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 萌萌病了。高烧不退,小脸红红的,精神恍恍惚惚,这可把爸爸妈妈急坏了, 抱起她奔到楼下截了车就直奔医院,到了医院马上挂号送急诊。人都送进去了,按 说该松口气了吧,不行,还是急。往常萌萌晚回来一会儿,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就 怕自己的宝贝女儿出点什么事,给她的同学挨个打电话,隔一会就上楼下瞅瞅,隔 一会就下去,根本呆不住。何况这次,似乎不是普通的感冒,来得太突然了,好象 昨天还好好的,一起吃饭,看电视,唱卡拉OK,怎么今天,就睡了一宿觉,人就变 了,发烧,咳嗽,难受的样子使他们心如刀绞。 着急,怎么能不着急呢,妈妈急得走来走去,爸爸急得摊在长凳哀声叹气。他 们都希望现在在病床上受罪的是他们,因为他们欠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从一生下 来就欠,一生都无法弥补。他们感觉只要萌萌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生活,让他们 牺牲二十年的长寿,他们也乐意,也心甘情愿。不知过了多久,医生出来了,高度 的职业道德使他深表同情地阴沉着脸。医生说话了,声音很小,听了他的话萌萌的 爸爸妈妈呆住了。 一大早,爸爸刚走,随后妈妈嘱咐了两句,急匆匆忙忙地推开门,也要去上班。 她一边" 噔、噔" 地快速下楼,一边快速地进行心理活动: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她 的病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变化,医生嘱咐过不能让她情绪激动,那样会恶化病情的, 所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她没准会慢慢地缓解,医生说这种希望不是一点没 有。这该死的工作,钱挣得不多,事倒不少。真是的,什么大事小事,只要电话一 来就是我的事。哼,我不管那么多,今天中午我就请假,多歇几天,好好陪她,我 可怜的萌萌,妈妈从今天下午以后天天陪着你,对,中午回来给她买点好吃的。想 着想着,已经走出楼道来到街上。 妈妈走了,萌萌舒了口气。她用手背触了触自己的额头,哎,不烧了。她闭了 会儿眼,感觉并不困,睡不着,于是又睁开眼,望着天花板,1 ,2 ,3 ,4 …… 她心里默默地数着天花板上的几何图形,可数着数着,眼睛就花了,仅一眨眼功夫, 她就找不到刚数过的图形了,慢慢地越来越乱,本来很容易挑出来的同一种形状, 突然间一下子变得杂乱无章、条理不清,变得横、竖、斜可以任意搭配成不等不同 的新图形。她似乎从那里看到了另一个空间,一个变幻莫测、瞬息万变的用几何图 形表达语言与情感的空间。 啊,她看累了,打了个哈欠坐起来,看看她的小屋。小屋还是老样子,没变, 干净,整洁,摆放井然有序。阳光从她对面的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照在她的脸上 既温柔又舒服,象妈妈的手抚摩,轻轻的,柔柔的。象在关心地询问她,萌萌,病 好了吗,可以跟我出去玩了吗? 生病真好,她想。生病以后,不用到学校去面对老师严厉的目光,不会为测验 成绩不好而发愁,不会被那几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戏弄。生病以后,就连爸爸也不 再凶猛得象只老虎,动不动就对我咆哮。