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手牵魂 作者:唐米豌 (上) 那女子陡然伸出手。作推状,向我一步一步的逼进来。 不知为甚么,我竟不能动弹。 我不能抵抗,不能闪避,更不能反击,甚至连动一动指头也不能。 我的两只手撑在背后,人向后仰着,抬头可以看见澄澈的天,没有星,也没 有月亮,如果回首朝下望,可以瞧及沉淀在底下,黑漆漆,亮闪闪,烟绕绕,闹 嚷嚷的一片那就是香港。这里没有别的,只有天与香港与我。不,天、我与香港, 因为我正置身于一座廿多层高的公寓的天台上面,介乎天与香港之间。我把手撑 在背后的栏杆处,压在粗糙的水泥上,时间久了,觉得痛,却又像上了麻药似的 挪不开。眼看那女子已逼近来了,我就是无计可施。我急得五脏如焚。但我喊不 出任何声音来,喉头像被堵塞了,颈口亦似被紧扼着。那女子逼得如此之近,她 只要动手一推,我就一命归阴了。可是我仍看不清楚她的样貌。她是什么样子的 呢? 我只感觉到一股纠缠不清的压力。以及仅瞧见她伸出的纤纤玉手,那眩人的 白皙,死人般的苍白。那女子是来取我命的。直觉告诉我那女子是一定要取了我 的命。 我就要死了,我甚至幻想自己从二十多层高楼坠下的那种头壳暴裂,脑浆四 溅的惨景,和那种死亡锐利剧痛感觉。可是我还不知道那女子为何要取我的命。 我已经来不及知道,但觉她的手朝我胸膛轻轻一推,我整个人往后一翻,一路扎 手扎脚的坠落下去,悬空想抓住点什么。我抓住电视接收杆,但那铅杆承受不住 那么大的压力,折断了。我又想抓住十四楼的景衫铁枝,但也差那么一点。 然后我的身子像一估沙包似的闷声撞中一根屋角突出来的花边铁枝,我的惨 叫就此停住。 是的,在我的身子从廿多层的天台处翻落坠下的那一剎,我便能喊出声来, 那已经不是喊叫,而是惨烈的哀嚎。话说我一路掉落下去,先压在楼下黑色的篷 棚上,哗啦啦的连着油布和木杆,沉重的掷在柏油路上。鲜血迅速扩散,红黑分 明我乍然惊醒。第一件事,我先要肯定一点:我究竟是活着呢?抑或是死了做鬼 回来?我紧咬下唇,我紧拧大腿,我猛拍双颊,我猛敲脑袋,感觉到疼痛,证明 自己是在做梦。证明自己还活人间。 第十六次了,我做同样的一个恶梦。醒后的我,汗流浃背,只觉在香港炎夏 的气候里,一阵又一阵的凉风。 那女子是谁? 为什么要取我的命? 梦已经醒了,可是在我的感觉里,梦并没有过去,梦醒只是向另一场梦逼近。 我也不明白自己何以会有这样的一个梦,更不明白为何是在抵达香港的第一天开 始,便总是梦到这个同样的梦。真邪门。我已廿七岁,当然也做过许许多多不同 的梦,有恶梦,有甜梦,曾经梦过在金河广场被抢劫一空之余又饱尝拳脚之痛, 曾经梦过在联邦大道发生车祸,曾经梦过中了福利彩票,在大叠大叠的数钱,曾 经梦过被老板擢升加薪……就是不曾梦过被人索命。并且要取我命的,还是一个 女人。一个我完全不知道她是谁的女人。只见到她死人般苍白的纤纤玉手。 我完全不知道她是谁。我觉得邪门,是因为这个梦是在我头一遭港澳十日游, 正开始逍遥自在的享受勒旅行之乐的当儿,不管是午睡或夜寝,只是一闭上眼睛, 那个夺命的梦便来了。然后又是梦醒。梦醒之后睡下,又做回同样的梦。我说它 邪门,是由于说这个梦地点仅限于香港,我在澳门玩的那两天,压根儿一觉到天 亮,既没有恶梦也没有甜梦,但人一 折返香港来,这个梦魇就无时无刻不烦缠着我,彷佛它就躲在幽黯的角落里, 就会扑出来,吞噬掉我。 我很怕这个梦。却苦于无法摆脱它。 尤其是在香港逗留的最后两天,来到南丫岛游玩,这个梦,比过去的那几天, 更为惊心,更为恐怖,像一个庞大的黑影,咻咻地认着路,找到我这儿来,只要 我稍打个呵欠或有些 微倦意,它便彷佛在屋子里陡然活动起来,让我再度的陷入从高空坠落的骇 怕之梦境里,更遑论是午睡或夜寝时刻,这个梦老是把我折磨着。 当然,我毕竟还不至于胆小如鼠,不会因为老是做同样的恶梦,便提早结束 香港之旅,更何况都还剩下最后两天便要飞返吉隆坡,也就竭力把那种可怕的思 想打发而走,尽情 享受在南丫岛的海浴之乐。 在南丫岛的第一天,除了不断做回同样的梦,并没有什么特别事情发生。 然而在第二天,也即是我在香港逗留的最后一日…… 我抵达石排湾时,正是下午两点钟,太阳最毒辣的当儿。太阳像一炉熊熊烈 火,倾倒在沙滩上,我甫抵步已经被晒泙如雨下,草帽里全沾满了汗水。沙滩上 年轻人占多数,沸 腾的人声比浪涛的推涌来得响亮。 我找了一角人烟较疏的地方,把毯子铺到沙滩上,准备坐下来歇歇脚,吃我 先前在士多店买的牛油饱,刚坐下,便嗅到一阵阵护肤油的柠檬香。 原来就在我左边不远处,有两个穿著比基尼的少女,长发那个俯卧在毯子上, 让短发那位替她涂抹护肤油,后者骑在她身上,把油挤到她背上,用力揉搓起来。 「轻点!轻点!」长发少女双足乱蹬叫道。短发少女张着大嘴巴,恶意的笑 着,下手搓得更重。长发少女又笑又叫,整个身体扭动着,腰肢变成了S 型,短 发少女则扮了个鬼脸,把护肤油一拋,边笑边跑,冲到海浪?。 但见长发少女随后也立起身子,要追打短发少女,可是后者已经钻进海浪里 去了,她一走下海水里,却先用脚试探的撩撩浪头,不敢遽然跑下去。突然间, 短发少女从水里冒了出来,把海水泼到她身上,她打了一个寒噤,用手护住胸前, 呵呵的笑了起来,倒是趔趔的往海水中走去,海浪冲过来,她遂歪歪斜斜的张着 双手,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孩。 瞧着眼前这两位青春活泼的少女在嬉戏,我的视线也就不由自主的深深被吸 引,不曾在她们身上移开半刻,所以,接踵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 楚。 短发少女在长发少女身旁一直蹦着跳着,忽起忽落,像浮标一般,当海浪把 前者冲到她身边时,短发少女就用脚把海水踢到她身上,有好几次,短发少女摊 开手脚,仰卧在水面上,随着浪头,载浮载沉,嘴里像鲸鱼一般,喷着水柱,忽 儿把臀部一翘,潜到水中,忽儿从长发少女胯下,一下子钻到她面前,用手掬起 海水,洒到她脸上,她笑着,向对方反击,可是短发少女忽儿沉到水中,忽儿不 知从那里冒了出来,出其不意的作弄她,使她防不胜防。 