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节礼物----我的初恋 作者:天行健 愚人节在中国是十几年前开始过的。那时我还在大学里。 当时,在大学校园的环境里,大家对愚人节这类小把戏还是很热衷的。 现在看来,象冒着别的女孩儿的名义约个傻小子到操场上冻一会儿,或把某个 老师家的电话当做换房的联系号码张贴在读报栏,或是几个人请个“大头”吃饭但 结帐前都悄悄地溜掉,都已经是小儿科了。 但我的初恋却是产生在这些小儿科中的一颗最幸运的果实。 大一的时候,我的愚人节“杰作”是一次诗社的登山活动。 在三月三十一日的下午,我们几个人在文崇楼前的海报栏上,贴了个大型活动 通知。 宣称,在明日由我们狂飙诗社组织一次登山活动,地点在香山的鬼见愁。届时 将在山顶举行诗会,有当时著名的朦胧诗人顾城,蓝郁与文学青年见面,并赠送《 朦胧诗选》和《狂飙诗选》。 因为我的诗社成立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举办过几次比较突出的笔会活动。所 以尽管有些犹疑,但还是有近百个身体强壮,又酷爱艺术的大一,大二的好孩子, 在那天的上午爬上了鬼见愁。 顾城和蓝郁没有来,当然也就没有什么《朦胧诗选》,我不得不在一片笑骂声 中给每人送上几瓶汽水和一套我们的《狂飙诗选》。但由于来的人数出乎我们的预 料,所以后到山上的十几个人不得不空手而归,成了真正的愚人。 虽然挨了骂,但在人们嘲笑中,有更多的人了解了我们的狂飙诗社,读过了我 们的诗,也知道了有个“大一的小骗子田冉”。 但在那些后到鬼见愁的少数愚人中,有燕大中文系大一的六个女生,她们是同 一寝室的姐妹。很快她们就打听出这一恶作剧的始俑者是我。在这以后的日子里, 我成了这里的公敌,在她们每天的嘻笑怒骂中充满了我的影子,我几乎成了她们寝 的第七人。她们叫我“田田”,据说是一只猫的名字。她们盘算关于我最多的话题, 就是在下一个愚人节如何整我一次,狠狠地整我一次,最开开心心的整我一次。 尽管在鬼见愁上没有搞到我们的诗选,但几个月后她们中有个叫金雯的女孩子 成了汪伟的女朋友,从他那里搞到了一本我的诗集。于是,我的歪诗构成了她们的 一门课外的文学批判论坛,那里的十几首诗象面饼一样,放在这六只舌头上烙来煎 去。 从主题到标点,从修辞手段到语气节奏,把文学概论和美学基础上学到的东西 拿来和我的诗句一一对照。我那些毛小子骗傻丫头的东西那经得起这样的推敲啊! 不久,她们便得出结论:“田田”没多大出息,不必为他费神了。 于是,又有人提议,把我的每首歪诗都推翻重改,写出妙语连珠,淋漓尽致的 上乘佳作,到明年的愚人节隆重推出,好好臊一下这个小骗子。 转而批判课又变为改编课,或有分工,或有专题,由最有诗意性格的南京女孩 赵卉做主笔,轰轰烈烈搞起了修正主义。 无奈众说纷纭,各持己见。改来改去,几周后再看,要么该的面目全非,大相 径庭,毫无可比之处,无法评说;要么读来读去,东拼西凑的感觉甚强,相比原稿 毫无新意。 大家不禁泻气,“田田”的东西太糟,沙器,糗木不可雕也…… 转眼一年过去了,又快到四月一日了,她们的复仇计划也在紧锣密鼓的展开了 …… 愚人节又到了,校园里的少男少女们又开始在这一天里创造出许多开心的故事。 开学到现在,我一直忙于寒假诗稿的征集,编审和印刷。几乎整整一个多月的 课余时间,我都用在这个工作上了。直到三月二十八号,才算全部搞定。几天来, 想到沾着油墨的香味的诗稿,散发在燕大的文学爱好者的手中,欣赏也好,不屑也 罢,一种成就感时常在我心中荡漾。 这天,我正坐在系学生会办公室,等着外校的几个友好诗社来取他们订的诗稿, 突然听到有人在打开的门上轻轻地敲了敲,我回头望去,在门口站着一个和我年龄 相仿的女孩,穿着一套十分雅致的白色休闲装,一脸庄重地看着我。 “你好,我找田冉。” “我就是,你有事吗?” “是汪伟让我来的,这是他给你的。”