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长大 作者:arielta 我望着窗外的雨,灰色的雨,如同Sea 的瞳孔,填满沮丧。 Sea 是个独立的女孩,对谁都无比陌生,一条迷惘而优美的鱼。她总穿七分 袖,牛仔裤,提着大大的粗毛线挎包,融在城市的血管里。在这座享誉三湘的高 中里,她没有朋友,除了我。 关于Sea ,我仅仅了解:她妈妈死得很早,爸爸和后妈定居国外,靠着一比 比巨大的汇款金额维持着这似有非有的血缘关系。老师并不看重她,同学也没有 任何接近她的理由,而放逐的生活总令人放纵,她很随心,寂寞但不孤独。 我和她的认识很纯粹,因为坐在同一组的前后座,因为听的是同一家音像店 同一货架上的同张CD. 某一天,我提着画夹轻轻地跨过单行道旁的一滩水迹,马路上车来车往。那 种慵懒的暑假很是无聊,我愿意泡在书城的音像店里,找寻我的最爱。狂躁的音 符和静谧的乐曲,都在我的视野。我于是看中了一张名为“Travel”的CD,那是 一群人在狂野地舞蹈,围着中间一堆火焰,背景深色调的延续。巧合的是,我和 身旁的另一个女孩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来,拿到这张陈旧的唱片。“对不起,你要 吗?”那女孩的碎发撩动着闪烁的神情,叫人很想走进去看清。于是,就这样, 我们共同买下了这本CD,分享着同一个耳机,走完同一条街,回到两个世界。直 到暑假完结走进高中,发现座位表上竟是彼此的名字,错愕夹杂着惊喜的相逢。 Sea 淡然一笑,说,Ariel.其实那天你很傻,不过傻得可爱。 那天,她微笑着问“对不起,你要吗。”我抬起眼,回答说:“是啊。我要 了。”……… Sea 常常显得十分冷僻,对着门发呆,对着黑板发呆,宛如潮湿的冰块,抵 御正午的阳光直射,却很快会被融化。其实每个人都只害怕被寂寞谋杀,没有对 手。我们不过在虚无里钻在自己划下的牛角尖中,却空空如也。 已记不清是在哪一个日子,我们刚出完学校新一期的黑板报,已经很晚了。 走在寂静深悠的小巷里,脚下踩着路灯昏黄的光晕,很长很长的一段路。Sea 打 破了阴暗的夜色,静静地说:“我爸,在那里,和那个女人有了个小孩。他们叫 他”ONLY“,唯一。”我站住脚,看着她说:“你也是唯一啊,虽然只是我的唯 一。”她淡然一笑,“够了,不是吗?”她将手插在口袋,望着无底的前方,轻 声哼起S.E.S.的《wait》:“Looking for you Don't stop never say you love me. Just now. You say anything. What can I do ? See you my love ……Love you more ………………“ 我能够听见她心灵深处的啜泣声。 冰冷的水汽消融在弥漫的晨雾里,上浮为渺茫的烟尘,去亲吻那些钢筋建筑 群。阳光拨开夜衣,新一天的伊始。清晨的雾气迷漫在学校昨晚才写下的黑板报 上,那里赫然写着本期的主题:《一夜长大》。忽然记起Sea 清亮的目光,像一 望空前的海水,轻乎其轻地拍打着我的手我的眼睛、我心脏的某一块。天亮说晚 安,我趴在桌前平摊的数学试卷上入睡,做梦的质感就像在现实的人群中,找着 相通的人。 这座高中实质上是个充斥竞争硝烟的战场,每个人都有可能被一道题某个答 案上的小数点踢出全局。我不曾拥有Sea 的富有,这已足够让她和校长“很熟”, 可以屡次买进及格的分值。这个社会即是如此,没有钱,处处便挂着“待研”, 成绩才是同行证。肩负着父母凝重的希望,我一步一步,爬得很辛苦。有时好象 很有活下去坚强的决心,却让人轻声地无辜嗤笑。我总在第二天的凌晨背着牛顿 定论入睡,又在五个钟头后化学元素周期表的梦中醒来。我不明白这样做到底有 什么意义,但我知道,我非做不可。Sea 总在她深夜打来的电话里对我说:过于 沉重的果实,常在人们的企望之前,慢慢腐烂。Ariel ,睡觉好不好。我时常在 电话这头无声翻看课本,保持很长的一段沉默,却仍持续着早上短短的睡眠。醒 来的时候看到桌上放着的透明杯子,没有喝完的水。,和桌上成堆的辅导书,心 里泛起慵懒的忧伤,再次翻过身去闭上眼。 Sea 有着文弱的身体,这让她有理由拒绝做一些她讨厌的事。而我不一样, 我无法不做,为自己,父母,和那些若有若无的理想。 没有过多久,就是学校一学年一度的体育节。体育节上又很严格的规定,每 个同学都必须同过1000米的测验,不然体育算不及格。谁都清楚,只要成绩单上 有一门不及格,那就意味着没有评优的资格。我战战兢兢地来到运动场上,等待 着高年级跑完。