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情仇 作者:山居虹雨 一 入夜,明月高悬,秋风窄起,微凉,鱼隆街上家家户户灯笼高悬,大街上人 潮汹涌,嘲杂的说话声,伴随着各种叫卖声,卖艺人的敲锣声,人们的喝彩声, 掌声,烟花绽放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让这中秋节显得热闹非凡。 鱼隆街向东百米,齐郁山上巍然耸立着百年老寺——慈恩寺,人来人往,络 绎不绝,如潮水般的人群将慈恩寺紧紧包围着。每年中秋,人们在吃完团圆饭后, 总会带着全家老小到上山敬香拜佛,乞求老天保佑全家人年年平安,岁岁团圆, 今年也不例外。齐郁山上,密不透风。嘲杂的人声,惊得山上的鸟儿也到处乱飞, 好像是躲避着敌人的追赶一样。 月慢慢西沉,清冷的光芒倾泄下来,照得满地生辉。人来人往的慈恩寺终于 从刚才的喧闹中渐渐平静下来,冷冷的秋风吹着寺门两边大片的枫树林发出的哗 哗声,伴随着庙里面飘出来的烟雾,迷迷蒙蒙,竟有些阴森冷冷的恐怖。此时, 一身穿绿衣,头戴白色珠花,大约二十岁左右,面容异常冷漠俊美的女子缓缓而 来,她右手拿着的一把长箭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冷冷的刺眼的寒光,就如同她 脸上透出的那一种非比寻常的冷静和冷漠。她没有入寺,径向寺后的大片枫林走 去。 二 枫林深处,秋草凄凄,虫鸣鸟叫,一座孤坟静静立其间,坟上长满各种野草, 风吹草动,似在诉说着人间的凄凉。墓卑上写着:师姐陆如云之墓。绿衣女对着 墓卑拜了三拜,没有言语地叹声气,就那样呆呆地静立其间,刚才还冷漠的脸上 此刻竟放出几分柔光,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和落漠。月光透过枫林的间隙正 好照着姑娘那张苍白无色写尽苍桑的脸,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 女子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口中喃喃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只是,地上的人儿为什么总有在月圆之夜不能团圆的 呢?”一滴清泪顺着女子的脸庞流下,在蒙胧的双眼里,女子仿佛看到师姐—— 那个叫陆如云的女子向自己走来,她张开双臂微笑着向自己走来,在她温暖的怀 中,不会感到孤独无依,不会居无定所,也不会风尘仆仆地浪迹天涯,就只为找 那个叫柯无名的男子。这么多年来,为了找到他,她过着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 日子,但不知为什么,他竟从未出现过,也从未在江湖中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难道他真的从人间消失了吗?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萧瑟的呜咽声,连同陆如云 的影子也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女子眼前又只剩下那座凄凉的坟墓和一堆枯萎的 野草。 “师姐,不要——师姐,不要,不要走……”女子对着坟墓苦苦地呼唤着, 枫林里面死一样的静,耳边只有风吹树叶的萧瑟声。 女子终于清醒过来。不,师姐死了,她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她是被师傅亲手 杀死的。她亲眼看见师傅用那把青月剑刺进师姐心上,她看见师姐脸上抽蓄着痛 苦的表情,鲜血很快染红师姐的衣服,然后她看见师姐在师傅面前倒下,躺在地 上一动不动了,在她脸上呈现出的是一种平静痛苦的表情。那一刻,害怕、恐惧、 伤心像一千条虫子紧紧缠在她心上,让她透不过气来,她感觉自己正慢慢死去, 像师姐一样死去。她想哭想喊,想求师傅饶了师姐,但她却被师傅脸上那沉重的 杀气吓呆了,她只能躲在窗外静静地,瞪着两只流泪的眼睛,看着师傅将师姐杀 死。 那一年她才十六七岁,一个还很美好的年龄,但因为师姐的死,生活里面再 也没有快乐,她再也没有笑过。