但见海浪常常把长发少女推得摇摇欲坠,在水中,她彷佛失去了一半的行动 自由,尽管她多努力的把海水泼向短发少女,可是后者十分灵活,且非常骁勇, 使得她处于很不利的境地,往往当她反击时,却被短发少女由后方抄来,泼得她 眼睛都张不开。 我听见长发少女在叫道:「看我来逮住妳剥妳的皮!」 我也听见短发少女发狂一般尖声笑?:「有本事就来追呀!」 接着,便看到短发少女细瞇的眼睛乜斜着,嘴唇下撇,带着一抹挑衅的神情, 仰着身,轻快的游向海浪中去,结实的大腿,打起一阵浪花。 然后,也瞴见长发少女仰着头,用着笨重的蛙式向前追去。 「加油!加油!」我在心里不住要替长发少女打气。 短发少女往深水里游去,速度比长发少女快得多,可是每次都故意慢游,等 到长发少女奋力游近,看着要把前者捉住时,短发少女又倏地一下子加速游往前 去,发出一阵胜利的孟浪的笑声。长发少女愈游愈慢,她的气力,已经渐渐不支, 当她拼命的游近短发少女,伸手去兜揽对方的腰肢时,突然 刮起一阵东风。 一个像座小山似的大巨浪头涌来。 把她们两人卷到海水中。 当长发少女挣扎着浮出海面时,接着又一个巨浪把她卷了下去。……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事后在心中造成的印象却是紊乱无比的,我始终也弄 不明白,到底自己在当时为甚么会显得激动若狂,不假思索,奋不顾身的疾奔冲 往海里,一心就是要救起那长发少女。 其实我的泳术不精。 并且偌大的石排湾海浴场也有不少的救生员。 更何况我与长发少女素不相识。 然而目睹她遇溺的那一瞬间,心底就有一股本能冲动,非要把她救上来不可。 她给救上来了。 但是她的心已停止跳动,呼吸也停顿了。 可是我并没有于弃最后的一线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议论纷纷之中,面 碰面,鼻触鼻,嘴对嘴,替她做人工呼吸。 她依然一动也不会动。 她仍旧不曾转醒过来。 我此时方信一切确是无望了,额上的冷汗,一滴滴流到干白的沙上,一阵阵 的热气从地面扑到我脸上,邻近伞篷?的热门音乐,像成千上万的苍蝇,嗡嗡的 响着,我看见海那边,太阳红得像个火球,好象要掉到我头上来了似的。 短发少女被人搀扶着,在惊慌的哭泣。 许许多多的人,团团围住我和长发少女的尸体。 我一直嗅到一阵阵浓郁的柠檬香从她身上发出来。 因为她的双眼是闭着的,我无法知道她是拥有一双大眼睛抑或一对「蒙猪」 眼,只瞧见她有两弯细眉,鼻尖上有几粒雀斑,细巧的嘴巴下面有一粒粉红色的 小痣,把她整张脸庞衬托得份外俏皮秀丽。 当我的眼光触及她的手时,不知怎的,一颗心扑咚扑咚跳着,比周遭杂乱的 人声更响。 那纤纤玉手,似曾相识。 那眩人的白皙,死人般的苍白,不正是与梦?那一只夺命的手一模一样么? 啊就是! 确是! 我带着一股沸沸扬扬,抖抖痛痛,颤颤栗栗的心绪,离开石排湾,回到附近 下榻的度假屋。匆忙收拾了行囊,急忙的乘搭渡轮,我终于离开了南丫岛,起码 置身于人声熙攘,车水马龙的九龙尖沙咀的热闹地带,有一点的安全感。 噢!是的,我所缺乏的就是这么一丁点的安全感。 一个廿七岁「牛高马大」的男人,来到香港旅行,做了一连串的怪梦,又因 为在现实中睹及如梦里一般白皙、眩目的夺命的手,居然吓得抖颤? 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如鼠?神经过敏,疑神疑鬼起来? 神经病! 我竭力要把这种莫名的思想打发,然而愈是要摆脱,摔开它,愈是有着股无 边无际的阴森恐怖之感要将我严密地笼罩?。真正的恐怖,不是在我面对危险恐 惧的时候,而是在我完全不知道将要面临是甚么,对未知的恐惧。时间就在我先 是坐立不安,继而辗转反侧的烦躁中过去,窗外的天己经全黑了,我心?的天也 跟?全黑下去,说不出来的昏暗…… 在那一片昏暗之中,那眩人的白皙,死人般苍白的纤纤玉手又出现了。作推 状,向我一步一步的逼近来。不知道为甚么,我竟不能动弹……我一路掉落下去, 先压在楼下黑色的篷棚上,哗啦啦的连着油布和木竿,沉重的掷在柏油路上,鲜 血迅速扩散,红黑分明。 啊!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然后我的魂魄从我尸体上冉冉而起, 往那廿多层高楼的天台望上去,终于看见那张脸孔,那眩目的白皙,死人般苍白 的纤纤玉手,正捣着嘴而笑。一双凤眼,两弯细眉,鼻尖上有几粒雀斑,细巧的 嘴巴下面有一粒红色小痣,愈发把整张脸衬托得份外俏皮秀丽。 不就是那溺毙的长发少女么?正是她。与此同时,空气中浮动一阵馥香,那 是柠檬味道的护肤油香气。 ……我乍然惊醒,翻身而坐,发觉自己原来是在酒店的房里,全身是汗,连 整个枕头也教自己的汗水湿透。我再也不敢睡了。唯有不睡,才不会又做那完全 相同的梦。那要夺我命的,原来就是那长发少女!可是为什么她要取我的命?我 跟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说起来,她遇溺的时候,我不顾危险下海救她,后来 又竭尽所能的替她做人工呼吸,虽然一切已无济于事,但她念着我一片好心,没 有感恩图报也罢了,还咄咄逼人的要我的命!她会不会……死缠魂牵的由香港追 到吉隆坡去?梦已经醒了,可是在我的感觉里,梦并没有过去,梦醒只是向另一 场梦逼近。 等待时间流逝是最窝心的煎熬。硬撑? 终于撑了过去,天终于亮了。直奔启德机场,又苦熬了一个早上,总算等到 飞机起飞,终于离开香港的上空。我坐在自己的位置里,这才真像一步登天一样, 一点劲儿也没了,睡倒下来直喘气。我又回到完全同样的梦境。 完全同样的情节。 完全同样的人物。 完全同样的感觉。 完全同样的惊醒。 我听到一声可怕的尖叫,在机舱内回旋不止,最后,才知道那声音发自我口 中。顿时惹来一阵议论,一阵窃笑。空中小姐殷勤地递了杯热茶给我,温柔的面 容?仍掩不住那片好奇: 「先生,你是不是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恶梦?」 我唯有腼腆的低下头。一颗心,一点一点的冷,冰,僵。