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的代价 作者:天使朵拉 那不是一张容易让人忘却的脸,尤其是玫那双眼睛,仿佛她生命中所有的情感 都源于此。很少有人能逃离她用那种眼波编织的网,就像很少有昆虫能挣脱蜘蛛的 网一样。当然,只要她想这么做。 玫喜欢社交,经常身着一袭黑色紧身长裙于午夜出没。就像一只窈窕的黑猫, 习惯在午夜猎食。她总是漫不经心的对她的猎物扫上几眼,就这也足以让那些自以 为是出色猎手的男人把自己调个个,横放在盘子里心甘情愿的作只死老鼠。松散而 卷曲的长发软软的搭在肩上,象她的人一样庸懒而性感。大多数男人会认为,有这 样一头卷发的女人的外貌与智商成反比,是天生作情妇的料,所以总是用一种轻浮 挑逗的目光追逐她。每到此时,玫都有一种满足感,她从不会认为这些目光恶心。 她不在乎别人认为她虚荣、堕落。与其他女人不同的是,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她所作的一切只为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她的情人——安。 “我的玫瑰。” 安这样叫她。他说她就象开在悬崖边的一朵黑色玫瑰,美丽而致命。 “但是我不会因为想得到你而把自己摔得粉碎。” 他经常一边用手指卷弄她的头发,一边在她耳边低语,“你也一样不是么,我 们都不会为彼此改变什么。” 玫很聪明,对于这种问题,玫从不正面回答他。每到此时,玫总是半闭着眼睛 斜望着他,妩媚的笑着,“我会为你穿黑色,一辈子”。 安是最喜欢黑色的。 他们经常在一座古堡里幽会。据说古堡是18世纪的建筑,早已被废弃。除了一 面墙的上方有一个小天窗,四壁也算固不透风。但大风经过天窗时仍能喊得象鬼哭 一般。在漆黑寒冷的古堡里,玫总是喜欢躲在安的怀里,分享他的体温。她把耳朵 紧贴在他的胸膛,那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声,是她最好的安眠曲。她说她总能从那 节奏中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知道,她不会再享有这种体温多久了…… 那天,玫来晚了。她在换一件镶有意大利黑色蕾丝花边的低胸长裙时耽误了一 点时间。当她站在古堡台阶上时,看见安已经在那里了,背对着她…… 从天窗中灌下的风,卷起玫的长裙,把它横抛在半空,脚下空荡荡的,她就好 像是悬浮在空中一样。事实上玫一直感觉自己象一片由风主宰命运的枯叶,随时准 备被风抛弃、飘零、坠落。她也时常想象树叶打着旋坠落时的那种感觉,一定很美 ……很美…… 玫站在台阶上没有动,任凭风粗暴的揉乱了她的长发,她怕自己一动,安就会 突然消失不见。安听见了响声,回过身,机械地走到玫面前。玫没有看清他什么表 情,也许他根本什么表情都没有。反正他是走过来了,把玫轻轻揽进怀里,抚着她 的头发。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了玫的颈窝……玫感到他略带潮气的气息喷在她的鬓 发边, “忘了我,……忘…了… 我。”接着低头在她冰冷的唇上一吻。玫已麻木 的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脸上仍带着一种似是而非的浅笑。安,诧异、不安地望着她, 她出乎意料的冷漠让他心痛、失望。 安,走了。他脚步的余音还在空旷的古堡里回荡。玫的手里多了一块冰冷的东 西,那是安留给她最后的纪念。玫摊开手掌,一朵用黑金制的玫瑰项链躺在手掌心 里。 她用两只手指拎起细长的链子,让它随意摆动在眼前。她歪着头凝望着那朵玫 瑰,脸上扬起一丝不可捉摸的表情。带着蒙娜丽沙脸上那种凄美而神秘的笑…… 用花瓣粗糙的毛边在手腕上用力刻了下去… 鲜红的血象无数条蛇悻狰狞的舔舐过她雪白的肌肤,化作一曲哀乐悄悄滴躺在 她黑色蕾丝裙上。她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猛地一抓,血液霎时被挤干,随即紧缩 成一团冰块,多年积聚的悲哀情丝只伸出一只触角轻轻一碰,裂纹便四处蔓延、蔓 延…… 接着她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在空空的古堡里…… 一片……两片… 每落一片,心就疼一阵。 终于有泪水一滴滴轻打在伤口上,直到把血水冲净。 “安”——她情人的名字永远留在她手腕上了。 安结婚了,和他的妻子去了北方。那以后人们也再没见过玫,有人说她嫁人了, 可谁会娶一个手腕上刻着别的男人名字的女人呢。 她是嫁人了,嫁到了南方,不过是在她用绷带将手腕紧紧裹住以后。那以后的 几十年里,那只手腕没再透过一丝新的空气。家里人经常看到她斜依在窗前失神的 看着北方,手会不由自主的轻抚几下那只裹了绷带的手腕。然后闭上眼,脸上带着 凄苦而满足的笑。 战争开始了。 玫所有身边的人都卷了进去,包括她爱过的人。没几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 孑然一身回到故乡,以前的家已被战火毁了。当她绝望的走在废墟上的时候,她看 见了那座古堡。 她一个人搬了进去,再也没离开。 20年过去了,玫已是一位中年妇人。她仍穿一身黑色,只是旧旧的,磨的反 光。历经岁月的磨难,她已记不清自己当年为什么老穿黑色的理由,她已经习惯了。 再说,在她的衣服里也找不到其他颜色的衣服。除了那件沾有血迹的黑色蕾丝长裙, 因为她从来就不曾洗过。 那件裙子被压在箱子最底层。 一天,玫晒太阳的时候,有人给她送来一封信。是安的。她颤抖的接过信,反 反复复的看,竞激动的连看数遍都没看清什么内容。最后终于明白了,原来在战争 开始不久,安的妻子就死了,现在他是一个人生活在北方,安希望她去找他,最重 要的是,安告诉她,他依然爱她… 泪水从她已不再光滑的双颊滚落,她感到他的泪已经没有任何的温度,不过玫 还是心存感激,因为在此之前,玫以为自己已不再有泪了… 她没去找安。 她时常在照镜子的时候问自己,那个镜子中苍老的女人是谁?历经战乱,镜中 的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她憔悴、她忧郁,战争过后,她得不到的, 她所拥有的都变成了炮灰。对一个珍视爱情的人来说,失去所爱无异于让一株鲜花 在它花期正旺的时候夭折。对一个珍视自己容貌的女人来说,失去往日的容颜无异 于将那株已夭折的花最后一点鲜活的色彩抽干,就好比是暴露在外的木乃伊,随时 有被风化的可能。 她现在唯一拥有的是自己,和挥之不去的孤独。不,她自己都已不认得自己, 也许只有孤独是她的。去北方摆脱它么?那更不可能,她要去也应该是为了爱,而 不是为了摆脱什么…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玫已是个发白背躬的老太婆。终日坐在摇椅上,享受从天 窗里撒下的阳光,那是她唯一的娱乐和安慰。就这么一束光射在阴暗潮湿的古堡里, 象通向天堂的阶梯。玫时常幻想那是天堂的圣光,所以她经常怀抱一只老猫坐在那 束阳光里。她相信有一天她会死在那张椅子里,她的灵魂就可以顺着那阳光通道飞 进天堂。至于那只老猫不知从何而来,一直和玫做伴,玫给她取名叫安。 很少会有陌生人来古堡。玫深居简出,因此知道古堡里有人住的人也不多。玫 已习惯被周围的人遗忘,同时她也遗忘了这个世界,包括她自己。 上帝总是在人们想不起他存在的时候出现,总是在不再需要他的时来显示他的 仁慈。 一阵似曾相识的脚步声过后,一位老人站在玫的摇椅前,默默的望着她。他的 目光象从海地最深处荡出的幽光,混浊而迷离。他想在玫的脸上穿越岁月的痕迹找 寻当年的影子,可失败了。与玫的分手最明智的地方, 也许就是这几十年来留在他 记忆中的,永远是那个柔曼妩媚的玫。他也想象过她的变化,不知是他的想象力过 于贫乏,还是玫的确变化太大。那个摇椅上眼帘低垂,时不时打瞌睡的老太婆还是 让他吃惊不小。 “你还记得我么?” 玫木然的把头转向他,目光呆滞的盯了他一会儿,摇摇头。 “你怎么能忘了我,我是你把名字刻在手腕上的那个人呀。” 由于过于激动,安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声调。猫仿佛是受了惊,躬身一窜跳下了 玫的膝盖。安这才看清楚他最后送给玫的那条玫瑰项链被挂在了猫的脖子上。 玫惊慌的从椅子上艰难的撑起身,低着身子,双手慌乱的在空中舞着。 “猫儿呀你不要走,你走了还有谁来陪我呀…你不要走呀…” 凄楚的声音让安打了一个冷颤。他定定的站在原地,茫然的望着玫远去的方向。 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 “天堂的圣光”慢慢移到安的身上,但他没有感到一丝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