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情叫眼泪 他在房间里不停的喝水,有股漂白的味道顺着咽喉艰难下移,他把脸仰起来, 闭上眼睛,吞下粘液。他说,我什么也没有,你为什么要回来? 不为什么,因为我爱你。她从身后抱住他,他的头有些晕眩,粘液梗塞在喉 间,这一刻,他什么没有也没说。他转过身拥抱她,亲吻她。他们在黑暗中开始 做爱,他听见舌尖咀嚼唾液的细碎声逐渐蔓延,她洁白温暖的肌肤象潮水般涌入 他的手指间…… 那一年,他们二十二岁。 城市人潮涌动,空气商业般的腐烂,暗灰色云层匀速飞翔,天空是梦想般的 深蓝。从这幢高楼往下看,是一条弯曲有形的立交桥,每时每刻都有来往的车辆 一驰而过,充满速度的快感。三天前他被通知来这家广告公司面试,公司地处中 山北路,万千大厦。 他被安排在公司的会议室等候,他一眼便看到了她,她穿着一身纯白色套服, 漆黑的长发如水一般倾泻,嘴唇微微上翘,低着头,一脸的寂静。那天她就坐在 他对面,他面试好出来的时候,她问他,里面…怎么样?他在她面前停下,他说, 先让我看看你的简历。她递给他。 她的名字叫静,和他同岁,22,毕业于上海大学。他笑了,他低下头轻声说, 里面……有个人,一个男人。 他打电话给她,他说,我被那家公司录取了,你呢? 她说,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他问,想知道吗?她回答,恩。 不告诉你,呵呵。 他约她出来吃饭,庆祝他的第一份工作,他安慰她不要泄气,继续努力…… 他们走出那家麦当劳的时候,她说,那块麦辣汉堡辣的直让我流泪。他笑着说, 那下次给你点麦香。 下次的时候,他还是给她点了麦辣。他为她擦去眼泪,手指触摸眼角,有湿 润的温度。她又哭又笑,她说,你是明知故犯嘛。他看着她,郑重发誓,下次一 定给你点麦香。 再下次的时候,他还是点了麦辣。那一次她真的哭了,他看着她,说,我只 是不想失去我们的下次,你明白吗? 一个月后,他的第一份工作被辞了,由于没有完成公司预先定下的业务量。 走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他在那条弯曲有形的立交桥上,让自己仰着头,雨 水顺着脸庞滑落,他看着暗灰色云层在朦胧中匀速飞翔,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 个开始,希望没有下次。 她说,今天我请你吃麦辣。 午夜的时候,他打电话给她,他说,那块麦辣汉堡辣的让我睡不着觉,我想 你。她在电话那头迷糊,现在几点了? 两点半。 那你消化那块麦辣已经几个小时了? 恩……让我算算……九个半小时。 …… 喂?……喂? 电话那头她睡着了,他在电话里倾听他们彼此平稳而有节奏的喘息声,空荡 荡的房间寂静的可怕,他什么也没抓住,他就这么睡着,等待黎明的到来。 她在一家私营公司做秘书,老板是台湾来的商人,四十多岁。她说,那个老 板最喜欢揩油了,时常乘我不注意的时候动手动脚。 他说,那你还不赶快离开。 她苦笑,没办法,为了生活。象我们这些中专生,很难在社会上找到一个更 好的立足之地。 他说,不会,我一定要证明自己。 他又找了份工作,他给她买了麦香。他说,只有尝过酸甜苦辣才可以香甜,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香?她使劲的点头,然后笑着对他说,这种香甜还可以有 下次吗? 当然。他说,只要你愿意,我一定让你永远都香甜。 他在房间里抱起她,他把脸埋在她如丝的长发里,有醉人的清香。他的手开 始不安分的在她胸前起伏、触摸,他们彼此拥抱、亲吻……静说,你是我第一个 男人。 凌晨的时候,他醒来,静还安静的睡在身边,漆黑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看 着让人宠爱。他说,静,我一定让你永远都香甜。 