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同醉 作者:桔色陶陶 夜来了。城里的灯亮了。 这条街是各种烧烤和小吃的天下,笼子里的鸽子,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鲜艳的 肉串,还有湿淋淋的蔬菜,一把把竹签和铁签散落在桌面,这里是欢快明亮的。人 们三三两两,成群结伴来到这里,花费不多,却足可以消磨半个晚上。 她想他应该在那些欢乐的人群中。 明天就要走了,要不要见他一面? 他下午已经在路口看见了她。她的头发被风吹得飞扬起来,有点太长了。那黑 色的越野车本应由个强壮的男人来驾驶,若是女士开,也最好不是她这种说话慢条 斯理,头发长长卷卷,小手白白的象个中学生。偏巧,几次都是看见她开着这辆笨 牛似的车,她那个男人是不是眼瞎了,不知道这车跟自己老婆不是一路的。 生这个闲气,他觉得自己真窝心。她早已嫁人,他也娶妻生女。还有什么不妥 当?非要操心一个早就不相干的女人。这么往开处想想,他也觉得窝心。喝口酒, 火辣辣的烧到心口,真他妈的爽。 今晚她住在娘家,小客厅里两只行李箱触目惊心,母亲正在跟她儿子说话: “乖宝呀,不走了,陪姥姥好不好?”儿子正摆弄拼图,再说他根本不懂得姥姥这 些天总说这个是为啥。母亲边絮叨边抹眼泪:“都能飞了,都要走了,什么时候才 能回来,我这老骨头……”“妈,您这是怎么了?我姐春节还回来呢,是吧姐?” 弟媳妇快言快语,十个葱管似的指头在婆婆肩膀上轻轻揉着。弟弟拍着行李箱,说 :“微微,去那边了看缺啥,言语啊!特快专递快着呢!”姐弟俩就差两岁,弟弟 从中学时候就比姐姐高大,这么多年了,不熟悉的人总以为他们是兄妹俩。 她把一个沉甸甸的信封塞到母亲的衣柜里。前些天在银行少换了些,这些留下 来给老妈。到了那边再打电话告诉她吧。 喧闹的小街忽然有了片刻的安静,随即更加欢腾。来卖唱的了。今天来的是小 姑娘和小伙子,不远那桌有人高声喊:“小两口儿,来这儿!唱两个!”小伙子把 音箱放下,从裤兜里拿出一个银色话筒递给姑娘,姑娘收回点歌本,接过话筒,小 伙子的吉他伴奏起,“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他这桌的老吹起劲地盯着姑娘起伏的胸脯,他顺眼看过去,原来姑娘穿着白衬 衣,中间有颗扣子开了,隐隐约约看见深色的胸罩。“操,奶罩有什么好看的!” 老吹他们还是年轻呀,对于女人的一切都好奇,眼睛里都带着钩子呢。 这曲刚落,“珠穆朗玛!珠穆朗玛!”老吹喊着,鼻涕他们几个窃窃地笑。姑 娘转身面向他们,就在转身这片刻,她已经扣好了衬衣松开的那个纽扣,动作迅速。 小伙子费力地把音箱挪过来,从姑娘手里接过话筒试了试,没有问题,再放心交给 姑娘,姑娘又开始唱了。 老吹他们满足了,又要了一捆啤酒。他手机短信响:你在哪里?说话方便吗? 是她! 快九点了。儿子在澡盆里玩水。她的手机响,她甩着手上的水跑去接,是鸭子 欢快的声音:“出来吃肉串呀,明天就走了,还不宰你怕没机会了!”“还有谁?” 她问。鸭子说:“赶紧出来吧,我刚下班,饿死了,快来公司接我!” 鸭子一点不象快要饿死的样子,艳丽迷人,拉开车门一跳就上来了,还不忘埋 怨:“什么破车,你不知道我穿短裙子不方便啊!”她笑笑:“明天这车就进换主 人了,亏了你说得早,不然我就睡觉了,这都几点了?才想起吃饭!”鸭子不满意 地撇撇嘴:“原始人,这才几点,我刚下班哪!”“是呀,你这个广告部长多伟大 啊!”她跟鸭子打趣。 她们来的是时候,刚走了一拨客人。老板娘搓着手过来收拾桌子,鸭子张罗着 点烤串。她躲避着迎面吹来的烟雾时,看见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他。 我跟朋友在路边喝酒。你还好吗? 真巧。我跟同学烤串呢。我还好。 你在哪里?我看见你的车了。说话方便吗? 卖唱的姑娘和小伙子到别的桌演唱了。老吹有点高了,话开始密,眼睛到处乱 窜,指头在桌子上方来回比活。鼻涕跟一起来的两个女孩子起腻,女孩子笑声清脆, 夹杂着一两句英文还有“坏死了!”“讨厌!”之类特能激发男人本能的词语。他 喝着自己的酒。