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惊魂 冬。 煞寒萧冷。 纷飞的雪片仍欲固执地埋没一切生机。 轻转、漫舞、悠然地反衬出此刻人人自危的不安。 屋内寂然一片,空气在缕缕冒起的白色哈气中似乎并未显得凝固。 只是在死寂的氛围下,能顺畅地吐出胸中郁气才能成为内功上乘的最好写照。 阵形依然是亘古不变的单人独桌,十数年的演练使它的杀伤力早已经荡然殆尽。 黑色钢笔在指尖飞速翻动,抖成朵朵漂亮的笔花,是不安的掩饰,还是怯意的 挑衅? 笔,已在手,成竹却未必在胸。 我独居偏隅,窃然感受每位学友的一举一动。有人在直抒胸臆的长叹,有人在 轻柔地按摩眼眶,还有人在高频率地抖动双腿。 没有人说话,谁都不是傻子。此刻如果眉来眼去,交头接耳,被纳入视线后必 定成为重点招呼的对象。更何况今天执法的两名刽子手,正是名动全校的‘四大名 捕’中的‘铁手’和‘十大恶人’里的‘禽兽’。 正在黑板上书写注意事项的是铁手。名如其手,黑黝干裂。漂亮的板书却是铁 钩银画,张驰有度。写完后习惯性的用食指和拇指将粉笔头碾成齑粉,尘末簌簌落 下,其景颇令人胆寒。他的路数是眼准手疾,绝少失误。 被抓的通常是手握小抄,人赃并获,口服心服,自叹弗如。。。 端坐于讲台的正是‘禽兽’,一脸寞然,麻木的表情象寺院里的神龛,嘲弄的 眼神俯视着台下芸芸众生。她成名的一役是一场考试竟然连抓五位考生的卷子,其 中一位竟然是她的亲表外甥!此后,‘禽兽’一名不径而走。但这并不妨碍她照领 奖金,我一直怀疑每杀一位考生是不是会有一定提成?或者是她乐意享受摧毁别人 一切期望的快感?没有人深究,也不会有人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若非有严重 的心里变态是达不到这种六亲不认的至高境界。 “发卷吧,老师。” 终于有人忍受不住,率先打破死寂。 铁手看看表,和禽兽交换了眼神,点点头。。。 一阵哗哗的纸张翻动声后,每个人手里多了份‘判决书’,这些码放整齐的铅 字今天看来竟然如此令人心生厌恶,甚至远没有缩印在小抄上的铅字可爱。对于学 习极烂同学来说,这无异于一份‘死亡判决书’,而在学习狂们或是早有准备的同 学眼里,这不过是一份向家长邀功请赏的‘报喜单’。我自忖属于后者,学习狂? 错! 机会总有青睐早有准备的人,我的必杀技就是藏匿于袖筒之中的王牌——小 抄! 这些制做精美、做工考究、设计绝巧的小抄简直可以称之为‘艺术品’,比小 米粒略大些的方块字清晰可见、呼之欲出,章节段落分明,编号合理,并且每一大 标题下配有醒目的红色下划线,方便查阅誊写。这是以我为首的‘七匹狼作弊别动 队’经过三日废寝赶工倾力吐血密制而成。对付铁手、禽兽尚且相差甚远,但足以 用来自保了。 一年两度的比武喂招功夫验证期末会试终于开始了,台下一班人同仇敌忾,但 绝不会有人敢和台上两位犀利的眼神相碰。因为两眸交错中的流露往往会前功尽弃 暴露自己的不良意图。高手毕竟是高手,在往日两人的积威下,目前还没人敢蠢动。 作弊吗?不会!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我们在等,等一个真正可以施展的机会。 僵持。。。 高抬的笔尖不知该在哪片空地上落下。。 相面。。。 那些似曾相识的只言片语却又是如此陌生。 挠头。。。 希望指甲和头皮的剧烈接触能激活我沉眠的脑细胞。 翻阅。。。 在阵阵的哗哗声中可以抵掉死寂的恫吓。 沉沉的氛围蓦得化成了腾腾的杀气:( 此刻,用功勤否,武功高下,立见分晓。但见呆哥呆姐们下笔有如神灵附体。 头颅深埋于卷中,直似饕餮狂吞难得一见的美食。从容扭动的笔杆舞出观赏性极佳 的‘冲灵剑法’,羡煞仍在呆坐的我。看看手中的‘派克’,无语。。。 终于,机会来了,铁手缓缓走下台,开始验证放在课桌左上角的名贴。 禽兽依然保持稳稳坐姿,双目半开半合,似已入定。 在用余光扫视一遍周围环境后,左臂一振,我手中蓦得多了一张宽五长七的 ‘掌中宝’。。。 天上地下,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来,但每个人都应该知道它的 威力:它能把一个懵懂无知的晕场菜鸟强化成一架全功率的考试机器。