相反,不管我听不听话,他都象妈妈一样 宽容,对我百依百顺,说话声音也小了,象只蚊子,有时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只能" 啊?" 的一声等他重复。嘿嘿,老虎变蚊子,好玩,好玩。生病还一点好, 许多自己喜欢的礼物可以提前预支,不仅如此,许许多多的什么水果呀、罐头呀, 都会不请自到地来到她的面前,等待她享用。 这样真好,她想,我不喜欢被人冷落,如果生病可以带来被别人的热心关注, 可以不让我感到冷冷清清,就算病得再重我也不怕,即便身体再难受,心里也是甜 的。 她为自己感到关心、感到幸福而沾沾自喜。 干什么呢,她瞟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书柜,那上面里三层外三层填得满满的全是 书,那些书排得紧紧,密密的,就象是一张大嘴露出的牙齿,但它并不可怕,因为 它似乎很有涵养,只吃书,不吃别的。萌萌把快速的环视变成了凝神专注的查阅。 她想仔细寻找并在找到之后拔掉它的一颗牙齿,打发时间。她的眼睛在缓缓地移动, 在她的脑海里一本本书象幻灯片一样一幅一幅地间断着呈像。啊,《鲁迅小说全集 》、《茶花女》、《复活》、《围城》、《悲惨世界》、《红与黑》、《基度山伯 爵》,啊,还有《红楼梦》、《三国演义》、《金庸全集》、还有那个前不久刚买 的《看上去很美》,都些是精品呀,她不知读了多少遍,每次读都有不同的感想, 每次都对生活不同的理解,有些时候会产生些前所未有的共鸣,她知道,这证明她 长大了,成熟了,对事物有分析的能力了,自己不在是个小孩子了,不该再胡闹下 去了。 每到这种时候,她总会把许许多多看法、感想认认真真地写在一个她起名为《 博彩》的粉皮的小册子里,希望自己以后不会忘记这些看法和感想。这个不断记载 随想的过程也就是她心灵慢慢走向理智的认知的过程,她一直以来这样以为。她感 谢这些为她制造欢笑与忧愁的可爱的人们,他们对写作严谨认真的态度,对文学不 懈的追求,对生活深刻的认识和表达,使她叹服,肃然起敬。 《简爱》、《母亲》、《浮士德》《飘》……目光在包罗万象的书架上缓缓移 动,一个个响亮的书名,作者名在她的脑海掠过,一张张使她爱屋及乌的作者的相 貌浮现在眼前,有些是看到过的印象,有些是未见过的想象,边看边想,边想边看, 渐渐的,随着看得越来越多、想得越来越多,她禁不住想笑,她忽然找出这些著名 作家的共同之处,论作品他们风格迥异,但除了他们才华横溢这个共同点以外,他 们还……哈哈哈,不行忍不住啦,先笑会儿……哎,他们除了都有才华以外,还有 就是他们的相貌都不好看,甚至有些看起来很傻,很丑。这种丑陋也是风格迥异, 千奇百怪,绝对没有重复,几乎是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带给人视觉上的惊讶,让人 不得不叹服造物者的巧夺天工的造诣。莫非,只有这样的相貌才会使他们的经历坎 坷,把充满苍桑的笔墨沾在他们的手上,用高尚的笔写出来。不过,这样很好,败 絮其外,金玉其中,真实、含蓄,就象吃糖果,不管包装如何只要里面的糖很甜就 可以了,反正买糖又不是为了吃那张糖纸,真是的,可不是这样吗,她严肃地告戒 自己,不是每个人都是穿皮衣骑“太子”的帅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美,有些只 是不易察觉,有些可能已经做了能量转换,要么很抽象,要么很微观。你不懂了, 小姑娘,一切自然都是艺术你所不知;一切冲突与和谐都是自然之美你所不解,她 还在尽量说服自己不许取笑别人,这样不礼貌,尤其是在此时,在此时是在别人背 后偷笑,那就更不应该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罪恶感吗,她问自己,但她不想回答, 总忍不住想笑,那想要飞翔的眼睛,逐渐由瞪得很大,慢慢变成了两条弯弯的就象 翅膀一般的弧线。