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诗刊越来越不好卖。杂志社就快撑不下去了。”看来杂志社真的不行了,连 主编阿四都一幅灰心丧气的样。 “怎么会这样呢?四哥,我们的诗刊上个季度不是还盈利吗?”李永平有点不 相信。 “诗刊是盈利,可是杂志社全靠这诗刊在支撑,没有其他收入,诗刊赚的又不 多。”阿四翻出一张图纸,“你看看,我们的诗刊买的最好的时候卖到10万每期, 那是84年。那时候……想起来真让人怀念。”阿四用手掌摩擦着留着稀拉拉的半长 黑胡子的下巴,斜靠在椅背上。 李永平拿过阿四手中的图纸看,图上画的是杂志社15年来的销量曲线,一个典 型的抛物线。果然最高点出现在84年,然后持续往下降。 “我也觉得我们的诗刊太单调了,也没有什么宣传。现在大家都写小说看小说, 诗歌冷了。”李永平把图纸叠好放回到桌子上。 “冷了,有时候,我都,我自己都觉得心冷了。别怪读者,这几年我们的确没 写出几首好诗。”阿四闭目养神,左手搭在桌子上,一字一顿的说。 “你这样想?”李永平有点吃惊。 “就包括你刚到这来的时候写的那首诗——《为祖国和爱情同时思考》也是陷 入绝境。”阿四睁开眼直视着李永平。 “陷入绝境?我不明白。” “你说,你写的时候是怎么构思的?” “构思?没明显的构思。只是觉得突然有很多话要说,不吐不快!” “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什么会写的那样,那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 觉得很做作。恕我直言。”阿四说得很诚恳。 “可是我自以为是我感情的真挚流落。” “就是这么回事,自以为和艺术上在诗歌上的表现是有天壤之别的。所以读者 对我们普遍的不满意。”阿四站起来,接着说,“不是读者看不懂诗歌,以前好多 同仁都这样抱怨读者,这几天我想来想去,恐怕,我们自己都对自己的诗读不明白。” 阿四点燃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我们究竟需要将什么由诗歌来表达,又是通 过什么来表达,仅仅靠我们对诗歌的热爱?”浓烟从阿四口里鼻里喷出来,把他的 整张脸都遮着了,“我写了这么多年诗都想不明白,静下心来,觉得像在欺骗读者, 心里很不踏实。” “这样……”李永平的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嘿,不说这种烦心事,说点别的吧。”阿四见李永平一幅很难接受的,连忙 想转移话题。 “说点别的。我们在一起都是谈诗歌,其他的还真谈得少,谈点什么?” “什么别的都行。” 可是,李永平和阿四愣在那半天却找不到一句其他的话。 “看来,如果不是因为诗,我们俩肯定会是仇家。”阿四解嘲说。 阿四的话,李永平没有太在意。从家里出来,到杂志社有半年了,这几天,他 的心里出奇的平静。从阿四的办公室出来,李永平去附近的一家书店给芳儿买书, 去挑一本英语辅导书。芳儿说她学习英语很吃力,几年没有再看过英语,以前学的 英语全忘光了,在学校跟不上老师的进度。李永平就跟她说,那我给你去书店挑本 辅导书,你把以前的东西补一补。芳儿很同意。 书店不大,门边摆着一张小方桌,那是书店老板收钱的地方,另外就是两个书 架,贴着墙,大概有三米多长的一个。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书店里划分得也是极其有规格。哪是卖工具书,哪 是卖辅导书,文学书籍,清清楚楚。 “看看这有什么好的诗集。”李永平看见有一排书,那一栏上面标的是三个大 字“文学类”,“不知道有没有诗呢?” 书店里挤满了人,从门口走到那个书架前没几步远却也是很困难。大家都站在 书架前看书,一派全神贯注的样子,要想过去还得很礼貌的说:“小姐麻烦让一下。” “先生麻烦让一下。”然后那些个小姐或是先生就测过头来看他半秒钟,好像刚睡 醒似的,反应很迟钝,慢吞吞的让出道来。 李永平在那排书中找着诗集。小说、小说、还是小说。李永平挨个的找过去, “怎么全是小说,就没一本别的?”李永平不甘心,再往下找,没有。 书店老板坐在门口,不好过去问他。“算了,懒得找了。”李永平找到两本初 中英语的辅导书,翻了翻,觉得很不错,就决定买这两本了。 他好不容易又回到门口,把书递给书店老板。 “一共是三十块,给您打九折。二十七块。”店老板把书给李永平装好。 “上面不是标着八折优惠的吗?”李永平指着书架上写着“八折优惠”的牌子 说。 “不好意思先生,这是新到的书,很畅销的,一般都不打折,您买两本我才… …“老板把装进袋子里的书递给李永平,提示他马上付钱了事,”下面,那个 箱子。“他指着对面书架下那个敞口的木箱子,对李永平说,”像那些书,都是六 折的,有些诗集通俗读本之类的,有些还挺不错的。“ “那些都是六折,有诗集?”李永平仔细打量那个箱子,看得出来,那不是木 匠做的木箱,做工很粗糙,可能是老板急着要用时自己钉的。箱子里的书堆得乱七 八糟,乱七八糟总比整整齐齐好,至少证明还有人去翻过,李永平心想。 李永平没有接老板递过来的书,“我再去看看。”他打算去那找找看有没什么 好的诗集,不过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这种小书店,能有什么好诗集,不过去看看。 