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的玫瑰 作者:余山 登上前往拉萨的班机,我没有哭。 我是去看我的朋友皓,他将他25岁的青春和生命都留在了世界的第三级,留 在了西藏这块广袤而神奇的土地。 来机场接我的是皓所在哨所的两位小站士,看样子20不到。与这里所有的战 士一样,铁青的脸,发紫的嘴唇,不同的是他们的眼睛,红肿着,布满血丝。 我——仍然没有哭。 汽车载着我们开始了长途的跋涉,很慢,似乎是负荷不了我们沉重的心情。 上车不久,我就开始感到了头晕,应该是高原反应吧。接过小战士递过来的药, 我没有吃,我不想睡下,我想看一看,看一看皓生前在这里留下的脚印,看一看 皓在信中描述的高原美景,看一看千千万万战士坚守的这一片土地。 眼里开始有些异样,我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墨镜。 经过好几个小时的颠簸,我们来到了皓最后一次到达的地方——山上也是山 脚下的一个兵站。皓,就是在这里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水样的东西在眼眶里涌动,我从包里摸出纸巾。 汽车终于爬上了山颠,来到皓的哨所,哨所不大,一共只有五个人,最大的 还没满25岁,前不久这里刚装上了电灯。战士们告诉我,皓就长眠在哨所后的一 座小山上,那里,开满了高山杜鹃。顾不上说什么,我蹒跚着一路寻去,终于, 我看到了,皓,他静静的躺在山腰上四周掩映着红白的杜鹃花,坟头还摇曳着一 株怒放的玫瑰。那是他亲手种出来的,他说过他要让玫瑰开满高原的每一个山头。 “敬礼!”战士们摘下军帽,一齐举起了右手,一位战士解下枪,对着天空 吼道:“排长,我们来看你了。”枪声与低沉的嗓音久久在世界的第三级回荡。 是啊,皓,我来看你了。我看到了你亲手种的玫瑰,看到了你信中说的杜鹃, 看到了盛夏的青藏高原,也看到了你,可是……我终于抑制不住满腔的悲伤,趴 在坟头“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战士们说,那天上级下达了任务,考虑到新战士对地形不熟,作为排长的皓 决定亲自执行。下午回来的时候,两星期一班的军车已经开走了,为了让我尽早 见到他亲手种的玫瑰,皓来不及休息,将高原上开的第一朵玫瑰花摘下装进信封 就往山下跑去。最后终于在兵站赶上了正在休整的军车,可是皓却因为在高原剧 烈运动缺氧而永久的闭上了双眼。临走时他手里还拿着信封,里面有他在高原种 的第一朵玫瑰…… 皓是我高中同学,高三那年他为了儿时的梦想报名参军,在他临走的那天晚 上,我们抱着头在河边大哭了一场。他说你等我回来。我含着泪点了点头。那天 晚上我第一次失眠了。第二天踏上了去云南的火车,而我不久以后也考入了一所 大学。那年我们19. 皓到部队一个多月就给我来了电话,他说在部队苦,想家。 我一听心里直发酸,当下就哭了出来,他说你哭什么呀,我说我忍不住,他说你 再哭我挂电话了,我还是一个劲的哭,最后他说那以后写信吧,说完也哭了起来。 那晚我又没有睡着。 以后皓真的不来电话了,只写信。他说怕听见我哭,我一哭他心里也不好受。 转眼三年过去了,到了皓退伍的时候,可是还不见他回来,我就知道他已经 离不开军营了。果然,皓来信说他还想再呆几年,我说我等你。两个月后,我毕 业到一家公司开始上班。一天,我突然接到皓的电话,他说想听听我哭的声音,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我已经服从命令进藏了,现在在拉萨,听说上山以后 就没电话了,所以……不等他说完我真的就哭了。他说这事你不要让我家里知道, 我怕他们担心。我知道他家里两兄弟,大哥20岁那年去了河南,至今没回来,听 说在那边安了家,两位老人身体也不好。 不觉皓进藏已经一年了,由于工作出色,我也在一次人事变动中升为了部门 经理,这期间我们一直写信联系。皓说他们哨所后边有一座小山,一到夏天,漫 山遍野都是杜鹃花,特别好看。可惜的是山上不长蔬菜,全靠山下补给,一年到 头吃不了几回新鲜菜。平时闲得无聊就对着山大吼几声,或者站在山顶将石头往 下滚…… 一天快下班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我,我收拾好东西出去看时,只见皓拎着包 站在门口,铁青的脸,干裂发紫的嘴唇,完全不是刚出去时的模样,我当时就忍 不住,扑到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第二天,我向公司请了假,先到他家里去见他的父母,两位老人抱着四年不 见的儿子摸了又摸(四年间皓放弃了所有的休假)。当他们问皓为什么脸色不好 时,皓只说是训练时被晒的,两位可怜的老人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们的儿子去了 西藏,一直以为他还在云南。 接下来我带着皓逛遍了长沙所有的街道,吃遍了所有的小吃,四年没有回家, 他已经完全被这个城市遗忘了。我要带他去商场买点护肤品,他说我一个大男人 用那些干什么,再说了在山上用了也没人看。他只叫我带他去书店,买了一大堆 科技书,又让我带他去买了一包蔬菜种子,我问他买这些干什么,他说高山上杜 鹃能开花,蔬菜也一定能长起来…… 还回来不到一个星期,皓就收到了来自部队的电报,说又有新兵上山,要他 去安排,命令他三天内到部队报到。看看日期,皓说只剩下两天了。我说你就多 玩一天吧,明天我去给你买机票,坐飞机一定误不了。他说我一个当兵的怎么能 坐飞机回去报到,再说坐火车又不是来不及。我含着泪说人家想你多呆一天嘛, 他把我搂到怀里在我额头吻了一下说我知道…… 走之前那天晚上,皓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用子弹做的十字架,说这是在山上无 聊时做的,给你,想我时就拿出来看一看。他又问我喜欢什么花,我说随便吧, 他一定要我说一种,我说玫瑰吧,他神秘的一笑。 第二天下午,皓登上了西去的列车,我哭个不停,他却一个劲的说没事,又 不是不回来了,说完转过头去。 经过多次的失败,终于传来皓带去的种子在高原发芽的消息,他说他还梦见 我在给他的菜浇水,我说臭美,那么远,我才懒得去呢。又过了2 个多月,皓说 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种的菜,不过战士们都舍不得吃,只在谗得慌时到种菜的棚里 去看一看。遂心还有一张照片:在绿意盎然的温室里,皓抓着一只刚摘下的黄瓜 在对着我傻笑…… 后来皓又说你为什么偏偏喜欢玫瑰,我在高原老是种不活,到现在为止只活 了三棵。我终于明白好为什么问我喜欢什么花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 最幸福的人。 玫瑰花终于快开了。皓说高原的第一朵玫瑰一定要送给他最心爱的人。还说 等到他把剩下的种子全部种活以后,要让玫瑰在世界的第三级开得到处都是,还 要摘下最美丽的十二朵来,跑下山来向我求婚,叫我到时候不要太激动,哭红了 眼睛就不好看了。我高兴得拿出他临走时送给我的十字架看了好久…… 早晨去上班,刚走出门口差点被汽车撞到,中午休息时补状,一不小心将放 在化妆台上的十字架打落在了地上,竟然碎了!!霎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 我的心头。提心吊胆的回到家,刚想找出粘结剂将十字架粘好,忽然听见有人叫 我的名字。跑下楼一看,有我的电报,我接过来签收,立刻感到一阵眩晕,破碎 的十字架又一次摔到了地上: 皓,七月廿日,死于日喀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