噗嗤,她再也忍不住,终于笑出来,声音越来越大,就象一只飞 虫的叫声由远及近,慢慢的,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那笑声似乎强烈到不可遏止的 程度,把她变成了一个只会重复操作的机器,一台停止开关完全失灵的的机器。这 笑声很疯,没有任何阻挡,但同时又很美,因为它声音很大,很清脆,声声发自内 心。她想,笑吧,痛痛快快地笑吧,不必在乎别人是否听见,从我懂事起,好久没 有这么笑过了,真是的,平时总绷着脸不苟言笑,原来笑是这么美好,这么舒畅。 她笑得忘我,笑得自由自在,仿佛要把生下以后许多该笑又没有笑的事情弥补上, 仿佛要把自己笑过但笑得不仔细事情都要温习一遍。她知道,她没有疯,很清醒, 如果有人在场,一定会以为她病了或者疯了,畏惧她甚至离她远远的,但是,她不 在乎,无所谓,只要自己感觉自己是正常的就可以了。相反,她认为,那些在脑海 中说她病了、疯了的正常人才是病人和疯子,这件事那么可笑、那么逗人,干嘛绷 着脸故做深沉。对,他们是疯子,是病人,她告诉自己。 可是很快,她想起了什么,或者说这件事被她忽略了,再或者就是她本来早已 意识到了它却把它一再压抑,一再忽略,一再的不以为然,因为她实在太开心了, 太投入了,几乎忘掉自己是谁了,也许她的开心、投入就是为了掩饰它的出现,其 实这件事并不可笑,并不逗人,自己真的有病。她决定不再多想,随后那脸上笑容 已经定格,那台周而复始运转的机器已经被人及时地挂断了总闸,她眼睁睁地看着 一张活动的笑脸从她的脸上慢慢地脱落,然后掉在地上。 这过程既荒诞又突然,象梦一样,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它落下去以后,就和 地板溶为了一色,不知是变得透明了,还是消失了。总之,她怀疑它的消失,甚至 怀疑它是否刚才存在。她知道自己都不相信,别人更把它当做是天方夜谭了。 让我看看自己吧,她自言自语。她想,败絮其外,金玉其中总比败絮其外,败 絮其中要好吧。她不知道自己在说谁,但总是有些自嘲的味道,她不想面对,心里 很矛盾。 起床吧,病已经好了,让我看看自己吧,否则有时我不知道我是谁,她催促自 己,心里说着,马上就起床,也不多披些衣服,仅穿着件贴身的桔红色短袖背心和 一条短裤,趿拉着双卡通熊图案拖鞋,穿过自己的小屋,蹑手蹑脚地关上屋门,来 到爸爸妈妈的卧室。接着,她忧心重重地踱步来到床前的组合柜旁,低着头。那里 有一面镜子,一面很大很明亮的镜子,这是这个温馨家园里的唯一的一面镜子,她 的小屋里没有,客厅里没有,浴室和厕所的套间里也没有,只有这里有。因为爸爸 妈妈怕她想不开,关心她,爱她,也因为她自己不想要镜子,怕自己为难自己,她 不希望自己会干出蠢事,对不起养育她,爱她,疼她的爸爸妈妈。他们关心她胜过 关心他们自己,同时她也爱他们,甚至有时想加倍报答他们,回敬他们。想着想着, 她心头一酸,差点哭出来。她想起小的时候,爸爸从幼儿园接她回家的情景,当时 很馋嘴,见到幼儿园门前有卖小吃的就吵着哭着要爸爸买,那时她以为爸爸是个万 能魔术师,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因为每到她过生日,爸爸就会一边逗她,一 边趁她不注意变出一个她很想要但从未说出口的小礼物,在她记忆的深出,那颗柔 嫩而又幼小的心灵曾经千百次地重复爸爸那时曾经爱说的话,萌萌,我是你的好爸 爸,你是我的乖女儿。她对爸爸的亲情,曾经胜过一切,那时爸爸总加班,回来很 晚,她陪着妈妈,很晚都不想睡觉,只是一心想等爸爸回来,要不她放心不下,也 很害怕。当时,她告诉妈妈,她很想爸爸。妈妈劝她,让她先睡觉。可是,她不听, 一溜烟地跑到楼下,对着黑暗大声地喊着“爸爸,爸爸”,直到喊痛快了,喊得泪 水横流,才回去。