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门 作者:郑实 (上) 一 方跃文断着胳膊从油田回到城里,在区医院接好了断骨,又在病床上躺了一 个月,取掉石膏绷带后,便回家养着。在家里闷得发疯便上网,网上的世界很精 彩,上网的人却很无奈,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兜里的银子山泉水般流的不知去向。 这电脑是父亲用血汗钱为他能考上大学买的,大学没考上他就跟父亲上了井队。 每次上电脑他都感到亏的慌。想写些东西脑子却空空如也,没有了一点欲望。在 城里闲逛更让人心烦意乱,城里到处是人,男人女人吵吵嚷嚷地搅和在一起,山 洪爆发般地在高楼里,在街道上肆意流淌。卷在人群的方跃文感到头要爆炸了, 耳朵轰轰只响,无数金星从眼睛里喷出,在迎面而来的人流中旋转。几年的野外 钻井生活让他已变成了孤独的山狼,这座从小就生活在其中的城市,竟让他感到 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回家里。 方跃文原本想找那几个高中时的朋友聊聊的。自从高考落榜去了钻井队,便 和那几个铁哥们失去了联系,不知几个铁哥们现在混得咋样?他很想和他们会会, 现在却没有了这个欲望。这个欲望就象他曾有过的其他欲望一样,一瞬间便消失 的无影无踪。 方跃文已是在没有欲望中活了许久了吧?人如果没有了欲望,活着便觉得没 意思极了,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他想起了那几匹围着井队驻地转悠了几个夜晚 的狼,狼是为了夺回小狼崽而来得,狼眼睛在漆黑的深夜中熠熠燃烧着欲望之火。 那天晚上,一个绰号老瓜头的工人把方跃文从被窝里叫了起来。老瓜头是山 里长的一种毒草,这家伙叫老瓜头恰如其分。老瓜头一手提着狼崽,一手提着一 节铁棍。老瓜头叫他打着手电跟着,啥都别问。当老瓜头手提着狼崽登上井架时, 方跃文才明白了老瓜头的歹毒。被吊在井架上的小狼崽凄惨地哀号,老狼们远远 地围着井架嚎叫,老瓜头舞着铁棍放声狂笑,他也跟着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第 二天,在钻进中出了事故,老瓜头被砸死在钻井平台上。老瓜头的脑袋“砰”地 一声炸裂了,雪白的脑浆和鲜红的血液山花般绽开,年轻的脸向着天空,眼睛还 睁着,瞪着井架上已死的小狼崽。方跃文被吓蒙了吓傻了,当他醒过神来时,发 现自己的一只胳膊被砸断了。 方跃文坐在电脑前,两眼盯着曾断了的胳膊。一个多月时间里,断胳膊已完 好如初,只留下一块鲜红的疤痕。疤痕山花般艳丽,山花中显现着一张熟悉的脸, 老瓜头的脸,嘲弄似地望着他。方跃文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疤痕。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方跃文不由打了个冷噤,定了定神才起身去开门。 “哈哈!没想到真在家里窝着!”三个铁哥们站在门外大笑。 “屈行健!康大富!袁小梦!” 方跃文没想到三个铁哥们会同时登门,竟大喜过望地把三人同时拥进门,盯 着仨人的脸,叫着仨人的名字,鼻子一阵发酸。四年不见面了,四年了!自从高 考结束后,他们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如今突然相会,恍如隔世,那一张张原本 稚嫩的脸,如今已是棱角分明,那如山雀般叽叽喳喳的嗓音已是变得浑厚浓重了。 他们各自似乎都有一肚子的话要向多年不见得老朋友倾吐,却又不知从何处提起 话题。 方跃文手忙脚乱地提出酒瓶,拿出香烟,又直着嗓门冲里屋喊:“老妈,来 客了,能不能给做几个菜。”又把香烟一根一根甩过去,屈行健袁小梦忙接着, 嘴里连连说不会不会。康大富接过烟噙在嘴角,说:“别麻烦姨了,我来给你们 露一手。”说着进了厨房。方跃文点着烟吸着,对屈行健和袁小梦说:“你们俩 在校园里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我在野外可把烟酒都染上了。”康大富在厨房里 忙着,嘴却不闲着,说:“你还好,我呢,为了跑生意,五毒俱全地都染上了。” 又说:大屈小梦,你们毕业了,想在社会上混个人模狗样,不沾烟酒可是不行呀。 方跃文惊问:你俩已毕业了? 眼“已经走出校园快一年了。”屈行健苦笑着说,“现在又忙着四处找工作。” “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 “一筹莫展。”袁小梦说,“我是学电脑软件的,本想这是热门,回来后直 奔几个人才市场,没想到竟四处碰壁。惟有一家企业打着招聘电脑人才的幌子, 一问,他们竟不知软件为何物。我便说就是电脑这方面的,他们便显示出了过分 的热情,还说要是我是女的就更好。我却彻底灰心了。” “怎么回事?” “那还用问!