她像木偶一样地生活着,每天在师傅的监督下, 一遍又一遍练那些枯燥无味的,所谓能打败柯无名的独门武功,追魂掌,打出的 掌里面带着沾着巨毒的追魂镖。那是无月宫独门武功,一般只传给掌门人。要想 练成那种武功,就必须得学会无情无义,铁石心肠,必要的时候还得六亲不认。 那是一种不见血不收镖的极为阴险极为恶毒的武功,它是通过人全身的内力而发 镖。师傅为了让她尽快杀死柯无名,她竟违背了只传掌门人的条例,让她学那种 独门奇功。但在练之前,师傅说她必须得杀七七四十九个人,因为她不够心狠手 辣。她不想杀人,她害怕杀人,她不要练什么武林奇功,她不要报仇,她只想平 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她只想守着死去的师姐过一辈子。但当师傅逼着她将一把刀 放刺进同门师姐林景身上时,她知道这一生完了,她的生活不可能平平淡淡了。 她看到血从林景师姐身上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她看到林景师姐倒在她面前,睁着 一双大眼睛,死不暝目地看着自己。那一刻她害怕得哭起来,一旁的师傅却笑了, 她笑得很大声,很冷酷,很无情。“你终于杀人了,杀死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 三个……然后你可以去找柯无名报仇了,要知道,如果不想杀人你就会被他杀掉。 哈哈哈——”师傅走了,声音却还在房间里面流动着,一种阴冷的感觉浸透全身, 然后她晕了过去。她晕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她看到一脸冷气的师傅正站在 她旁边,冷冷地盯着自己。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如果我死了,以 后再也不会被师傅逼着去杀人了,她也不用去练什么追魂镖了,再也不会晚上睡 不着觉,总梦见被林景师姐追杀着,她大叫着:“还我命来,我要杀了你。”她 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永远看到阳光的无月宫,厌倦了杀人,厌倦了无情无义的 师傅,她想离开这一切,去过那种平平淡淡的生活,但天下之大,何处才能容下 一个小小的她呢? “等你杀了柯无名,我一定实现我对你所有的承诺。”师傅望着窗外,冷冷 地说。外面在下雨,天阴沉着,就像师傅的脸一样,看不到一丝的阳光和温暖。 师傅终于肯答应她了,如果杀了柯无名,为师姐报了仇,她就要以离开无月 宫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兴奋了,她梦想着有那么一天,在海边建一座小茅屋, 每天看日出日落,看朝霞满天,看太阳,看月亮,看星星,看潮起潮落……为了 这种生活早点到来,她重新拾起剑,龙飞凤舞地舞弄起来。所以她总想着有那么 一天,柯无名倒在她面前,她替师姐报仇了,然后她可以远离江湖,远离刀光剑 影,远离仇怨,去过梦中的生活。三年来,她总是会想起师姐死时的痛苦和无奈, 她总是会想起梦中的大海,然后杀柯无名的感情更加强烈。她每天都会在心里默 默念柯无名这三个字,她要记住这三个字,她要记住他必须得死,而且是死于自 己的刀下。但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那个叫柯无名的人到底在哪里,她不知道 自己还要找他多久,她有点绝望起来。她自己,杀不了柯无名,她就不能为师姐 报仇,然后她得继续过那种飘迫无踪的日子,好在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但 她必须得杀死柯无名,这是她今生得做的最大的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因为 她总想起梦中的生活。 三 夜深了,经过一番吵闹的鱼隆镇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人群早已陆续散去,圆 月散放出清冷的光芒,平静如流水般地照着沉睡中的鱼隆镇。街上,悦来客栈门 前挂着的幌子,在月光中迎风招展着,发出单调的呼呼声。