好不容易又挪回去,李永平蹲下身去。木箱里的书大部分已经积起一层或薄或 厚的灰尘,拿开堆在上面的几本,下面的书码得还算整齐,有几本《读者文摘》的 合订本,再找,果然有诗集。“《泰戈尔散文诗》,哎,不错。”李永平拣起来。 突然李永平看见了一本书——《十年校园诗歌精选》——这不是初二时的那本, 选有李静和自己的诗的那本诗集吗? 李永平抓起那本书,五年了,这诗集。李永平决定买一本,因为他自己也没有 这本小集子。李永平很失望,就好像一个失望的父亲突然得知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宝 贝儿子被学校开除了一样。 李永平买了四本书回去了。回到住处,芳儿已经放学回来,饭菜也已经做好摆 在了桌上。芳儿晚上还要去饭店上班。芳儿要寄钱回去供弟弟读书,而李永平挣的 稿费却没法开支得到。 “芳儿,我给你买了两本书。”进门李永平就把书扬得老高。 “真的,哥?英语书?”芳儿一把抢过李永平手中的书。 “看你高兴的,没人跟你抢的。”看着芳儿高兴的样子,李永平也感到格外的 高兴。 “芳儿,你说为什么大家现在都不喜欢读诗了?”他突然这样问芳儿。 芳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的望着他,半天没说话,李永平也是半天没有说话。 “我真傻,问你这种问题,阿四都弄不明白,你又怎么知道呢?”李永平摇摇 头,自言自语。 杂志社的境况一天竟不如一天。阿四跟李永平说,我们要打算另谋出路了。听 到这句话,李永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杂志社真的办不下去了?”李永平说,“不能改版刺激一下?” “怎么改也没用,大环境改不了。”阿四的嘴里鼻里喷出来的烟雾充满了一屋 子,“全改了我们照样得另谋出路。” 主编都决定另谋出路了,杂志社真真实实不行了。 “那你打算去哪?”李永平问阿四。 “深圳这么大,还怕找不到事做?” “不打算再做编辑了?” “不做了。”阿四回答得很干脆。 阿四果然不做编辑了。杂志社还没宣布解散,阿四先走一步。` 就在这之后第三天,阿四走了,走的时候,拎着一个挎包,包里面不知道装了 些什么。 “这就走了?”阿四三十好几的人了依然孤身一人。看着他孤零零的样子,李 永平觉得一阵心酸。 “是啊,这时走可以走得风光点。”大家都来送阿四,这么多人,可是大家除 了跟阿四说些祝愿性的话外,谁也不愿意多说些什么。大家共事这么多年,每天面 对着面,早已因为习惯把一切多余的话都消磨的一干二净了。 “决定去哪儿了吗?”李永平问。 “深圳有几个同学在开酒店,去那儿混口饭吃吧。”阿四临走时还点燃一根烟。 “放心好了,我并不像你想的那样,除了当编辑什么也干不了。” “我没说过啊,是你自己没信心吧。” “哈哈,还是自己兄弟说话直爽。”阿四拍拍李永平的肩,“我可得好好干才 行,要不以后你来找我蹭饭都没得蹭。” “真对杂志社这么没信心?” “不是我没信心,我在杂志社干了十年了,大势所趋,我看明白了。”阿四晃 晃挎包,“就说这么多吧。该走了!” 阿四向大家示意,然后转身走了。走了几十步远了,他突然转过身来朝大家喊 :“兄弟们,阿四不是龟孙子,你们可不要那么想我!”大家谁也没有笑。然后阿 四就再转过身去慢悠悠的走了。 阿四走了,大家心里都不踏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杂志社倒闭那是迟早的 事了。 回到屋里,李永平问芳儿:“芳儿,你想不想家?” “不想,习惯了。”芳儿回答得很干脆。 “哦?”李永平看着芳儿,“习惯了就好了?” “是啊,习惯了就好了。”芳儿很开心,“对了,哥,有你的一封信呢。” “我的信。”李永平接过信,拆开来看: 永平: 是我,狗蛋哥,咱哥俩几年没见了哦。很奇怪我怎么知道你的地址是么?是你 爷爷告诉我的。他老人家身体很好,要我转告你,不用记挂着他。 你现在过得可好?一切还都如意吧?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说出来,大家替你 分担…… 村里的企业都走上正轨了,红火着呢,如果你亲眼所见啊,你一定会高兴得不 得了的。因为我也是高兴得每天睡觉都在笑。我为了村里的事业的成功尽心尽力吃 了不少苦头,今天能有这些成绩,总算没白费我这一番心血。 …… 有时间记得常会村里看看,伙伴们像小时候一样的待你好。还有也好去小宝坟 头看看。 …… 好了,就说这么多吧,快给我回信啊。 祝你每天开开心心的! 狗蛋 **年**月**日 李永平拿着信,一直这么拿着,看着这封信,脑子却想着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 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从脑海中闪过,想着想着禁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雪莱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一个个将在冬天里延续的梦是 不会破灭的……李永平心里想……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