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三 袁林好几天没有露面,父亲问莲生:“你们俩闹矛盾了吗?” “爸,最近你好象很关心袁林?” “关心他不好吗?你希望找个家里谁都不喜欢的男朋友回来?”父亲从兜里 掏出一套资料给莲生,“我要忙着去上班。过15分钟叫你妈妈起床。” 莲生看了看父亲给她的资料,是些报纸上介绍电脑扫描制作塑料标牌设备的 广告,看来父亲也开始为“商务中心”头疼了。莲生有心无肠地看着那些广告, 那些承诺买一台设备就致富的广告,一边看表,随时做好准备叫母亲起床。 不用莲生叫醒,母亲按点起了床,按部就班地进行每天的程序。因为那晚的 别扭,莲生和母亲一直僵持着。 “想个办法再找点别的事情做吧。人不工作,慢慢地懈怠了,什么都没有兴 趣,不是好事情。”母亲接过莲生盛来的豆浆时,说了这样的话。 “好的。” 母亲走后,莲生把“商务中心”的卷闸门拉开,开始打扫卫生。 远远地看见袁林从马路对面走过,莲生下意识地把头扭向一边。通过柜台玻 璃的反射,莲生看见袁林即将消失在路口的时候停了下来,扭头往她这边看。莲 生不由把脸转向袁林,去承接他的搜寻。袁林大踏步地赶过来,走近莲生,却站 着不动,也不说话,满脸官司。过路的人不断地看过来。 莲生开了口:“有事进来说吧,别人都在看呢。” “我不怕人看。莲生你告诉我你和那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莲生把袁林拉到客厅里坐下,说:“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什么叫为什么?你只说我配不配关心?”袁林的情绪很糟糕。 “吃过早餐了吗?这儿还有豆浆油条。”莲生在袁林对面坐下,端了一碗豆 浆准备喝。 “我吃不下,我不象你那样蛇蝎心肠。” 莲生把豆浆放下,沉默很久,突然问了一句:“袁林,你说的那个男人,是 不是我爸爸?” “爸爸”两个字说完,莲生泪流满面。 袁林有些不知所措,走到莲生身边:“对不起……我答应他不说的,我不知 道你这么敏感……怎么办呢?千万别跟你妈妈说……” 袁林告诉莲生说,十多年前的一天莲生父亲加班,回去得比较晚,在路边的 公共厕所里解救了一个差点被强暴的女人。女人得救后渐渐和莲生父亲有了来往, 慢慢产生感情。 “我在这个城市的熟人太多,所以把那个女人带到省妇幼医院去了,没想到 会让你碰见。” 莲生只是哭,袁林拿不准要不要抱一抱她,心里不住地后悔自己泄露了别人 的机密,可恨那机密又与莲生有关。可是,我原本是要问一下莲生和那个孩子是 什么关系来的……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袁林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莲生哭了一会儿,起身洗脸,问袁林:“你不用去上班吗?” 袁林说:“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去?我不去了。我打个电话请假,陪你说 话好吗?” “那倒不用。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 “莲生……” “你走吧。我说过我自己会处理。” 袁林只好去上班。 一整天没有人来打字复印,莲生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一遍。 母亲回来看见窗明几净,问莲生:“你爸回来过?” “没有。”莲生说着把手扬给母亲手指被钉子划了一道口,绑了块创可贴。 母亲简单地关心了几句,回到自己屋里躺下休息。 莲生跟了过去,见她枕边放着几本言情小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有些 难受。 母亲奇怪地问:“你怎么了?把家里打扫得要过年似的,还象小孩一样跟出 跟进。” “妈妈,你爱爸爸吗?”莲生问完这句话,哭了起来。 母亲诧异地望着莲生,这才发现她的眼睛肿得厉害,就问:“为什么问我这 个问题?” “不知道。” 母亲也不再问,只深深地叹气,说了句含义不明的话:“这么多年了……” 莲生一直在门口站着。母亲缓过劲来,换了衣服,叫莲生把毛巾放在冰箱里 冻一会儿敷在眼睛上可以消肿。 父亲很快从菜场回来,不言不语地准备晚餐。