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系此生 作者:安然 在那个多雨的深秋,我认识了鸿。 那年,我正读大四,家里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我措手不及——先是久病的父亲去 世,母亲受不了这突然的打击不久又精神失常,爷爷本就多病的身体更如雪上加霜 于是卧床不起。为了照顾这个家,为了不影响远在千里上学的我,正读高三的弟弟 不得不含泪离开了学校。得到这些消息,我痛不欲生。偏在此时,和我相恋了一年 多曾经山盟海誓过的男友,竟提出和我分手。而且没过多久就又有另一个花一般的 女孩挽上了他的手臂。 面对这一切,一向自认为坚强的我,再也受不住了,一病在床,整日以泪洗面。 当我无意中再拿起镜子时,竟不敢相信镜中那个面庞消瘦、双眼红肿、一头乱发的 人就是昔日健康活泼的我。扔下镜子,我又一次哭出了声。 夜沉如水,我碰到了枕旁的小收音机,那是上大学那年父亲送我的,睹物思人, 我的鼻子好酸。轻轻旋开开关,一个很好听的男声响在了耳畔:“经历过沧桑别说 已经看透,你的心情我永远能够感受,每个夜晚都有我为您真诚的守候,无论有风 有雨,我们的故事情怀依旧… …” 这就是鸿,他那时是省广播电台的夜间谈心节目主持人。他的声音低沉而且迷 人,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就是在那一刹那,我喜欢上了他的节目,更确切的, 是喜欢上了他的声音。 第二天,我决心面对现实了,用冷水洗了把脸,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去教室上 课。上午,我忙得不可开交,埋在一大堆该补的功课里。很快就到了午休的时间, 我无心吃饭,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心里不由自主想起昨晚那个充满 诱惑力的声音,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浮了起来,我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 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一翻身起床掏出纸笔,把这几天的闷气与委屈一古脑泻到了纸上,然后寄给了 鸿。做完这一切,心里竟一阵轻松。 接下来的几天,是异常忙碌的,我即得抓紧时间赶上课程进度,不至于被别人 落得太惨,又得在夜深人静别人已安然入梦时挤出时间来写点什么,以换取那几个 可怜巴巴的稿费。还要在休息日去给小中学生们上课。我曾经创下了一天接四份家 教的记录。每当拿到手一笔小小的收入,我都迫不及待地去邮局汇给我可怜的弟弟 ——做姐姐的只能做到这些了。我把自己的生活标准降到了最低,勒紧裤带对外口 称减肥。 半个月后一个明丽的中午,我回到宿舍,见床上扔着一封信,知道是同寝的人 带回来的,一想准又是弟弟来向我诉苦。无精打彩拿起扫了一眼信封,眼光竟再也 离不开了——好漂亮的字,这不是弟弟的,看寄信人地址,赫然是鸿所在的电台。 信很长,洋洋洒洒数千字,没有虚假的客套,更没有华美的言辞。但鸿真挚的 话让我感动得想哭。我一口气读了好几遍,仍舍不得放下,信的结尾是一行很漂亮 的英文:“Let's be friend ” ,捧信在手,一股说不出的感激与温暖,信在我 的眼里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就这样,我们“相识”了,夸张一点说,在那些个灰蒙蒙的日子里,鸿几乎成 了我生命的支柱。我总是在忙得焦头烂额或是心情低落的时候,收到他一封封满是 勉慰的信,让我从信中获得平和、从容与勇气。更让我感动的是,从那以后的每个 月,我都能收到一张没有署名的汇款单,可我认识那笔迹,是鸿的。但我们似乎有 一种默契,谁也没提起过这件事。“认识”了鸿以后,我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只要我想打电话给他,无论深夜或是黎明,他从没表示出过厌烦哪怕是无奈。 不久,弟弟来信了,让我大吃一惊:在他精心的照料下,母亲发病的频律已逐 渐减少,爷爷也能下地干些轻微的活了。学校的老师们经常在业余时间去给他补课, 希望他不会影响明年的高考…… 多少日子了,我才感到肩头一阵轻松,当然没忘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鸿,电话 里,他似乎比我还高兴,他说: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今晚我和别人串个班,去接 你吃饭,庆祝一下吧。 眼前的他,高大俊朗,神采飞扬,和我想象中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忘了那 天的饭是怎么吃完的,只记得很少沾酒的我第一次喝了个痛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是我得到弟弟的好消息之后吧,我发觉自己对鸿有了 一种依赖感,一天听不到他的声音,心里说慌得要命,明明刚放下话筒,却又想再 去拨那个熟悉的号码。每天晚上听鸿的节目,几乎成了我忙碌了一天后最大的享受。 给他的信,也不再是满纸的牢骚与怨气,也偶尔摘抄几句酸酸甜甜的诗在里面,当 然,信中更少不了夹些女孩子的拿手绝活——千纸鹤,幸运扣之类的东西。 渐渐地,邻床的叶子开始用一些暧昧的话来逗我,看着每次我提起鸿时她看我 的那种促狭的眼神,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爱的网中。 