他们要得是女秘书。”不由得一阵大笑,袁小梦也有些哭笑不 得,“我现在连找工作的欲望都没有了。” “我可是连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康大富手脚可真麻利,已端出几盘很 有品味的菜肴,又用牙齿啃掉酒瓶盖,一边斟酒一边说,“来来来,今日有酒今 日醉,明日无酒喝凉水。”几杯酒落肚,话便多了起来。康大富说他今年触霉头, 连做了几笔生意都亏了血本,现如今拉了一屁股债,“还是你们好,不是兜里揣 着文凭,就是端着铁饭碗,旱涝保收。”一席话说得方跃文唉声叹气:“那有什 么铁饭碗呀!我不过是季节工。”毕竟野外井队生活对其他几个来说充满了神秘 感,都想听他说说。这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方跃文倒了满满一杯酒,一扬头喝 尽,伸出胳膊。红着眼说:“在井队混不是滋味啊,差点把命搭上了。”便谝起 了狼崽的事,野外生活很单调,很枯燥。在一个没有女人的世界里,几十条光棍 便用各种发馊的方式,发泄着各种各样的欲望。哪天晚上他们不过是想寻点刺激, “哪个小狼崽是从狼窝里掏出来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就是报应。老瓜头这人也太歹毒了!”屈行健说。袁小梦伸了伸舌头说: “跃文,你以前可是文质彬彬得,在学校也是响当当的文学才子,怎么就”康大 富横了他一眼,说:“近朱者赤近墨着黑嘛,你不合群,人家就会把你当猴耍哩。” 说着,向嘴里倒了一杯酒,咂咂嘴叹道:“跃文,说真得,当时你没被录取,我 都感到冤,你在中学发表的那篇小说谁不说好,他文科考试究竟凭什么?难道就 凭死记硬背,按图索骥?” “别提了,提起来我就憋的慌!”方跃文喝着酒,指着屈行健,说:“大屈, 你也别光发愣,也喝呀。你现在文凭到手了,还发啥愁呢?我们几个中数你志向 最高,也掏掏心窝子话。” “有啥可说得呢?我现在和小梦的心情一样,已没有了一点找工作的欲望, 倒非常想出去走走。虽说在大学学了些知识,可对社会了解不多,想趁这机会走 一走看一看。”屈行健端起酒咂了一口,说:“我想邀你们一起走走,咋样?” “走那里?” “进贺兰山。” “走!刺激!哇噻” 二 匆匆忙忙地准备了两天,这天一大早,方跃文便出了门。母亲瞧见了直嚷嚷: “胳膊还没好,又到那里疯去,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在家好好养着咋行!” “没事了,没事了。”说着,一骗腿,蹬着山地车一溜烟到了预定地点,康 大富和袁小梦也从不同方向飞驰而来。屈行健早已等候在那里,身旁还站着一个 女孩,几双惊异的眼睛只扫他俩,大屈慌忙解释:“请来个免费导游,不知行不?” 又说女孩叫菁菁,在旅游局工作,时值旅游高峰,他可是死皮赖脸地把菁菁请来 得。菁菁倚在大屈身旁,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只凑瞅每 个人的脸,一身清纯靓丽的装束,一脸撩人肺腑的笑颜。 “那还用说,开路开路的行不?”康大富拿腔捏调的话让人笑逐颜开,五个 人象五只脱笼的小鸟扑向碧野蓝天,扑向云遮雾绕的远山哦,大自然,大自然, 鲜活隽永的大自然,清爽的晨风吹来了绿色的馨香馥郁。吹来了婉转的雀鸣鸟啼, 吹来了远山黛蓝色的梦幻,吹来了生机勃勃的青春欲望。 “东有黄河一条龙,西有贺兰宝疙瘩,花儿开花开人人爱” 不知是谁扬起了歌喉,悠忽间,粗嗓门细嗓门,尖嗓子柔嗓子一起响应,翻 来覆去的唱着夏川花儿。塞上古都夏川城,东临一泻千里的黄河,西倚莽莽苍苍 的贺兰山麓。黄河两岸一马平川,鱼肥水美,稻花飘香,鲤鱼板宽鳞大,肉质鲜 美。鲶鱼嘴阔无鳞,肉白如雪。方跃文记得,小时侯他们几个在黄河开冻后下地 钩,便能钓到几条肥大的鲶鱼,喜滋滋地拎回家,母亲便做出一盘香味四溢的红 烧鲶鱼,就着大米饭直吃得肚子溜园。夏川大米如珍珠般晶莹剔透,做出的米饭 不粘不糊颗粒分明,咀嚼之下,香甜可口。古都夏川还有一个美名,凤凰城。这 名字很有些传说,这是一个流传了很久的传说,这传说是方跃文听爷爷讲得,十 几年过去了,这故事方跃文还记忆犹新。爷爷白发苍苍,浑浊的乡音中展开的故 事却是美丽的,学童时的方跃文听得如醉如痴。故事说有一对凤凰到西部寻找梦 中的梧桐树,他们携着两座玲珑宝塔,飞过荒山秃岭,飞过戈壁沙漠,当他们飞 到这里时,便被美丽富饶的夏川平原吸引住了,他们盘旋着寻找着。可是,这地 方没有他们梦中的梧桐树,凰说:继续往西里飞,往西里飞。凤也许是被这地方 的美景吸引住了,说:我飞不动了,就在这里吧,就在这里吧。凤说着,便落了 地,携着的玲塔一着地便生了根。凰凄惶地叫着:我往西里再寻寻,找到梧桐树 再回头接你,你要等着我,你要等着我。凰继续往西里飞,往西里飞,又不忍心 地回头看凤,凤在塔尖上已变成了银凤。凰浑身一颤,携着的珑塔也落地生了根, 凰洒了一行泪水继续望西里飞,直到如今都没有消息。