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爱诀别 在大学毕业的舞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个那个男孩。 舞会上光线昏暗,吸引我注意的是他的明眸——纯真而明亮,象是小兽的眼睛。 角落里,他安静而腼腆的坐着,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象混入吉他群里的大 提琴,在喧哗刺耳的吉他声中深沉而低调着。 我常常都在想,在众多哗众取宠的家伙面前沉没不语的人也许才是真正的哗众 取宠。他让我的想法得到了认证。 可笑的撞击,可笑的黑色幽默。 舞会结束后,我一个人走在校园的林荫小路上。我想着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走在 这儿了。曾几何时,我在这条路上,在校园情侣的温情浪漫的感染下,我得到了点 滴情素化做绵绵长书的快感和成就。我用它们换来的不菲稿费又换来了美食,美衣。 那时我的挥霍无度让人瞠目结舌。 朋友说我拥有诗人的才华情感和商人的现实冷漠。 只有我知道,一切源于我那深渊般难以满足的虚荣心。 正当我沉浸在对自我的反思中不能自拔时,一个明朗的声音从后面追上了已经 被我抛的很远的思绪,我被迫把思绪的风筝收了线,不得不面对眼前这个有着小兽 一样眼睛的男孩。 “对不起,打扰一下,你是中文系的叶子吗?”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默默的想,在这个校园里知道我和我的文章并不算件稀 奇的事,许多人找到我,只是想知道小说中众多离奇人物的背后是一个怎样的塑造 者。而眼前的这个男孩是否也是怀着这样的一个想法呢?答案我无从所知,但我知 道我心底是不愿这样的。 “是的,你有事?” “能和你聊聊吗?我看了你所有的文章。” “所有?”我自己都记不清四年来在校刊和课外杂志上大大小小写过多少东西。 “是的,我一直都在关注你的文章。我可是你的忠实读者。” “可是你打乱了我的思绪。” “对不起,我想大概会有许多人因我的这次唐突而失去了一次或者几次感动的 机会。”他一脸歉意,我看见他的眼睛深而亮。 “那么我应该说声谢谢了。”我抛出一贯对待来访人的客道言辞,即便是这个 有着明亮眼睛的男孩也不例外。 “你写的文章很特别,常听人说是冷峻和温情的完美结合。我倒不这么认为。” “哦,说说看。”我知道他在故意吊我的胃口,但不知为什么我依旧愿意奉陪。 “我觉得有一种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感觉,即便是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也许是,我觉得平淡的爱情才是真切而感人的,所以我在平淡的爱情中寻找 激情。”我附和着他,其实在潜意识里有一种抛砖引玉的想法。 “那么,那些曲折的故事,是你的亲身感受吗?” “故事不完全是真实的,但感受却是。”我用我惯有的腔调回答他。 “常常在你的文章里看到关于死亡的话题,是否只是想骗读者的眼泪?” “骗?”我敬佩他的胆大,与其他人的小心翼翼的恭维略有不同。 “难道也是自己的真实感受?” “其实生存是瞬间,而死亡才是永恒。生命只是个过程。” “哲学论断。” “我喜欢哲学,它会给我更多的智慧。” “所以,你的文章也会给我更多智慧。” “可是思考它们却是一件容易疲惫的事。” “那也只是个过程。”他学着我的口气,吐出一个哲学论断。 “不能再和你聊天了,你让我疲惫。” “那好吧,我是学计算机的,研究生班一年级。叫凡。” “学理科的?一般不大喜欢研究文学。” “这个吗,和你一样喜欢哲学。” “你应该去读马克思主义哲学之类,那才是做人的真理。” “也许是因为我的感性,偏重于精神感受方面的、主观的东西。” “比如柏拉图。” “对,柏拉图式的爱情,你的小说中讲到过。” …… 我和那个叫做凡的男孩谈哲学,谈美学,谈唯美主义…… 在那条自己曾经一个人漫步过无数次,寻找灵感的小路上,越走越远,象是走 进了生命的深渊。若有若无的呐喊声在那里回荡…… 深夜,我在这样的梦魇中挣扎。醒来的时候,一切又仿佛与我无关。只是额上 的发还残存着痕迹,被汗水和泪水浸透的发梢是粘腻的。 我分不清顺着脸颊流下的是泪水还是汗水,那是在我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透 明而粘腻的的液体开始通过嘴角,我尝到了它的味道,咸咸的,象海水…… 打开电脑,我看见了凡的信。在打开它之前,我习惯性的给它标上了号码“57”。 是啊,竟然是第57封信了。 那次离别后,我再没见过他。因为我毕业了。 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伊妹儿。那是每周一封的规律,一种不用言定的默契。 “57”表示已是一年一月一周的的光景。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我喜欢在失眠的夜读他的信,他曾经写过“读他的信就是读他的心。” 是的,我在读他的心。 思维跳跃着,在那个遥远的城市里,他在干什么? 每一次读后,我都会打开窗户,把新鲜空气放进来,换走房间里让人窒息的空 气。 想着这空气是从他那里飘过来的,我大口地呼吸。 想着这天空的蔚蓝他也能看到,我定睛神往。