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事情的发生源于那个周末的午后,一切就已在冥冥中注定,生命的轮回让我充 满敬畏。 那天天空晴朗,空气干燥,太阳明晃晃的照在稀软油亮的柏油马路上,反射出 油腻腻的亮光。 我缩在商店门口阴影的下,门里的冷气一缕缕阴森森的从门缝中渗出来。我不 断的看表,内心充满郁闷和沮丧。 我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只有点松散的香烟,在手背上敲了敲, 又敲了敲,最后还是放了回去。 进出商店的人络绎不绝,时不时看到一对对装束时髦的年轻男女,有说有笑的, 我经常抬头看看他们,充满羡慕甚至嫉妒。 飞扬的青春呵…… 回想起自己的青春岁月感觉无比遥远,二十岁之后的十年好像一生那样漫长。 大学毕业、娶妻生子、争权夺利,所有构成我上半生的一切想起来无比虚幻又无比 实际。 这时我面前增添一片阴影,随之而来一缕沁凉的幽香。我有一点置身梦中的感 觉,晕乎乎的抬起头来。有时人生就是这样,一个周末的午后、一片大太阳下面, 一个等待妻子购物的沮丧的中年男子。以至后来很多次我都在想那一次抬头改变了 我的一生,否则一切都将不同。 看清面前的靓丽曼妙的身影时我有一点恍惚,那头油亮乌黑的柔顺的长发,玲 珑柔软的裹着白色真丝套裙的身体,以及小巧白皙的透露着疲惫神情的侧脸,一瞬 间好像回到了大学时破旧阴暗、灰尘布满的活动厅,我风风火火的忙进忙出,指挥 社团的成员把木头椅子搬来搬去。 四处是飞扬的灰尘,我一回头看见了一个白色身影,那是我年轻时代的妻子。 怯生生的缩在角落里,我的心脏在看清那张白皙小巧的脸庞时被猛烈的一击,禁不 住屏住了呼吸。 在时空交替的错乱恍惚中我回过神来时,眼前只剩下明晃晃的马路,还有来来 去去满脸傻笑的人们。于是以为自己又一次产生了幻想,这种幻想到了三十岁之后 变得更为严重,即使面对妻子本人我也会陷入对过去的幻想当中,并为当初一见钟 情的感觉留恋不已。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妻子,我皱着眉头看她已嫌臃肿的身体晃动着靠近,肉嘟嘟 的脸上几条汗渍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等她走到身边时我听到她沉重的喘气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因为拥挤与炎热而产生的类似于咸带鱼的难闻味道。 你倒是快接一下呀你,你想累死我呀。妻子狠狠的低声说道。 我认命的拎过她手里的大包小裹,一大堆时装袋子的沉重分量让我的胳膊一沉, 我看看正在用手指抹额角上的汗水的妻子,纳闷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她连一壶水都拎不动,还要我每天晚上准时给她打开水。 回到家里我们两个人都是一身的臭汗,妻子一进门就把身上的衣服统统脱掉, 面无羞色的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把她买的一堆有用无用的东西归置好。我瘫在沙 发上一动不动,眼睛跟着不知疲倦的妻子的身影转来转去,她随着走动颤抖的松懈 的下腹和胸部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呆呆的看着,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 你又跟大爷似的你给我起来!妻子对我喊着,一会儿儿子就回来了你去把鱼收 拾了。 我懒洋洋的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向厨房走去,儿子白天在幼儿园,晚上住 在姥姥家,每星期回来一次。于是每个星期六妻子都变得无比兴奋。我倒是一想起 那个五岁的精力无穷的小鬼就头疼,每一次他回姥姥家之后我就要面对一屋子的残 局,其惨烈情景不亚于八国联军侵略北京。 我用一只手抓住冰冷滑腻的淡水鱼,黑白分明的鱼眼让我联想起刚刚的美女, 满布着置身事外的无辜。就在那时我意识到我厌恶这种生活,就象厌恶这满手的鱼 腥。 这一切为我后来认识婉儿并且疯狂的爱上她打下了伏笔,我尽一切的努力将一 切的原因怪罪于我的日复一日重复乏味的生活,直到后来悲哀的发现其实一切都是 源于我的与生俱来的劣根性。 一天上午秘书告诉我有人找,懒懒的抬起头来发现一个曲线玲珑的身影站在门 外。我发现她是那天在商场门口所见的所谓幻觉,这让我惊喜不已。看着她美丽年 轻面孔我几乎没听清她都用轻柔的声音说了什么,就毫不犹豫的在我工作范围内为 她所属的公司网开一面。 后来的故事开始变得简单而庸俗,与电视上肥皂剧的剧情雷同。我和婉儿开始 约会,在她身上花大笔钞票,并为我的晚归和繁忙找不计其数的借口。每天从早到 晚我的心中被一种久违的激情所充满,象一大群蝴蝶不断扑扇的翅膀。妻子并没有 察觉,她只终日的惦记报纸上商店打折清仓的广告,还有没完没了的虚情假意的电 视连续剧。 直到一天早上我被噩梦惊醒,挣开眼睛发现天色尚暗,迷朦的晨光从窗户照进 来,我扭头看我身旁的妻子,她正半张着嘴熟睡,发出巨大的鼾声。我感觉到左腿 象被据断了一样酸痛难耐,用手摸索了一下,发现是妻子的腿压在了我的腿上,我 推了一下,没有推开,看着她毛孔租大的面孔和晨光下毫无光泽的乱蓬蓬的头发, 忽然觉得一切都已经让我难以忍耐。 我用手扳住妻子的肩膀,用力的摇晃她。妻子被惊醒,挣开睡眼朦胧的双眼说 你有病呀你,翻过身去。我接着摇晃她,大声的说你醒醒,我没有病,我要离婚。 妻子的身体一震,扭过头来看我,目光迷惑。 你说什么?她问。 我要离婚!我目光与她相对,无比确定的重复了一遍。 