恢复平静的慈恩寺, 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无比肃静和萧条。不知何时何地,响起沁人肺腑凄惨悲凉 的竹笛声,凄惨的声音在静寂的夜空回荡,时远时近,好像来自遥远的天边又好 像出自耳边,让人感到毛骨索然。笛声在静静的夜空中久久回荡着,让人更容易 沉入梦乡。此时,一条白影,从悦来客栈的院墙向外纵身一跃,径向那笛声寻去。 四 新月江上,微波粼粼的湖面。江心,一孤船静立其间,一身穿灰衣,手拿竹 笛,面目清秀冷酷,大约二十三四岁光景的男子独立船头,哀婉的声音透过如华 的江水荡漾开去,引得对面齐郁山上的鸟儿也展翅在天空盘旋着,久久不肯散去。 男子一心沉迷于吹笛,脸上冷酷的表情让人生出几分敬畏。 新月江岸上,暮月亭中,一白衣男子,静立岸边,呆呆望着江中的吹笛人, 不由得感叹道:“自古无情却有情,只是有情未显时。唉,人生苦短,怎会有如 此之多的惆怅呢?”说罢,径自退去,重回悦来客栈休息。悦来客栈一片黑暗, 只见他略施轻功,跳上三楼,破窗而入,一切虽说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能逃 出暗处绿衣女子的眼睛。 五 月已偏西,静而冷。绿衣女子身轻如燕般跳上屋顶,她轻轻掀开屋上的一片 瓦,透过陕小的间隙,她看到白衣男子和衣躺上床上,若有所思地睁大两眼呆呆 望着墙,但见他面目英俊,气宇不凡,一副很是风流倜傥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 是平常人物。 “果然是他了,三年来,我浪迹天涯,现在终于找到他了。”绿衣女子眼中 竟有晶莹的泪珠。她看看天边慢慢西沉的月亮,不禁想到:今天是八月十五,再 不动手只怕以后就没机会了,正好用他的人头去祭奠为他而死的师姐,也不枉我 这么多年的辛苦。她从身上搜出一枝银针,运用内力向屋内投去,只听“啪”的 一声,银针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白衣少年床前的小桌上。声音虽然细小,但沉思中 的少年还是被惊醒,他随即坐起,看见一个人影从窗前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 拿剑便追了出去。 六 天凉夜冷,地上已经落下不少的露珠,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晶莹惕透冷冷 的光芒。绿衣女子在草地上健步如飞,白衣少年在后面奋力追赶着。他们一前一 后穿过空旷的草地,穿过慈恩寺,绿衣女子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白衣少年却已 有些发急了,“莫不是调虎离山之计。”他猛地想起悦来客栈中的沈若兰。 “喂,姑娘——”白衣少年看着前面飞快如流的绿衣女子,他不禁惊讶道: 这位姑娘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高深的轻功真是世间少见啊,看她行踪虽然诡密,但 也不会是用计之人啊?难道她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来不及多想,他又重 施轻功向女子追去。枫林深处,一座孤坟静立其间,绿衣女子停下来,她冷冷地 盯着白衣男子,脸上写满重重杀气。白衣男子望着眼前脸色冷漠俊美的女子,却 总也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他用疑惑的眼神望着绿衣女子,上前一步,施礼道:“在下姓柯,姑娘深夜 叫在下出来不知有何贵干?” 绿衣女子冷冷一笑说:“你果然姓柯,不错,我找你出来确是有事。”女子 指着身后的孤坟冷冷地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白衣少年朝绿衣女子所指望去,说道:“一座孤坟啊。” “不错,是一座孤坟,那公子知道里面躺的是什么人吗?” 白衣少年再次向孤坟望去,小声念道:“师姐陆如云之墓。”然后他朝绿衣 女子一揖,施礼道:“恕在下多问,难不成姑娘和这墓中人有什么关联。” “不错,里面是我师姐,那公子总知道血债血还吧?”