小跃文说:凰会飞回来看 凤的,他说他会飞回来的。爷爷抿了抿嘴说:凰找到梧桐树才回来呢,西面子那 有梧桐树呢?夏川这地方才养人呢,走西口的人一走到这里就收了脚,落地生根 了,要不咋会有夏川有天下人,天下没夏川人的话呢。爷爷一口的河北口音。 屈行健正是领着他们往西里飞奔。 日照当头时,眼前出现了一片怪石嶙峋的乱石滩。乱石滩寸草不生,只有犬 牙交错的石头。乱石滩远处一座峰峦突兀而立,菁菁说:那就是滚钟口,到滚钟 口途经西部影视城,如果往左去就是昊王坟。又指着乱石滩说:进去寻寻,可能 还能找到浑然天成的贺兰奇石呢。说着“妈呀”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想动了,屈行 健便从行包中掏出饮料火腿肠面包递到她手里。屈行健待菁菁确实有点哪个。 贺兰石黑中泛蓝,墨中含绿,质地细腻,纹理清晰,天然构成的图画或高山 流水或皓月映梅或玉兔倚桂或天马行空,万般景致呈现方寸之中。当然,这都是 赏石家的独具慧眼的得意之做,没有金刚钻,能揽瓷器活?方跃文寻觅半天一无 所获。康大富嚷嚷:“能找个值钱的大家伙才过瘾。”熊瞎子瓣包谷一样折腾得 灰头筻脸。袁小梦躲在石头背后找石头,歪着头拧着脖,一付考究模样。屈行健 一路上象伺候国宝一样照顾着菁菁,这阵正埋着头打瞌睡。几人寻觅半天也没找 出个甚宝贝,便悻悻离去。 到了滚钟口,菁菁不想上山,便守在公园门口等他们。上山路是一条柏油路, 蹬着车子不费力便到达景点。拾级而上是一座清真寺,再上是座道观,香烟缭绕 之中,一个道士正在打瞌睡,供桌上放着签筒,康大富抓起签筒胡乱摇了起来, 道士却醒来,说:“年轻人别乱摇签。”一脸预知天命深不可测的神态。他们本 想游戏一番,看此情景,只好作罢,又拾级而上,是一座关帝庙,供着桃园结义 三兄弟,他们便毕躬毕敬地敬了香,再上山己无路,便凭栏远眺。 滚钟口俗称小口子,原本莫莫无名,不知那年那月,城里人突然掀起一股庙 会热,人们朝圣般地涌向这里。深藏不露的小口子一时香客如云。尘土飞扬中, 人们汗流浃背地登上山,敬香拜神后,又蓬头垢面地返回城。政府当局抓住时机 开辟景点,谁知路修好了,破败的寺庙重建一新后,游者反而少了。做为自然景 观,人们原本追求的是一种山岭野趣,修缮是应该修缮的,但不能弄巧成拙。屈 行健对此种景观修缮方式颇有微词。做为人文景观的昊王坟更是修缮得令人啼笑 皆非,偌大的原野上,一座牌坊陡然耸立,依然的一条大道直达古墓群,一点风 光尽泄无余,这可真是一种奢侈的浪费。袁小梦一板正经地说:“有个笑话说, 课堂上老师问学生,假如你是市长,如何写政府工作报告?同学们纷纷提笔,只 有一个学生坐着不动,老师问你怎麽不动,这个学生答,我在等秘书。”“看来, 我们的父母官缺个好秘书。”康大富插了一句,一阵轰笑中下了山。屈行健连连 说:“向西里走,向西里走,进了贺兰山,我领你们去一个好去处。” 这话让方跃文想起那对凤凰的故事,便说了出来,屈行健有些惊异,说: “山里真有一棵梧桐树呢!”这才讲起鼓动大家进山的原因。上大一时,经常看 见一个登三轮的守侯在校园门口,不象别的三轮那样抢生意,只是埋头看书,他 的举动吸引了莘莘学子的好奇心,坐他车的学生反而特多。屈行建坐了几次后, 便和他交上了朋友。 小伙说他的家乡的山上长着一棵梧桐树,老辈子说梧桐树上还落过凤凰呢! 那只凤凰从东面子飞来,围着梧桐树飞了三天三夜,一边飞一边向东嘀叫,似乎 在呼唤着谁呢?凤凰飞着叫着,直到筋疲力尽跌落在树上死去时还向东眺望呢。 方跃文说:“这真奇了!”屈行健说:那小伙也考上了这座大学,因家穷念不起, 父母为了栓住他,就给他找了一房媳妇,婚后他就离开家来到这里。 “那年他十九岁,在大学门外蹬三轮还在做着大学梦,他用的书全是学生给 的。去年他说他要回家了,他的家乡要发展旅游业,准备回去开个旅馆。他说这 几年挣了些钱够用。离别那天他坐在车上哭着喊,大屈,好朋友,毕业后一定来 家乡转转呀,我让婆姨给你做羊肉臊子面,大屈,你一定来呀!” 屈行健说着,嗓音哽咽了。他们听着,默默地蹬着车跟着大屈向西里去,向 西里去! 三 进了贺兰山,山徊路转,一路上逢人便问,梧桐树村在那里?山里人摇摇头 只是说不知道。又问山头有梧桐树的地方。山里人说:“往山里走,往西里走就 是了。”他们就继续走,一直走到夕阳西下,他们走进了一片树林子,落日余晖 下,山路还蛇一样蜿蜿蜒蜒地往山脊梁上爬。看见树,只想靠一靠歇一歇,一个 个便象瘫了一样倒在树下,大屈站在高坡上还不甘心地眺望连绵起伏的山峦,袁 小梦说:“大屈站在那里就象夸父。”大屈苦笑说:“夸父追上了太阳,我连太 阳的影子都追不上。”康大富乜睨了一眼正搂着双脚直吭吭的菁菁,说:“那是 你屁股后头还跟着一个尕妹子呢。”说得菁菁跳起来追着康大富直打,方跃文和 袁小梦笑着唱:“尕妹子好来实在好,走起路来就象水上漂” 一阵疯闹中,又扯着嗓门喊山,喊得群山也不甘寂寞,一起参与了这混声大 合唱。喊得口干舌燥了才罢休。方跃文还余兴未消,拿出一副扑克耍起了牌技, 一张张扑克蝴蝶般在他手里上下翻飞,方跃文边玩边说:“这都是在井队无聊是 耍的小把戏,再给你们玩个猜心术。