饭后父亲照例安静地洗碗,母 亲看她的电视,莲生回到“商务中心”继续发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许多 年来家里的一切就是这样重复着,没有半点走样。 莲生一直想不明白父亲怎么能够抽出时间与情人相聚:白天上班,下班了买 菜、做饭、洗碗……这疑问不断地纠缠着莲生,她迫不及待地想问个清楚了解个 透彻,却又不知道从哪下手,终于还是继续沉默。 袁林暴露了莲生父亲的秘密之后,不敢再象从前那样频繁进出张家。母亲问 莲生:“你又把袁林怎么了,现在连面都不敢现。” 莲生不多解释,忍不住对母亲充满了同情,说话的声音变得很低,沉痛而无 可奈何的同情。王阿姨他们来打牌缺人时,莲生自动补上,虽然牌艺不精,也能 凑数帮大家打发时间。 母亲有些奇怪莲生最近的“乖巧”表现,却也没有多问,只不时意味深长地 望她一眼;父亲仿佛意识到什么,看莲生的目光变得闪闪烁烁。莲生谁也不敢看, 开始不断地做着类似的噩梦:独自在阴暗潮湿的森林里迷了路,怎么走也不见阳 光,突然在前面看见一个牵着狗的小女孩,任莲生喊破了喉咙,无论小女孩还是 小狗,都没有任何回应……惊醒后浑身无力,又困,又不敢再闭眼。莲生终于无 法忍受类似的梦境重现,打电话叫袁林带她去见父亲的情人,袁林不肯。 “你说过你喜欢我。”莲生在电话里一字一句地说。 “我说过。可那和这个不是一回事。” “我想去。整天胡思乱想,简直要崩溃了。”莲生烦恼地说。 最后袁林还是妥协了,只是恳求莲生不要让她父亲知道:“找大家都正常上 班时间去吧,我请假,免得遇到你爸爸。” 打完电话几天后的一个早上,父母循例去上班,莲生和袁林终于成行。父亲 的情人住在离莲生家不远的出租房里。看得出女人的日子过得很清苦。屋子里只 有一台14寸的彩电,一个简易木柜,两把藤椅,一张玻璃茶几,被面已经洗得露 出了经纬线。女人的容貌很普通,谈不上难看,但与她30多岁的年纪有着很大的 距离。面部肌肉松弛,目光游离惶恐,只在嘴角轻轻一撇的刹那,可以看见从前 的自信与倔强。因为患有灰指甲病,女人本能地把手藏在背后,抽空用食指抹一 抹额际的碎发。小小的窗户开着,初冬料峭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进来,莲生缩 紧脖子,把手深深地揣在衣服袖子里。 女人的声音有些伤风的意思,浑浊暧昧,告诉莲生她怎样每天起个大早到郊 外的瓜果市场去批发蔬菜和时令水果到城里的菜市场零售,以及莲生父亲怎样三 更半夜来见她,天还没亮就走。 我不是第三者。女人说,老张爱我的。我也爱他。他是好人。他救我的时候, 我还年轻,比现在好看。我经常去找他,要和他好,他说他有家的,不肯。可是 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一起了。每次我去医院,他都哭,说自己杀了一 个人,又杀了一个人。 前一阵的那个,我想生下来,自己养。我知道你妈妈是知识分子,我只读过 初中,老张不会跟我结婚的。但是我想要个孩子,我年纪大了,再有什么的话, 可能以后再也生不出来了。他也不肯,说我一个人养不起孩子,负不起责任,说 小孩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埋怨父母,可是他不能一起养,他有苦衷。他哭,引产下 来是个儿子,我说给他听,他哭得不象样。抱着我哭,给我下跪,说他对不起我, 说他自己不是人。我也哭。 泪水顺着女人的脸颊流下来,挂在消瘦的下巴上,聚成大大的珠子,再掉到 水泥的地板上,绽开成伤心的花朵。 莲生一直默默地听她讲述,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一点表情。袁林在 一旁担心地看着莲生,生怕她会出什么意外。 我见过你妈妈,她很漂亮。有一天学校开大会,我背了一点小零食在学校门 口卖。有个女人在台上讲话,很漂亮。我猜一定是你妈妈,叫老张偷偷带了一张 你妈妈的照片给我看,真的就是她,她很漂亮。你也很漂亮。你妈妈很爱笑,在 主席台上讲话的时候我看见她一直在笑。笑得很好看。可是你为什么愁眉苦脸呢? 老张说你从小都不爱讲话,也不爱笑。我叫老张带你来玩,他不肯,一直都不肯, 也不准我去你读书的地方看你,也不肯带你的照片给我看。