说着她把手里的一个信封交给了我。 我打开,是汪伟的笔迹刚劲有力,但上面只写了几个字:“送你的愚人节礼物, 汪伟。” 这家伙搞什么鬼啊! 抬头再看那女孩,我的眼中就带有了别样的想法,看着她那闪动着单纯而热情 的眼眸,我不禁有了一点儿亲近的感觉。 显然她不知道这信的内容。 “汪伟说,让我把给北邮的书带去我,我家在北邮。” 我听着她那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我姑妈是北邮的教师。” 她补充道。 我想起北邮的新光线诗社的小羌是汪伟的高中同学,但上次汪伟来好象就是嫌 太多,才没带走的啊!派个小丫头来,这不是明明拿我当愚人过吗…… 妈的,礼物? 我到那些堆放在墙角的诗稿中,找出北邮的两包,大概有二百多套。我看看女 孩子纤弱的身板,心里骂起汪伟来,搞什么搞啊? 女孩看了看这堆书,又看了看我,小声说:“他没说这么多啊!” 很显然我现在只能理解为,那老兄想让我在这时扮演个英雄救美的角色了。 我找了跟更结实的绳子,重新包好。把其他的事交代给别的同学,推着自行车 送她到车站去。她虽然推辞了几句,但口气很勉强,这六七十斤东西对她来说实在 是太重了。 一路上人很多,我们几乎没说几句话,只知道了她是燕大中文系二年级的学生, 叫赵卉。 到了汽车站,我发现她没有半点让我回去的意思。是啊,这些东西让她下了车 怎么办啊,我心里在一种愤然,疑惑和憧憬中上了车。 坐在车上,我才开始悄悄地仔细打量起身边的这个女孩子。其实以前在校园好 象也见过她,不大不小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脸青春楚楚的稚气。 如果没有这包书,这份礼物道也算不错嘛。但没有这包书,机会会来吗? 有所得,必要有所失。而且说到底,这也是我自己的工作啊!送货上门嘛。 送人上门,我到该感谢汪伟这小子吗?! 我在胡思乱想中一会儿瞅瞅她,一会儿看看窗外,她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一 脸清纯的神态。 “你的诗我看过。”她的眼睛看着窗外,小声地说了句。 “哦,我常写。”我心想,中文的学生谈诗是最难缠的。他们的文笔不怎么样, 但知道的东西却很多,天天学名篇,人人都是批评家,不好唬啊。 “写的很不错的!”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指了指那包东西说,“这些东西拿出 去,不会给燕大丢脸的。” 我品味着这话的含义,好象还不是骂我。 “你和汪伟认识。”我说了句费话。 “是的。”她也回答了一句费话。 初春的街道,一种生机在静悄悄地弥漫着,我们都在借着这种吸引掩饰着对彼 此的窥视。 到了北邮站,我们下了车,开始徒手搬弄那些不止于丢脸的精神食粮了。 北邮的名气大,校园也大。 在整整一个小时里,我在赵卉的指挥下,扛着我写的——我印的——我卖的作 品,象一条狗一样跟在她的后面,徘徊在北邮的校园。 在车上产生的那点浪漫的情绪和着汗水一点一点滴落在北邮的土地上。 终于在我的体力达到极限之前,从小羌的同学嘴里得到确切的消息,这小子和 汪伟出去了。 我把东西卸到了小羌的寝室,心里一遍遍地骂着汪伟这个混蛋。 赵卉始终跟在我的身边,看表情还算是很平静。她也很累了。但此时我想不出, 是该她谢我,还是我谢她。我们默默地走在北邮的校园小路上。 “沉默是心灵沟通最简易的桥梁,在彼此的眼睛里你会看到灵魂在歌唱” 我的心一下子被抽紧,她说出的是我在这期诗稿里的诗句。她不仅是看过而且 是很专注的读过啊。我望着她在午日的阳光下有些涨红的脸。 “我很喜欢你的诗。在你的诗里有一种我想表达但表达不好的东西。我很羡慕 你。” “你过奖了,我是瞎写的。” “人家说的是真话,你还装谦虚。”她骄嗔地站住,盯着我的眼睛。 