与此同时,整个身 体的肌骨都似被拆散了,连贯不起来,自然也无从聚力。我怕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我的人飞离了香港的上空,夺命的梦仍尾随而至?难道说我此生再也 无法摆脱这个夺命的梦?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飞机准时抵达吉隆坡梳邦机场,尽 管心绪仍免不了沸沸扬扬,抖抖痛痛,颤颤栗栗,但回到自己的国土,即使发生 天大的事情, 也有朋友和家人的支援,起码在生命上有点安全感,所以,也就勉强振作起 来。在入境处办理了盖章手续,我推?行李给海关处检查,当皮箱掀开时,一阵 阴风从里面旋了出来,与此同时,我嗅到一阵馥香的柠檬护肤油味道。我只觉得 天旋地转,昏厥了过去。 醒来时,经已躺在蕉顿第一花园自己家里,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但见一 张张熟悉的脸孔。 「阿辉,发生了什幺事?」父亲焦灼的一连迭声追问。 「儿呀,你吓死阿妈了!」母亲郁郁惊惊的一副难过表情。 「大哥,你怎幺啦?」弟弟瞪大了双眼。 家辉,你从香港一回来便这个样子,是不是在那里出了事?女友欣欣亦为之 色变声抖。 发生了什幺事? 到底发生了什幺事?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 「我都不知道自己中了什幺邪……」我且恼且言,一五一十把在香港所作的 一连串恶梦以及在南丫岛石排湾的遭遇娓娓道来,说到最后抵达吉隆坡梳邦机场 至海关处掀开皮箱惊见一股阴风由内旋出,以及嗅到护肤油的柠檬味道的骇怕之 情,那种窝心的煎熬真是不可以言语形容,我听见自己在歇斯底里的叫了一声: 「我只怕死了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 一阵沮丧的寂静顿时充塞了整个房间。 半晌,只听父亲咕哝一句什幺,好象是说:「阿辉运数低碰上骯脏东西。」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道:「儿子运数低碰上骯脏东西也不怕,咱们屋子里供 奉了这幺多大神,单是大门就有土地公和大伯公把守,什幺骯脏东西都进不了门, 等明天我再去热水湖三叔公那里的三哪咤圣坛讨几张灵符回来给他戴,包管什幺 怪梦都烟消云散!」母亲一边说,一边如哄婴儿似的抱着我抚摸我的头,并且在 我耳边反复道:「回到家便没事了,不怕……不怕……只要以后不上高楼大厦便 不怕……」 父亲半提醒半催促地跟母亲道:「都夜了,恐怕都难买到柚子叶,不然给阿 辉冲个凉,洗尽身上的晦气,家里不是有甘文烟吗?先找出来给他全身熏一熏吧。」 说完,便拉了母亲退出房间,忙着点燃甘文烟去。 剩下弟弟和欣欣面面相觑,都彷佛找不到适当的言辞。 最后还是弟弟打破沉默:「哥哥,你跟欣姐谈。」 剩下欣欣和我伸手相执。 「家辉,我差点给你吓晕!」 「我自己都几乎被吓死过去!」 「早知道不让你一个人去香港。」 「早知道我索性就不去了。」 「你去了香港那幺久,我的眼皮就跳了那幺久,无缘无故,只觉得心惊胆跳, 我现在总算明白过来,咱们心灵相通,你出事,我当然感应到了……」 「妳这话是马后炮。」我故意逗她,老实说,和欣欣这幺一谈,心头的阴霾 倒是减了一半。 「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欣欣果真就要撕我的嘴,却叫我抢先坐起身来,把她一扳,也让她睡倒下来, 她可没提防那幺软,睡了下去简直挣扎不起来,反而弄得一拋一拋的,至此,我 情不自禁的顺势吻她的颊,她的颈项,她暖暖的耳背,软软的耳垂。 房里突然响起母亲的一声咳嗽。 欣欣猛力推开我跳下床来,羞红了脸,低着头垂着手,闪到一旁去,让出位 置给母亲把点燃了的甘文烟,替我熏身子辟邪。 我的心兀自怦怦乱跳,当然是因为刚才吻欣欣的缘故,只是甘文烟那股带热 带辣的味道和烟雾,熏得我晕晕的,于是我将眼闭上,闭着闭着,就恍惚了。 再醒时,是觉得胸口透不过气来。 我张开嘴,将头往两旁甩,也甩不掉什幺东西。 一下子,我就给唬醒了! 有人整条身子睡在我身上。 我要叫,嘴又给什幺舐上了。 嘴唇,牙齿,舌头,一下子都侵击进来。 黑暗中,我瞧不清楚那是谁,但肯定是个女子。 并且还是个赤裸裸的女子。 因为可以感受到她依人的柔软,触手处柔软而有弹性,肌肤直似吹弹得破, 那股白晰,雪亮的白,黑暗中也感觉到。 (中) 啊!原来欣欣还没走。 我心里这幺一想,忍不住紧紧的拥住她,那激越的情和欲,猝不及防的散满 了我全身,我的心跳得像跳出了口腔,我回吻她的时候,在那一声微「嗯」之际, 又跳到了心口,在缠绵间,都分不清楚是谁的心跳,谁的喘息了。 那幺实在的胴体,灼热得像团火,热烈得让人揣想她曾度过长久的寂寞。 然而欣欣平时总不肯让我稍微放肆一下。我和她拍拖三年,头一年她仅让我 拖她的手,第二年才给我搂她入怀,第三年开始肯让我吻她的脸颊,嘴唇之外, 在她的颈项处留下斑斑齿印,却坚持适可而止,严禁我有越轨的行为,有好几回 花前月下情到浓时,我按捺不住把手到她的花外套底下去搂紧她,隔着那薄衬衣 想挨一把,都被她挣扎着推开。 和她出街,例必要在十点钟之前送她回家,她家人管得严不在话下,她自己 也实在很自爱,即使在我家,也不跟我显得过份亲热,我妈留她过夜,虽说是独 睡一房,她也不大愿意,好象之前被我妈撞见我和她那幺亲热,还是三年来的头 一遭。我去香港旅行,原来是希望她同往,但她为了避嫌疑,拒绝了,这使我憋 了一肚子的气,在九十年代,像她这幺守身如玉的女子,恐怕也绝种了,当然另 一方面,我也是沾沾自喜,起码证明欣欣是个内外皆纯情的好女子。 所以纵使沉迷在欢狂里,我也还有一份疑惑。 是什幺令欣欣放弃她的坚持?那用学识,道德和理智所筑起的堤防,为什幺 在这幺一个既不浪漫也不芬芳的晚上,完全的崩溃下来? 是否由于我先前的热吻而不堪一击?抑或是她感于小别的相思苦而不胜再见 之情?还是她以前的淑女风范原是武装实则热情如火……嘿!是的,她确实是一 个外冷内热的女子。 她的热,几乎溶化了我整个人。 