睡梦中,一滴晶莹的泪水从静的脸庞温暖着滑落。 公司的业绩不断下滑,同业间的竞争异常激烈。年终的时候,公司宣布准备 裁员。 每晚的深夜他都会在恶梦中惊醒,他说他的业绩不是很好。然后他沉默,他 让自己倦缩起来,黑暗中,他象一只孤独迷茫的野兽,失去了捕获的目标,他的 伤口焦灼般的疼痛,他说他不需要有人添抚,他拒绝同情。 静说,你要证明自己。 证明?呵,你说的容易。 你曾经也不是这样对我说的吗? 他忽然疯狂的吼叫,你懂什么?你只懂怎样讨好你的老板,怎样哄他开心, 让他揩油…… 她吃惊地看着他,她沉默,心纠缠般疼痛,泪水在脸上无声滑落,她转身冲 了出去。他从她身后追上去,他看着她一个人在午夜冷清的街道上漫无边际的狂 奔,泪水在寒风中遗落。他大声喊着,明天我请你去吃麦香…… 公司裁员的名单下来了,他由于业绩不佳,学历有限,被裁了。 他在房间里不停的喝水,他什么也没有。 她说,因为我爱你。她把他抱在怀里,添抚伤口,他不停的颤抖。她说,明 天我们一起去吃麦辣。 他把自己关起来,烟雾中,他看不见未来。伤口剧烈的疼痛使他麻木,他无 法平静,他选择沉沦,他听见自己肌肤在黑暗中苍老扭曲的声音,他哭了,烟头 烧灼了他的手指,他们在无声中一起毁灭。 他说,静,你快回来,我害怕。 失眠的深夜,他们需要彼此依偎,彼此拥抱,彼此亲吻,一切平静的可怕, 寂静的恐惧,没有激情,没有欢愉。只有短暂的痛苦。静说,你不可以选择逃避。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逃避,逃避现实,逃避未来,逃避世界。只是无法面对。 我们需要时间,我们要对自己说,我们不可以没有梦想。 难道你想逃避我吗?静说。 他在黑暗中长时间沉默,长时间颤抖,他把她揉在怀中,紧紧地。他说,我 不能没有你,我害怕寂寞,我需要你。 静回来了,她被辞了。她无法忍受老板的进一步欺凌,她不能背叛他。她说, 我会再去找份工作的,我们依然需要生活。 她说的很平静,就好象在说,我要睡觉了,明天黎明的时候就会醒来。她看 不出有任何的伤悲,她一脸的寂静漠然。其实他很想走过去拥抱她,安慰她,可 是他没有,他就这样看着静迅速的钻进被窝,迅速的,快的让他无法移动自己。 他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她在被窝里象孩子般放声抽泣,她以为自己很平静, 她以为自己就可以这样睡着,黎明的时候就会醒来。可是她彻夜未眠,黎明已经 来临了。他们象花朵簇拥在一起,让彼此的体温平衡。 她说,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吃麦香? 天空还是梦想般的深蓝,他已经不习惯阳光,过度的黑暗让他变得苍白。 我们依然需要生活。 他找了份苦力的工作,他说,很快的,我们就可以去吃麦香了。他很努力的 赚钱,他要证明自己。为了静,为了麦香。他不可以沉沦。 每天晚上他很晚回来,然后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累了,他需要的是 一张床,而不是麦香。疲惫的深夜,他在睡梦中会喊她的名字,他说,静,我一 定让你永远都香甜。她哭了,她在黑暗中抱紧他,泪水温暖的滑过肌肤,他没有 感觉。 他被提升为主管。他说,我们现在有的是钱,我可以为你买很多麦香。她不 语,她只是抱紧他,不停的流泪,她无法自控。他说,你以后可以不再去受那些 老板的欺负了。 她说,我很想你,可是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她坐在窗前,天空是慰蓝慰蓝。她的眼睛开始没有知觉的流泪,她无法自控。 每个白天,她让自己对着镜子说话,而每个深夜,他需要的只是一张床。 他说,你为什么一直都在流泪?她说,我无法自控。他看着她,注视着她, 他说,你是不是去吃麦辣了?她说,没有。 你骗我,你只有在吃麦辣的时候才会情不自禁的落泪。 