它能使一个 努力上进的同学毅然地撕碎笔记。它可以让授业恩师深感不解。它更能叫心迟手懒 的人渣们为我肝脑涂地。 我,细细地端详它,象在站台上凝视久未见面的恋人。 我,紧紧地握住它,象不会游泳的落水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认真地解读它,象一丝不苟的科研工作者窥探未知领域。 我,深深地感谢它,象如饥似渴的求知欲得了到最大限度的满足。 笔走龙蛇,剑走偏锋,骄傲的顿笔声象宝剑入身的龙吟。此时心境,狂乱的心 跳陪随着犯罪的快感。笔墨挥洒间,多了份鱼龙潜跃的恬淡和飞鸟投林的从容。 心跳慢慢缓和,字体渐渐工整。在小抄和卷子之间频繁顿首,目光在两者之间 穿插交替。渐渐地,一道道标准答案已经跃然纸上。在憧憬中陶醉的我,已经开始 盘算如何挥霍过年压岁钱了。。。 ‘拿来’ 一声平静的顿喝。 一只肌肉虬结的大手突然摆在我面前。 铁手! 是他。也只能是他。 顺着那只硕手,我的目光缓缓上移,终于看到了死神一样的眼神,那种让人不 忍违扭的眼神,那种使人锐气尽折的眼神,那种叫人甘心顺从的眼神。 。。。。。。 对视,沉默的对视。。。我想此刻我眼中只能凸现出一种神态:“讶异不解”! 我至死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被一招击败?大脑片刻当机中。。。65% 确实,我错 了。手中的利器让我太自信了。引以为傲的听力竟然也欺骗了我。我总以为隔空听 羽毛的功夫已臻化境,却没料到士隔半年,铁手竟然练成了传说中的绝顶轻功—— ‘幽灵跳’。 在他幽然飘至我身旁的时候,我应该还在陶醉。 高手对决,一点 千虑一失的漏算往往会导致满盘皆输。败在这种罕逢一见的绝技下我无话可说。 心服嘴上却不能服输,也许败得太突然或者我还想负隅顽抗。 “什么?”我一脸茫然。 “条!” 声音比刚才高了两度。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笔,我感觉自己成了被注目的焦点。这种状态下的我反而平 静下来,众人投来的目光激发了我的表演欲。既然今天手背,输也要输得体面些。 手中那张带着体温的小抄,凝聚着我们‘七匹狼工作组’的所有血泪。我用无限眷 恋的眼神最后一次深情地凝视着它,欲把它此时的表情纹路镌刻在记忆里。。。 横在面前的大手突然抖动了一下,把我从沉静中唤回。我想若不是那里布满了 斑斑粉末,我一定会在上面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望这个只曾毒害过无数英烈的罪 恶根源,我把小抄紧紧握成一团。。。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幻觉:一个年老体衰的乞丐,微颤的右手,褴陋的破袄, 祈求的目光让人顿生恻隐。我把一张揉成团的破五毛轻轻地放在他的掌心。老人连 连点头,右手颤动的更厉害,似乎是在感谢。 他缓缓走向下一位施主,望着老人蹒跚的背影,我笑了。。。 原来做善事的 感觉竟是如此欣怃,但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那张‘破五毛’也是我的全部家当。 钢笔和泪水同时落下。 一个有声,一个无声。 有声的落在桌上,无声的落在心里。 有声的代表放弃,无声的代表哭泣。 就这样,我被莫名其妙的缴了械。如果说开场前是满怀侥幸下赌注的话,那么 现在的我肯定是连提笔的力气都输光了。卷子上这些道道的身价大概还不值六十, 再让我添上一筹却是万难了。一个剑客,剑被掠去,无异于釜底抽薪般的扼杀了他 的斗志。 呆坐。。。半柱香后,我把钢笔放回兜里,起身告退。。。 等等!! 站到一半我突然又坐下,没有人留意我这一刹那的举动。 暗器,在我左手的标囊里还藏着一把暗器,大巧不工的暗器。它是制做‘掌中 宝’时留下的下角料。虽非精华,但细淘之,也许还有新发现。 低叹一声:天不绝我。。。 我应该还有翻本的可能,何况退路已断?强烈的 求生欲迫使我必须孤注一掷,成与败,天定了。 手中紧握着重新燃起的希望,忽生感慨。实乃事事难料,造化却又这般拗意。 本指望一役通关的利器刹时被掠去,而从未想过会派上用场的无锋钝匕,却成了我 翻本的最后赌注。 