我第一次感到她在我感觉中的存在,我的心里涌动着一种异样的狂潮,这是我 第一次体验到的感觉,我的眼睛被她那娇媚的神态深深的吸引了。 “你是说我的什么表达??” 我的嘴里嘟囔出一句我自己都不明白的话,我把脸向着太阳,我感觉着自己体 能以外的火热。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手帕,伸向我的手,那是一条黄色的手帕。 我迟疑地接下来,她回手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同样的黄手帕。但我手里的是崭 新的。 “你累坏了吗?” “还好,我今天过节啊!!” 她开心的笑了,我看的出,她笑地好开心。我想笑,但笑不出。 “我们回去吧。” “你不回家了。” “不了,我想回去,我回来取本书,你等我一下,好吗?” 回来的路上,赵卉出奇的沉默。两眼不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就是静静地摆弄她 那淡黄的小手帕。我几次想和她搭话,都没有回应。她没有了出来时的客气和拘谨, 而是象相识好久的老友,在我的面前毫不掩饰内心的异样。我不禁为女孩的多变的 情绪感到深深地困惑。 时近午后,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我在文弱疲惫与潇洒豪迈之间苦苦地挣 扎着。 赵卉给的那条黄手帕早已被我搞的不成样子,我心里在暗自揣摩着,是不是每 个女孩子都随身带着两条手帕…… 随着公交车驶入燕大校园的林荫道,赵卉才慢慢的缓过神来,到下车时已判若 两人,面对站点上偶然遇到的两个同寝的女孩,大声地嘻闹起来,热情地拉着我毫 不扭捏的介绍给她们。这两个家伙更是疯颠的很,一口一个大诗人的乱叫。 听说我刚帮赵卉送书回来,便连喊赵卉该请客慰劳慰劳,如果感到不方便,她 们可以坐陪。赵卉竟然也满口应允,我几乎在插不上口的情况下,被她们拥向燕大 西门外的饮食街。 说实话,这样的阵势和女孩子出来我还是头一次。但看着赵卉那含羞顾盼的样 子真是盛情难逃,加上兜里还揣着一大笔卖诗稿的公款,胆子也壮,乐得当一回 “大头”。 没想到我们前脚进了清静素雅的能仁居,后面又有两个女孩子尾随而至,进来 就嚷着什么四姐请客也不招呼两个小妹妹。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笑闹着,但每一个 投向我的眼神却又都那么别有深意。 此时倒是赵卉象一个女主人一般,问了我一句有没有忌口的东西,便独自悄悄 地到前台点菜去了。 那时,对于女孩子我接触的很少。从高中到大学,我总是刻意地回避着这种接 触,心里把爱情看得神圣不能再神圣的东西,如天上的彩虹,可望而不可及。尽管 笔下有时也风情万种,在生活中,我却几乎连女孩子的手也不曾触摸过。几年来不 断有女孩对我略露青睐,但我理解她们不过多半是欣赏我的文笔,而不是看中我的 人。 我把自己的感情看的很重,特别是我读了梁晓声在《雪城》中关于“好女人是 男人的一所学校”的那段著名的论述以后,我把自己的爱情观紧紧地禁锢在唯美和 完美的境界里。 从内心里说,我期盼着爱情,但又时时怕得到的爱情不是最美好的,最值得我 付出真情的,如同一种浓浓的自恋情结,我对周围的女孩子总有一种视而不见的感 觉,只是有时在笔下倾诉一点朦胧的感怀。 赵卉,赵卉……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在出神的想着,汪伟的那张纸条,几小时的接触,还有 那方崭新的黄手帕…… 在几个女孩的嘻嘻哈哈中,我的心海荡起轻轻的涟旖。 不一会儿,赵卉端回了几盘小菜和两瓶北京红葡萄酒,这是当时学校中最流行 的,浓度高,酒劲小。 赵卉望着我笑盈盈地说:“今天让你辛苦了,不过您别怪我,是汪伟的错,我 也没想到那么多。