绿衣女子脸色凌重地 说道。“三年来为了找你,我到处飘泊,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这是天意啊,天 意。”白衣少年被她的话听得目瞪口呆,他真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惹上眼前 这位女子。 “姑娘,我看你找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 “不认识?你一句不认识就想推掉你全部的过错吗?你用三年的时间就可以 将一个为你而死的女人忘得干干净净?你休想,我要你记起她,永远记住她,我 要你血债血还。三年前的今天你们在这里相识,三年后的今天我要将你欠她的全 部还回来。”不由分说,绿衣女子拔出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碧月剑径向白衣男子 刺去,剑出影动,一道寒光伴随着重重杀气直逼白衣少年,他急忙拔剑奋力抵挡, 两人刀光剑影地斗了二十来招,好几次他居然差点被刺中,他惊出一身冷汗,当 下全神贯注地迎接着对方凌励的攻势。躲过一招,又一招逼近眼前,一招快过一 招,一招狠过一招,招招领先,招招足以致命。两人又打斗了将近半个时辰,白 衣少年疲于应付早已精疲力竭。再看绿衣女子,却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无时无 刻不在加紧对对方的攻势。白衣少年虽然精力大损,但他手中的剑却丝毫不敢放 松,在对方猛烈的攻击下,他竟无一点还手之力,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手中的 剑也乱了分寸,好几次都险些送命。 “硬斗不过,看来只有智取了。”他想道。于是他放弃敌进我退奋死拼搏, 采取以守为退,他想先保存自己不多的一点体力对方周旋,然后趁机逃走,总比 做冤死鬼好吧。 但见天空中两条光影闪动,一快一慢,一进一退。绿衣女子虽然武功稍胜一 筹,但终竟是身单力薄,再加上急于取胜,所以在对方拼命以守为退的情况下, 她却是越战越欢。一个时辰过去了,她竟还是不能取胜,不由得心烦气燥起来, 好在对方精力所剩无几,才没有居于下风。正在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远处不 知何时传来一阵沁人心魂的吹笛声,那声音由远而近,慢慢向枫林传来。 “大哥”,白衣少年愣了一下,竟忘了眼前的紧紧围攻的敌人。说时迟那时 快,绿衣女子趁白衣少年分神之际,一把碧月剑已经刺入肩上。 白衣少年“啊”的一声大叫起来,急忙用手去捂着受伤的肩膀。只见他肩上 鲜血如泉般往外直冒。由于失血过多和精力耗损过大,他顿时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起来,浑身无半点力气。“我和姑娘——素不相识,为什么姑娘要——紧紧相逼, 下如此毒手呢?”他忍着身上的疼痛愤愤地说道。 “不错,我和公子素不相识,但有一件事公子不要忘了。三年前的今天,公 子和我师姐陆如云在慈恩寺相识,你们俩一见如故,结下天地之好。公子曾答应 她,说要带她远走高飞,但公子为什么临阵脱逃,弃她而去呢?”绿衣女子愤愤 不平地说道,“。师傅曾说过,天下男子没一个好东西,所以无月宫的人不能有 情,但师姐为了和你在一起,不惜背叛师门,终于死于师傅剑下。为了师姐,我 要杀了你这个负心汉,今天你拿命来吧。”说完,绿衣女子举起剑重向白衣少年 刺去。随着铛的一声脆响,一件硬器竟将女子手中的剑弹开,绿衣女子不由得惊 呆了,她举起剑向树林四处望去。 七 秋风冷冷地吹着,林中萧条的枫叶掉下来,随着秋风伴着黄沙在天气中漫天 飞舞着跳动着,在风里面,绿衣女子看到一个手拿竹笛的灰衣男子向自己走来。 奇怪的是,他竟和眼前的白衣男子长得十分相似,一个面目清秀冷酷,却不失豪 放,一个面目英俊和善,却不失风流倜傥。 “大哥。”白衣男子无力地叫道。 “无心”灰衣男子快步上前一把抱住柯无心,“你怎么样了,告诉我,到底 发生回事?” “大哥,我——我好冷,我,我快要死了……” 灰衣男子两眉紧锁,冷酷的脸上竟透露了几分慈祥,他看着受伤的弟弟怜爱 地说道:“大哥不会让你死的,相信大哥,大哥不会让你死的。”