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马不是你的护身符 作者:余山 不知道这是第几支烟,也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或许我行将麻木,但双唇隐约 感到一种被烧焦的灼痛。对着眼前零散的白纸,视线渐渐开始模糊,但我终究忍 住了泪水,却———— 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脑中早已一片炽热,似被燃烧,留下一片空白。头有些晕,于是我将自己关 进浴室,和衣任凭哗然而下的水从头顶贴着脸面流下,水很冷,淋在身上有一种 快意。我想我还清醒,于是闭上眼就看到你孱弱的左臂上那个狰狞的斑马刺青… … 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甚至于去厕所也会结伴而 行。还记得小时侯一起去几里外的地方看电影,回来一起摸黑爬到树上掏鸟窝。 你说你长大了要去当军人,穿军装,戴军帽,特别是能够每天抱着钢枪睡觉,够 威风。我说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过完一辈子,你当时就给了我一拳说没出息。可是 如今你却走了,再也无法实现儿时的梦,那一拳也成了我心底永远的痛,我翻出 了儿时的玩具,却终于不敢去面对。在记忆里“拉勾上吊”的诺言中,你竟彻底 的输了。 升了初中,你又和我一个班!于是我们经常因为上课讲话被老师点名,也经 常在上课的时候看不该看的书被没收。但是每次都是你的不对,老师每次都骂你 骂得多,只因为我的成绩比你好。每次我都深谙老师的厚此薄彼,却也无能为力, 于是我总在心底说以后一定要为你鸣冤。而你,从办公室出来总会坦然的一笑, 继而释怀,还说是你的错,其实每次都是我……你叫我于心何安?如今你竟去了, 我当初的誓言也成了一句空话,我的愧疚又增加了一分。你竟是这样的残忍啊! 总教我在心底欠你一分人情,如今竟成了永远的债! 我如愿的考上了市里的高中,你则因为成绩的关系去了职业中专。相聚的时 间少了,可是我们并没有因此而疏远许多。周末,我们会相约在一起出去玩,进 书店,逛商场,甚至无所事事的在大街上溜达半天我们都会感到满足。我们一起 到护城河边吹风,一起坐在堤岸上数对面的羊群,一起看西去的残阳…………这 都已经过去,没有永恒,事过境迁,我终于有了物是人非的感叹。孑然一身漫步 在街头时,我总会觉出你的存在,只有你,只有你的影子,始终在我的眼前,伸 出手时,竟是无比的遥远啊!何时我才能忘却你? 一年之后,你放弃了学业,离开学校单身一人去了南方那座梦中的都市,这 一去竟是三年!!你写信告诉我外面世界的美好和孤身在外的艰辛。你说你想家, 但是却不敢回来,你怕被人家瞧不起。既然出去了就要混得像个样子再回来。你 说你也后悔,后悔离开了学校,放弃了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叫我认真念书,外 面的世界很大很美,以后看会更精彩。不久以后,听说你在那边渐渐的站稳了脚 跟,也能赚点钱了,于是经常看见有邮差送汇票到你家里,你家里人总会眼笑眉 开,引来他人嫉羡的眼光。而我,竟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辛酸的悲哀。在汇票面额 逐渐增大的同时,我们的联系也愈加稀少了,在你来我往的礼节性问候中,我觉 出了我们的疏远,却只能无言,以至于后来书信的交往竟断绝了。 我上了大学,没有告诉你。因为我知道,告不告诉你都已经无所谓,这对于 身在南方的你已没有多大的意义。大一暑假,我放假回家没几天,听人说你回来 了,很风光,因为赚了钱。那天偶然碰到了你,尽管还是和念书时一般瘦弱,我 却不敢肯定,言谈举止中,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我知道,这是那座城市的杰 作,你已经在都市风气的渲染和冲击中融合,融合在那光怪陆离的世界。粗俗的 言语和怪异的装束很快将我们拉了开来,我的浪漫的象牙塔很快被你出人意料的 现实摧残得片瓦不留。于是,我说你铜臭味太浓,甚至有些刻薄;你说我书生气 太重,所以有点迂腐。我们终于像油和水再也搅和不到一起,于是分开了。 第二次见你是和同学出去玩,大家聚到一起,于是有人提议去吃饭,你当然 满口的答应了,我也不好拒绝。饭桌上,你向大家讲起了你三年的经历,那些只 有在港台影视剧里才见过的故事自你的口中出来。你撩起了衣服让人看你的左臂, 那是一个刺青的图腾:一只面目狰狞的斑马!然后你说了一些离奇的故事,都是 关于你那个刺青的。斑马,似乎已成了你的耶酥!我右手拿着酒杯,看着你的护 身符,自心底升起一番怀疑,如果斑马真是你的救命符,为什么会有如此狰狞的 面目?凶神恶煞是救不了人的,我以为。至于你所说的经历,我宁可相信那不是 真的,只是你看电视太多的结果。 我轻轻的喝了一口酒,一股辛辣和苦涩直冲喉头,或许是酒都这样吧,我想。 那天我们喝的是那种叫啤酒的淡黄色液体。 我将要去学校的前两天,你给我送来一样东西,用那种彩塑纸包着。我没来 得及看,便取下脖子上一直戴着的玉如来送给你,你放在手心看了看,然后似乎 装进了口袋。闲聊几句之后,你的电话响了,于是离去。我撕开一层层的包装纸, 竟又是一只斑马!!!与你的刺青同样狰狞!我一直没问你喜欢斑马的缘由,后 来在电视上知道:“斑马”即“搬马”,有招集兄弟的意思,是社会上的烂仔喜 欢的动物。我这才深信你的故事,同时也多了一分恐惧。 临走前一晚收拾东西,发现我送你的玉如来静静的躺在我的抽屉里,那尊瓷 制的斑马正狰狞的望着它…… 到学校一个多月后,一天晚上打电话回家,听到你在那座根本不属于你的南 方城市被人用刀砍死的消息,心头猛然一震。斑马,终究没能再救你一命。于是 心头又浮现出那只斑马的狰狞来…… 这些天,我一直都不能安然入睡。怕,不是怕死,怕得莫名,怕得没有来由。 逝去的已然逝去,将来的亦要到来,在世间无数的轮回中,我确切的知道生 命的衍灭和滋生是必然的逝去以及必然的到来,但是我一直以为那对于我们还太 遥远,因为———— 我们年轻! 可是,你到底走了,永远的离开我们,除了哀痛,我第一次觉得世事的可怖 和无力的途劳。言语终究苍白,就算我用尽所有的气力诉说你离去的苦痛,又有 什么用呢? 已然逝去的,我们亦已然无法挽回。注定要来的,我们还得强忍血泪去接受。 杜鹃啼血,却没能唤醒死去的灵魂;孟氏泣城,最终也只能捡回几根白骨。 在这世间,生命才最值得我们去珍惜,毕竟每个人只有一次。 末了,我亦无泪。 斑马,最终也未能成为你永远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