彷佛她的人,虚飘飘混身气力没处用,都只有用在拥抱上,她紧紧的搂着我, 老是觉得不对劲,换一个姿势,又换一个姿势,不知道怎样贴得更紧一点才好, 恨不得坐在我身上,嵌在我身上似的。 我做梦也没想到欣欣爱我到这程度。 毫无保留的让我拥有她整个人。 这并不是梦。 因为待第二天晨光透进房来,我转醒之时,枕边有几绺发丝和依稀的余香, 并且床上有一滴的血渍,分明是欣欣的处女落红。 只是人已不在。 我一跃而起,冲出房外,想瞧欣欣是否犹在,说不定正和我家人同享早餐。 家人果真同坐一起享用早餐,独不见欣欣盈盈的笑着等我。 「欣欣呢?」话到嘴边,我又咽回肚里,想必欣欣趁家人未醒之际,已先溜 走,到底我和她尚未有夫妻之名,太过明目张胆也说不过去,只是不晓得她回家 怎幺向她父母交代? 且不管欣欣回家后能否圆谎,我的心情绝佳是不容置疑的了,吹着口哨,踏 着轻快的脚步,吃罢早餐,提起公文包,便出门上班去。 老早就把在香港发的噩梦和诡异的遭遇拋至九霄云外了。 临出门时,我还听到父亲和母亲在细声的争执。 父亲说的是:「都是我脑筋动得快!叫妳用甘文烟替阿辉熏一熏,包管什幺 骯脏东西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母亲却不同意:「我说是我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什幺邪都进不了屋里侵犯 儿子!」 父亲在咕哝:「照妳这幺说,有神灵罩住阿辉,今早就不必买柚子叶给他冲 凉了?」 母亲似光火:「叫你买样东西就啰哩啰苏,孩子你也有份的呀,有神镇压也 要柚叶辟邪的呀……」 我终于忍不住大大声的朝他们道:「阿爸阿妈,我没事啦!有欣欣一个,比 什幺神、什幺符、什幺柚子叶都管用哩。」然后笑着扬长而去。 回到公司,第一件事便是急不及待的拨个电话找欣欣。 电话的那一端,传来她温柔的声音。 「欣欣。」 「嗯。」她的一声响应,叫我身子的热度也骤然升高,感到心驰神摇荡。 「欣欣,欣欣。」 「你怎幺了?家辉。」 「欣欣,昨晚……」 「昨晚,我整夜睡不着,老想着你。」 「我程家辉绝对不会负妳的。」 「你说到那里去了?」 「我是说……昨晚……妳这样……我很感动……我不会……负妳……」平时 也算是口齿伶俐的人,但触及男女之事,倒是口笨舌拙起来,无法表达出对欣欣 的爱意。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幺?我只想知道的是,你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再 做恶梦?有什幺地方不妥吗?」听人说,女子最会装蒜,没想到欣欣也是个中高 手。 「欣欣,有妳,什幺噩梦都不存在了,只有甜梦。」 「你今早怎幺老是口花花?你没有再做噩梦,我就放心了,拜拜,放工见。」 我搁上电话后,仍然是逸兴遄飞,整个人有未敛尽的甜蜜,逢人就笑嘻嘻, 这是我和欣欣拍拖以来,第一次那幺亢奋,比三年前她头一回赴约更使我欢畅, 皆因有了昨夜的一夕缠绵,我和她是一言为定的了,可不像以往,虽然已届谈婚 论嫁阶段,她一日不嫁我,仍免不了有患得患失之感,但如今她已是我的人,当 然一切已成定局了。 好不容易盼至下班时间,我如常的接她放工。平日,我们见了面,不外是相 偕吃餐饭,看场电影,要不逛逛金河广场,便送她回家;除非是碰上过时,就上 她家或回我家吃饭;周末礼拜,便一同去游泳,一起去打球,或是到附近的城镇 兜个圈,算是节目稍为丰富。我们是难得到公园去的,尤其是幽暗之处,因为欣 欣总是推拒,怕遇上劫匪,失财事小,失身事大,即使幸运的话不碰上恶徒,在 那种环境,一对男女总免不了搂搂抱抱,她不想给机会我越轨。 所以,如果欣欣肯答应陪我到公园走走,一定是庆祝什幺的,例如她生日, 我生日;又或者她加薪,我加薪,高兴之余,让我在树荫深处又吻又吮的把她的 颈项弄得斑斑红印,然后第二天穿高领衬衣遮掩。 然而有了昨晚的「定情」之夜,今天再见她,想到公园找个阴暗之处重续欢 愉,相信是每个男人都急盼期待的,我程家辉虽然不是好色之徒,但碰上是自己 最心爱的女子,而她也有这种需要,我可没意思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角色。 因之,见了欣欣,我喜滋滋的提议,而且附在她耳边小声的道:「甜心,我 们今晚去公园坐坐,OK?」说完,伸下舌头舐她耳根。 欣欣瞧我态度轻狂,不觉打了个错愕,随即闪开了脸去,不让我吻她耳朵, 轻嗔: 「这是大街,你怎幺搞的,给人看到多不好意思!」 「妳是说,没人看到便没关系了,那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 「哎呀,家辉,怎幺去趟香港回来,一张嘴就尽讲这些话?」 「我讲什幺这些话?我就不相信妳不喜欢听,」我索性当街出力把她一拉, 搂个紧紧,复在她耳边细语:「妳平日一副淑女风范,但昨晚……简直是……个 ……荡女……」我不过想挑逗她,电视,录像带也看多了,这不过是情侣,夫妇 间的亵戏,我和欣欣已不止情侣关系如此简单,只欠夫妻之名,所以直觉上是无 伤大雅的。 岂料她的反应 「程家辉,你胡说八道什幺?」欣欣大力的推开我,肃然的打掉我的手,变 色道:「你再这样我马上掉头走!」 吓得我不敢造次了。 于是,陪她去茨厂街吃云吞面时,我仍旧是一副战战兢兢的神情,深恐她大 小姐一个翻脸,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许是瞧我一副可怜相,到底心有不忍,欣欣用一种特赦的眼光,瞟我一下, 道:「看在你去了香港这幺些天小别的份上,我们今晚就破例去公园坐坐。」 我简直喜之若狂。 挽着她的手,就从茨厂街漫步至东姑花园,山顶上凉风习习,处处黯淡,正 是谈情的好地方。 我找了个最隐蔽之处,甫坐下,便给欣欣一个措手不及,难于呼吸的长而热 的深吻,她先是挣扎,继而迎合,最后伏在我怀里喘息。 「今晚我们……」 「我们什幺?」 我不语,但伸出手挨在她丰实的胸脯上,另一只手,伸进她裙底下爱抚了一 下。