可是你进来的时候我 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和你妈妈长得很象。你不要恨我,等将来你长大,真的长大 了,你会懂我的苦。可是现在,我知道你一定恨我,说我是下贱的女人……“ 莲生忘记自己怎么离开了女人的家。日头已经很高,阳光虚弱,风刮过来, 无法避免的冷。走到半路,突然哭着对袁林说:“不对!袁林!我忘记了!我要 去叫她走,不要再找我爸爸。” 袁林拦住莲生,把她抱在怀中:“对不起,莲生。对不起。” “关你什么事呢?谁要你道歉!”莲生在袁林怀里哭得浑身打颤,却没有试 着挣脱他的拥抱。 “我不应该解释医院那件事情。真的对不起。” 冬天来了。白杨树的叶子堆得满大街都是。失去绿荫庇护的居民楼好象黑了 很多,也老了很多。 十四 拜访父亲的情人没有给莲生带来任何解脱,莲生不再梦见小女孩和小狗,却 无时无刻不想象父亲与那女人的见面和相处,而这种猜想始终无法验证,如同一 根毒刺,在肉里不断地生长茁壮,有一天毒刺刺破皮肤,却不能拔除,只好再按 回去,于是扎得更深。“商务中心”的生意越来越淡,若不是自家的阳台,连房 租都支付不了。莲生无事可做,慢慢与袁林谈起恋爱来。真正意义上的谈恋爱。 没有过恋爱经验的莲生常常喜怒无常,两个人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猜测导致父亲 有外遇的原因,交换对母亲的同情以及不知道这故事如何收场的担心。袁林必须 小心翼翼地注意措辞,说不准哪句话说得不够婉转就让莲生恼火反感。她的恼火 反感通常是用不说话来表示,袁林常常分不清是自己说错了话还是莲生愿意沉默。 因为有恋爱可谈,其它的不如意暂时变得清淡,时间飞快地过去了。转眼到了春 节,袁林回省城和父母团聚,莲生去火车站送他。 那个刚刚接了女朋友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女孩子,女孩子把他送给 她的鲜花扔在地上,不肯上他叫来的出租车。两个人大概约好了,穿的是一样的 牛仔装一样的旅游鞋,在大包小裹的人群里极其显眼。年轻人先是说好话,抱那 女孩子,亲吻她,女孩子哭得很厉害,挣扎着躲避着,年轻人于是火冒三丈,开 始破口大骂。女孩子哭得更厉害,却不说话,连自己的行李也不要,直往候车厅 方向跑。年轻人赶上来一把将她抱起来扔进出租车,箍着女孩子坐在座位上,叫 司机去把女孩子的行李拿过来,司机不肯,年轻人把火泻到司机身上,两个人动 起手来,惊动了巡警,巡警把三个人一起带走,围观者议论纷纷。 袁林搂着莲生的肩,自豪地说:“鲜花就是这样俗气的。什么素质。有事不 好好说。这下好了,看谁敢跟警察闹个性。莲生你肯定不会这样吧?” “不知道。没试过,怎么知道会不会。” 火车开动了袁林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莲生慢慢走出站台,冥冥中好象有人 喊了她一声,莲生突然戏剧性地回了回头,看见父亲的情人临窗坐着,莲生有些 奇怪,又找不到奇怪的理由。 自打在火车站见到那女人,莲生开始小心地观察父亲,希望从他的一举一动 中看出点什么。什么也没看出来。父亲照例饭后去散步,李想的父母偶尔会来打 牌,母亲照例矜持地去发廊盘头发,在家护理皮肤。莲生无法断定自己在火车站 看到的是不是一个和父亲的情人长相相似的女人,日子,仍是一如既往地过了。 除夕之夜,一家人照例是吃年饭,看中央电视台的联欢会。父亲喝多了酒, 缩在沙发里压抑地抽泣。 莲生回想起在火车站看见的那张脸、自己前些日子的猜测,不知道该同情还 是鄙视他,心里乱七八糟。母亲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慢慢地嗑着瓜子。 吃完年饭,莲生回到自己的“商务中心”。马路上张灯结彩,孩子们换上新 衣服到处跑,不时有烟花升腾。莲生一直望着玻璃门外,无聊疲倦却又别无选择。 李想偷偷跑来找莲生:“姐姐,我来给你拜年。” “没到12点呢。”莲生努力地笑了笑,不经意地伸了个懒腰。 “12点我妈就不准我出来了。我现在来告诉你12点想许什么愿,我们许一样 的愿好不好?”李想兴致勃勃。 “你要许什么愿?”莲生又笑了笑。 “祝愿我考个好学校。” “好啊。” “你知道吗,以前有个在我们学校读书的人发达了,给学校捐了钱。今年谁 要是考了全校第一名的话可以得1 万块钱的奖学金呢。” “那你好好考吧。” “对啊,我好好考,把1 万块钱留给你。