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宝家的门锁着,走廊上堆积着稻草木屑灰土,一块高一块低,找不到一块可 以下脚的地方。 村里大伙都改了房子,只有小宝家还是住的老木房,低矮破旧。李永平在小宝 家前前后后看了一下,屋子的墙壁好几处木板已经裂开了缝,木柱子也有点倾斜了。 不知道小宝他们家是怎么住的?小宝他们家的屋子原本跟李永平家的房子是隔壁的, 只是后来,李永平家除了爷爷都不住这了,原来的那座老房子又旧了,他爸就请人 把老屋给拆了,另外造了座新屋子,比原来的小了很多。所以小宝她家的屋子就孤 单单的了。 “小宝他们呢?爷爷。”吃夜饭的时候,李永平问爷爷。 “他们一家啊,整月整月的不归家,也不知道小宝她爹是怎么想的,只是苦了 女娃子。”爷爷摇摇头,“小宝还跟我说,她好羡慕你呢。我都骂了小宝爹好多次 了。” “小宝她不读书了?”李永平的筷子停在了嘴边。 “初中去上了几天课,我们村子小宝爹做不到活了,要到远地方去。”爷爷也 停住了筷子,“小宝就不能再上学,每天跟她爹在外面跑。” 接下来,爷爷和李永平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夜饭吃得很沉闷,快吃完饭的时候, 爷爷好象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永平,昨天狗蛋还问你什么时候放假回来呢。 晚上去他们家玩玩吧。” “嗯。”李永平随口应着,可是脑子还想着小宝的事,“不知道小宝现在什么 样子,她应该上学的。” “永平,你在听我说吗?”爷爷推推李永平,“狗蛋要你去玩呢。” “哦,吃完饭就去,”李永平回过神来,“爷爷,狗蛋还读书吗?” “狗蛋比你大四岁,晚开一年蒙,暑假就毕业了啊,你忘了?你小学毕业的时 候。”爷爷扒了一口饭,嚼了一阵,接着说,“你在外面读书,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吧。” “没有,我以为他会再读高中。”李永平说得很小声。 “没考上高中,在家帮他爹管着砖厂。挺能干的。”爷爷吃完了饭,“经常跑 来问你的消息,老夸你,是我们村的秀才。”爷爷说这话时也是一脸的自豪。 “村里砖厂石灰厂的生意都好吧。” “都红火着呢,村长很劳心,多亏他费心,村里修了好路、学校,大家的日子 也都好起来了。” 爷爷锊着胡子,“待会你顺便也去厂里看看。” 李永平到狗蛋家时,狗蛋他们刚好吃完夜饭,狗蛋他妈正在收拾桌子。“三婶, 吃过夜饭了?” “呦,永平,放假了?”狗蛋他妈给李永平拉过来一张椅子,“坐,永平,狗 蛋厂上还没回来呢,整天忙着忙那的饭也顾不着吃。” “狗蛋真是能干,又能吃苦,我爷爷常夸他是个好后生呢。”李永平走过去要 帮狗蛋他妈收拾桌子。 “我来我来,你坐着吧,读书伢子。”狗蛋他妈不让李永平插手,“城里条件 比我们这乡里好吧?老师教得好,同学们间也有个竞争。将来你一定有出息,比狗 蛋他们都强。” 狗蛋他妈把碗碟都收拾好了,抹净了桌子,给李永平倒了杯水,自己也坐下跟 李永平说话,“你妈他们都好吧?”“他们都好。”坐了一阵,李永平站起身来。 “三婶,我去厂里找狗蛋哥吧。”这样坐着不知道跟狗蛋他妈该说些什么,李 永平显得很不自在。 “也好,我陪你去吧。”“不用了三婶,我自己去就好了。”“那你把电筒带 上吧。”狗蛋他妈拿起桌上的电筒递给李永平。 狗蛋正在砖厂的接待室跟些人谈生意。李永平就坐在外间的长椅上等他,不好 去打断他们。 外间靠墙摆着两张长椅子,挨着左边椅子是一张低茶几,茶几上放着个空花瓶 在正中央,花瓶的左右各是一个烟灰缸。 没过多久狗蛋他们的生意也就谈完了。狗蛋把那些人送出门,从李永平身边走 过却也没发现他。等他返回来时,李永平大声叫他:“狗蛋哥。”狗蛋这才注意到 外间居然坐着李永平。“永平!放假了?”狗蛋很高兴,过来就给李永平胸膛上砸 一个拳头,“怎么样?读书伢子,城里老师都厉害吧?” 狗蛋领着李永平去看砖窑。“刚才跟人谈的大生意吧?”“什么大生意,这小 砖厂能有什么大生意?