说完,他将柯 无心拦腰抱起,然后运用全身的内力为他疗起伤来。 “大哥,不要啊,不要——”柯无心哀求道。 但见灰衣男子眉头紧皱,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起来,身上的衣服很快被汗珠浸 透,一道道白色的真气通过他全身筋脉被输送到柯无心身上,柯无心苍白的嘴唇 渐渐有了血色。 正当灰衣男子尽力为柯无心疗伤之际,一团黑影在树林中一闪而过,紧接着 一道白光飞出,径向柯无心飞来。 “柯大哥。”一声紧迫的叫声,紧接着便看到,一个红影扑向柯无心,“啪” 的一声,飞刀被直直刺进红影背上,顿时鲜血直流。 柯无心睁开眼睛一看,大声惊叫起来:“沈姑娘。” 他抱起红衣女子,泣不成声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傻呢?” 红衣女子慢慢睁开眼睛抖动着嘴唇说道:“柯公子,你,没事吧。若兰自小 命苦,无父无母,四海为家,那天若,若不是公子慈心仁厚救我一命,我——我 早已横尸街头了……”沈若兰苍白得可怕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她眉头皱了一下, 呻吟着:“公子好意,若兰无以为报——但愿,但愿……”话没说完,沈若兰闭 上了双眼,再也睁不开了,她全身血已流干,身体变得冰凉如水,只是在她嘴边, 却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笑,她脸上,竟是那般平静和美丽,平静得就像天上的月亮。 能死在所爱的人身上,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幸福吧,只是那幸福却是如此残 忍,是建立在死亡之上。要知道,情投意合的两个人在一起三个月,他们竟是连 手都没有牵过。 “若兰。”柯无心摇着沈若兰的身体,痛哭着。“你不要死,我要你好好活 着。你醒醒啊?你快睁开眼睛啊?我要好好照顾你,你快醒醒啊!我要爱你,若 兰……”柯无心失去理智般撕心裂肺地大叫着。可是那叫,却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可悲可叹。为什么总要等到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才会想起“后悔”两个字 呢?如果沈若兰在世,他会说出要照顾她的话吗?他会说出爱她的话来吗?他是 不会说,但他会爱。一路上,这个英俊潇洒的男子一直都在默默地照顾着这个小 鸟一般孤苦无依的女子,起风了怕她冻着,下雨了怕她淋着,走在路上怕她累着, 晚上睡沉怕她害怕,就在她的门外为她把守着,生怕什么人侵犯了她,他总是尽 一切力量让她过得开心高兴,但他就是不敢说出那个爱字来。他总将对她的绵绵 爱意全都藏在心中,他不敢向她表露出来,因为他不可能给她任何的承诺,他不 能总让她跟着自己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他知道,她要的是平平淡淡的生活。那 正是他不可能给她,他得报杀父之仇,虽然大哥柯无名不让他插手这件事,但作 为柯家的后代,他责无旁待啊。现在她死了,为自己而死,他知道这剩下的日子, 他会在痛苦中度过,他会后悔,后悔没有对她说出那个爱字,后悔没给她想要的 幸福生活,后悔自己生在江湖身不由己。但这一切的后悔都是没用的,她毕竟已 经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他除了为她心痛流泪,他还能做什么呢? 绿衣女子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变故,她看着柯无心抱着沈若兰痛哭无助的 样子,她的心不由得心酸起来她想起三年前,她抱着师姐的尸体痛哭的情景,也 是那样无助和悲伤。她呆呆看着柯无心,不仅心酸,同时她也很疑惑:师傅从小 就对我说天下男儿皆薄性,可眼前,难道师傅的话也有错吗?师傅说武林第一大 高手柯无名无情无义,杀人无数,但眼前这两个人都不像是无情之人啊?难道是 我杀错人了吗?难道师傅只是想借我的手杀了天下第一大高手柯无名吗?她竟忘 了眼前的危险,呆呆陷入沉思之中。