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 序 时间:2002年4 月13 号 星期五 地点:长沙市东塘南“北京饺子馆” 人物:苏茫[ 小说中的主人翁] 和我[ 作者] 起因:他说他很郁闷,他说他特迷茫,他说他的房子里边很冷,他说他特想找 一人陪他说说话。 经过:我们是5 点过10分的时候进去的,当时偌大的馆里边一人没有。我们断 断续续的吃了五斤饺子[ 热了三回] ,两碗榨酱面,一只烤鸭,一盘小葱拌豆腐, 一份豆腐撮皮蛋,四份泡菜,一瓶“红星”二锅头,十一瓶“青岛”,两盒“阿诗 玛”。离开的时候,我看见角落里的服务员瞌睡漫天的脸庞,上面写着“解脱”, 并透露着幸福的光芒。 结果:他的饱嗝一个连着一个,我担心的注视着他,他同样凝望着我,我是说 我的口袋,并长久的持续,我明白了,我掏出了钱包,他轻轻抚摩着肚皮,笑了。 “钢蹦”在投进无人售票箱的时候,苏茫已经转过了头。不知是由于刚才那一 阵清脆动听的金属撞击产生的回响还是自己用力跺脚以甩掉粘在鞋上的污泥所发出 的声音,总之,她抬起了头,她这一举动诞生时所耗费的速度以及力度都让苏茫吃 了一惊,以至于让苏茫从转过头到坐在她的身旁的这一段时间段里都在思考着这一 问题。苏茫用余光看见那是一件白色的衣裳。 到后来苏茫对我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我无法形容,他要我将它写 成小说的时候着重描写那天的场景,也就是我们后来俗称的氛围,他说那天就像在 演王家卫导演的某一部电影,他说他甚至想好了当时的背景音乐——张楚的《爱情》。 在他不厌其烦对我诉说着这些的时候,我以为他又喝高了,所以我也是听得心不在 焉,直到后来我在给小说艰难结尾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而当我企图重 新定义这个故事的时候才明白那断断续续对白赋予我的感受已经面目全非。 那时的苏茫还没有毕业,但学校已经没课让他们糟蹋了。在等待发毕业证的这 一段日子里,同学们一个个东奔西走离开了这个城市,惟独他留了下来,他不知道 自己留下来干什么。但他义无返顾,他总觉得这个城市需要他,他对我说他相信自 己的直觉,他说这个城市总有一天会需要他做点什么的。一个月前,他凭着三寸不 烂之舌在一家私营的服务公司谋到了一个当业务员的下贱事,之所以说是下贱事是 他根据自己一个月以来的表现以及最后的结果所得出的结论,很显然他没有度过试 用期就被老板炒了鱿鱼,原因很简单,上班不见人影。尽管到现在为止他还不承认 是被炒了鱿鱼,他说是他觉得那份工作根本就不适合他,他说当时是晕了头才去应 聘的,他说他纯粹是为了活动活动自个的嘴皮子,他说他压根儿就没想到那地儿久 干,最后他终于做出了这样的总结:就是那小子不炒我,我也会炒他鱿鱼的!你说 我怎么就慢他一步呢?这些话他是一口气说完的,我没有看到他一点累的迹象,也 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脸很苍白,脖子上跳跃的青筋和他抖动的双手告诉我,他是 虚弱的。 他说他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被炒鱿鱼的那天下午。 苏茫蹲在一个报亭旁边的一棵大树底下,一边抽烟,一边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 报亭位于市中心站台的左侧,来来往往的人群川流不息,苏茫被一个个行色匆匆的 妙龄女子折磨得眼花缭乱。这是在春末夏初的一个午后,苏茫总觉得这个城市似乎 少了一个季节,他回想自己在换上短袖之前是裹着棉袄,他抬头望了望天,耀眼的 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车一直没有来,苏茫听到了人们的唾骂,苏茫经常听见而且 非常讨厌这种声音,他认为这只是一种无力的宣泄,就像鲁迅小说中的阿Q ,他说 他特喜欢这个角色,但太多的阿Q 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感到有些厌烦。有辆车在不 远的前方,人们迅速的围成了一个圆圈,这是一个很标准的圆圈,苏茫还在惊异于 人们的爆发力怎会如此之迅猛和塑造力如此之生动的同时联想到了“蜂窝煤”,在 他思索着原因的时候他断定这个“蜂窝煤”可以燃烧一星期。这辆车原来就已经被 塞得满满的,车门艰难的打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去,在关上车门到人们回头的那 一刹那,苏茫看见了人们脸上一览无余的无奈与慌张。