建个庵堂,大概五六万砖吧。” 李永平见过砖厂的大窑,那是六年级时学校组织去城西的砖瓦厂参观时见到的。 那窑是用砖砌起来的,圆形的,很高很高。可是村里的这砖窑间得像座小楼房,大 概两层楼那么高,前后一共开了两扇门。 “村里的窑跟我见过的好像很不一样。”“是啊,我们的砖厂规模小,窑弄得 高了不划算,这样进砖胚出成砖都方便一点。”“哦,这样我们可以出多少砖一天?” “六千四整,八个窑加到一块。我们地多,人多,多弄几个窑划算。这样砖的质量 也好。”狗蛋说得条条是道。 “狗蛋哥,你变了好多,”“是吗?变成什么样了?我好久没照镜子了自己都 不知道。”狗蛋打趣道。“标准的农民企业家。”“哈哈,我是农民企业家?我们 村里就算有一个也是我爹,我挨不着边。” 两人很久没见面了有很多话说,坐在砖厂外面的空地上一直说到半夜。月光很 亮,但还是不如砖窑的红光明亮。晚风从砖窑那边吹过来夹着很浓烈的煤烟,砖窑 不高,煤烟自然不容易消散。李永平突然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些发黄甚至光枝桠的马 尾松来,就问狗蛋:“狗蛋哥,我们村后山的那些树是怎么回事?”“那些树啊, 谁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起先以为是毛虫吃的,村里就请人喷了药,还是没用。” “该不会是煤烟熏的吧?”李永平小心的问。 狗蛋没有马上应,过了好久一会,他常常的出了一口气,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 来,他指着身前那些制砖胚挖出来的大坑说:“你爷爷在办砖厂之前就跟我爹说起 过这些,可是村里穷。” “这样以后,种地是不能够了,砖厂不知道能开到什么。”狗蛋仰头看着天上 的月亮,“我有时也会想很多,但是就是想不到很远。” 李永平觉得自己脑里一句现成的话也没有。 “这时你一定有点为你们的村子担心吧?”芳儿坐在桌边,双手托着腮帮, “哥?” “还说不上是担心,当时我只是觉得村子被破坏了,我也不能看到以后,看不 到以后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李永平推开玻璃窗,吹进来的风已经有些凉意 了。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凉爽的空气让他的头脑舒服了很多。他接着往下说: 那时候我想,狗蛋哥以后一定可以把村子建设得更好的。一年后,也就是我读 初二的时候,一次周末我放学回家,妈不在家,只看到狗蛋哥和他爹都在我们家跟 我爸在谈着什么。我很奇怪,因为这是第一次,自此我家搬了以后,离得这么远, 平常没什么事,村长他们从来就没到我家来过。更奇怪的是,我跟村长和狗蛋哥打 了招呼他们也只是随便地应了声然后就不理我了。而且看得出,他们好像有点焦虑。 我猜想他们找我爸可能有事,没去打扰他们,自己进自己房间去。在我刚要进 门的时候,我听见村长说:“二哥,村里现在资金周转不灵,上头要是再来……唉!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也别急,我先想想办法,不过你要是让我……,这事有点难办。”“咱家 也没其他人好找,二哥,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二嫂以前在村里时我就当自己的亲姐 姐一样看待。”爸掐着脑门很为难的样子,他闭着眼睛好长时间没有开口。 “二哥,我给你跪下了!”村长真的往下跪。爸慌了,赶紧双手托住村长。 “你这是干什么? 我也是泥田里滚大的!“爸一把把村长按回到座位上,”人倒是认识几个,试 试吧。“ 村长的紧张这才舒缓下来,只是都沉默了。过了一阵,村长给爸递上一根烟, 自己再点上一根。透过薄薄的烟雾,我觉得村长的脸好象一尊石雕像,额头上皱纹 刀刻的一般。村长穿着一件有点皱的灰色的西服,里面的衬衣领子有一边露在毛衣 外面,有一边压在毛衣里面。 “你这村长当的也算是尽职尽责了,都靠你在撑着,真是难为你啊。”爸给村 长面前的茶杯再满上茶水。 “有时我觉得累了,真想退下来算了,哎,等睡一觉来又想,村里离不开我啊。” 村长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都眼红我们村,八成是邻近哪个村龟孙子到县里拉 屎臭我们村了。”村长越说越激动,“前年县长还表扬了我们村,我也得了块‘农 民企业家’的匾,没想到现在不如一堆狗屎。” 爸静静的听着村长说,自己没有说话。 晚上,爸和村长出去了,狗蛋因为村里还有事就先回村里去。 爸他们回来时我已经上床睡觉了。“哐”的一声,我被惊醒了。我一翻身爬起 来,跑到客厅,村长斜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永平,给你三叔泡杯 浓茶来。”爸爸也是一身酒气。 我给村长倒了很浓的一杯茶,给他端过去,“三叔。”村长很疲倦的松开眼皮, 双手接过茶杯。 “你去睡吧。”爸对我说。我就进房间去睡。 “幸……亏他有事要……求你。”村长大着舌头。“嗯,要不肯定趁机敲一笔。” 爸爸点点头,“不过村里那砖窑的确太矮了。” “没……钱。”村长说完这话后居然鼾声大作。 事情算是暂时完结了。 小时候的伙伴们都长大了,大家不再像以前一样聚在一起胡闹,而且他们放假 后都在村里的工厂里帮工,给大人们打杂工。所以李永平除了刚回来那几天跟他们 说了说话以外,大部分时间,他都很少看见他们,他只好一个人待在家里看书。 李永平在村里待了快半个月小宝他们一家才回来。 那天李永平从早上起床开始就觉得无事可做,拿出书本来看也是看不下去。这 几天天气不错,虽然在冬季,可是气温仍旧不低。到了中午的时候,到外面晒太阳, 太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照久了,头发烫烫的,头脑里就热热的有点晕了,身体 也软了不想动了,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做梦了没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李永平突然耳朵一阵发痒全身一个 激灵醒了过来。 “哈哈,哈哈……”李永平睁开眼,是小宝。小宝手里抓着一把马尾草在胸前 摇来摇去。“你们都去哪了?我回来半个月了都不见你们。”小宝没说话,笑,脸 颊上一对小酒窝,她把马尾草扔掉,拍拍手,说,“怎么像个小老头,躺在这晒太 阳。”“大家都有事干就我闲着。”“闲着没事干,我有事让你做。”李永平爬起 来,“先告诉我什么事。” “走了,问那么多。”小宝拖着李永平的胳膊,“是好事。” 李永平被小宝拉着往小宝她们家跑。小时候,小宝每次拉他去玩,他都慢慢吞 吞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小宝就像拉着正在偷啃庄稼的牛一样憋足了劲,双脚 站成了弓形,两手同时抓住李永平的胳膊往前拉。这次李永平一点也没有慢,跟着 小宝跑,没让小宝使劲拉他。 “你爹你妈都回家了吗?”“没有,我只是回来拿点东西的,过会就要走的。” 小宝打开她家那扇破旧的木门。走进去,李永平跟着进去。“究竟是什么事吗?” 李永平忍不住再问。 “过会你就知道了,又不会害了你。”小宝拉亮电灯,电灯瓦数不够,屋里仍 旧很暗。 “过来啊。”小宝走到她家唯一的那只书桌前,蹲下身去,从桌低下抱出一只 小狗。 李永平走过去。小狗耷拉着头躺在小宝的臂弯间,低声呜呜地叫。“这只狗… …” “就是这只狗,我回家的路上捡到的。你帮我养着。”小宝把狗递给李永平, “我就要走了,我爹是不会让我养狗的。” 师公最忌讳的就是狗,这李永平很清楚。 “可是我不会养狗。”李永平有点为难,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你怎么这么笨?养狗有什么会不会的?”也是啊,狗是最好养的动物,村里 给刚出生的孩子起乳名都叫狗仔、狗宝、狗蛋这类的,就是因为狗好养,从小到大 没什么病痛吧。 “你到底帮不帮我?”小宝又把狗往李永平面前再送过来一点。小狗闭着眼睛 还在呜呜的叫。 李永平只好把小狗抱进怀里,“呜呜……”小狗叫得大声了。四肢还在李永平 怀里掏来掏去的乱动。“你答应我了,以后要好好对小狗,否则我就让我爹做法害 你”小宝伸手抓住李永平的鼻子,“答应我吗?” “好好,我答应你。”从小李永平总是让着小宝,每次小宝有什么不高兴的总 会来找他诉说,说到不开心的地方,李永平就让小宝抓住他的鼻子牵着他走,小宝 在前面边走边说“黄牛犊,快叫几声。”李永平就“咩咩”的叫。“不对不对,那 是羊公叫的。”小宝捏着李永平鼻子的手加了把劲。李永平痛得“昂昂”地喊。 “这才像黄牛叫的。” “好,我答应你就是了。”李永平摸摸小狗的头,“反正养只小狗也挺好玩的。” “你可是答应我了,以后要是小狗不长得高高大大的我就拉你的鼻子。”小宝 刚从李永平鼻子上拿开的手又要凑过去,吓得李永平赶紧躲开。小宝就也不再跟李 永平闹,从桌上拎起一个包背上,往屋外走。 李永平和小宝都走出屋子,小宝锁上门。 “你就要走了,才回来。”李永平抱着小狗,拿脚踢小宝的鞋面。 “我爹等我去呢。”小宝站在那,女孩子比男孩子发育得早个子要比李永平高 出半个头,看起来像个大姑娘了。头发也不是小时候那样黄腊腊的东倒西歪,梳成 长长的一条大辫子。圆圆的脸盘,脸颊红彤彤,身上穿着件青布底细碎白花罩衣, 配着一条黄色长裤。 “你跟着你爹到处走,不读书了?”李永平很窘,又拿脚踢小宝的鞋面。 “我不知道。”小宝的声音很小。 小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鞋面上沾满了灰尘。“每天跑来跑去的,鞋都 脏了。”小宝抬起头来,裂开嘴巴,露出一个笑容,“反正我们女孩子都是这样, 也不怕了。” 李永平想到李静,心里很不是滋味。“真应该好好读书。”李永平冒出莫名其 妙的一句。 “你说什么?”小宝没听明白。 “没什么。”“那我走了。” 小宝背着包,从因为打砖胚被挖得支离破碎的田间走了。走几步,紧接着跑一 两步,再慢下来走,拉拉往肩下滑的背包。 李永平把小狗抱回家,小狗脏得要命,李永平给小狗洗澡。爷爷连忙拦住他, “先别急,给喂点吃的再说。”爷爷把早上吃剩的饭菜倒在一个小木盆里,拿过去 喂小狗,小狗可能真的是饿急了,还没等李永平把它放下来就从李永平的怀里挣脱 出来一下子掉到地上,掉得呜呜的叫。 小狗刚吃完李永平就给它洗澡,这么脏的小狗,爸妈肯定不会让他带回去的。 有了小狗,晚上李永平觉得不如以前那么寂寞了。小狗身子很虚,走路都没力 气,李永平心想是不是该给它补补钙,就跟爷爷这么说。爷爷就说,补钙可以给小 狗熬虾米粥。第二天,李永平就去河边给小狗钓虾。 村子周围一共有三条河,有一条是从后山绕过来的,水很浅而且清可见底。河 水从后山的山涧里流过,山涧里有很多小石块小石洞,环境很适合虾蟹生长,所以 这条河里虾最多,大家有空的时候常来这抓蟹钓虾。 李永平一共下了三杆钓竿,都放在他认为虾最多的地方。可是钓竿放在那好久 好久了都不见浮漂动。“哎,见鬼了今天。怎么搞的。”李永平百思不得其解, “可能虾卧都换地方了吧。” 李永平也就挪了个地方,往后山那边走进了点。可是还是一样,半天没有了, 鬼影子也没见一个。“不行了,今天真见鬼了。”一直到太阳已经冲顶了,一只虾 也没钓着。 “罢了,算了吧。这小狗还真没口福。”李永平收拾起钓竿准备回去。 回到家里,李永平垂头丧气的。他把钓竿放回原处,只好从鼎里盛出一碗米饭 加上茶水倒到给小狗喂饭的那只木盆里。“小狗,没办法,我今天倒霉啊,钓了半 天虾连个虾屁都没钓到。 你只好粗茶淡饭了。“小狗好像挺体贴他,吃得屁颠屁颠的。 以后几天,李永平天天去河边钓虾,可是每天都是满怀希望去,备受打击而回。 可是越是这样他越不服输,明知钓不到也天天要去。 这天,天很低,好像要下雨的样子。这几天,爷爷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李永 平天天去钓虾的时候爷爷都不在家,钓了这几天虾,因为并没钓到虾,所以爷爷压 根儿就不知道李永平有去钓过虾。 