直到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 “小雨,你还站在那发什么呆,趁现在他们元气大伤,还不快杀了他们?” 是女人声音,冷冷地,仿佛从地底下飘出来一般。 “师傅。”绿衣女子惊叫起来,“徒儿拜见师傅。” “嗯”,不知何时,一黑衣蒙面人已经站在了绿衣女子旁边。“小雨,你师 姐的仇人已经站在你面前,你还不赶快动手杀了他们?快,替我杀了他们两个。” 黑衣蒙面人冷冷的声音透出一股沉重的杀气。透过那杀气,我们可以想象出那黑 色幕布下充满杀气的脸。 “可是,师傅” “替我杀了他们。”充满杀气的眼睛紧逼向绿衣女子。 “师傅,我”绿衣女子胆怯渴求的眼睛望着黑衣蒙面人。 “怎么,你想违背我的命令吗?去,替我杀了他们。”黑衣蒙面人两道如剑 的眼光好像要穿透绿衣女子的心脏。“难道你忘了你师姐当年是怎么死的?你忘 了你曾在我面前发过的誓言吗?你不想过你想要的生活吗?”绿衣女子脸色顿时 变得煞白。 “黄天在上,无月宫陆如雨向天发誓,今后一定要为师姐报仇血恨,否则… …”她怯怯地望向旁边师傅。 “快说啊?否则怎么样?” “否则,否则黄泉之下的师姐死不瞑目,永世不得翻身。”陆如雨怯怯地说 道。 “还有呢?” “还有,陆如雨将横尸街头。” 八 绿衣女子带着绝望的眼光望着师傅,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她师姐——那个叫 陆如云的女子,断风台上,桂花树下苦苦等待的情景。她孤苦无依地坐在那棵桂 花树下从早上太阳升起直到夜晚月落西天,桂花在秋风中落下,落了一地,伴随 着她的眼泪。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她还是不甘心地等着。她一直相信那个叫 柯无名的侠客可以带她远走高飞,但他一直没有出现。她想要去找他,但师傅却 不肯放过她。直到她被师傅用剑刺进身体的时候,她还是相信他会出现,总有一 天他会到桂花树下找她的,但她看不到也等不到那天了,因为她感到自己的身体 变得轻飘飘起来,她好像要飞起一样,慢慢地,她感到冷了,然后她不甘心地闭 上了眼睛。 “师姐恨他吗?”绿衣女子痛苦地想着。“她肯定不会恨他的,因为她爱着 他,深深地爱着他。但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残忍,要我杀了师姐所爱的人呢?为什 么?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不是总想着杀他吗?为什么他站在我面前我却不想杀 他了呢?我得杀他,杀了他师姐就不会死不暝目了,我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了,我必须得杀他。”她内心复杂地想着。 “小雨,还不动手。”冷冷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陆如雨重新举起手中的剑对着灰衣人。她知道今天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 她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但不管是谁死,她总得弄清一个问题,那就是,柯无 名当年为什么会突然弃师姐而去呢? “师傅,我想弄懂一个问题以后再杀他们。”陆如雨向师傅渴求着。 “好,我答应你,你问吧。” “柯无名,三年前,你为什么弃我师姐而去呢?你到底爱过她吗?”陆如雨 悲愤地问道。师姐自小和她情同亲姐妹,想到她的死总会让她伤心的。 “不错,三年前我答应如云带她远离江湖,但当天却有个黑衣人突然告诉我 说,在江南一带出现了一个叫黑魅鬼影的人,此人武功奇高,不少武林豪杰死于 他之手,黑衣人还说当年我爹就是死于此人之手。为了找杀父仇人,我长途跋涉 到了江南,却无此人行踪,三天后当我赶到断风台的时,已经再也找不到你师姐 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很愧疚,每年八月十五,我都会来到这里,我总希望能 在这里重新见到她,但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她竟然早已不在人世了,是 我对不起她。”