她记得每次都这样,只要爸爸不会来,她就要这样喊,仿佛这样 他就会听到,而且听到后会马上回来。那时,她还小,胆子更小,怕黑,但是想想 爸爸就什么都不怕了,敢从黑漆漆的楼道里跑下来,还可以同样的鼓励自己再跑上 去。可是,那一次,她没有听话,在幼儿园门口她哭哭啼啼地非要好吃的,每到自 己的愿望无法实现,她总爱用哭去打动大人,用她的小手对准大人心里薄弱的地方 一捏,一般就会如愿以偿。那次,她期待着爸爸会象往常一样把她想要的东西一下 子变到她的面前,她哭喊着,等待着,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爸爸生拉硬拽地把他弄回 家,并且用粗暴喝斥她,她吓得一下子不敢再撒娇了,她从没有见过爸爸这么生气, 她被吓呆了。回家后,她打算以后再也不理他了,所以,埋着头吃过晚饭,她就堵 气一声不吭地回屋睡觉了。夜里,爸爸不声不响地来到她的床前,当时,她很害怕, 怕爸爸打她,因为她从来没有挨过打,所以不知道挨打是个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害 怕,想着一定很疼,所以她把眼睛眯出一道让人不易察觉的缝隙,偷窥他。她看见, 她眼里的爸爸很伤感,眼里噙着泪花,注视着她熟睡的样子,用那只粗大的手轻轻 地抚了抚她的面颊,随后,泪水涔涔地落下,慢慢地抽出她胳膊下压着的毛毯,帮 她盖好,然后转过身轻轻带上门,离开。 他们最爱我,我是他们的好女儿。她叨念着,象电脑在查询信息,从磁盘表面 一直到磁盘底部,把有关这一主题的信息,一一的罗列出,然后她打算整理一下硬 盘,把这些对于她很重要的信息优化,提前,以便于以后快速访问。 完成了这一工作,她慢慢地抬起头,盯着面前的镜子。这时,在她的眼前豁然 出现一道清新、明丽的风景。那是一个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姑娘,婷婷玉立, 如柳迎风,气质秀而不媚,清而不寒。那光洁、白嫩的肌体,在裸露的中,勾勒出 青春而又优雅的曲线,那曲线柔美,自然,似乎天随人愿,神工鬼斧。 这就是她的身体,一个可以令她引以为荣的完全属于她的身体,它苗条匀称, 洁净、神秘。不知不觉,她在想,最先是什么样的愿望围绕什么样的沙粒,由大海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把这高尚、美好的愿望化做浪花,流过沙滩,流过真挚、无私的 情感,一直流入爸爸妈妈的心间,使她以一个生命的形式轻盈的来到人间,来到这 大千世界,开始了沉重的人生旅程。 她由衷地感谢爸爸妈妈,有了他们自己才降生于世间,有了他们她才拥有这有 着一种难以抗拒的感染力的身体。这无私、奉献带给她个人的魅力,有了它,她可 以把乌黑的长发犹如瀑布一样垂下,垂过肩膀,垂到胸部,遮住她半张美丽的脸, 仅用一只,似乎一只已经可以足够表现它的动人的眼睛去看,去欣赏,镜子里那个 美丽的姑娘。然而,镜子中的那个姑娘真美,她的魅力除了身材,还有那半遮半露 的脸,清秀中,隐隐透着神秘,渗透着些类似怨恨与遗憾的情感。 让我看看你的脸好吗,就一次,全部的。她对镜子里的姑娘说。 好的,不过你答应不要笑话我。那姑娘说。 好的,我发誓,绝对不笑你。她说。 那姑娘,看了看她表情里点点滴滴渗透出的真诚,慢慢抬起垂在身体两侧的胳 膊,象痛哭一样,双手整个捂住脸,慢慢地把手向上推去,一张完整的脸在她手的 下面,手经过的地方,缓慢地呈现,越来越明晰,越来越具体,最后发根随着手的 移动被完全托起。她可以完完全全地看到她了。 哎呀,她吃惊地叫了一声。那姑娘,闻声也受到了惊吓“唰”的一下把双手垂 下,无力地垂下,垂在她的身体两边的原始位置,它们就象树叶一样无力,似乎只 要什么时候风起,它们就会无法抵挡,随风舞来舞去,甚至脱落。