是从网上看的。”说着把牌整理了一下,从 中很随意的抽出五张,说:“谁看一眼,瞅准一张记准了,可别再心里默念,当 心我猜出来把这张牌换掉。”菁菁忙伸长脖子嚷嚷:“我先看,我先看。”方跃 文笑笑把牌一亮,菁菁盯了一眼,说:“看中了,你猜?”方跃文把牌一收,背 过手去,又把手中牌朝菁菁眼前一亮:“你看那张牌还在不?”菁菁瞪大了双眼: “你真得猜中了?再来再来。”如此再三,其他三人捂嘴直笑,菁菁却更迷惑不 解了:“我这次可是记住了两张,还是让你给猜中了?”方跃文不由大笑,菁菁 眉头一皱,突然捂着肚子笑了:“你糊弄人呢,我知道了”方跃文忙摇手:“别 说破别说破,一说破就没意思了。” 天渐渐黑了,月牙儿渐渐地露出了甜甜的笑脸,把从太阳那里借来的光亮碎 银子般地撒了下来。屈行健说:“看来,我们要在树林子住一晚上了。”菁菁瞥 着嘴直叫唤:“就在这露宿呀?这深山老林别在有狼什么的,吓死人了。”康大 富早已躺在一棵大树下,说:“有狼怕啥?我正愁着这身肥肉无法向逼债人交代 呢!狼不吃了就找个绳子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了结了算了。”袁小梦笑嘻嘻地说: “别找绳子,我的裤带借你用。”方跃文一本正经地说:“小梦,你就不怕大富 的鬼魂找你算帐?”康大富说:“我要感谢他呢!我在商海里混了五年了啊,混 了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袁小梦顿时有点尴尬, 屈行健走了过来,说:“嚯,怎么哭了,这么没出息。”菁菁说:“看人家哭, 我就想流泪。”鼻子一酸竟也哭了起来。屈行健也不劝,说:“想哭就哭吧,哭 哭心里舒坦。”方跃文轻声问:“大屈,菁菁这是怎么了,象是有心事?” “没什么,没事。咳!”屈行建很轻松的说着,可脸上却挂着事。 “建哥说我在旅行社工作,那是哄你们呢。其实我被旅行社给涮了。”菁菁 用手抹着泪说,“被炒鱿鱼后,我都没活下去的欲望了,这时候,建哥来找我, 劝我出来走走,我就来了。” “人啊!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呢。”方跃文叹着气说起了井队上发生 的一件事,“我们井队有个女地质工,先后找了三个对象都死于非命,说起来都 叫人伤心。这个姑娘人长得不错,心气也高,第一个对象是个机关干部,在一次 上前线安装井架中,被机墩砸死了。第二个是司机,刚结婚不久,在一次出车中 成了不归人,栽下了山崖。第三个是司钻,俩人结了婚有了一个胖小子。这时, 井队搞承包,女的下岗回家带孩子,男的在深山老岭里打井,一年回不了几趟家, 便挂了个野鸡,你们叫泡妞,很文明得,我们叫打炮” “好野蛮的叫法!”袁小梦惊叫,引起一阵大笑后,又听方跃文讲下去。 “确实是有些野蛮的叫法。”方跃文有些苦涩地笑笑继续说,“那野鸡实际 是个良家妇女,那地方人笑穷不笑娼。俩人就这样鬼混着。后来,司钻的妻子来 井队探亲,就是哪个女地质工来了,也没觉查出什么。没成想,那野鸡竟也来到 井队,说是让娃瞧瞧干妈,怀里还抱着一个月娃娃。” “井队的人不知道?”菁菁惊问。 “这事在井队司空见惯,谁闲得没事操那份心。” “这就够热闹得了。”康大富嬉皮笑脸地说。 “实际是个悲剧。”方跃文脸色凝重地说,“那司钻就是老瓜头!” “啊!”大家惊叹。菁菁不解,屈行健便把老瓜头死了的事说了出来。菁菁 听后说:“老瓜头这人也太残忍了。”方跃文说:“老瓜头以前可不是这样,自 从女的为那事和他闹翻离婚后,老瓜头才变成这样的。” “这也是他自找的!”菁菁解恨地说。又问,“哪个山里女人呢?”没等方 跃文回答,康大富插嘴道:“那还用问,那女人只不过为了钱。” “人啊!”袁小梦叹了一声。都沉默了一阵。屈行健两眼望着天空,说: “老瓜头这人不值。那个女的让人同情,先后三个男人离她而去,也是命真苦。 可是谁又能知道以后走的路呢?” “前面的路是黑的。”康大富说。 “人的心思也难猜透。”菁菁说,“那女的心气太高,没想到会落得个这样 的结果。” “也怨不得她。人总是往高处走的。”屈行健沉思着说,“其实我们五个人 就和跃文玩的那五张牌一样,谁都猜不透谁的心思。我说的那棵梧桐树也不过是 个象征,重要的是那个蹬三轮的小伙心中一直燃烧的欲望之火,就是这团欲望之 火让我带着你们走进了贺兰山。”都默不做声了。康大富突然站了起来,用巴掌 扇着自己的脸,说:“我还算男人吗?我还算男人吗?” 四 往西里走,再往西里走,就象一句咒语,催他们前行。眼前突兀起一座高山, 山路顺着悬崖峭壁盘旋而上,令人荡气回肠。他们推着车子,挪着沉重的双腿走 着,眼看着走到山头了,瞬然一个回旋,路又扭了个弯向上延伸。袁小梦张着嘴 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头汪在镜片上,扭曲了眼前的一切。他似乎看见不远处有 个门,就是欲望之门,他稍一犹豫了一下,那门便远离他而去。