她把头低下,她无法解释。 他冲过去,抬起她的头,他问,是谁? 她说,我没有。 他抓起她的手,她无力挣脱,剧烈的疼痛使她尖叫,放开我,放开我。他把 她抱在怀中,他说,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说,我没有,我没有。她的泪水流了下来,她在他怀中用力的挣扎,她说, 你爱我?你这么晚回来,你拿什么来爱我?你怎么爱我?他抱紧她,我都是为了 我们,你难道不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谁来明白我?我不想逃避,我也害怕寂寞。我想你对我说,里 面有个人,一个男人。 午夜的时候她出走了。那条冷清的街道上,寒风凛冽,她一个人倦缩着,泪 水不知疲惫的狂泻。天空有哭泣的颜色。他把她抱回家,她整个人脱虚,泪水在 脸上慢慢凝结,他揉着她,他对她说,不怕,我在这儿。 医生说她的神经中枢被破坏了,她从小就有病,过度的食物、情绪刺激,她 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如果动手术的话费用很贵,不过现在还可以用药物来压制 她。 她发烧的厉害,她在床上翻滚,她说她很冷,她想哭。他给她吃药,他说, 不哭,我们去吃麦香。可是他的泪水却已经流了下来,他紧紧地抱着她,嘴唇贴 在她脸上,泪水温暖的滑过肌肤,她没有感觉。他们无法平衡体温。 她开始大量服药。她流泪的厉害,时常半夜在恶梦中放声哭泣,她说,我不 想哭,我不想哭。她的手指深深扣进他的肌肤,疼痛间,他抱紧她,她的泪水飞 溅到他脸上,冰凉而潮湿。 他需要工作,他需要赚钱,他不想她哭。 深夜的时候,他们都需要一张床,可以期待黎明,接受阳光。 她开始不想吃任何食物,整日昏昏沉沉,过量的药物使她接近麻木,她的泪 水变得越来越少,她整个人都在干枯。她说,你放了我,我不爱你。 他把她拖起来,抓着她的头颈,他说,你看看你自己。她抬不起头,她的头 发盖住了脸庞,他把她的脸贴着镜子,他说,你振作一点好不好,你相信我,我 一定会赚很多钱,不会再让你哭的。 她笑了,凄凉中,她说,我很痛,你知道吗?她把嘴唇咬出了血,一滴一滴 落在水池里,象花儿般盛放开来,血液的腥味使她的眼眶又开始湿润。 医生说她怀孕了,已经两个月。 她坐在窗前,天空是慰蓝慰蓝。他说,为了我们的孩子,你要坚强。她一言 不发,表情冷漠,她看着自己的泪水模糊了天空,在春去秋来之间。 她说,我要睡觉了,明天黎明的时候就会醒来。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她不想让婴儿变得枯萎,她不停的服药,不停的喝水, 生命是一场负担,在她体内沉重装载。有时她会寻求解脱,她让自己睡着,这样 她感觉不到痛苦,感觉不到干枯,就算她在睡梦中依然流泪。 他说,等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去吃麦香。 她安静的倦曲着,漆黑的头发盖住了脸庞,嘴唇苍白,不停颤抖,暗红的鲜 血从她下体流出来,蔓延在雪白的床单上……那晚深夜,他抱着她,在那条冷清 的街道上,他哭声说,等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去吃麦香。她的身体冰冷,血液 的腥味让她依然流泪不止,她没有感觉,感觉不到痛楚,感觉不到泪水的温度。 他在黑暗中溅了满脸的眼泪,他在街道上漫无边际的狂奔…… 医生说,她流血过多,再加上体内水份不够,干枯了。孩子生了下来。 他痴呆的长时间站立在病房过道里,他整个人都在晕眩,泪水放肆倾泻,他 说,你不会再流泪了,你不会了……可是你却没能等到我把钱赚满…… 他走进婴儿房的时候,两个护士说,那个婴儿真奇怪,刚生下来就有那么多 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