就在她双手落下 的瞬间,一条黑色的瀑布倾斜而下,姑娘的那张暴露的脸重又恢复了神秘。 是讽刺还是滑稽,她问自己,为什么那一瞬间,她看到的是一张丑陋不堪的脸, 美丽的身躯加上这张丑陋的脸就象一个人故意嗲声嗲气的说话一般做作,让人美好 的向往一下子变成厌恶,甚至是一种受到欺骗时而感到的愤怒。看到这张脸的人们 都会以为她美丽的身段是后天的自我完善,而不会认为那张丑陋的脸是先天的不足。 对,是眼睛,没错是眼睛,她在思索那脸上破坏整体美的因素,那张脸实在是 丑陋,所以留给人的印象很深,以至于想马上忘记它,都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仿佛 越想忘就会越强化它的存在,反而会使它在人脑海中的印象更加深刻,更加挥之不 走,也就是因为这点,它很快地找到了答案,找到了罪魁祸首。是眼睛,没错,她 的被头发遮挡的眼睛周围有一圈没有光泽的又深又清得像眼睛已经肿起来的胎记, 它趴在那张美丽的脸上,和她的眼睛融合在一起,就象刚刚摊进锅里的鸡蛋蹦着油 炸出来的两个形状并不规则的同心圆。那该死的东西,把她变得象熊猫一样滑稽可 笑。 不是说过吗,你不许笑话我。那姑娘委屈得一只眼睛仅眨了眨,就再也拉不住 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花,顺着那张脸的轮廓大颗大颗地流下。 萌萌掩面痛哭,她不想对镜子里伤心的姑娘说抱歉,因为她没有做错过什么, 没有笑话她,看不起她。她哭泣是因为她知道,那个姑娘就是她自己,就是萌萌。 她委屈,一直以来,这心灵上的创伤,使她抬不起头,与人交往时处处躲躲藏藏, 除了爸爸妈妈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与任何人接触是那么的轻松,那么的自由自在、 没有拘束。每天上学,在路上总会有几个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阿猫阿狗,或近或远 地对她指指点点,圈圈画画她身体优美的曲线,他们不是在欣赏她被头发半遮半掩 的那张完美无暇的脸,而是在用贪婪的目光目迎目送她被父母精心雕琢的身体,直 至她消失在他们响亮的笑声里。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不知道我很丑,难道只有我的身体很美吗,也许他们没有 看到我的脸,没有看到这只可以瞧上半张的脸。她经常在这时安慰自己,冷落与寂 寞使她很乐意始终成为别人注意的目标,尽管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动机都有不同程 度的品质问题,但她表示出决大程度上的宽容、忍让。虽然表面上,她有时冷冰冰 地瞪他们,或是象看到一块眼睁睁看着被苍蝇栖息的点心,对他们表现出极度的厌 恶、憎恨。但是,就在她的内心深出,这些表情不是受大脑支配的,而是作为一个 姑娘本能的表现,要想知道她真实的体会与感触,则会把探索变成是一个漫长的旅 程,因为,在她的内心世界里,错综复杂的烦恼、感受实在太多了,心事横七竖八 地摆放,没有头绪。但是,什么事情都有相对简单的方法解决,她也不会例外。首 先,她是个姑娘,爱慕虚荣,不是缺点而是天性,她喜欢别人用眼睛或是语言称赞 她的美貌,不管有意无意,不管信口雌黄还是真心真意,她都会很高兴,这是她的 天性,与生具来。其次,她是个喜欢热闹的孩子,性格很开朗,只是当她知道一个 人的容貌对与这个人生活的质量会产生些影响的时候,并且她从来没有过象爸爸妈 妈那样关心她、爱她的朋友,于是,她把自己本能地封闭起来,保护心中最柔软的 部位,避免痛苦,避免伤害,一再压抑住自己与外界的交流。