他想歇一会,哪 怕喘口气也好。 月光洒在山路上,山路便象一根从山顶随意抛下的银带子,缠缠绕绕地落在 你眼前,你便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欲望,促使你抓住这根带子往山顶上攀登,你 看不见山顶上有什么,你也不知道山顶上有什么,可你还是要登上去看看,这就 是欲望的魅力吧?袁小梦紧紧盯着幻觉中的门,曾失去的欲望在心中重新萌发。 突然,他看见那门里竟发出光来,这光让他惊喜异常:“灯光,前面有灯光,可 能有人家。”这无疑会让所有人的目光射向前方。月光下,山影朦胧。所有的目 光又射向袁小梦。袁小梦用手擦了擦镜片,双眼仍盯着那曾出现灯光的地方,咕 哝了一句:“我确实看见有灯光的。”康大富嘲弄地说起了颠倒话:“有个姓张 的老王,窗台上种了二亩西瓜,没见开花,结了斗大,没见贼偷,丢了二百,瞎 子看见了,聋子听见了,哑巴喊着呢,瘸子撵着呢” 又往上走了一截路,菁菁叫了起来:“就是有灯光- 快看快看,房子,房子” 山腰上,是一溜依山而建的石窑。 “哇噻!”一阵欢呼,群山欢呼。 敲开一扇门,露出一张满面沧桑的脸。他们问:“大爷,能借个宿吗?”老 者并不回答。扭头朝屋里喊:“蹴子,蹴子,来客了,领着到你三弟家去。” “就来。”一个矮子从门里窜出,说:“住店吗?跟我走。”蹴子指着一座 很气派的院落。 蹴子人短腿快嗓门大,把院门敲得山响:“老三家里的,来客了,出来迎迎。” “就来”院里一声清脆的女人声,门吱扭一声开了,“快进来,快进来。吃 饭了没,我这就做。”蹴子依着门,说:“有啥要帮撑的,我就不走了?”女主 人也不言语,一掌就把蹴子推出门,“咣当”一声把门关上。进了屋,朝着炕上 爬着看画书的小人喊:“尤素崽,叫你爷抱柴烧火。”尤素崽跳下炕,撒开脚牙 子跑进另一间屋:“爷,爷,来客了,俺妈叫你抱柴烧火。” 窑洞一进门的一侧就是火炕,火炕向里延伸是一截火墙,女主人的上半身被 幽暗的油灯映照着,一张清秀忧郁的脸庞,滢着两团桃花般绽开的红迹。爷爷抱 着柴火蹴进火墙下的黑暗中,一会儿,灶火便蹦蹦跳跳地四处乱窜。女主人的切 菜声和着劈劈啪啪的柴火炸裂声演奏着家的温馨。 菁菁再也煎熬不住了,哎呀哎呀地偎上炕。尤素崽猫般地凑在菁菁跟前,吧 眨着一双褐色的大眼睛,说:“姨,姨,你们是从老远老远的城里来得么?”菁 菁迷糊着眼睛点点头。尤素崽又问:“见俺爹没?” “你爹在哪里?”菁菁含糊地问。 “那不是嘛!”尤素崽站起身指着。菁菁慌忙翻起身看去,却见尤素崽指着 墙上的一个壁格,壁格里放着一个镶黑框的照片。照片里,一个小伙淳朴地笑着。 屈行健随意扫了一眼,两眼立时直了,扑下炕,盯着照片木呆呆地僵住了,半天 才嘶哑着嗓门问:“大嫂,这儿是梧桐树村吗?”女主人炒着菜,说:“就是的。” “哪那棵梧桐树在哪里?” 女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屋后的山顶上,出去就能看见。” 屈行健扑出门,其他人也跟着走出来,向山顶看去。 一弯清月下,梧桐树金凤般屹立在山顶上,枝叶茂密的树冠宛如双翅刺向夜 空,粗大的树根盘根错节,巨爪般扎进嶙峋的山石中。 “是他吗?” 屈行健沉重地点点头。 “他去了,车栽进沟里,人就没了。”锅里的水湍急的沸腾,女主人急速地 切着面,在大屈的追问下,缓缓地说,“去年春上人转回家,便欲望着盖房开旅 馆,就箍了这几眼窑,又开着新买的小四轮进城买东西,就再没回转。是去年秋 上归西的。” 女主人把切好的面下进锅,细细的面条随水翻滚:“我把这死鬼的像放在这, 是想让他看看,他常挂在嘴边的欲望,我还替他圆着呢。”女主人平静地说着, 象是讲述着一个久远的故事。 “妈耶,妈也,俺爹咋还不回来呀?”依偎在菁菁怀里的尤素崽突然叫了起 来,又泪汪汪地问菁菁:“姨,姨,你能带俺和妈进城找俺爹吗?”菁菁埋着头 不吭气,坐在菁菁身旁的屈行健把尤素崽抱在怀里。 “他说你们会来的,你们真来了,他也就心宁了。”女主人端着羊肉臊子面 走出来,说,“尤素崽,叫叔,姨快趁热里吃,跑了一天的路,吃饱了好好将息 着。” 夜深了,山野寂静,只有山风吹着树声传递着苍凉遥远的消息。吃完饭后, 屈行健久久不能成寐,缠着要和他睡在一起的尤素崽早已进入了梦乡,“爹,爹, 你回来了,可把俺想死了,俺妈也想你呢,天天晚上哭着喊你呢”梦呓里的尤素 崽紧紧搂住了他,他感到鼻子一酸,泪便不由地夺眶而出。 这时,窗户已透亮了。蹴子又把院门敲得山响:“三弟家的,来客了,是拍 电影的。” (下) 五 菁菁没想到导演会让她饰演女主角。 这天早晨,梧桐树来了一个摄制组,小小的山村旅店立马被塞地满满的。菁 菁从恶梦中被惊醒后,这个摄制组导演就找上门来,菁菁竟有些不知所措,便问 屈行健。“怕不是骗子吧?”康大富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他们几个嚷嚷着要去找 那导演,没想到导演竟找上门来了,几人便把导演团团围住,问:“你是导演?” “你们认为我是导演,我便是导演了。”