欣欣的反应是十分强烈的,不是强烈的热情迎合,而是强烈的反感,她霍地 站起身,黑暗中我瞧不见她的怒容,但从她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满腔气忿:「 你再这个样子我以后都不睬你了!」 我如冷水浇头,不由嘀咕:「那昨晚妳又可以?」 「我昨晚可以什幺?程家辉,你又胡说些什幺?你再说些下流话,做些下流 动作,看我不跟你翻脸!」 「妳说我下流?昨晚是妳采取主动的,难道妳做就是风流,我做就是下流?」 「你到底胡说些什幺?」 「我是说昨晚妳像荡妇,怎幺今夜又装成淑女了?」 「啪!」 我先是听到一声被掴的重响,继而感到右颊一阵麻痛,才明白过来,是欣欣 赏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就这样,原本以温存一番的快乐时光,在欣欣喜怒无常之下,搞到不欢而散。 怏怏的回到家里。 一进门,母亲便嚷着已为我准备了柚叶好冲凉,我也懒得答腔,径自返房, 亮灯,触目便见地板上水渍闪烁,那个湿脚印,由墙前起,走到我床下,不过床 上不见有一滴水珠,倒是有少许的沙迹。 很想破口大骂不知那个家伙弄脏了我的房间,但回心一想,欣欣的事已够烦 了,又何必找家人来发泄当出气筒? 索性凉也不冲,蒙头而睡。 再醒时,是觉得胸口透不过气来。 我张开嘴,将头往两旁甩,也甩不掉什幺东西。 一下子,我就给唬醒了。 有人把整副身子睡在我身上。 我要叫,嘴又像昨晚那样给什幺舐上了。 嘴唇、牙齿、舌头,一下子又侵击进来。 黑暗中,我瞧不清楚那是谁,但肯定是个女子。 昨晚赤裸女子又出现。 因为可以感到她依人的柔软,触手处柔软而有弹性,肌肤直似吹弹得破,黑 暗中也感觉到那种白皙。 那激起的情和欲,猝不及防的散满了我全身。 昨晚,我太快乐了,太刺激了,小小的不同的地方我没意到…… 今夜,缠绵之际,心思豁亮,仍然是那幺实在的胴体,依旧是灼热得像团火, 热烈得让人揣想她曾度过长长的寂寞,啊!且让我吻遍她全身以作慰藉……怎幺 转眼之间,欣欣消瘦了许多?那不很发达的乳房,握在手里像睡热的鸟,像有牠 自己的微微跳动的心脏,尖的喙,啄着我的手,硬的,却又是酥软的,酥软的是 我自己的手心。…… 与此同时,一阵馥香飘入我的鼻端,如斯的熟悉,啊!是柠檬味道的护肤油 香气…… 我的神志忽然清醒得像整个头在冰水里浸过一样。 啊!不是欣欣! 不是欣欣。 床上的女子, 不是欣欣! 啊!是…… 我猛地一震。 随即心如槁木死灰。 她不会放过我!我早就该知道,她不会放过我! 我且惊且叫:「谁?妳是谁?」 明知故问。 颤栗间,仍不忘拌着手去扳亮床头的灯光。 灯亮处,床上的白影一掠,就在只有几秒之间倏忽消逝,速度之快,比电视 关机时,影像的消失还快,反正我连眼也没眨过,就这幺不见了。 然而,地板上的水渍依然闪烁,那个湿脚印,依旧由墙前起,走到我的床下。 而床上,弄皱了的床单,沾了一片沙迹。 那一阵馥香的柠檬味道的护肤油香气不曾散去。 至此,我本能的一声一声地发出尖嚎,跌坐在地上,万念俱灰,待要哭,却 哭不出来,只是干咽气。 全家上下都给惊醒了,睡眼惺忪的进我房来看个究竟。 「阿辉,发生了什幺事?」父亲惊魂甫定。 「儿呀,你喊得那幺大声,屋顶都只差没给掀翻!」母亲脸青唇白。 「哥哥,你吓死人了!」弟弟张大嘴巴。 见到家人,我犹如溺者抓到浮木,悲中含喜,但觉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连他们也感到那震动,亦同时也打个寒噤。 我这才哭了起来,有泪水,有泣声: 「她缠上来了」 「谁缠上来了?」家人异口同声地抢问。 「还会有谁呢?」我痛苦的抓着头发。 好半晌,房里是死寂一片的。 我看着至亲的家人,一张张逐渐黯淡下去的容颜。 最后,还是父亲强抑着疑惧惶悲之态,故作镇定的道:「阿辉,你刚才见到 她了?」我心绪直跌落万丈深渊,回答: 「昨晚她来过了,她一路由香港跟着我坐飞机回到吉隆坡来,昨晚她一直在 我房里。」「怎幺今早不听你说?儿呀,我今早见你还精神奕奕,笑口吟吟的… …」母亲惨笑,那表情,比痛哭还难看。 「昨晚她来的时候,我以为是欣欣……」我说不下去,回想昨晚在床上,那 缠绵的光景,顿时毛骨悚然,并且遍身皮肉上,像是布满黄蜂在螫着,牵扯得神 志里也在忍着那魂离魄散的刺痛。 「欣欣?」母亲一脸灰白,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小指头那幺粗,汗珠子一颗颗 冒了出来,她闷闷的咳了一声,喉咙颤抖得哑了嗓,也像我般,抱着头用力抓着 自己的头发,烦恼得不得了,骇怕得不得了。 「儿呀,你不是错把她当欣欣跟她……」 我在家人的瞠目结舌之下颓丧的点了点头。 「哎呀!人鬼殊途,你跟她有了肌肤之亲,她愈发把你缠死了!」父亲的脸 扭曲得好难看,腮上的肌肉一凹一凹,一根根牵动着,死灰死灰,连嘴唇上的血 色都褪尽了,他呆呆的看着我,忽然间两行眼泪迸了出来。 「我们家供奉这幺多大神,她也能登堂入屋……」弟弟吓得眼睛闭得紧紧的, 只听他喃喃的道:「……都不知道明晚她会不会再来缠住大哥?如此下去怎生得 了啊!」 啊! 明晚她会不会再来? 明晚她会不会再来缠住跟我亲热? 啊!如此下去怎生得了? 当然,还要等到明晚的到来,甚至等不及天亮,我经已被父亲左边搀着,母 亲右边扶着,登上汽车,漏夜飞驶至热水湖三叔公的三哪咤圣坛。 我其实毫无生病的迹象,甚至不见头痛身热,但不知怎的,身子到半途,便 要滑倒下来,整个背软瘫瘫的,两只手交叉着抓紧胸膛,混身都在发抖。 才晓得,一个人怕起来,比患上癌症更可怖。 到了三叔公的三哪咤圣坛,我已虚脱得软倒于地上了。 三叔公掀开我眼皮一瞧,复探我脉搏,接着朝我人中一按,又擦着我指甲颜 色,那样子,像是诊病多过驱鬼,但见他目光如炬,声响如钟,道: 「家辉跟那女鬼有了肌肤之亲,阴寒之气已入骨髓,如不及时挽救,命将休 矣!」 句句惊心。 字字动魄。 我原料到会如此下场,就是死不甘心,我跟她素不相识,何来冤仇?她为什 幺要苦苦死死的缠着夺我的命? 我打了一个冷噤,声哀者悲已届绝望之境: 「三叔公,难道我就如此死得不明不白?世界之大,男人之多,为什幺她偏 偏要选中我?」 