抬眼看见她的车开了过来,停在了大楼的下面。熄了大灯,车门打 开,鸭子跳了下来,扯扯短裙子。她锁好车,往这边走来。鸭子还是鸭子,喜欢张 罗吃饭。她还是那样,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沉得住气,随便别人点出什么东西,都能 吃得进去,讨个皆大欢喜。 她们那桌又来了几个人,叫了啤酒,碰杯呢。她呵呵乐着,那酒跟水似的往独 子里灌,短信也不回,大晚上的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他掐了烟头,踩了踩,自个儿 鼓了鼓劲,起身走过去。“葛子,干嘛去?”鼻涕招呼他。“厕所,厕所。”他真 的需要去个厕所。 大平和文芬两口子也来了,都是她十多年的老同学,小时侯的死党。若不是鸭 子告诉他们还不知道她要走,都在埋怨她不够意思,也不言语一声。碰杯碰得手的 发抖了,她喝了不知道多少个“感情深”,脚下开始打飘,端着杯子连连说:“不 成,不成,我要去厕所了!”同学们哈哈笑起来,文芬摆摆手:“准假了,去吧!” 她的手机响了,鸭子一把抢过去,说:“她多了,去厕所了!再见!”“啪!”就 给挂了。大家更开心了,开始玩猜火柴棍。 大平的老公问:“她老公呢?怎么没来?”鸭子说:“别提那个人,别提啊! 输了喝酒!” 在公共厕所里,她礼让了排在她后面的一个中年妇女,那个女人很响的冲完马 桶,出来时候碰了她的肩膀,她闻到一股烟熏火燎掺杂花露水的味道,刺激得她喝 进去的那些酒蠢蠢欲动。想到刚才离开时候那个被鸭子接过去的电话,一紧张,会 不会是他? 打过去的电话被鸭子没心没肺地接了,看着她进厕所好一会,不会是在里面吐 了吧!就那点酒量,还跟人家“感情深”呢。 趁她不在,他断着自己的杯子倒了些茶水往那桌走过去。鸭子看见他,小手招 得跟兔子耳朵似的:“葛子啊,你也在呀?赶紧来,赶紧来,我们这送别桃子呢? 哟,真自觉,自个带酒了!”大平和文芬的老公都起身,他们都是大学毕业在机关 的,并不了解面前这个葛子是何许人,不过鸭子能这么热情肯定不是外人。 “送桃子,桃子怎么了?人也不见了?”他自然坐到了她刚才的椅子上,她手 机上的短信灯还在闪,是他刚才发过去的。 “她去厕所了,马上回来!”文芬是一见葛子脸就红,她是葛子的小姨子,文 芬的老公举起杯子豪气地说:“姐夫,咱俩干一个!”葛子跟他干了。 鸭子提议大家喝一个,葛子最近是她公司的大客户,她正愁没有机会跟葛子喝 酒呢。别看他是桃子以前的男朋友,桃子跟他分手了,就再也不提那挡子事,她也 不好要桃子帮她工作上的忙。桃子家里那些破事够烦心了。这可好,跟葛子遇上了, 气氛多轻松,干。鸭子打头干了。 他用眼梢一瞟,就看到她捋着头发出来了,果然是吐过了,脸色那个白。 她也看见他了,坐在她刚才坐的椅子上。 她想回家了。 他看她那个神态就知道她想逃跑,熊样,能吃了你怎么的?这些年,也没个长 进。 大平看着她的眼睛说:“没事吧你!”又加了把椅子,大平把椅子加在了自己 和文芬中间。这样,鸭子和葛子的椅子挨着了。她感激大平的细心和鸭子的热情, 她们总是让她感到塌实,想到就要离开这些年的好朋友了,她安慰自己:不是过不 了多久就能回来吗?越自己安慰自己,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怎么?桃子要出国呀?”他问,脸冲着她。 “啊,是!”她说。 “什么时候走?”他问。 “明天明天,说什么也晚了,喝了你杯子里的吧!”大平站起来跟他喝酒。大 平是一直埋怨葛子的,当初不是他那么没有方式方法地跟桃子家里闹僵了,不然桃 子也不至于过成这样,家没有个家的样子,带着儿子出国,桃子跟葛子是多合适的 一对,都是葛子那会太年轻,跟毛栗子似的,就怪葛子。 酒喝得差不多了,文芬两口子提出要回家了,孩子还在奶奶家呢。俩人走在路 上,打出租时候,老公问文芬:“你说葛子不会真不知道桃子要走吧!”文芬说: “你知道什么啊,桃子不是那种人,葛子也不是!这么多年了,我了解他俩。” “你姐知道葛子和桃子以前的事吗?”“知道啊,我姐不在乎,就是爱葛子,葛子 对我姐也好着呢!比你多我好!”文芬挽着老公的胳膊,幸福地埋怨着。