导演圆脸黑肤,一把大胡子留着一 头后现代主义的长发,戴着一副很前卫的墨镜,诙谐幽默的谈吐很有磁力地把人 吸引住了。再瞧这片名《欲望之门》,让人心动。大胡子说剧组来得匆忙,还缺 几个本色演员,觉得他们几个都很上镜,“怎么样,过不过当演员的瘾?” 这还用问,天上掉馅饼竟掉进嘴里了,噎不死也乐死了。本来想问问这剧组 是啥来头的,没成想让大胡子一席话说得早已云里雾里了。第一天里,几个便和 剧组的人混熟了,菁菁更是如鱼得水般的笑逐颜开,小嘴抹蜜般的围着导演转, 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袁小梦咕囔了一句:“犯贱!”屈行健脸子立马掉了下来, 很不是滋味地扭头走开了,康大富说:“大屈的眼里有水呢,小梦你是胡说啥呀?” 方跃文也埋怨袁小梦说话不注意场合,要是让菁菁听到了咋办?菁菁其实听到了, 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影子,心里却苦苦的,便有意无意地和大屈经常呆在一起。电 影开拍前,大胡子让他们先熟悉熟悉外景,说:“你们几个都去,再看看外景有 什么好景色也帮着选一选,这部片子你们是主角,你们眼里的色彩应该是最准确 的。”进山前,大胡子让他们每人选一件道具,袁小梦瞅准了摄象机,方跃文喜 欢涂鸦,顺手捞起画架背在身上,左右瞧瞧感觉不错。大屈翻出一架望远镜,四 处望了望,也非常满意地挂在胸前。康大富放下这个拿起那个,左挑右选不知拿 啥好,正犹豫着,大胡子提起一件东西说:“哥们,这件挺适合你的。”一看, 不由喷饭,是一件野炊必备的铝制灶具,康大富坦然地背在背上,很神气地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我就选它了。”菁菁的道具让人费了点心 思,七嘴八舌一番后,一致认为,方跃文背的画架还是适合菁菁,方跃文只好割 爱,又看准了一架照相机,更是爱不舍手。 选外景是个苦差事,一天下来,竟累得人仰马翻,晚饭女主人准备的是土豆 烩羊肉,金银米饭,吃起来非常可口。他们吃的正香,大胡子来了,说:“随便 谝谝,咋样?” “没事,和旅游一样,游山玩水,挺囊哉的。”康大富吃的满嘴流油,打着 饱嗝说。大胡子放下碗筷,拿起方跃文的照相机看了看,又打开后盖,空的。大 胡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他们莫名其妙,只瞅大胡子。 “你们真把这些东西当摆设了?你们是干什么去了?”大胡子收起笑容问。 几个人面面向嘘,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菁菁委屈地说:“我们可是跑了许多路呢, 本以为这些东西就是道具哪!” “如果让你们去探险,拿上这些东西,你们还认为是道具吗?”大胡子外表 看着很随便,训起人来却是一套一套的,“你们问我,演什么怎么演,你们想过 没有,当你们选定了自己的道具后,你们也选定了所要饰演的角色,这就是你们 对生活本身的感悟。这时,你们还认为是在表演,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们前面有 许多的门,等着你们去打开,欲望之门不仅仅是一个象征,当你们在设计自己的 人生,寻找人生的价值时,你们就得去打开你们的欲望之门,在欲望之门中,每 一次机遇都会稍纵即逝。” 大胡子走后,几个人窝在一起,略有感悟地侃了一阵,方跃文感慨地说: “这龟孙,象是瓷器店的老板,一端出来就是一套一套的。”袁小梦有些谨慎地 说:“这家伙莫不是把我们当火锅店的羊肉了。大屈你说哪?”屈行健皱了皱眉 头,说:“看着不象,涮不涮又咋样?反正我们是来这里玩玩的,跟着他们一起 混混也没啥事。” 饭后,菁菁打开了画架,画架上依然白纸一张。菁菁呆呆地望着白纸,象是 从中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很是有些感动。白纸,挺好的,你想画什么都行, 随手涂鸦也无所谓。你把你想画的东西,按自己的理解画在这张白纸上,再添上 色彩,这张纸便成画了。菁菁忽然感到,女人本身不就是一张画吗,这画再光彩 照人,再青春靓丽,如果离开了纸,便成了一堆杂乱的线条,一些互不相干的颜 料。那么,什么是纸呢?菁菁不由地偷偷地瞅了瞅大屈,大屈双眉紧皱,握着望 远镜,像是和谁在赌气。袁小梦正出神地摆弄着摄象机。方跃文正在用照相机镜 头对准了她,菁菁慌忙地扭开头。又瞧瞧康大富,这胖子真逗,把锅碗瓢盆一溜 摆开,神道道地乱敲着,嘴里还念叨着:“南北街,东西走,路上遇见人咬狗, 拿起狗来打砖头,反被砖头咬了手” 六 康大富这些天有点反常,爱表现爱逗哏爱耍贫嘴,怪模怪样,令人捧腹,尤 其是菁菁在跟前的时候。别人倒没看出来,大屈却有所察觉。在《欲望之门》的 拍摄过程中,屈行健时时处处都在提防着:“真他妈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婊子养 的,算计到我的头上了。”