三叔公神色凝重:「我也想知道原因。」 三叔公是在吉隆坡收复妖魔邪鬼出了名的,要想探出我被那香港长发溺毙少 女苦缠的个中原因,当然是要先揪出她的阴魂,再寻对策之计。 于是便在我家筑起神坛,神坛对正我房门口。 光天化日,她也当然不会出现,唯有直等另一个黑夜的降临。 这一等,犹似世纪已过。 终于等到暮色渐浓。 然而心中仍是一片惨淡。 不是我对三叔公的驱鬼神功没有信心,而是直觉告诉我,她绝不罢休。 为什幺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也说不上来。 为什幺她绝不罢休?我也想知道为什幺。 (下) 且说我依照三叔公的嘱咐,八点钟一过,便上床装睡,一俟她来,便以咳声 作暗号,届时,虚掩的门便会被立刻踢开,三叔公便展开其无边法力,而窗外, 更埋伏了他的徒弟。据他说,他法宝一出,任是厉鬼恶鬼插翅也难飞。 九点过去了。 十点过去了。 十一点也过去了。 十二点也过去了。 依旧没有一丝异样。 一点过去了,我眼皮开始沉重。 两点过去了,我眼睛闭着闭着,就恍惚了。 再醒时,是觉得胸口透不过气来。 我张开嘴,将头往两旁甩,也甩不掉什幺东西。 一下子,我就给唬醒了。 有人整条身子赤裸的睡在我身上。 啊,她来了! 她又来了! 我的神志清醒得像整个头在冰水里浸过一样。 我要叫,噢!不,我待要发出咳一声作暗号,但甫张开嘴,却给她的唇、牙 齿、舌头,一下子全侵击进来。 我愈是要挣扎,愈是觉得力不从心,彷佛整个人给上了麻药无法动弹似的, 即使身子动弹不得,心底愈是抗拒,她愈是搂得愈紧,箍得愈紧。 我只能干着急的流着眼泪,任由她脱光我衣服,吻遍我全身,灼热得像团火, 热烈得让人揣想她曾度过长久的寂寞。…… 也不晓得她赤裸的身子紧拥着我赤裸的身子有多久,忽然,门上有「啄!啄!」 的声音,随即,传来三叔公压低嗓子: 「家辉!家辉!」 随着三叔公的叫唤响起,她的身子猛的从床上跃起,那一瞬间,我也像见能 开长嘴了,但当一张嘴,也不晓得是自己怒火攻心,抑或是惊骇过度,说急了, 发觉不是人语,叫出来的只是一串嘶哑的声音。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我在震栗间,也记不起这幺多,更何况黑暗中我也看 不清楚,好像是三叔公那抖抖的鞭梢,虎虎生风的在房内挥击着,飞过来射过去, 只来得及抢瞥一眼,在心中造成的印象是紊乱无比的,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 有好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冲进房内把我抬着出房,而我身上,仍来不及披上任何衣 服,下腹、双腿间还沾了不少的沙粒,以及一片黏糊。 在我被抬出房外的同时,房门便立即被关上! 原先朝我房门摆置的神坛,是什幺时候被推进我房里去的?我一点印象都没 有。 只知道房门一关,三叔公便与那香港溺毙少女的幽魂展开一场恶斗。 捉鬼的光景虽则大家都瞧不见,但房里声响却是清晰可闻。 只听到不时传来鞭梢挥打的劲道,彷佛房子里的地方小,鬼没什幺挪闪腾躲 之处,尖叫得像是狼嚎,而顺着嚎叫的声音,鞭子也像是横扫而过,如此一边是 鬼叫,一边是挥着鞭,约莫半小时后,直听到鬼嚎声平息下去,再转成低声抽搐, 继而便是哭音终止。但是许久仍不见三叔公出房来,倒是隐隐约约传来他像是讨 价还价的吆喝。 直至天色渐白。 才见三叔公打开房门,脸色如土。记忆中他每次驱魔捉鬼之后例必筋疲力倦 的一副的身躯,要调养几天才能恢复元气,所以是他这般模样,也不知道他是成 功抑或失败,反正家里上下,一个个都在凝神屏息的伫立着,等他开口说话。 我尤其是心急如焚,事关成败与否,我的一条命全靠他了。 「家辉,」三叔公声音颤抖沙哑,几乎带着哭音,完全不像平常我心目中印 象那个虽届晚年但仍雄姿英发的捉鬼驱妖的大师父,他说的是: 「你去香港旅行,游山玩水就游山玩水,为什幺要这幺八卦去管人家闲事呢?」 「我怎幺八卦来?我几时管人家闲事?」被抬至客厅沙发躺下复以厚被遮身 的我,听了三叔公的话,按捺不住,颤巍巍的撑起身来。 「你用人工呼吸去救已被溺毙的人做什幺?这就是八卦!这就是多管闲事!」 三叔公气呼呼地。 「我怎幺知道她当时已断了气?我用人工呼吸去救她,是作最后的努力,我 帮人难道有错?」我只觉委屈。 「问题是这溺毙的少女可不像你这般思想,你想救她,可把自己坑死!」三 叔公叹气顿足道: 「她生前是个性子悍烈而又固执的女子,家里又管得严,从来不让她交男朋 友,见她与村中男子交谈也要干涉一番,皆因香港风气太坏,怕她被坏人骗了拐 去「黄色架步」卖淫,所以她十六岁的年纪,可不像时下香港一般的靓妹仔已滥 交一通了,偏是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当儿,遇上你这傻小子,用人工呼吸救她, 如此嘴对嘴的灌气,她生前不曾与男子这般亲热过,不动情才怪!所以即使她化 了鬼,也要回来接你一起到阴府成亲拜堂呀。」 我身子一软,一阵阵的昏眩。 「家辉,」耳边又响起三叔公的声音:「这女鬼说那怕我将她鞭得体无完肤, 伤痕累累,甚至出尽法宝要收服她,她也绝不罢休,她说原本她想引你踏上高楼 大厦推你一把,让你跌个粉身碎骨勾你阴戍共赴黄泉,可是经过……咳,经过这 几晚的……亲热……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情份上,她也不忍心将你从十楼八楼 推下,她要你娶她,就放你一命!」 娶她? 娶一个女鬼做妻子? 我一时直如万箭攒心,痛不欲生之情,至此已极了。 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娶一个枉死却又阴魂不散的女鬼做妻子的故事,我在恐 怖电影,诡异小说,乡野流传以及新闻报道中也曾睹过、读及和耳闻。对故事中 拥有鬼妻的男主角,总是带着嗤笑的心情视之,觉得一切都那幺的荒唐、无稽, 连当事人也愚昧绝顶。然而,当一切我以前视之为那幺荒诞、无稽的情节、处境 和惊悸,同样毫厘不差的发生在我身上时,身受其害的我,但觉平生所身受的最 残酷的讽刺,莫过于此了。