妻子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清醒,面色铁青,她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姓李的你终 于说了,我就等你说呢,我不会同意的,我不会便宜了你和那个小妖精。 我惊讶的看着她,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对我说。我一直搞不懂女人的 心理,她们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宁可有一个有外遇的丈夫也不要没有丈夫。尽管 如此我并没有退缩,我下定了决心要摆脱这一段婚姻,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后来的故事让我几乎不愿回忆,离婚的痛苦和艰难显然超过了我的想象。所有 类似众叛亲离、名声扫地等等的词语用来形容都不过分,甚至难以用语言来描绘这 一场战争所带来的精神的冲击和折磨,曾经几度我几乎放弃,可是形势显然已经失 去了控制,直到后来大家都疲惫的难以为继。 在签字的时候妻子一直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我,面目狰狞。我忙乱的签下名字, 逃也似的冲出律师楼,一头一脸的冷汗。 离了婚的我迫不及待的和婉儿同居在一起,每天夜里我拥着光滑柔软的身体内 心充满感激,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重生的人,在轮回中找到了真正的方向。 高价的房租及奢侈的花用使我的积蓄减少的很快,我向婉儿提出买一所房子。 她一边往脸上扑蜜粉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从镜子里看我。你用什么买呀,我可不住紧 巴巴的两居室。说完她把粉盒啪的一关转身走了出去。我坐在床上,低头看看自己 腰间一圈赘肉,忽然有一种大梦初醒的透彻的痛苦。 那个周末本来婉儿说好一起吃晚饭,但是她化完妆就出去了,没告诉我要去哪 里,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心中一片木然,这种木然让我自己也非常的惊讶。 我也走出门去,沿着人行道缓慢的行走,每迈出一步都刻意用力踩着脚下的水 泥砖,或者踢几下所能看到的随意什么东西。城市的声音无比巨大而遥远,我的目 光穿过迎面而来的面目模糊的路人,思绪清晰又混乱。 忽然想起如果在从前这是去幼儿园接儿子的日子,一想到那个和我有着同样圆 圆眼睛的小家伙我就心中酸涩。离婚之后她的妈妈就不再让我见他,这个时候我才 感觉到这个与我血脉相连的小人儿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我打了一辆车,很快到了儿子所属的幼儿园,能够偷偷在门口看一眼他的想法 冲动着我。我大步走向大门,脚步却在靠近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正被我的妻子(也许应该说是前妻)领着往我这个方向走,圆圆的眼睛看见 我掠过一道喜悦的亮光,小嘴巴张开已经做出了叫爸爸的口型。这时候他的小手被 狠狠一拽,带的他的小身体一个踉跄。他抬起头看这他的妈妈,我也顺着他的委屈 欲泣的目光向上看去。 妻子消瘦了很多,脚步却很稳,腰也挺的很直。眼光向前,面无表情的向我走 来,走过我的身边,我甚至能够看到她眼角细小的皱纹,但是她仍然没有看我一眼。 只有我的儿子用含泪的圆眼睛偷偷的看着我,小手被她的妈妈攥的紧紧的,我的心 也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攥的生疼。 曾经是我最亲的两个人走过我的身边,我没有回头,我已无法回头。我站在那 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夜色将我完全笼罩,清冷的夜风提醒着我,我用手摸摸 脸,惊讶的发现满手冰凉的泪水。 回到我租的房子已是午夜时分,打开房门屋里一片黑暗,我忽然想起过去每晚 下班回家都能看到满室温暖的灯光,可这温暖已离我非常遥远。我没有开灯,站在 窗前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我看到两盏车灯划破了黑暗,两个人影走下车来,在人行道旁边拥抱 接吻。借著昏黄的路灯我看清那仰著的小脸:是婉儿。 我仍然没有动,直到房门打开,灯被点亮,婉儿惊叫一声,我才转过头去。看 清是我之后她表情平缓。 你怎么不电灯,吓我一跳。她说。我都看见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淡。 她斜了我一眼,目光冰冷。 我不会让你顺心的。我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休想离开我。 她看都没有看我,转身进了卫生间。我握紧拳头,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一侧 脸我看见镜子里的我面色铁青,眉眼狰狞。 一瞬间我好像被戳了一个大洞,所有的怒火离我而去,取而代之的是莫明的空 虚与悲痛。我蹲下身来,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头。痉挛的哽咽声溢出喉咙。 命运是公平的,所有的轮回都有前因后果,前世怨孽。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