李永平起来的时候,爷爷已经出去了,饭菜都留在锅里。草草吃罢早饭,李永 平又拿起钓竿和虾饵准备去钓虾。 钓了一阵虾,还是没有虾来惠顾。李永平越来越烦躁,真想就跳到河里去把河 水全喝干了一个个的去抓那些该死的虾。 天色越来越难看,冬季的雨来得慢,所以李永平也不急。天没有起风,云却越 来越低。“真的要下雨了。”李永平把钓竿都起上来。“算了,我认输了。” 看着河水,仍旧跟过去一样的清可见底,河水依旧是那样从后山弯弯的流过去, “真是怪了,怎么可能一只虾也没有了呢?那不成这些虾都成精了,知道我要钓它 们?总有一两只贪嘴的吧。”李永平越想越气。 可是他还在气恼的时候,雨却真的来了。雨下得很大,这在冬季很少见,前面 这几天天气反常的热,终归要反常地下场雨的。李永平匆忙拿起东西拔腿就往家里 跑,雨太大了,到家的时候,还是淋湿了一身。 爷爷也是刚回来,不过爷爷带着伞,身上一点都没淋着。“你去干嘛了?淋得 一身焦湿。”爷爷一脸责怪,“还不去换衣服。” 李永平进屋去换了干衣服。出来看见爷爷正背着手望着大雨出神。“好大的雨, 爷爷。” “是啊,好大的雨。”爷爷转过身来看着他,“今天干什么去了?” “去钓虾了,给小狗熬粥。” “钓到虾了吗?”“没有。”李永平有点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很小。 “就知道你钓不到。” “为什么?后山那条河不是有很多虾吗?”李永平很奇怪。 “是啊,以前是有很多虾,可是现在……”爷爷像以前那样拍拍他的头。 “现在怎么了?”李永平更奇怪了。 “等雨停了,你自己到河边去看吧。”爷爷进屋去了。 “雨?跟雨有什么关系呢?”李永平怎么也想不明白。 雨不停地下了一个多小时,李永平急切地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雨一停他 就跑去河边。 跑到河边一看,李永平惊呆了,刚才走的时候还请可见底的河水此刻竟变得混 浊不堪。 从后山山坡上冲下来的积水黑浊浊的,然后全都汇集到小河里。原来是石灰厂 的缘故。石灰厂都是用煤炭烧的石灰,每车煤炭中总有一些不能烧的煤块子,石灰 厂都扔在了山坡上,还有一些没烧好的石灰渣滓没人要,石灰厂也都堆在山坡上, 天晴的时候没什么事,可是一到雨天,大水一冲,都给冲到河里,小河就遭殃了。 虽然大雨过后,河水过几天又会转清,照样的清可见底,可是河里的鱼虾经过 这么几次折腾后能不灭种吗? 李永平想起来六年级那次,那次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念那篇《最有意义的一天》, 有一个同学写的是关于环境保护的,当时老师表扬这个同学立意高远时,自己还笑 他们在“卖弄风骚” 现在想起来真是惭愧。 “不行!不能让村长他们这么干。”李永平本能的反应过来,朝村长家里跑去。 村长正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从村口的马路上“嘟嘟”的回来。 “三叔,三叔。”李永平朝村长跑过去,边跑边喊,“石灰厂。” “什么?”村长被拖拉机的声音吵着耳朵,没有听清楚,“永平,你说什么?” “石灰厂。”李永平气喘吁吁的重复道,“河。” “石灰厂,石灰厂怎么了?”村长停下来拖拉机,急切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永平。” “河水都黑了,石灰厂的煤渣都冲到河里去了。” 李永平满以为村长会很着急,可是村长却毫不在意,轻描淡写的说:“哦,没 事没事,那都是没用处的煤砟子。” “可是河水怎么办?”李永平从来没这么大声的对长辈嚷过。 “没事没事,过几天雨水一退就好了。”村长满不在乎的。 村长又“嘟嘟”的开着拖拉机走了。喷着黑乎乎的烟。“又是黑的。” “村长,村长,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李永平站在那冲着拖拉机屁股大喊大叫。 李永平心里老大不平,到了家里还在抱怨村长。