不过能和你这位燕大的诗人坐在一起,也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今 天我做东,请你和我的姐妹们一起高兴一下。” 我也站起身,却不知说什么好,有些腼腆地向她笑了笑,喝下了这杯酒,甜甜 的略带点酒味。 坐下来说笑了几句,一个大眼睛短头发的女孩站起身,一本正经端起杯子,声 音沉稳地说:“田冉,我是我们寝室的老大,我叫李竞。今天大家能认识,我们都 很高兴,我代表我们寝室的姐妹和你干一杯。” 我忙站起来,说了句和大家认识我也很高兴,又干了一杯,细细的感觉一下酒 中的滋味,酒气和果汁的甜味都很醇,很浓。 赵卉指着她身边的个子略小,有些纤瘦的女生说:“这是我们二姐,福建漳州 的林桂圆。” 我猛然想起,去年燕大的讲演大赛就是她给中文系得了个不错的名次。 于是我站起来说:“去年我可是给你鼓掌了好久啊。” 她的眼睛顿时多了几分光彩,说了声谢谢,也和我干了一杯。 一两半的高脚杯,红红的葡萄酒在杯里,在口中,都是让人感觉那样别有一番 滋味。 “金雯是老三,和汪伟出去了。我是老四。”赵卉接着介绍道。 “我是老五,崔小花,朝鲜族,吉林人,你的崇拜者。” 随着一串略显生硬的汉语,我对面大一个短发的女孩,端着杯站起身,“我可 以敬你一杯吗?” 赵卉把一块五香酥鱼放到我的碟中,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先吃一点吧。” “喝酒!”崔小花大声的喝道,她瞪了赵卉一眼,自己又大声的笑了起来。 我很喜欢她的性格,连忙把酒杯送向唇边,眼睛充满歉意地看了赵卉一眼。 赵卉默默地起身,到前台拿酒去了。我感觉刚才在车上的情绪又回到了她的身 上。 一直在我身边倒酒的女孩子,又拿起了我的杯子,一边倒酒,一边细声细气的 说:“我是老六,陈小眉,我可是你的批评者啊。” 我端起杯说:“和批评家更该喝一杯。” 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下喝酒,五个女生,只有我一个男生。酒的度数很低,杯 子也不大,但我几乎在喝她们三个人的量,尽管我对自己的酒量是有数的,但感觉 喝的有些快了。 赵卉坐在我的身边,不时的给我夹菜,自己却很少吃,更不主动去喝酒。 陈小梅一边倒酒一边说:“你的诗文采很好,但我感觉就是有些浮躁,比如有 一首《过客》,流云牵动着我的愁绪夜风洗涤着我的身影我觉得”身影“在这里的 作用,好象比”愁绪“要降低了。” 我瞪大了眼睛,惊奇的不是她的见解,而是她对我的诗熟悉的程度。 在我连连称是的时候,也许怕我尴尬,林桂园接口说道:“但我满喜欢你后面 的那句,如同生命不必用时间去丈量坟墓也不能囚禁思想的流浪。” “不过,你的那句‘梦里思乡枕湿’可不怎么样。” “你和顾城一起谈过诗吗?” “舒婷结婚了吗?” …… 也许凭生第一次遇到这样多的知己,我仿佛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诗的迷雾,以 诗句做酌菜,不断在欣赏者和批判者之间进酒,似乎只有不断用这甘甜的红酒,才 能平息我兴奋的神经。 在这个世界上,最能让人迅速缩短感情距离的,恐怕就是酒了。 我身边的每个女孩都和我一样沉浸在诗的兴奋之中。开始还是评判我一个人的 诗,后来则变成了对整个现代诗坛的讨论;开始还是只同我一个人干杯,但后来变 成了常常大家一起举杯共饮。 情緒和酒精共同作用在她們涨紅的臉上,相互感染著,烘托着,帶動着彼此思 想的放纵和举止的放松. 平日里的矜持和深邃已无影无踪,一阵阵忘形的笑声不时 引来服务员们惊讶的张望. 在这些人中,只有赵卉一直沉浸在她那淡淡的阴郁之中, 她很少插言,但关注着我的每一个举动,每当我端起杯子喝酒的时候,眼角总能窥 视到她怜悯忧怨的眼神. 脏乱不堪的黄手帕,不知何时已被她洗的干干净净,方方 正正地摆在我的手边的桌上,我感觉它就象一个坚实的铁锚,紧紧地系着我涟漪动 荡的心舟,而这文静清纯的女孩渐渐化做我深深依偎的港湾. 