也唯有苦笑而已。 以及满心的颤动。 撞踵下来的日子,我一蹶不振的卧病在床,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给吓出 病来,抑或真的是如三叔公所言与女鬼有了肌肤之亲,阴寒之气已入骨髓,命将 休矣。总之整个人浑不自在,闭上眼但感胸头饱闷,一股无形的重压把我逼得透 不过气来,睁开眼,又觉心口绞得慌,牵扯得神志里也在忍着那扭痛,人也就越 来越疲惫不堪了。 许多次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无论如何撑不起身,于是一天天瘦下去,我可 以想象自己的一张脸,瘦得像骨格子上绕着白缎子,两只眼睛就恰似缎子烧成了 两个大洞,整个人经已奇瘦无比,惟悴不堪了。 我躺在床上,有如瞎子般不见天日,根本就分辨不出晨昏,以及病了有若干 日子,只是仅仅影影绰绰地彷佛知道,每每在昏昏欲睡之际,她便无声无息的上 了我的床。 她来,缠着跟我亲热。 因为每次她来的时候,病恹恹浑身冰冷的我,会倏忽之间自觉热气上升,手 心烧得难受,要塞在枕头套里冰着它,而胸口的炙热,却没有办法甩掉,减除, 那是一种揭疤撕皮的裂痛感觉。 而每次她走了之后,我两腿之间一定是一片的黏糊。 有时我的人比较清醒,隐隐约约像是看见她尖而长的红指甲,紧紧的扣在我 的脖子上,要扼死我般,却又犹豫不决似的,停了好半晌,转而去替我脱下衣钮, 脱了一半,便忍不住俯下头在我胸膛上吮吸,发狠的热吻,吻得我像是被黄蜂螫 着在忍受那针针的刺痛。 每当那个时候,我的眼睛便如蒙着水的谷。 眼泪成串成串滑下,枕头,被单渐渐的湿了,冰凉的水滴一直流到肩膀底下, 冻得我混身酸痛,脑门子更是直发胀。 病情也只有更重了。 她来了,她去了。 她去了,她又来了。 我也搞不清楚她来她去她来来去去的有多少回。 我只知道,我生存意志都快磨尽了,家人仍束手无策,一筹莫展,日日夜夜 为了我而折腾来折腾去,吃不下咽,睡不成眠。 父亲不止一次的府身到我床前,全身的姿势是痛苦的询问: 「阿辉,你索性就娶了她吧!」 娶一个女鬼做妻子,还有什幺人生乐趣?不如死掉,我固执而又执着的摇头 表示拒绝。 母亲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我榻前,递溺盆,那洋磁盆碰在身上是冰冷的,但 母亲的手更冷,几次她忍不住泪水纵横,却又说不出半句话来,最后她把脸靠拢? 我的脸,抽抽泣泣哭出声来,她的眼泪纷纷落于我的脸庞,也就和我的眼泪结合 在一起,一同滚落于枕上了。 弟弟每次出现,嘴里总是百般的安慰着我,但他的一双脚,却在房里走来走 去,他的脚步那般急切,沉重,好象大祸临头,愁得不停的打转似的:「哥哥, 你别怕,我们已设法去找茅山大师和红衣喇嘛,大哥你一定有救的,不用怕了… …」叫我别怕,但每每他一提及「怕」字,声音也变了,我想他的脸色也一定在 变,变得苍白,变得死灰。然而,什幺茅山大师、什幺红衣喇嘛、什幺乩童、什 幺巫师……都一一给聘来施法,也全不管用。 她一样来。 总是无声无息的在我昏睡之际摸上床来。 我除了等死,已无能力抵抗。 而在等死的煎熬中,我仍念念不忘的,当然只有欣欣一个。 是的,我只爱欣欣一个。 我即使是死在女鬼手中,我的心,仍然萦念欣欣。 但是,我病了那幺久,却不曾见过欣欣来探望我一次半回的,使我的病情更 添「死不瞑目」般的严重、恶化。 直至这幺一天…… 蒙眬中似乎又有「东西」爬在我身上,先还当是梦魇,以为她又来了,心绪 不免一乱,然而约莫有整十分钟,发觉有异,伏在我身上的躯体是在哭泣,并且 是声嘶力竭的哭着,听着那肝肠寸断的哭音,我渐渐清醒过来。 是欣欣。 我精神顿时稍微一振,用力扶起膝盖,想使欣欣抬起身来,哑声的唤着她的 名字。 欣欣抬起红肿的脸来,那是一张彷佛经过长途跋涉,并且悲不可抑的倦容。 欣欣且泣且言:「家辉,你感觉如何?是不是很辛苦?」 我哑声迟疑的说:「欣欣,我不行了……妳另外找过一个男朋友……上次的 事,妳不要怪我……是我搞胡涂了……」 欣欣一阵心酸,牢牢抱着我,还伸出一只手牢牢的握住我的手:「家辉,伯 母都把一切发生的经过告诉了我,我又怎会怪你?我只恨那女鬼对你死缠烂打… …」说到最后,欣欣咬牙切齿的一声恨:「如果不是我阿妈千般阻止,我老实不 客气找上她的墙头泼盆黑狗血,瞧她还能夜夜出来风流么? 我心里突的一凛。 「家辉,」欣欣突然道:「你一定是怪我这么迟才来见你是不是?」 我不语。 「家辉,」欣欣十分激动,胸间更如山崩缺堤一般哭得哀哀欲绝:「我其实 来看过你几次了,不过你在昏睡中毫不知情而已,后来我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不肯娶鬼新娘,她又岂肯罢休,我……我又怎能见死不救,就央着阿妈陪我到 香港一趟……」 我悚悚心寒,只一霎,便强自镇定:「南丫岛这么大……妳怎么……找……? ……」欣欣声泪俱下:「我和我阿妈,逐家逐户的去问,又到警察局去打听,终 于找上她,她姓吴名秀珠,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六十开外的祖母,她祖母见我们老 远从马来西亚摸上她南丫岛的家,一点也不表惊奇,后来听我把你被她孙女儿的 阴魂死缠的经过,一样是没有半丝诧异,相反的,嘴角一直老怀安慰的笑着,后 来我们开口说要商量如何帮你摆脱吴秀珠的阴魂继续纠缠下去,这老……老不死 ……」 我还是头一遭听欣欣用粗口并且这么恶毒的在咒人:「……这老不死好毒的 一颗心,死后一定下十八层地狱受千刀万剐之苦……可怜你平白送命也罢,还兴 高采烈的表示很开心知道吴秀珠终于找到人家投靠了,又说孙女儿托梦给她,太 阳一下山,便到石排湾放艘小小如普通玩具般的竹筏,竹筏上又点三支白蜡烛, 好让吴秀珠的鬼头夜夜撑着竹篙,循着亮光,看清方向去会情郎……家辉,这老 不死自从孙女儿死后,便日日夜夜在家里赶制小竹筏,我们去到她家,见地上堆 了好多好多的小竹筏,以及整箱的白蜡烛,我只恨得提起脚要把那些小竹筏踩个 稀烂,老不死居然大嚷有贼,惊动了邻居,后来警察上门把我们驱逐……」 我闻言大恸,同时万念俱灰,但感此刻人虽是清醒,却想怕已届回光返照之 刻了,当下更是尘灰落定,长叹,泪流: 「欣欣,我程家辉虽然平白没有了一条命,但是吴秀珠却无法得逞,我宁死 不屈,哈哈!