失望的人群回过头犹如哥伦 布发现美洲不约而同的看见大树底下的阴影被他一个人独占着,苏茫在那一刻明白 了什么叫“垂涎欲滴”但同时也做出了一个后来被自己称之为“灵光乍现”的举动,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时点燃了另一根烟,并伴有猛烈的呼吸,苏茫说他完全被那阵 势给吓住了,情急之下用的时一种后来被他称之为“民工点烟法”的方式,也就是 烟屁对烟屁的那种,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他脸上那猥亵的笑容,显然他还在为自 己不齿的行为感到羞涩,可他显然低估了人们的忍受能力,还在他回味自己聪明才 智的时候,已被人群彻底淹没了,于是营造了一幅到现在苏茫都还难以启齿的舞台 造型:大家站着,唯他独蹲,一缕缕在浮沉。直到后来在谈到这种境地的时候苏茫 大胆的预测,王家卫拍到这里的时候肯定会给一个长时间的定格,而且这幅画面还 会最终会成为这部电影的宣传海报。说到这些的时候他不无得意,丝毫看不见前面 的尴尬。她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确切的说是他用求救的眼光在人们的双腿之间寻 找希望的时候捕捉到了她,她坐在缓缓开来的汽车上,也就是汽车后面轮胎上方的 桌椅上,他看不清她的模样,打开一半的车窗只留给他清晰的耳朵后面的那一块开 阔地,而她的脸庞已被劣制的挡风玻璃扭曲得一塌糊涂。 苏茫和我谈到他冲动时候,他说自己当时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说不清是由于自 己是为了摆脱当时尴尬的境地还是因为对那个女子的向往,当我说到他可能只是想 看清她的模样的时候他不置可否,摇摇头笑着告诉我如果现在让他选择,还是一样。 很显然,他站起身冲了上去,他的举动引起了包括他自己的所有人的惊讶,车还未 停他就贴在了车的门口,事后他解释说他是利用在足球场上磨练出来的大局观而得 出这辆车只剩下一个座位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个座位就在那个女子的身旁。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苏茫惬意的坐在了那个女孩的身边,之所以用“惬意”这 个词,苏茫说他花了半天的心血才从城墙厚的“辞海”中找到的,他说只有这样形 容才能确切的表达当时的心情,他很紧张,手心都出了汗,这种反映在他身上出现 还有追溯到三年前的那场恋爱的最初,他说那是在一个风高月圆的晴朗夏夜……. 我赶忙我手捂住了他的嘴,他一说起这个就没完,优美动听的辞藻加上高亢的歇斯 底里和悠远冗长的低声诅咒让我感觉那所谓的幸福总是在悬崖边上搁着,稍有风吹 草动就会跌下的恐怖. 头一次听我特新鲜,当时还有将他的那段情节写成小说的打 算,可没过多久他又给我说了一遍,他显然是忘了我们上次的聊天,中间还融进了 更多的修饰与夸张,我是咬着牙听完的,就那会儿我喝了五瓶“青岛”,我承认我 进去了,我又一次被他所渲染的神秘氛围和荒诞情节所吸引,我很紧张,我只有不 停的喝水才能压抑全身的微颤,几次都想让自己从这种境地中摆脱,可一见他那空 洞无神的双眼和悲苦无助的脸庞我的决心就融化了. 我想他所有的朋友对这个故事 都应该耳熟能详,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痛苦的时候他就会在我们的面前成天摇晃, 而一旦消失则表明他正在享受那所谓的幸福,每个人的心里面都有一团毒素,那是 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有的人选择了沉默,将那段岁月用时间的屠刀在心里慢慢的 捣碎,然后放在嘴里细细的咀嚼;有的人不愿独自承受,于是他的经历他的情节就 像花粉一样随风飘荡,落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落在每个人的心上,这种痛苦被 分享了. 汽车开得摇摇晃晃,躁热的风从打开了一半的车窗徐徐而过,吹乱了女孩 的头发,女孩试图关掉车窗,用手抵了抵,无济于事. 苏茫的余光告诉自己女孩在 望着他,用的是一种企求与期盼的目光,苏茫和我谈起了那久违的眼光. 那是在一 个大雨倾盆的傍晚,学校的楼道口人团簇拥,李佳就站在人群的中央,眼睛盯着阴 霾的天空,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苏茫的伞一直搁在书包里不敢拿出来,他要 与她分享这把伞,这样的念头促使他鼓起勇气来到她的身旁,他没有说话鼓胀着通 红的脸,李佳瞪大了双眼惊异的望着他,她不明白这样一个与她平时嬉闹玩耍的男 孩此刻怎会如此紧张,这样的场面让苏茫很尴尬,转过身迅速的跑开了. 等他再次 出现的时候,手中的伞已经举过了头顶,楼梯口的人很少了,李佳发现了她,这个 时候那种眼光出现了,苏茫故意放慢了步伐,他喜欢这样的眼光,到后来他俩已经 成双入对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样的目光. 