就在我几乎和每个女孩都喝过第三杯酒的时候,金雯出现在能仁居我们的桌边 . 尽管我们以前只接触过一两次,但在这里算是老相识了,而此时我心里更急不可 待地想知道汪伟的那张纸条的含意. 但金雯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一切都变的毫无 意义了…… 她笑嘻嘻地和我打过招呼,回头把一封信递给赵卉,\\“喏,赵卉小姐,你男 朋友从上海来的.\\ ” 我感觉我的心猝然停止了跳动,我感觉我的大脑中一片空白,我感觉我装满葡 萄酒的胃紧紧地收缩在一起,我感觉我的血液不再流动全身冰冷,我感觉我的生命 一下子变成灰暗的颜色…… 赵卉原本微红的面颊此时苍白如雪,她接过那淡蓝色的信封,慢慢地装入挎包 中,回过头用无限凄婉的眼神,向我投来深深地一瞥,所有人的目光都停泊在我的 脸上. 哈哈哈……哈哈哈…… 我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这里是我灵魂的炼狱吗??? 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浪漫的法国人,用最浪漫的情怀发明了酿造葡萄酒的技术,现在只有这甘 醇甜美的血红的美酒,才能融化我凝固的血脉和冰封的心房. 我陪着金雯喝下了罚 她迟到的三杯,又和赵卉喝下了为她祝福的三杯,又和林桂园喝下了臭味相投的三 杯,又和…… 腥红的葡萄酒溶入我深红的血管,一个刚刚向我临近的幸福世界又渐渐地远去 了. 我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这里是我灵魂的炼狱吗??? 如果一个人无所欲也就无所求了,那他还会在意这一切吗? 我不会在意的!我不会的!!不会的!!!不会!!!!不!!!!! 我不会在意金雯骂我一付大诗人的架子…… 我不会在意她们叫我田田并说是个猫的同名…… 我不会在意林桂园不时投来的痴情的眼神…… 我不会在意李竞和我干过杯后把酒偷偷地倒到地下…… 我不会在意赵卉在桌下抓住我的那只冰凉的手…… 我不会在意陈小梅笑我对女孩子太多情…… 我不会在意我们一共喝了多少瓶葡萄酒…… 我不会在意崔小花来抢我的杯子…… 我不会在意她们结账时的争抢…… 我不会在意出门时太阳跑到那去了…… 我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这里是我灵魂的炼狱吗??? 如果一个人无所欲也就无所求了,那他还会在意这一切吗? 我不会在意的!我不会的!!不会的!!!不会!!!!不!!!!! 四月的夜风卷着阵阵寒气,周围静悄悄地。 我的头好象枕着一只柔软的手臂,但腿和脚都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耳边断 断续续响起一阵阵隐隐约约的呻吟声,离我很近,就象从我的喉咙里发出的,那嘶 哑的声音总是和着我呼吸的节奏。嘴里酸酸的一股让人恶心的醋味刺激着鼻腔。 我的脸湿漉漉地和另一张脸轻轻地贴在一起,一只手在慢慢地抚摸着我的头。 我的头,我的头好痛啊!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都处在酸酸的痛楚之中。 我怎么了?我这是在哪儿?我挣扎着睁开眼睛。 微薄的月光下眼前一个女孩的头影,她是谁啊?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苏醒,那双原本紧紧搂着我的双臂放松了。 “你怎么样?”是赵卉,大概她一直都在无声的啜泣,声音呜咽。 “这是在哪儿?几点了?”哦,天啊!这嘶哑的声音是我的吗?那一阵阵的呻 吟也是我发出的吗?赵卉怎么会和我在这儿? “是我不好,她们把你灌醉了,我吓死了……”她的哭声大了一些。 