里就某个 学术问题再同他探讨一番。 他们在罗平的卧室兼书房的房子里的书架前热烈地交谈了将近半小时。李为 有些困意了,他站起身踱到窗前伸了个懒腰。他的懒腰并不能伸完,一下子僵住 了,双手直直地伸在空中。他的眼睛的余光恰恰看见了罗平木板床上的一个类似 于发夹的红褐色的东西。难道罗叔叔还用发夹吗?李为把双手放了下来,嘴角带 着一种颇有意味的微笑把它拿了起来。李为的微笑照样不能完成。这确实是发夹, 女人的发夹,而且这发夹李为很熟悉。因为这是陈青青经常戴的,是李为送给她 的。这发夹再熟悉不过了。李为凭拿着它的感觉就知道这只能是陈青青的发夹而 不是一个与它相同的发夹。李为的脸有些发白,他很快又在床上发现了一枚银色 的发针以及一只小巧的金色女式手表,这些都是陈青青的东西。李为感到头顶陡 然有一股冷气冒了出来,而他的全身血液却又都往上翻滚到脑袋里,让他胀得发 昏。 罗平把烟按熄转过头的时候,李为的手上还紧握着那个发夹,眼睛却死死地 盯着那枚发针。罗平的声响使李为慢慢转过脸来面对他。罗平看到,那是一张交 集了惊讶、愤恨、恐怖以及罗平一时还想不到的表情的脸。那张脸已经扭曲了。 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这敲门声固执而缓慢,似乎一下一 下地就扣在罗平的耳边。罗平拉开了门。果然是陈青青。她就站在门外。两个多 月不见,她显得苍白而憔悴,此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沉。看见罗平,她的脸上 露出了一种怨毒的嘲笑:“你一定没有想到我还会来。”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 神经质地笑了:“其实你应该想到的。”她用眼睛斜瞟着罗平:“怎么?你不打 算请我进去坐坐吗?”罗平侧过身,她于是走了进去。罗平注意到她穿了一件黑 底碎花的连衣裙,这使她显得很成熟。那遍布她身上的红色小花又使罗平想到了 罂粟花。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陈青青理了理垂在腮边的发丝。“我已经有两个多月 见不到李为了,”她说,“你知道他在哪里吗?”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知 道这两个多月他都在干什么吗?”再过一会儿,她又问:“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她已接近自言自语了。 “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说话啊,你告诉我!” 她终于爆发了,她的脸因狂怒而显得愈发苍白,像一张十分透明的白纸。她狂乱 地在罗平的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其实你都知道的,不是吗?”她在冷笑,“我 再也见不到他了。因为昨天,就在昨天,他已经乘飞机出国了。这两个月来,他 不见我,不接我的电话,他忙着出国!他躲着我,想把我甩了,就像扔掉一块破 布那样!”她冷笑得更厉害了:“而这一切,这一切你都知道!” “你不说话,你也想把我甩了?”她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的眼睛也 因为愤恨而眯了起来。“告诉你,没那么容易!”随着她的话音,罗平看到她扬 手撒出了一叠东西。它们在空中乱舞过后纷纷落到了地上,落在罗平的脚边。罗 平看出那是照片。罗平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第一次 看见陈青青时曾经有过的。这种感觉现在又强烈地回到了她身上。他捡起脚边的 几张照片。他想,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聪明不仅表现在 床上,也表现在她对一些电器的使用和操作上。她曾经不停地摆弄过电视机、收 音机之类的东西,更是对那台VCD 情有独钟。那时她还笑他只懂得看影碟和听歌。 其实它的功能多着呢,有一天我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她说。后来她又带来照相机、 三脚架。罗平知道她爱好摄影,许多作品在市里获过奖。当她把镜头对准床上时, 罗平也不反对给两人之间的情事留下一些纪念。 现在罗平终于亲眼看到了这些“纪念性”的作品。它们千姿百态,令罗平不 能卒睹。更重要的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在其中是那样的丑陋、猥琐不堪。他癫狂 得像一只被蜜沾住了的不要命的苍蝇,又像一条闻到某种气味而死缠烂打的无耻 的癞皮狗,而他的终极目的只是为了一朵罂粟花,一朵诱人的罂粟花。 “你到底想干什么?”罗平皱起了眉头。 “我快毕业了,我想留在市里,”陈青青漠然地看着他,“第一,我要一个 优秀毕业生的名额;第二,我要留校发展。” “就这些?”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罗平想。她要的也只不过如此而已!她想的也只不过如此而已! 她也只不过如此而已!原来她只不过如此而已! 罗平把手中的照片一张一张地又看了起来。看完一张,他就看一眼陈青青。 再看完一张,再看一眼陈青青。当看完所有照片时,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死死地 盯着陈青青,他知道此时自己的眼睛给陈青青的感觉。他正希望她这样感觉。他 想,她应该在自己的眼中看到燃烧的欲望,而实际上他的确有这种欲望,在看了 那些照片后。他扔掉了手中的照片,抱住了她。 陈青青在他的身边沉沉地睡去了。她的脸此刻显得十分安详,因此也格外美 丽,比平时更美。罗平看了很久。她的确是一朵罂粟花,一朵地地道道的罂粟花, 美到极点,毒得邪门。他想。他慢慢地把手伸出去,掐住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