苏茫说他无动于衷的时候是因为想 到了这个情节,他害怕过早的接触这样的目光. 身边的女孩翘起了小嘴,她还在埋 怨苏茫的对她那种目光的麻木不仁,固执的把头撇向了车窗,女孩的头发随风飘扬, 发尖打在了冰凉的桌椅,打在了苏茫灼热的臂膀. 苏茫拼命的踏着自行车,李佳在 桥的那一边等他一起去买礼物,那天是他们一个好朋友的生日. 在桥头的时候,他 被正在喝酒的那帮哥们拦住了,他解释了半天哥们们没听一句,几瓶酒下去他就迷 糊了,第二天的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他知道坏了,后来的几天都是他一个人在说,才 把那翘起的小嘴慢慢给抚平了. 车里边很静,这样的天气已把人们的激情折磨得支 离破碎,车内的人像件衣服一样搁在椅子上,马达的轰鸣和窗外的嘈杂面对的只有 木讷. 苏茫感觉到有一股悲伤的气息在车内回荡,他用余光看见身旁的女孩的唇一 张一合,于是挪了挪身体,女孩唱得很轻,但他还是清楚的听到了,是那首经典的 <<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河边的风渐渐大了,李佳依偎在苏茫的怀里,睁大了眼睛 数天上的星星,那天的夜空只有一颗星星,挂在西南角,若隐若现. 李佳说那颗星 星一定很孤独,她说她要去陪他,苏茫对她笑了笑搂得更紧了. 李佳哼唱起了<<一 个人的天荒地老>>,她显然是被那颗孤星所感动了,那首歌是苏茫叫她的,她没有 记住歌词,可断断续续中依然将那股忧伤的气息表达得淋漓尽致,后来苏茫对我说 她自己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教她那首歌,他不知道那首歌是否是对后来他们分手 结局的最好诠释. 汽车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这时候车上的人已所剩无几了,路 很颠簸,弄得车上的顶盖嚓嚓作响,苏茫的身体随着车的摇晃肘部无意中碰到了女 孩的臂膀,很凉. 苏茫的全身微微抖动了一下,感觉女孩是一股清凉的海风. 女孩 显然也感觉到了他的无意触碰,转过头凝望着苏茫,苏茫用余光与她对视,发现女 孩并没有厌恶的眼光,她绯红的两腮和略微干涸的双唇透露着渴望. 苏茫和李佳来 到了一处还未竣工的楼里,他俩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并没有想到后来在 里边的一番云雨,他们从一个房间辗转到另一个房间,苏茫清楚的听见了李佳的呻 吟,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一种声音,苏茫告诉我直到现在那种声音还在他的梦中一阵 阵的回荡,那是一种欲望的叫喊。 苏茫在倒数第二站下了车,他说当时并非是因为冲动,只是无法忍受自己的胡 思乱想,身旁的女孩还没来得及反应苏茫已经站在了大街上,苏茫用他的余光告诉 自己女孩一直在看着他,甚至还感受到了女孩不解的眼光,苏茫没有抬头,他说他 永远也不会正眼去看女孩的脸庞,就像这个女孩永远也弄不懂这样一个用余光将她 环绕而不敢和她对视的男子一样。 午后的大街很安宁,他听见自己咽喉被香烟灼烧而疼痛的声响,他发现这种声 音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不禁看了看天,苏茫说他看见了一朵硕大的乌云朝自己涌过 来,压得他喘不过气,苏茫想逃,双腿灌铅了一般沉重,站在街角,他感觉自己很 无聊。 一辆回程的公共汽车停在了他的面前,苏茫来不及多想串入了车内…… 后记 后来我一直没有苏茫的消息,直到前些日子通过一个朋友的诉说才知道他依然 停留在这个城市,朋友说见到他是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巷子里边,苏茫正低着头走路, 嘴边还不停的嘀咕着什么,朋友没有叫他,看着他懒散的背影消逝。他还说那天天 是阴的,滚滚的乌云一直盘旋在这个城市的上空。乌云,我想起了那天我们聊的的 最后苏茫说他见到的那一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云朵,那是怎样的一片云呢?我一 直都在揣测那片云和李佳有着什么必然或者别的联系,我不知道那片云还要在他的 上空停留多久,但我希望她会很快的离开,去别的城市,甚至消失。我不知道我的 这一系列假设是否是一相情愿,可我但愿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会忘记,彻底的遗忘。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