我感觉被酒精浊噬的记忆在缓慢的恢复,知道自己是沉在愚人节的陷阱底部。 “这帮死丫头!!”我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为什么这样?”我看着她,头还是沉沉的,我挺身从她的怀中坐起。 “我们去年都上了鬼见愁。”她静静地松开手,从挎包里拿出一听可乐递给我。 我憋足气喝了一大口,嘴里的酸味少了许多。 “你给我喝了多少醋啊?!”我低声地抱怨。 “你知道你醉的多厉害,搞的多脏哦。”赵卉轻柔的南方口音在我心里好甜美。 这是学校网球场的看台,离宿舍区很远,我根本想不起来是怎么来的。 “谢谢你!”我对她笑了笑,但心里很勉强,也一定很难看。 赵卉用手轻轻地揉着我的太阳穴,我对她这样亲昵的动作还不太习惯。 从她呼吸的气息中,从她撩人的发梢间,我感到她淡淡的体香。 想起白天的事我不甘心地问:“汪伟的纸条是怎么回事?他和你们一起害我?” “哼,金雯说是汪伟的介绍信,她以为我不会看,我那么傻啊?!” “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我吃惊的看着她,一直以为她不知道那上面的字。 “我当然知道,汪伟大概什么也不知道,我看是金雯骗他写的。” 想想那撩撩的几个字我相信赵卉的判断。 她狡黠地笑着看我,脸上一片玩皮的光采,身子和我靠的很近,用手夹着我的 双唇贴在我耳边说:“你是不是以为汪伟把我介绍给你做女朋友?” “哪,哪封上海的信……”我挣扎出来,急急地问。 “傻子,傻子,”她的手点着我的头,爱怜地,喃喃地说,“那是我自己写的 空信封啊,这帮小鬼设计了一年来害你,你逃得掉吗?!” 愚人节啊,愚人节!!! 攥着那淡蓝色的空信封,这曾是我幸福之路上的一堵高墙,现在它坍塌的无影 无踪,但依然砸得我遍体鳞伤。 我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初春的夜晚好冷好冷,赵卉困倦的靠着我, 从相识到现在不过十几个小时,但我们象相爱多年的情侣,紧紧地拥在一起。 “你真的喜欢我吗?”我有些冒失,傻傻地问。 “我恨死你了。”她伏在我怀里更紧了。 “我可不是心甘情愿的做礼物送给你的啊!你可要珍惜我啊?” 我心满意足的品味着她的话,心里暖和和的傻笑起来。 她娇嗔地勾起手指,敲着我昏昏涨涨的头。 “我喝多的时候是不是很出丑?”我想起将要面对的她们寝室的同学不安地问。 “还好,就是看到金雯拿那封信时,你太……人家都笑死你了。” 我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一种成功的满足感,心里略过一丝不快。 “我太自做多情了,太痴心妄想了。” “去你的。”她捧起我的手在脸颊上摩擦着,我的心在砰砰的跳动。 隔着身体我感觉着她心房的震颤…… 一周后,我被文崇楼的几个文科系口头评为87年度的最愚佳人,从大一的小骗 子变成了大二的色鬼诗人,不知是色情的色,还是色酒的色。这些在中文系的小子 们嘴里叫的最欢,因为这时我已摘走了他们心中的一朵玫瑰。 在四月三号我正式进驻中文系的女寝202 ,成了那里的四副——第四副成员。 后来赵卉告诉我那天我一共喝了三十二杯酒. 但以后,我再也没有和那样多的 女孩子一起喝酒,我成了赵卉的私产。 对葡萄酒的记忆中永远带着一种初恋的甜蜜。 许多年以后,我坐在好景花园的别墅里。木玑上,放着一个高脚杯,一瓶精装 的北京红葡萄酒,窗外是细雨,但我的心里是一片晴朗的天空。 右手夹着薄薄的剃须片,深深地割在盛开着一朵樱粟花的左臂上,殷红的血涌 出来,我舔了一口,淡淡的血腥。 我倒了一杯葡萄酒酒,和着嘴里的血汁喝下去,甜甜的,醇醇的…… 躺在临窗的长椅上,看着渐渐模糊的灰蒙蒙的天空,我渴望有一只青鸟飞过带 走我疲惫的魂灵……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