可是,这样她就能不 痛苦了吗,痛苦的定义又被解释为孤独、寂寞和孤影自怜。随着与人交流的减少, 自己不知不觉填充进来的解释不出的压力越来越多,这沉重的压力随着她对生活中 的事物不断的发现、认识,不断地思索,忽而被强化,忽而被遗忘,使得她越来越 难以把握情绪变化,总是表现得喜怒无常,大起大落。 人长得难看,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显得廉价。萌萌使劲抹着眼泪,由衷地 感慨。 不哭了,哭有什么用,已经这样子生活快二十年了,怪谁呢,谁都不怪,爸爸 妈妈也不想让我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他们也很伤心,所以从小就鼓励我一个人睡 在小屋里,让我坚强起来,战胜自己,另外躲开那屋的镜子,不要总是为难自己, 总是胡思乱想。不哭了,真的,她再一次对自己说,她想起电视里,生病的,爱哭 的,总是风花雪月的人都是些俊男靓女,仿佛只有他们才可以这样做,就因为那漂 亮的脸蛋,他们就可以本来把无病呻吟的假象变成刻骨铭心、变成感人肺腑。 没有人会高高在上,萌萌说,我不学他们的假酸,我是我自己,我不哭。 难看怎么啦,难看就不活了吗,没有这种道理。别人好看那是天生的,又不是 天天吃擦脸油保养的,要是,我也吃。 萌萌心情很激动,她决定不在逃避,不在欺骗自己,明天就去把头发剪短,告 诉爸爸,告诉妈妈,她不再压迫自己,她看清了外表的美与丑,并不是评价事物好 坏的唯一标准。她要证明给爸爸妈妈看,不仅使在他们眼里,在别人眼里她也会变 得很美的。 她坚信这点。她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是否还是刚才在镜子里那个忧伤 的姑娘,但她肯定她是萌萌,一个坚强的丑姑娘。 她想,爸爸妈妈要是看到我这么坚强该有多高兴呀。 十一点的时候,她第一次下厨房,给妈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美餐。她希望给妈 妈一个惊喜,她还没有吃过她女儿亲手做的饭呢。说起来有趣,她第一次感到原来 生活中有这么多不亲身体会不知道的乐趣,做饭使她心情舒畅,有一种使她无法溢 于言表的成就感,那感觉很好,很舒畅,以至于她以后还想体会。 饭做完了,她感到有些累,把饭菜用碗扣起来,趿拉着拖鞋,回到自己的小屋, 钻进被窝,闭上眼。 我是萌萌,我是爸爸妈妈的好女儿。她调皮地怪腔怪调地念叨着。妈妈回来我 要假装睡着了,不理她,让她找我,然后我从床上蹦起来,吓她一跳,嘿嘿,就这 么办。 1 ,2 ,3 ,4 ……她数着天花板上的图形,渐渐眼前模糊一片,过了会真的 睡着了。 她做梦了,梦见自己刚刚出生。在产房里,爸爸亲她,妈妈又抢过来抱她。 爸爸说她眼睛很象妈妈,美丽、动人;妈妈夸她脸型漂亮,象爸爸,清秀、文 雅。 真的吗?萌萌问自己,我真的那么漂亮、动人,难道我的没有黑眼圈了,不再 象只熊猫了吗?告诉我呀,爸爸,快告诉我呀,妈妈。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甚至 在梦里喊出声来,但那些其实到嘴边后就可以脱口而出的这些话,竟然变成了婴儿 咿咿呀呀的啼哭,越着急说,越说不出,越说不出,哭声越强烈。 “萌萌,萌萌,醒醒呀,饭是你炒的吧,妈妈很高兴,来,别跟妈妈闹了,好 吗?吃饭了,萌萌,醒醒呀,好女儿,别吓唬妈妈好不好。”说着说着,她眼泪夺 眶而出。她颤抖着,把手向萌萌的脑门伸过去。她恳求上苍保佑她现在只是病了, 就象前几天一样在发高烧。可是手一到萌萌的脑门,她的心一下子凉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