灰衣男子脸上暗然,后悔不已地说道。 陆如雨神色惨淡地说道,“我自小和师姐情同手足,我曾在师傅面前发过誓, 以后一定要帮师姐报仇,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剑出影动,径向柯无名刺来。 柯无名也拔出身上的灵月剑。但见枫林里面剑影霍霍,两人的功力,掀起一 阵不小的风浪,震得树上的枫叶纷纷在飘飞起来,锐利的撞击之声,使得树上的 鸟儿惊魂未定地扑腾着翅膀飞向高空。不知打斗了多久,两人竟还是分不出胜出, 柯无名武功稍胜一筹,但在陆如雨凌厉的攻势下,竟也不好先发制人,好人又斗 了十几个回合。正当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一道黑影飞来,举掌便向两人劈去。 “大哥,小心。”白衣男子叫道,柯无名急忙举剑躲过来掌。随着一声惨叫, 但见陆如雨凌空落下,心口正中一掌。 “师傅,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徒儿?”陆如雨脸色惨白,不解地问道。 一股黑血正从她嘴角流出。 “你中了我的断肠草了。为什么,因为柯家的人都该死。”黑衣人冷冷的笑 声在林中久久回荡着。 “师傅,你说什么?”陆如雨惊奇地问道。柯无名兄弟俩也一样惊奇地望了 过来。 “不错,你是柯家的人,二十年前,我杀了柯望鸿,将你从他手中抱回无月 宫,就是为了看到今天你们手足相残的局面。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是他罪有应 得,哈哈哈哈”黑衣人目光如剑:“他竟敢背叛我娶别的女人” “原来我不过你是复仇的工具,你一直利用我杀我自己的亲哥哥。”绿衣女 子流着泪不相信地摇着头,“不,这不是真的,师傅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当年你师姐无意中知道了这个秘密,她竟然想串通柯无名带你 一起逃走,所以她死不足惜。今天,我要你们都死得很惨。”她使了独门武功追 魂掌向柯无心兄弟俩打去,掌出镖出,但见从黑衣人掌中的飞出的毒镖就像一张 网一样,源源不断地紧紧飞向柯无名兄弟俩。两人只能举剑护身,根本就近不了 接近不了黑衣人。长此下去,总会因为气力耗尽惨死镖下。 陆如雨眼看着师傅掌越来越快,镖越飞越多,而且毒镖只有见血才会停止, 长此下去,柯无名他们总会死于镖下的。陆如雨一脸的焦急,但因为体内巨毒正 在发作,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地痛,痛得她没有半点力气,要不是因为她内力深 厚,也许她早已一命呜呼了,她无力地看着被毒镖包围的柯无名兄弟俩,再看看 不断变着追魂掌法的师傅,突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毒镖飞去。随着一声惨叫, 飞出的毒镖全落入陆如雨身上,追魂掌出的毒镖竟也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奇形怪 异的掌法。 “小雨”。 “小雨”。 随着陆如雨身体的落地,柯无名和柯无雨都大声惊叫起来。 “小雨,你为什么要这样傻呢?” “大哥,如雨不过是一场悲剧,从小我就没爹没娘,无依无靠,全靠师傅将 我养大没,没想到,我不过是她用来杀人的工具。大哥,我对不起你们,你们能 原谅我吗?”陆如雨一脸的痛苦,眉头紧紧皱了一下,竟是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小雨,大哥不会怪你的,大哥永远都不会怪你的。”柯无名紧紧抱着死去 的陆如雨,他哽咽地说道。他无奈地抬起头,透过迷蒙的泪眼,他看见那轮明亮 的圆月正一点点慢慢西坠,然后,消失了,天已经亮了。黑衣人也趁机飞走了。 又一年八月十五,月华如水,齐郁山上的枫林中,在一座孤坟前,三人静立 其间。一个身空灰衣,手拿竹笛,面容冷酷,一个身空白衣,英俊潇洒。还有一 位女子,竟和当年死去的陆如雨长得十分神似,只是不知她姓什名谁。月上中天 时,三人骑马飘然而去,不知归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