在叶子的“鼓励”加怂恿下,我放下了女孩子的矜持,打算给鸿打个电话试探 一下,谁知,电话那端竟是个很清脆的女声:“请问您找谁?” “我……”我犹豫了,“我……找鸿” “对不起,他不在,晚上打过来好吗?” 放下电话,我心里一阵发毛,她会是谁呢,鸿说过他没有姐妹的,可听声音肯 定不会是他母亲,难道…… 我不敢再想,叶子也马后炮:“象他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没有成家呢?”。 好容易等到晚上,电话又打到他家里,我装做轻描淡写地问白天接电话的人是谁, 许久,鸿才吞吞吐吐地说:“她…是我…妻子”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接着是一阵难言的刺痛,鸿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听 见。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倒在床上,我使劲地哭,叶子一脸爱莫能助的 神情,不知该怎么劝我。 不知哭了多久,我猛坐起身,擦了擦眼泪对不知所措的叶子平静地说:“睡吧, 明天是休息日,我陪你去买你早看好的那身衣服。”看着我突然变得镇静,叶子一 脸惊讶夸张地伸手来摸我的额头,我苦笑着推开了她的手。 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近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一起涌上心头:从弟弟 第一封来信到听鸿的节目到鸿的信鸿的电话鸿的音容笑貌……不知不觉中,天已近 亮,我才昏昏沉沉睡去。 鸿是大学毕业后分到电台的,工作很出色,虽然只比我大七岁,却已在电台得 过不少的奖。更主要的是,他性格开朗,乐观豁达,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我曾暗 暗在心里描绘过无数美丽浪漫的图画,可这一切全似一个肥皂泡般破了。 我拼命地学习、打工,想借此忘掉鸿,表面上看,我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连叶子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可真拿得起放得下呀。” 可她哪知道,无意中提起鸿的名字时都会让我心痛不已,可我还要说出:“天涯何 处无芳草”之类混帐的话来。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蒙上被子偷偷地哭, 哭完又告诉自己:你怎么这么没出息,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在为这种事费心神, 还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做呢,前面的路还长,可得走好啊! 功夫不负我,毕业时,我的成绩很优秀,被分到市里一家报社做编辑;弟弟也 传来消息,说考上了本省的财专。直到此时,我才想起好久都没给鸿打个电话或是 写封信了。几个辗转反侧的夜之后,我终于拿起话筒,按下了那个早已熟记于心的 号码。 当鸿那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从话筒中传过来的时候,我的心不由得抽紧了。 “你……现在……好吗?”我问。 “我……很好。”他迟疑着,声音有些沙哑。 刹那间,我的心好乱,想哭。 “你有了份好工作,弟弟又考上了大学,你成功了,我……祝贺你!” 我很惊讶,为什么他对我的一切这么清楚。 “我一直在关注着你,通过你身边的人了解你所有的事,包括你最后一次给我 打电话后哭着回的宿舍,还把我从前给你的信付之一炬,还有你的考试成绩毕业分 配,你弟弟的喜讯,我都……知道。”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解,慢慢地说。 “你生活得好吗?”我慌不择言,话一出口才想起刚刚问过他,忙又补充: “替我问候你的妻子。”我醋味浓浓。 “妻……子?”他笑了,却是无可奈何的苦笑,“你这个小东西,”他沉默了, 像是在组织着语言,“我……明白……你的心思,可你正上大四,很重要的时候, 你家里的情况又不允许你一无所成,所以……我是怕影响了你,接电话的那个女孩 只是我的表妹。”他又笑了,“到现在为止,我的字典里还没有‘妻子’这一概念 呢。”他仍是慢悠悠的说。 我握着话筒,无言,大滴大滴的泪珠无声无息地滚落,“你……真傻。”我泣 不成声。 “原谅我,我们仍是朋友,对吗?”他轻轻地说。 放下电话,我似乎突然长大了许多。 鸿待我真的很好,教会我很多关于做人的道理,他既有哥哥般的关爱,又不乏 恋人样的细腻,更有朋友间那份真挚与明朗。我们常在空闲时一起出游,一起玩疯 狂老鼠,一起去吃肯德基,更多的时候是在我租的小屋里炒几个小菜,点几支蜡烛, 对饮几杯红酒,醉意浓浓听着录音机里像水一样流淌出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 曲。我们约好,无论我们谁先结婚,对方都要“随”最大的礼。 如今,我们都已错过了青春的列车,但我们仍很享受地过着所谓的单身贵族的 生活,照样浪漫地在下班后相约去听音乐、看夕阳。 我很满足于这种“第六感情”,我想鸿也是。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