“我说文 芬儿,”老公喝多了舌头开始绕圈,“你说万一葛子和桃子有了什么事,你向着你 姐还是桃子?”“万一,”文芬拿大眼睛瞅着老公那一脸坏笑,心里这个气:“万 一啊,要是有什么啊,我,我我抽你!”“哈哈,哈哈……” 卖唱的姑娘和小伙子回来了。鸭子点歌了。姑娘开始唱:“你说我俩长相依, ……”这次是放的伴奏带,小伙子去柜台买了一瓶矿泉水,老板娘说没有常温的, 全是冰的,天这么热谁还喝常温的呀。小伙子跑到对面小卖部买常温的矿泉水去了, 姑娘不歇气地唱了半晚上,喝冰水再把嗓子喝坏了。 鼻涕和老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他们都是葛子公司的司机,下午刚跑 了长途回来,葛子跟他们就在路边吃点烧烤,父母都在外地,挺不容易的。葛子从 来不亏待弟兄。这两人看葛子跟几个女的喝酒,也跟着过来看热闹,老吹还打赌, 那个喝得最起劲的准是葛子的相好。 她喝得真有点不行了。 他陪着喝,甚至开始代她喝。鸭子开始尽情发挥,尤其是来了老吹和鼻涕。 她在接电话:“妈,你别担心我,我没事,一会就回家。宝宝呢?睡了啊!好, 那就好。”他问她:“怎么来的?要不我送你,你们?”他觉得语误,随即补充了 个“你们”。大平说:“开车来的,车在对面停着呢!”鼻涕和老吹争先恐后要送 几位姐姐。尤其那个高个的桃子姐,真有味! 她不知道在跟谁同电话:“啊,知道了。到了跟你电话,没事。行李准备好了, 车子明天我开到库里,你让那人来取吧!好的!”鸭子挑着眉毛问谁的电话,桃子 已经把电话挂了。鸭子趁着酒劲,夺过桃子的手机按了重拨,不管接没接通,张嘴 就骂:“不是人的玩意,泡妞没泡死你啊!老婆孩子要走了,你他妈的死不照面, 去死吧!” 葛子抢下手机。 大平和老公去了厕所,下个月她就要生了,整天跟联体人似的,双宿双飞。老 吹和鼻涕去发动车了,一会先送他们三口子。 鸭子说自己打车走,不用送。说完自己真的马上消失了。 越野车在城里的街道跑不起来,笨重庞大。 你为什么出国。他问。 不为什么,国外环境好些。 他也走吗? 不走,他这边工作走不开。 就你和孩子出去?你考虑好了吗?他问,已经压抑不住火气,他这个晚上才知 道她过得什么日子,他难过得揪心。 想好了,早想好了。 他试图把车子停下来。她带着哭腔说:“别,别,送我回家!”他在树下停了 车,熄了大灯,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说:“丫头,别走,留下来。有我呢,我能 照顾你了!”“别叫我丫头,我不是谁的丫头了!”她终于哭出了声。 他准备了一肚子话,全被她的眼泪打断了。 他只能叫着“丫头”,抚着她的头发,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在他怀里 仿佛一片哆嗦下落的树叶。她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又浮了上来,他的血开始涌动。 怀里的这个女人才是他的女人,不管她是否嫁了人,生了孩子,这个女人依然是当 初的模样。那个月光里羞涩的女孩子,那个连接吻都不会的少女,那个被他吓坏了 的小女人。往事沉淀了这么多年,一下浮出了海面,掀起了狂风巨浪。 她哭够了,自己抹干了眼泪,抬起头。她不让他摸她的脸,能有个地方让她哭 一哭就足够了。 他拉着她的手。她让她拉着。 他的电话响了:“你在哪儿呢?文芬跟你还在一起吗?快回家吧,女儿都想你 了!”他说:“知道了,一会就回去,别担心。” 电话挂了, 他说:“点完这支烟就走好吗?” 那有什么不好的。她说。 他送她到楼下,帮她停好车。她家的窗户还亮着灯,跟多年前一样。 夜色里,灯光那么耀眼。 他又回到了刚才喝酒的桌子,鼻涕和老吹已经回来了,他们继续喝酒。他们喝 酒,聊天,大笑,刚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或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这样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