他们都带着一副鲜活的表情在起跑线发令那一刹那射出去,又在 长长的催声哨里跑回来,脸色灰白。Sea 穿着浅蓝的衬衣,站得远远地看着我。 她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过让我心惊胆颤的测验。我捂着心脏,听着一声又一声 地发令枪,它在左胸腔被恐惧极度膨胀。身旁人声嘈杂,我却什么都听不见,只 知道有一双深邃的眸正注视着自己。还有两轮便到我跑了,我重重的垂下头去, 原来我的保护色只不过是我自诩为坚强的软弱,其实心底,不堪一击。为什么? 为什么我如此的害怕,就像等待临终前垂死的挣扎,我仅仅只是害怕一次长跑吗? 我茫然地偏离跑道,感觉身体被掏空。 Sea 的目光至始至终都萦绕在我身边,我相信她一定懂。我只是一个懦弱的 逃兵,一直都生存在别人的眼睛上,他们眨一下眼,我便掉了下来,终生残废。 体育老师开始不耐烦地点名,麻木地数着人头,在他眼里,这些同学仅仅是 些没有眼睛的蚂蚁,爬过去又爬回来,爬得不成人样,爬得体力透支,他还一遍 一遍地咆哮“太慢”、“太慢”。“Ariel !”“Ariel !”Ariel 到了没有? “”Ariel 在没在?“老师脸上似乎盘踞着一团火焰,我听见骨头里萎缩的声音, 我蜷缩在看台边缘,我决定了躲避。对不起,我真的无法面对。泪水马上就要倾 泻下来,对不起,我怕,真的害怕!我看见绝望在成绩单上打下一片红叉,像血 肉模糊的尸体纵横的学业,荒废在我胆小的死水里。Sea ,你在哪里?我放弃了 我自己,却又拉不住你从天堂垂下来的手臂,我只能在现世的炼狱里陷得更深, 深得连灵魂都看不见自己。没有血的痛,由此蔓延……… “是!老师,我就是Ariel.我来了!”一声干脆的回答在起跑处响起,老师 愤怒地“砰”地合上点名册,扭过头对着那个淡蓝色自称是“Ariel ”的瘦弱身 影说,“你下次给我来早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全都落在我心上。我猛地站 起身回头看去,是!就是Sea !那个单薄而坚毅的淡蓝色。“预备,砰!”Sea 勇敢地奔跑出去。而我就在一旁,像只恣意逃窜的老鼠,落迫充满内疚。Sea 在 黑色跑道上,像烂泥的沼泽边为救起迷路人而生长的蓝色苇草,又或者一阵风就 能将她连根拔起。我无能为力地看着她,看着她渐渐如纸憔悴的脸色,我只能就 束手无策地看着她,看着她那摇摇欲坠却努力前行的身体,和一脸坚毅。为什么 我不去跑?为什么我会如此龌龊?GOD 也救不了我了,我提着上帝的衣领把他枪 毙! Sea 奋力地像终点奔来,就像浓黑色夜幕里即将来临的蓝色晨曦。我跑上前 去;Sea 无力冲过终点,跪在跑道中间,腿软弱涣散地昏倒。老师刹那间掐准秒 表,声音擦过耳膜,“Ariel ,通过!”此时,Sea 就宛如一座蓝色雕花的玫瑰 古堡,冷冷清清地渡过几个世纪,却在某一天的暴风雨里忽然快要倒塌。奄奄一 息。她全身瘫倒在地上,沉重地喘息声,就像巨大的雨点汹涌地打在柔弱地玫瑰 花瓣上,维系着最终的生命。我懊恼地抱起她冰冷的身体,她半睁开眼,汗水沾 湿的碎发,她的眼里,没有光亮。 “老师……”我歇斯底里地尖叫到。这声音,在那整个夏天都回荡在黝黑的 运动场上,挥之不去。 冰冷的阴雨下了已有三天,我麻木地望着窗外的雨,灰色的雨,如同Sea 的 瞳孔,填满沮丧。原来,她有心脏病…… 回忆起暑假那次音像店的邂逅,透过树荫见流泄的时光定格在夏日午后,两 只纯白的手一同拿下同一张CD. “对不起,你要吗?” “是啊,我要了。” “那,如果是像我这样的朋友呢?” “那我也要了吧,呵呵。” …………………… 时间静静地从初夏淌到冷秋,玫瑰花的季节转瞬即逝。那晚的黑板报上《一 夜长大》的主题,已经在阳光的灰尘里逐渐模糊。可那段Sea 从前记下的文字依 旧清晰可辨:“……在我生命里,曾发生过许多的事,从我身边,也走过去了许 多的人。我甚至无力挽留,只是一份记忆静静地躺在那里,它们穿过我的悲哀, 只剩下我独自坐在一堆纪念品中间。可我却在心底,悄悄种下一颗名叫”唯一 “的种子,但愿它会一夜长大。可能成长,往往便是一瞬间的事情吧。虽然我不 知道未来怎样,但我仍然愿意努力,没有你的路,我会一个人继续走下去……” 书桌上零乱的课本中间,摆着我与Sea 夏日里曾经笑得灿烂的合影,我的眼 眸中,包涵着她通透的笑颜。深秋暗夜的风在窗外呼啸,能够听到的,只有我一 个人的心跳,它很安静,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