没有人来打字也没关系,你先省着 花。我工作了就可以给你钱了。” “你真是个好孩子。”莲生忍不住有流泪的冲动,又伸手拉了拉李想的耳朵。 “我说的是真的啊,你一定要相信。等我有钱了,你想工作就工作,不工作 就……反正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傻孩子,你想想,如果你得了1 万块钱的奖学金,你妈妈能不知道吗?她 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找你要的。就算她不知道,1 万块钱叫姐姐吃4 年,1 年2500, 1 个月200 块,姐姐肯定会饿死……” “哎……那怎么办呢?”李想真实地烦恼起来。 莲生爱怜地望着他,拍了拍他的脸,说:“你放心。姐姐不会饿死的,这不 是还有双手吗?” “哦。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不想你太受苦。你就等我吧,我工作以后就好 了。” “你怎么会这么纯洁呢?”莲生象笑又象哭似的摇着头,把眼泪往回赶。20 多年来莲生一向以冷静理性为荣,以为自己先天缺乏哭泣的欲望,自打知道了父 亲的秘密,眼泪常常理所当然地夺眶而出,莲生似乎成了不会控制情绪的恣意女 人。 “对了。我们班的同学说你很有味道。” “什么味道?狐臭吗?姐姐很讲卫生。” “不是。怎么会是狐臭呢?他们说和你一比,我们班那几个自以为是的小妞 真是太没有内涵了。” “你们班的人没事说我干什么?还和班上的小妞相比。我比你们大10来岁啊, 你们这些傻孩子。” “他们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就打听你的情况。我就把你的有些话讲给他们听, 他们很喜欢,也很佩服。他们觉得我很有眼光。” 莲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真是小孩,一点没错。” “莲生姐。我是认真的。我说过的话全部都是真心的。” 莲生拿不准自己想哭还是想笑,表情复杂地说:“好吧。我信。你快回家吧, 到时候你妈妈又该问你去哪了。” “行。可是,莲生姐,你……爱我吗?” “这个字眼太珍贵,不好随便说。” “可是……我是爱你的。” 莲生点点头,“回家去吧。好好复习,好好考试。” 李想在莲生额头上匆匆亲了一下,连蹦带跳地回家了。 12点袁林打电话过来拜年,要问莲生的父母好。 “我替你转告吧。”莲生看了看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的父亲。 袁林接着说他下火车的时候看见有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把莲生父亲的情人接走 了:“也许你们家以后就会太平的。” 莲生没发表任何见解,握着话筒沉默。 “你不高兴了吗?”袁林问。 “没有。” “那为什么不说话?我今天把你的照片给他们看了。我妈说挺好的,叫我下 次回家的时候带上你。”袁林兴致勃勃。 莲生一下子觉得心慌起来:“怎么要给你妈看?” “你问得太奇怪了。他们就我这么个儿子,将来要和我们住在一起的!” 莲生不说话。 袁林说:“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我觉得有点跟不上你的思维……我是说……怎么突然就扯到结婚和谁住在 一起的问题上了呢?” “哦。倒也是。我甚至没有给你买过花。忘记你们女生都是浪漫动物了。” 袁林释然。 莲生再度沉默。 “你是不是困了,好象老是反应不过来。去睡吧,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好吧。”莲生放下电话,却没有任何睡意。 “袁林把你的照片带回家了?”莲生的话筒刚刚放下,母亲从客厅里响亮而 有把握地问过来。 “你在听我讲电话吗?”莲生有些不满。 “你太小看你妈了。我也年轻过、风光过,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联欢会 演完了,母亲推开桌上的杯碟,准备回屋休息。 莲生拉下卷闸门,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 父亲突然惊醒过来,“你不知道怎么收拾。