小狗吃了几天饱饭能站起来走 路了,摇着尾巴屁颠屁颠的朝李永平走过来,咬着李永平的裤脚不放。李永平蹲下 身去,把小狗抱起来,跟小狗说话:“小狗狗,你说村长是不是很坏?他把河里的 鱼全毒死了。”小狗很亲热地舔着他的手背。“狗狗,狗蛋哥不会跟村长学坏吧?” 他拍拍小狗的头,让小狗别舔他的手背。 “狗狗,我以后就叫你狗狗吧,你听我说,村长是不是一个坏人?” “说谁是坏人呢?”爷爷突然从外面走进来,笑着问李永平,李永平正跟小狗 说话,被爷爷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吓了一跳。 “村长,村长是坏人,都怪他建的石灰厂。”李永平说得仍旧很大声。 爷爷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也不能怪村长,大家都同意他建厂的,他建厂还 不是为了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爷爷走过来,抚摸着李永平的头发,“你还小, 村长也很难办的。他每天跑上跑下的都是为了大伙。” “其实谁都明白。”爷爷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李永平,“这不是长久之计。” “那大家为什么还这样做?”李永平理直气壮的问爷爷。 爷爷苦笑,长吁了一口气,“这爷爷也很难跟你说清楚,爷爷很希望你长大了 能给村里出点力,大家一起来解决这问题。”爷爷语调凝重。 “以后我一定会回来把村子建设得漂漂亮亮的。”李永平记得自己看过的一篇 小说里有这样一句“我们要用知识武装自己,建设美丽的家乡。”他也学着对爷爷 说:“爷爷,等我学到好多知识了,我一定要回来建设家乡。”表情非常严肃认真。 爷爷看着李永平认真的样子,吃了一惊。爷爷把李永平搂进怀里,片刻说: “真是懂事的孩子。” 整个暑假,小宝没有再回过家,每次从她家屋前经过看着那危危欲倒的老屋, 李永平总会想到小时候和小宝一起在她家里偷吃供品的情景。小宝家就一个柜子, 黑黢黢的,上面还乱七八糟的堆着一些东西,比如换下来还没洗的衣服。小宝他爹 就把供品收起来放在柜子里面。 每次小宝他爹一出去,小宝就过来叫李永平:“永平,我爹出去了。”小宝她 爹出去,李永平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永平就赶忙跑过去,乐极了。跑到小宝家,李永平就问小宝:“今天有些什 么?”“好多东西呢。”“有苹果吗?”每次李永平都要这么问小宝。 小宝和李永平把柜子上的东西全都搬到地上,手忙脚乱的打开柜门,柜子里通 常有很多好吃的,它们俩就直接爬进柜子里去,吃饱了再出来。每次小宝和李永平 都吃的心满意足。 有次,他们俩的秘密行动被小宝她爹发现了。那次,他和小宝正躲在柜子里偷 吃,吃的正起劲,居然吃出了境界——忘我,连小宝她爹回来了也不知道。小宝她 爹回来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一进门看见地上东西乱七八糟,然后又看见柜子 门是打开的,“坏了,有贼。”小宝她爹的第一反应是抄起门边的木棒。慢慢的走 进里屋去,帐子里头,床底下,所有隐蔽的地方都看到了,没有发现。小宝她爹怎 么也没想到两个小贼会躲在柜子里偷吃。 他走过去,想盖上柜子门。可是当他走近柜子时,吓了一跳,居然有人在柜子 里面。“谁?” 小宝她爹扬起棒子。 听到爹的喊声,小宝吓傻了,看着她爹不敢出声,柜子里黑咕隆咚的,从外面 往里面看什么也看不见。小宝她爹见里面的人不出声,料定是贼,棒子就要打下去。 “五叔。”李永平吓得尖叫。 “永平?!”小宝她爹听出来了李永平的嗓音,棒子打在了柜子上。 小宝她爹一手一个把李永平他们俩硬生生从柜子里拉出来,李永平和小宝吓得 打哆嗦。 “你们俩躲在柜子里干什么?” 两人都低着头不敢出声,小宝拿脚踢踢李永平的脚背,示意他一起跑出去。李 永平微微侧头看着小宝,小宝对他眨眼,李永平点点头。 “一、二、三!”李永平在心里默念,“跑!”