双手摊回桌面,我恢复了平静,在相对的平静下寻找下一个机 会。。。 禽兽下来了,而且步伐凌烈,直奔后排! 又有人要中招了。 一声怒斥,兵刃相交,上演了一场卷子争夺战。。。 纸张撕裂声, 静止片刻~ 我看到禽兽手中多了半张卷子。 没有人能真正看清楚那一击,但每个人都惊呆了,包括铁手。禽兽就是禽兽, 杀人不需要理由,身形一动,生死立判。 只见他拭了拭手上的血迹,慢慢地向前 排踱来,身后留下一具含恨未倒的尸体。 我脊背上忽然窜出一股凉意,脚步声渐渐离近,我立刻摆出最标准的坐势。只 求她从我身边静静地走过去,我的机会就来了。。。 出乎意料,脚步声在我身后嘎然而止,我不敢回头,但感觉有东西离开了我的 口袋。 “你可以走了。”禽兽冷冷地抛出一句话。我侧目一看,才发现那张 ‘最后的赌注’已经被她攥在手里。 “呵呵~~”,我怒极反笑:“我怎么了?” “你的卷子作废了!作弊!违纪!” “有证据吗?” “我是人证,这是物证,够了吗?” 她晃了晃手中的战利品。 “老师,你错了!” 我拍案而起:“大家都是学法律的,你应该比我懂。不 错,这是我的,可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主观上我有作弊的动机,但客观上并没形 成作弊的事实,你只是以自己的经验武断的认定我是在作弊,而你的片面猜想,并 没有在我身上得到客观体现。你认为它是小抄,我可以说它是废纸,而且在这之前 它一直放在我的兜里,属于我的私有财物,我有支配它的权利。而你却在我没有察 觉的情况下将其窃取,严格的说,这已经构成了盗窃的性质。我国法律明文规定:” 公民的人身权不受侵犯‘你违背了我本人的意愿,强行搜身,并欲将搜到物品据为 己有,已经够成了对我人身权的侵害。你刚才说我’作弊‘,在事实被证明之前, 我保留认定你对我构成诽谤罪的权利。现在我起码有三种罪名起诉你,你可以不说 话,但你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法庭上的呈堂证供。。。“ “SHIT OUT !”禽兽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你、你。。。” 接着我看到了一张扭曲变形后的脸。 预计的效果达到了,我想如果再配上点掌声会更完美些。同道的战友们当然不 敢施舍掌声,只有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或许是被刚才的说辞感染了,或许是压抑 后的释放,我有些飘飘然了。。。(未来的律师界乃至整个法律界少了我将是一个 不可估量的损失) “你坐下!” 说话的是铁手。“你已经严重影响了其它同学的正常答题,以 你刚才的表现刚才的态度,我完全可以把你赶出去。那张条子算老师没收你的,考 完试还给你。现在还有二十分钟。” 铁手缓和了气氛同时宣判了死亡时间的临近。 我重新坐下,禽兽死尸一样地戳在旁边,一对死鱼眼紧盯着我的卷子。 我不忍心再打击她,任由她一边晾着。 否极泰来,挟适才之余威,我的思路清晰了很多。好象激战后,任督尽通,徒 增了一甲子的功力。一杆钢笔舞得霍霍生风,尽管绝大部分是自创的招式,但我存 心要赌这口气,当我编完最后一道案例分析时,刺耳的交卷铃也响了。 我长舒一 口气,右手挽了个笔花,还笔入帽。 一片哈欠声,懒腰丛立,每个人的气力值都耗尽了,大声喊着,对着答案,舒 缓压抑了九十分钟的野性。禽兽此时威风顿丧,跑前跑后忙着敛卷子,象个跑堂的 小伙计。我不想再看多看一眼她的表情,或者注意她会不会在卷子上做记号。拽拽 竖起的衣领,带着激战后的疲惫,迎着户外的寒风,我离开了这个让我讨厌的地方。 一切全结束了。。。天气好象开始放晴了,呼吸着凉凉的空气,感觉着温和的 阳光,心里的阴影慢慢地在蒸发,没被践踏过的积雪也在渐渐地消融。不管成败与 否,反正心境多了份难得的放松。快过年了,抹去所有该忘记的,透支一下未来的 快乐,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就在眼前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