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来到了那个曾经生活过四年却依旧让我向往的城市。 我又看见了那双眼睛,依旧忧郁却失去了光彩。是什么原因夺去了它的光彩, 我困惑极了。 我第一次感觉到他胸怀的宽阔和他身体的温暖,那是在他抱着我的时候。 我轻轻的对他说:“我爱你。”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眼睛里含着的眼泪,那小兽 般眼睛里的眼泪,晶莹温热的眼泪。 那一刻是我生命的全部,我这样的感觉着。甚至忽略了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那是个眼睛里看得出来精干的中年女人。 那是他的母亲,在他向我介绍之后,我笨拙的吐出了“阿姨”两个字,便再也 不知该说什么。 他看出我的尴尬,便借口送我回宾馆。 夜里,我们和衣而卧。我依偎在他的怀里,听他絮絮道着他的思绪。 此刻我放弃起了所有智慧,象个婴儿一样纯真。望着他不再明亮的眼睛,被爱 折磨的憔悴的面孔,忍不住轻轻抚摩。 不自觉的,泪又流到了唇边。被他发现了,就俯下身体用嘴轻轻吸吮。 我们的身体因此纠缠着,慢慢的彼此融入…… 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已不在身旁。 想到他也许还有事,就未多想。 想着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便匆忙收拾出门。 一连几天,他失踪一般。 夜里无眠,我站在窗边望着星空。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瞬间就无影无踪。天空 又归于宁静,象是什么都未发生过。 想到他会象这流星一样也许瞬间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不寒而栗。 此时我才发现,我甚至没有他的电话。是啊,一年以来,唯一知道的只有他的 电子邮箱。 我跑到附近的网吧,给他发伊妹儿,希望能以此找到他。一切徒劳,我无功而 返。脑海里还停留着计算机屏幕上杂乱的符号。 深夜,我在街头奔跑。不敢让自己停留,不敢给自己机会臆测。 忽然间,我想起了他还在读研,来不及责怪自己忽略了这么重要的情节,便径 直奔向学校。 当我得知他早在半年前就退学的消息之后,就有一种被欺骗的预感向我袭来, 来不及躲避就被它吞没了。 在极度失意时,我会选择沉沦和逃避。 我失魂落魄的喝了个烂醉,回到宾馆倒头便睡。因为我知道,此时能帮助我的 惟有酒精和睡眠。 中午的门铃声又打乱了我刚刚恢复平静的心。我犹豫了,此刻的选择很可能让 自己刚拼好的还十分脆弱的心重新受到伤害。 最终我选择面对,那是在门铃响过十二声之后,我被等候者的执着所感动。门 外是一个眼睛里看得出来精干的中年女人,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凡的母亲。只是此时 红肿替代了精干。 “凡想见你一面!”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看来我依旧未打算原谅他的不辞而别。言语间透着冰 冷,甚至不在乎眼前的这个是该受人尊敬的中年女人。 “他生病了。”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他的床前,我只知道我的脑海里有一双失去光彩的年 轻男人的眼睛和一双被泪水浸过后红肿的中年女人的眼睛。 我看见他被病魔折磨的憔悴不堪的脸上紧闭的双眼,也许我在也看不见那里面 的光彩了。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泪水就顺着低落下来。 也许是他感觉到了潮湿,我看见他努力睁开眼睛的样子。 我又一次看见了舞会上的明亮,不,比舞会更明亮。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 了那夜的流星,是的,他的眼睛和流星一样明亮。 可是,一切在我还未来得及验证的时候就消失了。我甚至责怪自己为什么要用 流星作比较。 一切都完了,我没有听见他对我说一句话,唯一留给我的是他嘴角残存的笑容, 是那么纯真的笑。 我始终面带微笑,面带微笑的看着医生们忙碌的抢救;面带微笑的看着医生们 因遗憾而摇头的表情;面带微笑的看着护士们在死亡通知单上填上他的名字;甚至, 我是面带微笑的接过凡拖母亲交给我的信…… 当护士们用洁白的床单欲盖在凡的脸上时,我就再不能自控了。 发疯般的阻拦她们盖上他的脸,“他的笑容是属于我的,他是属于我的,你们 不能带走他,不能……” 我几近疯狂的吻他的唇,我要让他知道,我要留住他,我要让他感觉到我的爱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拖出病房的。 当一切归于平静,那是在经历了烂醉、睡眠和淋雨之后。 终于我病了。 躺在病榻上,我拿出他的信。 信纸是一片幽幽的绿色,象极了校园里那条林荫小路。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打开电脑,我的邮箱里又多了一封信。 “叶子,我希望能在天堂收到你的爱情。那是我喜欢的柏拉图式的爱情。” 点击回复作者,指尖就在键盘上跳跃:“亲爱的凡,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