玩世不恭的康大富实际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 对菁菁的过分热情,只不过是在经商时沾染的习气。不过,这俩人的争风吃醋为 《欲望之门》的拍摄增色不少,菁菁的表现也恰倒好处,对大屈若即若离,对康 大富的耍贫嘴,嬉笑怒骂中,不越雷池一步。菁菁天性好玩,大屈沉默寡语,康 大富是个见面熟,仨人在一个锅里熬粥,确实有些意思。这正中大胡子导演下怀, 大胡子希望有把刀子塞给不管谁手里,来个刺刀见红,哈,这真够刺激的。 “这是剧情的要求吗?”他们问。 “没什么剧情不剧情的。”大胡子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剧演员的发挥很重 要,当你们进入角色时,任何的细节都会给整个剧带来引人入胜的效果,这就是 《欲望之门》的核心。”在《欲望之门》的拍摄过程中,大胡子的要求就是自由 发挥,“做为本色演员,你演的就是你自己,你要把自己扒掉三层皮,淋漓尽致 地再现出一个完整的我。” 大胡子说话很有些感染力,一剧组的人都听他的摆布,他们几个也就没话说 了,再加上剧组也没啥束缚,落的让人在山里玩得开心。 一天,方跃文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崖壁上发现了一些岩画,很耐人寻味,他们 几个都被岩画所表现的内容吸引住了。显然,岩画反映了远古人的欲望,这欲望 是什么呢?他们瞅着崖壁苦苦思索。屈行健瞥了一眼说:“最前面的那人象是酋 长,正率领众人走向太阳。”太阳?象,又不太象。这太阳怎么是半圆的?太阳 里面好象还有什么东西,这光怎么会从里面的东西发出来呢? “是山洞,光是从山洞里面的东西里发出来的!”袁小梦突然欣喜若狂地呼 叫起来,“这些岩画可能反映的是远古人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个会发光的东西。” “有道理,他们显然把这东西当做图腾崇拜着呢。”方跃文沉思着点了点头。 “哇!是不是金子!”康大富夸张地嚷嚷。菁菁也感兴趣地盯着岩画仔细看, 边说:“可惜,就是不知道这山洞再那里?”屈行健戏笑着脸子说:“想发财了 是不是?这山上到处都是金子,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兴趣去找?” 屈行健的话虽然带着嘲弄的口吻,可这幅神秘的岩画确实很有些耐人寻味。 方跃文眯着眼睛一会远,一会近地看个不停。袁小梦拿着一根树枝小心地整理着 岩画的残缺部分。屈行健更是卖力,拿着望远镜爬高上低地四处眺望,一面瞅着 被方跃文和袁小梦整理的岩画。 扑朔迷离的贺兰岩画究竟在述说着什么秘密呢? 七 为了探索岩画的秘密,这些天来,他们翻山越岭,寻幽探奇,一个个折腾的 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没个人样,都希冀着在疲惫不堪的探险之中,梦中的奇迹 快快出现。 这天上午,他们奋力攀登上一座高峰,这就是贺兰山主峰了。站在峰顶上, 疾风呼啸,雾浪涌起,令人眼界开阔。仰头看看天,天依然很高,碧空如洗,让 人感动。俯身瞅瞅山下,悬崖峭壁之间,一条深谷云遮雾罩,幽暗神秘。屈行健 从兜里掏出一张被汗水洇湿的纸来,这张纸上绘着岩画所给与他们的启示,几人 凑头研究一番,都认为是这里了。大屈说:“我先下去看看,你们随后在下。” 又瞅了一眼菁菁,说:“你们要照顾好菁菁啊!”哪口气像是诀别一样,方跃文 脑袋“嗡”地一响,一种不祥的预感向他袭来,不由颤声叫了声:“大屈” 大屈选好下峡谷的位置后,便把身上背的一团尼龙绳栓在一块突出的岩石根 部,起身把绳子抛下深谷,便缒着绳子向下溜去,方跃文慌忙拉着绳子,大声问: “大屈,咋样?” “没事”过了不知多久,才听见大屈的回答,“你们一个一个下来吧,让菁 菁先下,我在下面护着” 山谷里,荆棘横生,怪石乱立,巨木穿空,遮天蔽日,让人毛骨悚然。菁菁 一只手抓着大屈的胳膊,怯声问:“是这儿么?”大屈点了点头,手里拿着树枝 左右打着前面的草丛,说:“跟我来,小心脚下有蛇。”听他这一说,几个人不 由地紧张了,他们小心地趟过一丛丛致密的野枸杞树,又穿过嶙峋的乱石丛,眼 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山洞,山洞上方,隐隐可见几个大字,已是班驳陆离,难以辨 认。 这就是岩画里的那个山洞吗?山洞上的那几个字是什么字?难道是《欲望之 门》?他们向洞里望去,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洞中没有发光的东西。康大 富泄气了,说:“我还以为真有什么宝贝呢,看来屁都没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屈扯开嗓门朝洞里大喊了几声,回声跌荡,若 鬼哭狼嚎,阴森恐怖,吓得几人倒退一截,跌成一团。