等我来。” “我来吧。你也回屋去,躺在沙发上感冒了难受。” “我来我来……” “莲生你放下,不要管,让他收拾。”母亲在屋子里冷冷地命令。 父亲任劳任怨地收拾、搽洗。莲生被叫到母亲的房间。 你既然开始恋爱了,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男人,就是那么回事,看开点, 不要为难自己,否则你会痛苦一辈子。 刚才你在打电话的时候我觉得很孤单。我辛辛苦苦地维持着这个家,在人前 强颜欢笑,牺牲最多的是我,可是最后我成了大家的眼中钉,本来我是受害者, 罪魁祸首却扮演慈父,这不公平,很不公平。 “妈你是说你知道爸爸……” 我当然知道他外面有女人。半夜三更摸出去,天亮带着豆浆油条回来,象是 整天专门给我们买早餐一样。但是我不会说的,我为什么要说呢?我说了他就心 安理得地要离婚要干什么。我没有那么愚蠢,绝对没有,离婚不就给他们创造条 件了吗?我就装作不知道,让你偷鸡摸狗,还要提防着被发现,整天关心家里的 一丝一毫变化来揣摩被人发现了没有,今天自责明天后悔……累也会累死。 大过年的想去会会老情人是不是?我不睡,我看你着急。 母亲脸上的表情平静得近乎残酷,莲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担忧或者吃惊,眼 泪断了线一般往下落。 你怨恨我?这不公平,我说过我是受害者,真正的受害者,应该被同情的是 我,不是你也不是他。你们没有资格怨恨我。有时候我想着你是他的孩子,就亲 近不起来,但是你没有资格怨恨我。如果你了解我承受的羞辱,你就能明白我为 什么这样。不过,也许你并不打算了解我,这么多年来……算了,我跟你前世真 的不可能是母女,应该是冤孽,一定是冤孽。 莲生一直望着满脸落寞的母亲,她真的老了。母亲的脸依旧饱满而不乏弹性, 眼际唇角却无法避免地落满了细纹。还有什么比觉察欺骗更能摧残一个女人呢? 然而她似乎不想正视这个现实不甘承受这个现实,目光中隐隐透着拒绝的寒意, 莲生看着她,又是同情又是不解,显然,母亲并不希望莲生能带来任何的安慰, “她只是让我知道罢了,并不是要听我说什么的。”莲生烦恼地想。等到眼泪慢 慢停止流淌,眼睛干涩得厉害,莲生走出母亲的房间,父亲惶惑地在客厅里坐着, 不停地用手剥葵花子,茶几上的一盘葵花子被分成了一堆壳与仁,木木地摆着。 莲生回想起母亲的低语,知道他一无所获,迟疑了一下,没有和父亲说一个字, 兀自去睡了。 天亮时莲生被电话吵醒,路玫把婆婆的祖宗八代骂得遍地开花。年三十路玫 家来了很多亲戚,婆婆看着蹦蹦跳跳的孙子孙女,得出一个结论,认为路玫的频 频流产都是名字惹下的祸根,就是那个“没(玫)”把孩子一个一个的弄没了。 “他妈的这个老不死,居然叫我过完年等派出所上班就去改名字叫什么路兴 旺!简直变态!” “你老公的意见呢?”莲生问。 “那个蠢货!他居然也同意!我们看了多少中医、西医,连染色体都检查过 了,也没有人能确诊是什么原因,他们家吃个年饭就把问题解决了!你说我气不 气?” “大过年的,别生气了,气坏了没人管。” “他妈的,我真怀疑起这些男人的神经是不是有问题……算了,不跟你说了, 他们起来了,今天还要出去。” 路玫匆匆收线,莲生迷迷糊糊地想着她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叹了口气,忍不 住想念起表姐秋霞和她的庄稼。脸和脖子上被玉米叶刮伤的痕迹早已了无踪影, 月光下的欢歌笑语依然历历在目。也许过完年该回去看看,莲生想。如果对这些 纠葛真的无能为力,干脆走开罢,莲生想。 十五 过完年,莲生接到秋霞的电话。去XX旅游的人慢慢多起来,秋霞开了一个小 食店,翻来覆去帐还是算不清,希望能找莲生拿主意。 “我对这些一窍不通。”莲生说。 “要不你来看看吧,电话里讲不清楚。你来了一定就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 别的人可以找了,莲生。春天到了,这里开了很多花,你来看看也好。” “春天的花”本身也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这几个字却又让莲生想起小 时侯跟在表姐身后跑来跑去的快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