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为你歌唱 作者:林涛 还是在上初中的时候,我就有了记日记习惯。有一次,不知为什么,娘狠狠地 打了我一顿,事后我在日记中详细作了记录,并且有 “娘永远是我的娘,我不会 有什么怨言‘’的句子。写完了之后就藏在了墙上镜框后面了。晚上放学,院子里 静悄悄的,我推开门,看到的是娘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我一下慌了,因为我看见娘 手里捧着的正是我那本粉红色的日记。娘站起身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地回身想逃, 我怕娘又要揍我了。我到底没逃脱,娘一把抱住我,大声哭起来, ”孩子,娘再 也不打你了,再也不打你了!“我连日来积攒的满腹委屈一下子冲开眼眶的堤坝, 泪雨滂沱。闻声赶来的邻居们撞开门一见这母子抱头痛哭的一幕,也不禁相对唏嘘。 就是从那时起,我心里便埋下了一个愿望,我要多写日记,让娘高兴。 高中时候,我暗恋上了同班的一个女生。八十年代的农村学校中的一个内向笨 拙的男孩子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向心中天使一样的女孩儿表白真情的。 于是我开始狂热地为她写诗。不敢直接给她,只好投向神秘的报纸。想象着她 捧着有我写给她的诗句的报纸红霞满面的情景,我每次都激动地全身颤抖若痴若狂。 我作业可以不做,上课可以不听,只是写呀写呀。但不幸的是,一直到毕业,我也 没有一篇文章变为铅字。后来在一所专科学校里度过的两年,除去读书以外,我再 也没享受到生活的快乐,我每日忍受的是寂寞和孤独和青春的煎熬。我不知什么时 候才能见到她,只是近乎悲壮地不停地写啊写啊。也许是天也怜我吧,我的一篇散 文终于在《济南日报》上发表了。不过并不是我那雕琢了不知多少遍的爱情独白, 而是写我母亲抚我育我艰难困苦的生活实录。我虽然为之怅然久之,但还是希望心 中那美丽的女孩儿能看到,能想起我。女孩儿的信我终于没盼来,绝望中却收到了 寄自老家的一封信。信是爸爸写来的。 捧着信我几乎能从中看到爸爸那张兴奋的近乎孩子的脸,他在信上反反复复地 说,你娘让我给她每晚都念一遍,她说咱孩儿有出息,写的字都变铅字上报了,俺 也上报了哩。那天晚上我是在教室里读爸爸的信的,我看得热血沸腾,忘乎所以, 泪眼模糊,泣不成声。不知什么时候,教室里只剩了我一个,四周空寂,只听得窗 外雨声霖霖。如崩雷掣电般,那个在我心中构筑了三年的单恋的城堡终于轰然倾圯 了。我跑到黑板前,抽泣着写下了我的宣言,娘,我要为你写一辈子。 以后,我的文章发表得越来越多,情随事迁,那份少年激情也越来越平淡了。 但我娘却一直是我最热情最忠实的读者。她从年轻就不是个细心人,干活风风火火, 粗枝大叶,但唯有替我整理文稿时仔细地像是闺中女儿刺绣,一丝一毫也不马虎。 每一篇稿子哪一天哪一期发表的她都了如指掌,有一些我自己都丢了样报,到她那 儿准有。她利用晚上的时间,把有我文章的报纸全部进行了剪贴,又让爸爸订成了 一个有牛皮纸封面的大本子。她一有空就拿出来摩裟,遇有外人来更是从不放过炫 耀的机会,别人夸一句“你儿子真行!”,她便乐得满面红光,声震屋瓦地笑个痛 快。 老百姓有句俗话,“长尾巴郎,长尾巴郎,娶了媳妇忘了娘。”当我有了媳妇, 有一段时间我还真把娘给忘了。为博红颜一笑,也为证明我不是一个凡夫俗子,我 拼命地写文章,每有文章发表,便激情满怀地读给爱人听。但每到这时妻子都会不 失时机地开导我,你写这些有什么用呢?还是多挣点钱早日混出个人样儿好好养活 老婆孩子是正经。你瞧人家……抛过去的是绣球,扔过来的是抹布。你好心献芹, 人家偏偏不喜欢这一口。可也真是,似这般文章写一千篇又能怎么样呢?行代不得 车,住替不了房,换不来空调,当不来裘衣。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男子汉大丈夫 没有本事让妻儿活得更好更舒服,别人不说你,你自家宁不愧死?!于是焚琴煮鹤, 投笔毁书,如班定远毅然从戎般,一纵身混入了那熙熙攘攘或为名来或为利往的滚 滚红尘芸芸众生之中。不知不觉间,我也学会了曲意奉承,我也学会了昏夜扣门, 我也学会了投机钻营,我也学会了……但,此身命定是书生,那些混世哲学学会容 易,要想精通成为行家里手终究是力不从心。进退维谷,蠢如邯郸少年,我终于成 了一只姜太公跨下的“四不像”,好不尴尬。文人视我为政客,达人目我为呆鸟。 夜半推枕,未尝不为之怅恨久之,汗湿全身也。 每次回老家,娘都问,孩儿,怎么不见你写文章了?我把眼睛死死盯在电视荧 屏上,懒懒地说,不写了,没意思透了。娘沉默半晌,说,“俺就是愿意看,你不 在家,俺可以从上面听你说话哩。”啊,娘啊,娘啊,你是林中那最绿的一片叶子, 你是山中那最甜的一股甘泉,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一道风景。就象小时候在田野里迷 了路,忽然娘亲一声熟悉的呼唤被晚风吹来。啊,娘啊,我在这儿,我就是你的小 羊儿,让我永远依偎在你的身边吧!我要永远为你写作,永远为你歌唱!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