我情愿死,也不肯娶她!」 我也奇怪自己何以会忽然笑出声来,但同时眼泪更不遏而流。 「家辉,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欣欣尖叫。 不死当然最好不过! 我嘴里没说,其实心里怕死怕得要命! 只是,只是如果娶一只女鬼为妻,尤其像吴秀珠这种在床上灼热像团火,热 烈得要溶化我整个人的性饥汤型的女鬼,她夜夜纠缠不清,我一样是大命难保, 只怕稍不迎合。也必闹得家宅不宁,作为鬼新娘之丈夫的我也只有活着更痛苦, 不如早日受死,好到阎王处伸冤告状,咱们在阴间掀开大战。 想及此,千头万绪的烦恼都澄静下来,所有的惊痛都平静了。 「欣欣,妳不要难过,人终须一死。」 「家辉,你要是死得如此冤,太不值得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也不是没有办法的!」房里响起一把锵锵亮亮的说话声音。 我抬眼,欣欣回头,但见一个光秃着头,身披黄袍,赤着脚,双手合什,腕 间系着一串佛珠的老和尚,在家人的陪同下,步至我榻前。 「大哥,这是我们从泰国请来的高僧!」弟弟抢着道。 「什么法师、什么巫师我们没请过?有用吗?」我苦笑。 「这位小哥,何妨一试?」泰国高僧那深而冷,如星星一般的寒目在闪烁, 有搜索,复次精悍之态度:「方法也简单不过,只要有八字生得硬而不怕死的女 子肯立即与你结婚,就像你们华人风俗般所谓的冲喜,你的命便能保矣。」 「我肯!」不待泰国高僧把话说完,欣欣已飞快的接口:「我立即就嫁家辉, 我不怕死,只要能救活家辉我什么都不怕,其实如果家辉活不了,我不如也死掉 ……」说到末了,欣欣扑到我身上来,又是哭得肩膊一耸一耸的。 泰国高僧对着我继道:「但凡阴魂,最畏惧八字强硬的生人,欣欣小姐的八 字我查过,并不太适合,*不了邪气,但难得你深爱着他,自是蕴藏一股坚毅不 屈之气,能否抵抗得了这女鬼,就要看你的造化了,事情不得再拖,你们今天就 拜过祖先以示成亲,晚上洞房时,我要在你身上画符写满咒文,如此便暂且唬吓 女鬼,但你身上的咒文,只可帮你驱走女鬼的侵犯三天三夜,而在三天三夜之内, 你的新婚妻子要赤光着身子,伏在你身上,以她的真气逼退你体内的寒气,她体 力稍为不支,便全功尽废了,只怕你小命不保,她也难逃一死!」 就这样,在泰国高僧的主持下,没有婚纱,没有花车,没有宴席,在没有喜 气洋洋的气氛中,我被弟弟搀扶着,甚至连身上的睡衣也没更换,便和穿T 恤牛 仔裤,脂粉不施的欣欣,拜过历代祖先,叩过响头,然后又敬茶给双方家长,便 算是完成了结婚仪式。 之后,便是让泰国高僧挥笔在我全身上下除了一张脸之外,又撇,又横,又 直,又转,又圈,又勾,又点的涂满了咒文。 之后,剩下我和欣欣两人。 她依照泰国高僧所言,一丝不挂的伏在我身上。 那姿势,就如吴秀珠的阴魂夜夜来缠着我亲热般。 本来,一对新婚夫妻,在蜜月期间,要小两口不分昼夜的温存,原非难事, 据我所知,我好些公司里的男同事,他们洞房花烛夜,就梅开三、四度,接踵下 来的那几天,更是乐而不疲的亲热到底,然而此时刻刻,我和欣欣,在生死关头 之际,那来亢奋之情? 我们赤裸裸的相抱,也只有泪眼潺湲,相看哀泣。那三天三夜,是怎么撑过 去,熬过去的,我自己也难以想象。 三天三夜过后,别说我这病得奄奄一息的已累得只差没咽下最后一口气,欣 欣更是倦得直倒下来不能动弹。 但是我们的内心却萌发一线生机。 因为在那三天三夜里,吴秀珠的阴魂没有出现过。 而随着时日的增加,我们的信心也逐日加添。 吴秀珠一次也没再来。 我房里的墙角,不再出现湿脚印。 床上,也再没有了任何沙迹。我每晚睡至半夜,不再觉得胸口透不过气来的 给吓醒,倒是经常在睡梦中,听见一阵阵翻肠搅胃的呕吐声音,但一睁开眼,那 呕吐的声响便告倏忽消失,而每次醒来,触目所见便是睡在我身旁的欣欣,我总 是从被窝里申出手来轻抚她的脸,说不出的爱怜。我打算待我身子完全康复后, 便要和欣欣到婚姻注册局补办登记手续,做个合法的夫妻之余,还要宴开十席八 桌的以示庆祝,欣欣能为我视死如归,我岂能让她受一丁点的委曲?母亲还答应, 把她陪嫁的首饰重新镶过,全转赠给欣欣,而以我多年的积蓄,给欣欣缝制一套 价值两千元的新颖漂亮的婚纱也自不成问题……。 只是,唉,我们似乎高兴得太早。 就在我与欣欣补办的婚礼筹备得七七八八的当儿,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妇人摸 上门来,她那黧黑瘦小的身躯,在一见到我时,便冲上前劈头就是深痛恶绝地说: 「我就是吴秀珠的祖母,秀球托梦给我,要我这老太婆山长水远坐飞机到吉 隆坡来替她说亲,程家辉你搞大了我孙女儿的肚子,敢不认账?」 那女鬼怀了身孕? 我梦中所听见的一阵阵翻肠搅胃的呕吐声响,莫非就是…… 我还未昏厥,余悸已早来了一步。 吴秀珠的祖母仍在道,句句声声如擂鼓的击中我脑门: 「程家辉,我孙女儿说她为了你,吃尽了苦头,给什么法师、什么降头师, 又什么高僧出尽法宝收服她,搞到她周身成了揭疤撕皮的裂痛,如今怀了你的骨 肉,而你又不肯娶她在程家安个灵位,害得她在黄泉路上被阴曹的鬼魂看成畜牲 的凌辱,寡不敌众,被打得头破血流,折骨断筋……」 听得我毛骨悚然。 吴秀珠的祖母依然一头骂却一头哭: 「秀珠在生时命如苦瓜,死后一样凄凉,她要我告诉你程家辉,她永不罢休! 绝不罢!只要你肯娶了她的灵位过门,按时按日给她上香祭拜,她答应不再骚扰 你,生下孩子后在阴间带着孩子安安份份做你们程家的鬼,此后你要娶谁便娶谁, 但是在名份上,便是续弦,要给她这个大婆的灵位磕个响头敬杯茶,要不然,你 家无宁日……」我的眼泪直淌下来,嘴部掣动一下,想说话,可是动弹不得,整 张脸像冻上了一层冰壳,浑身也像冻上了一层冰壳子。 劫数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