在惊望洞口,并没有什么 动静,便相互嘲笑着慢慢试探着进入洞中排完《欲望之门》,已是秋高气爽的季 节了,最后一个镜头是以梧桐树下老友依依惜别而结束,大胡子一声“封镜”, 他们便泥一样滩成一堆在大火炕上不知沉睡了多久,醒来时,已是日照当空。女 主人已熬好了黄米粥等他们起来吃饭呢,出锅已久的油饼子也不再冒热气了。 方跃文惶然四顾,问:“摄制组呢?” 女主人笑吟吟地说:“你们睡得太死,咋也叫不醒,他们就走了。” 他们一时无话,眼睛都直直地呆望着热腾腾的黄米稀饭亦真亦幻,令人恍惚。 慌忙吃完饭,起身结帐。 “帐他们已结了,大胡子还让我告诉你们,感谢你们的全身心的投入,以后 你们就会明白的” 难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在演戏?难道在山洞中所看见的所经历的,都不过是 一场戏“这也他妈的太像了!太真了” 山洞里的那段历险惊心动魄,让人终生难忘那光,那幻影,那扑朔迷离的声 音,似是诱惑,似是启迪,似是预言令人恐惧,令人迷惑,令人震撼,吸引着他 们一步一步向山洞深处走去,他们终于找到了哪个远古人崇拜的东西那东西仍然 在熠熠发着夺目的光芒还有一个神秘的声音着撞击每个人的心灵:“说出来吧说 出来你的欲望吧说出来吧你将会得到满足” 八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一个年头过去了。 在这一年里,屈行健在一次地方政府招聘公务员中榜上有名,以后又志愿到 贺兰山那个小山村当了一名乡村教师。康大富在这一年里竟然财运亨通,闯荡了 几趟南方阔了起来,俨然一个暴发户模样,开着桑塔那出入夏川市大街小巷。菁 菁没有跟大屈去乡下,却当了康大富的私人秘书。袁小梦在一家小公司当差,混 得还不错。只有方跃文被父亲逼着回到钻井队,仍然甩着大钳,一身油泥,一身 臭汗,业余时间全钻进废纸堆里,写了几个短篇还算见了报,后来油田效益不好, 要减员增效,方跃文这才横下一条心,离开了井队,到北京上自费大学。 那天,方跃文悄悄地离开了夏川市,上火车的那一瞬间,鼻子一酸流了泪。 三年学业是在艰难的打工生活中熬过来的。毕业后,何去何从,让他难以决断, 一份父亲病危速回的电报逼他登上了西去的列车列车向家乡方向疾驰,方跃文坐 在硬座上,托着下巴凝神眺望着窗外。 “这不是跃文嘛?方跃文!” 方跃文扭头一看,走廊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眼镜冲他大笑。 “袁小梦小梦!”方跃文嘴唇颤着,把袁小梦拉到座位上,俩人海阔天空的 闲扯起来。 在方跃文求学的这几年里,袁小梦在软件业里混出了点名堂,说话嗓门也粗 了,神采飞扬的,一副白领阶层的模样,“搞软件这行,一天忙得火烧屁股一样, 这次到北京出差,没想到竟和你碰上了。咋样,在北京?” “终于苦熬出来了。”方跃文平淡地说,因为离开油田,和父亲闹崩了,求 学的经济来源只能是打工所得。不过,这几年的经历,也让他获益非浅,以后的 路怎么走,心里还算有点谱。“大屈和康大富现在混得咋样?” “大屈现在可是出人头地了,混成乡官了。” “不错不错,他就是这块料,菁菁呢?是不是和大屈成了?” “怎么?你还不知道?”袁小梦有些吃惊地瞥了他一眼。 “咋了?” “别提了别提了!菁菁这女人啊”袁小梦长叹了一声,又问,“康大富死了 你也不知道?” “啥!?咋死的?” “贩毒被崩了。唉”袁小梦这才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大屈进山后,菁 菁为啥没跟着去?她是被康大富的钱财迷了心。康大富这龟孙也不是东西,你以 为他是咋突然地发起来的?这龟贼也是鬼迷心窍了,竟铤而走险贩起了毒。菁菁 也是,让龟贼哄得团团转,做了富婆了,披金戴银了些日子,最后呢?自己酿得 苦酒自己往肚里咽呗!” “这事大屈知道啵?” “大屈是知道了,又从山里回来找菁菁来了。” “大屈这人,也是太痴情了!” 方跃文嘘唏了一阵,说:“提起菁菁,我倒想起井队上的一个女工,这女人 年轻时很有些魅力,也高,找过三个男人都死了,第一个是个机关干部,俩人正 准备结婚呢,男的却死在一次事故中。第二个是个开车的,在油田,这行当最吃 香,俩人结婚不到仨月,司机便栽进了悬崖下。第三个就是我曾说的哪个老瓜头 瞧我说的,一点不着边儿。” 袁小梦低头不语,沉默了一会,说:“菁菁当时哭了,哭的好伤心。当时我 也在场,是我帮着大屈找到菁菁的,大屈一句话也没说,也没劝菁菁” 方跃文突然意识到,他说的那故事太不对味了,好象曾谝过,陈芝麻烂谷子 的,怎么今天又扯了起来了?便长叹了一声:“人那,也难呀!菁菁跟大屈走了?” 袁小梦摇了摇头,突然问:“跃文,你说,咱们在贺兰山那次奇遇象不象一 场梦 ” 方跃文没有回答,三年的打工求学经历一股脑地涌进脑海,列车继续向西飞 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