小宝和他几乎在同一时间跑动。 小宝他爹还在等着他俩回答在干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李永平他俩早已经跑得 没了踪影。 “小宝,你爹不会打你吧?”跑出来后李永平有点担心。 “不管,反正我爹又不会打死我。”小宝跟李静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我跟你回去,让你爹打我吧。”李永平说。 “打你干什么?我爹才不会打你呢。你去他打我更重了。”小宝从地上捡起块 石头,扔向站在不远处树上的一只乌鸦,“真晦气!”乌鸦“哇”的一声飞走了。 “我还是去跟五叔说吧。”李永平转身往回跑。 “永平,永平……”小宝追着他来。 “五叔,您别怪小宝。”李永平跑过去就抱住小宝他爹的大腿,“是我嘴馋。” 小宝爹是个好人,李永平从记事起就有这样一个想法。有次,他跟爷爷说: “爷爷,五叔是个好人。”爷爷听了哈哈大笑,他很奇怪,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会笑, 就问爷爷,“爷爷,我是说真的,你干吗笑我啊?”爷爷说:“五叔当然是好人了, 谁是坏人了?”“村长是坏人。” 爷爷更乐了,“村长怎么是坏人了?” “大家见了村长都害怕。” “那不是害怕,是尊敬他。” “那他就不是坏人了,可是五叔肯定是个好人。” “真是小孩子。” “爷爷,我不小了。”每次爷爷说他小李永平都很不高兴,“您听我说,每次 我去找小宝玩五叔都要抱着我掏我的胳肢窝,我咯咯笑的时候五叔就从口袋里掏出 一个苹果给我吃。”爷爷听了乐得胡子直打颤。 “我见了村长也害怕,妈妈说,大家见了坏人都害怕。”李永平还是不肯放过 村长三叔。 “永平,以后见到坏人一定不能害怕,越怕他越欺负你,记住了吗?”爷爷轻 轻的拍拍他的头。 李永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五叔,你别生气了。”李永平抬起头,怯生生的看着小宝爹,“您掏我胳肢 窝,我不吃苹果了。” 小宝爹哭笑不得,弯下腰抱起李永平,掏他的胳肢窝,李永平在小宝他爹的怀 里滚来滚去,咯咯的笑。 李永平侧过头来,向小宝诡笑,小宝也抿着嘴笑。 “小鬼头,五叔不能这样饶了你。”小宝爹把李永平放下来,假装生气,“我 要把小宝嫁给你,到你家跟你抢鸡腿吃。” “五叔,您老不正经。”说完他拉着小宝就跑,跑了几步,他回过头来朝小宝 爹扮鬼脸,“我爷爷说的,说那种话的人不正经。” 跑远了,李永平对小宝说:“小宝,你爹把你嫁给我了,以后你是我媳妇了, 你要听我的话。” “我才不嫁给你呢!”小宝把李永平重重的摔在地上。 每次想得到这,李永平站在小宝她家的屋前,他都会忍不住像小宝一样,从地 上捡起一块小石子,狠狠的扔出去,石头带着风声画出一个大大的弧圈刺向空中, 然后掉下来,掉在地上,打出一两点灰尘,有时调进前面的池塘里,激起一层层的 波圈,把照在池塘里的阳光击得粉碎,一次、两次……小宝爹,你要带着小宝去哪 儿? 就要回去读书了,李永平坐在椅子上,头一靠近椅背,就像睡觉,一睡觉总会 梦见小宝,梦见小宝跟着她爹在给别人做法事,小宝穿着小师公的衣服,端着一碗 他爹划的往里面烧了一张符的“仙水”,含了一口在嘴里,对着坐在法坛正下方的 “被鬼上身”的人,当头喷过去。 然后把碗摔在地上,手舞足蹈。李永平分明看见小宝的眼角含着泪水。李永平 又梦见自己正在人群中观看,他就在心里默念:“一、二、三,跑。”他拔腿就跑, 可是他跑啊跑,突然发现,小宝没有跟上来,他又跑回去,小宝还在那手舞足蹈。 “小宝,快跑啊,跟我去读书。” 小宝听见了,郁郁的看了一眼,可是却没有跑。他忍不住冲进屋去,拉起小宝 的手想跑,可是小宝像被铁钉钉在了那儿一样,一动不动。“小宝。”李永平使劲 拉小宝,小宝不走,还说:“我不走,我走了,我爹会哭死的。” 李永平急得不得了,然后就醒了,每次都是这个梦。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