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爷 作者:余山 福爷死了。 是经常到他那见草棚附近玩耍的几个小孩最先发现的。那天几个孩子和往常 一样吃过早饭玩起了“藏猫猫”,其中一个孩子推开门藏到福爷的草棚里时才发 现福爷已经一动不动了。 孩子们叫来了大人,大人门通知了福爷的儿孙。不一会,除了城里的柱子外, 福爷的儿子领着各自的媳妇儿女一起赶到了。首先是三儿子的媳妇干嚎了起来, 孩子不知道啥事,见娘哭了跟着哭,陆陆续续地,大人小孩都哭开了。 福爷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像城里卖的冻肉,冷冰冰硬邦邦的,揉和了半天, 广三爷和另外几个老人总算将“寿衣”给他套在了身上。草棚外面正搭了两条长 凳,三四个木匠正在忙着赶做棺材。 晌午时分,福爷最小的儿子柱子到了,老远就听见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 起来。到底是城里人,不和别人一样戴个白帽,而是在胳膊上用别针别上了一块 黑纱。柱子媳妇牵着儿子排开众人挤到床前“扑通”一声跪下,还没出声眼圈就 先红了,等到“哇”的一下哭出声来的时候,手上带着香味的手帕都湿了好大一 片。柱子四岁的儿子只觉着好玩,刚要跑出去捡鞭炮,柱子媳妇拉过来一巴掌打 在脸上,孩子马上就哭了起来。 给福爷剃过头,剪过指甲,广三爷洗了手,接过柱子让过来的上面写着外国 字的烟,放到鼻子边上嗅了嗅,又放回耳朵上搁着。还是从腰间取下他那烟斗, 点上抽了一口,眯着眼睛自语道:“咱福爷可真福气,儿孙满堂,还个个孝顺, 你看那哭丧的儿媳妇一个比一个哭得凶,咱村子里谁老了也没这样的福气啊……” 福爷姓李,真名叫啥没几个人知道,他自己恐怕也忘了。整天都乐呵呵的所 以大家都说他有福像,于是就叫他“福爷”。 福爷是村子里最大的老人,据他自己说是民国初年出生的,早过了古稀。福 爷原来不是这里的,为了避难才来到这里,带着他那水灵灵的媳妇,媳妇原是地 主家里的小老婆,福爷凑足了五十块大洋才领进了屋。福爷疼她,地里啥活也不 让他做,只叫她在家里做些小活。媳妇也不叫他白疼,来到小村的第二年开春就 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福爷高兴,几宿没睡着觉,逢人就说自己福气,还发给一 颗半分钱的喜糖。 后来解放了,福爷家里也人丁兴旺,又添了两个小子。自然灾害那几年,几 亩薄地的收成已经养不活一家五口,听人说卖血能换钱,于是福爷第一次由认领 着去了城里卖血。从此以后,福爷成了医院的常客,隔不久,福爷便进趟城,背 回来一家人喝半个月稀粥的口粮。 福爷一家就这样捱过了那段日子,灾害过去,福爷再也不用去卖血了。可惜 好景不长,就在柱子来到世上的那一年,福爷的媳妇被扣上了“地主分子”的帽 子,成天在皮鞭,棍棒的威胁下赤着一双小脚游乡批斗。终于,媳妇受不了折磨,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将脖子伸进了白天自己编的草绳圈里头。一连好长时间, 福爷都拉着个苦瓜脸,直到小崽“爹,爹”的叫个不停,才又看见了福爷的福像。 动荡过去,孩子也大了。转眼间福爷的儿子都成了家,小儿子还进城当了工 人。福爷老了,照理该享享清福了,可又放不下孩子们,就住在老大家里帮忙放 羊。那年大旱,草都被干死了,福爷就赶着羊去了十几里地外的山上,回来的时 候发现少了两只,儿媳妇闹个不挺,说了些难听的话。冬天,又下了场大雪,压 倒了羊棚,羊都死得差不多了。大儿媳妇找人算了一命,说老人是克星。第二天, 就有人看见福爷背着个垫子走出了大儿子的家门。 家里出了个克星,这在村里可是个大不好的事情。福爷的儿子都担心会克到 自己家里,于是谁也不收留他,兄弟几个一合计,村西头有个废弃的牛棚,于是 在棚顶上加了把草,福爷住了进去。 几天之后,有人说福爷清早去了城里找小儿子,可是不到晌午就怏怏的回来 了,一言不发,谁都知道准是怄了气。儿子们都不理,可这日子还得过,福爷干 起了捡破烂的行当,成天背个装过化肥的蛇皮袋子满村里圈,一天下来也能挣回 口粮。 春天来了,日子越来越暖和,福爷脸上又有了笑容。他经常和广三爷他们几 个老人在一起坐下抽袋烟,拉拉家常,广三爷的烟斗转了一圈又一圈。只有说到 儿子的时候福爷就一个劲的把烟斗抽得“吧嗒吧嗒”响。福爷一个人带大了四个 儿子,可见到孩子还是喜欢得紧,孩子们玩耍,他也站住看会儿,有时还能从贴 胸的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来。 一天早上,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二儿子的孩子在上学的路上不小 心摔了一交,竟死了。于是人们又开始想起算命先生的话来。二儿子媳妇更是整 天在家里哭闹个不停,其他几个媳妇也议论纷纷。没多久,又有人看见福爷去了 城里,回来是笑呵呵,还花两快钱买了包烟,见人就发一根。傍晚时候,福爷又 到自己上吊的媳妇坟头去了一趟,烧了几张冥纸,抽了几袋烟。还有人说听到坟 头上有人哭了。 第二天,太阳照进了屋子也不见福爷开门。后来就听到福爷死了的消息。 福爷的儿媳都很争气,把福爷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鞭炮一连三天没住过声, 酒席更是快摆到了村口,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凑热闹,做法场的道士把嗓子都喊 哑了,小儿子还特意从城里请来了风水先生给福爷看坟地。入殓了,福爷的四个 儿媳妇一起跑上前去,哭天喊地的似乎要把福爷从棺材里拉出来。 福爷有八条大汉抬着出了门,最大的孙子骑在绑着“龙杠”的棺材上,像骑 着高头大马,棺材前站着一大群穿白衣的孝子,远远望去像一群山羊,钹鼓锣号 全部想起来,和着鞭炮声,把几个小孩吓得哭了,好多大人也捂住耳朵…… 广三爷和另几位老人抽着带尾巴的外国烟在村口远远的看着:“咱福爷就是 福气,儿孙满堂,丧事也办得阔气,用”龙杠“抬出去不说,连吹打的家什都是 两套。要是咱们老了之后有这福气,那可就……”其它几位也不住的点头称道。 几天之后,人们在拆福爷住过的牛棚时找出一个很好看的空药瓶子,上面还 有字,孩子们捡了找村里的老师去认,老师说这是安眠药,那药人一吃了就要睡 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