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女儿的忽然浪子回头让王跃进欣喜无比。名落孙山的女儿苦闷的样子让他心痛 的发慌。他开导女儿说,咱们明年再考嘛,只要明年考的比今年的稍高一些,爸就 能通过关系把你弄进高中去。可今年爸就是通过关系把你弄进高中去,同学和老师 也会给你白眼的。你就出去找同学玩上一个假期吧,一玩就不会想这些烦心的事了。 如果他知道王雨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前途而苦闷,他一定会气的跳起来。因为爱 情蒙住了她理智的眼,她哪会去想自己的前途呢!王雨的苦闷是眼巴巴地就要告别 拖着尾巴的现在,就要跨进向往的光辉灿烂的将来,可将来的门却无情地关上了, 要她再呆一年的痛苦。而这是一种一墙之隔却两个世界的痛苦。她像搁浅在礁岸上 的船,得无奈地修好破洞,眼睁睁地看着波光浩渺的大海,看着海鸥翱翔、白帆点 点、汽笛声声,身子却被时间死死地捆绑着,巴望着下一次涨潮时。如果下一次涨 潮时还带不走我呢?下下次我不就烂在了礁岸上了?那么爱情的海我就永远也不能 涉足了!一想到这里,王雨的心就像被猫狠命地抓着,因为她的心是只袋子,绝望 这只猫被系在了里面,就像掉在陷阱里的猎物一样,左跳右窜要逃出去是它生命的 本能。于是这只猫一积攒下点儿力气,就会凶狠地又抓又咬,在袋子里闹成一团。 但王雨的身体却是平静的,不是无神地呆坐着,就是木然地躺着,或者机械地帮妈 妈作点儿家务活。可她的精神就像一只要爆炸的高压锅,如果不及时从就要变成绝 望的失望的火上拿开,赶紧拧开排气孔排掉满锅的怨天尤人之气,她的理智就要炸 成粉末了!对少女来说,生命能比爱情重要吗? 仿佛冥冥中的启示,父亲的苦口婆心像水绵绵地滴答着闷罐,罐壁越来越薄, 终于被水击穿了个细孔,一个念头从细孔里激射出来:既然命运薄我,与其这样闷 死,还不如疯狂而死!是呀,我为什么不去找于娜她们去疯狂呢? 她是带着反抗的报复的心理去找于娜的,但反抗报复的目标却是笼统的、不明 确的,仿佛是她看到的一切都在束缚她、指教她,她作什么都不对,嗨!那我就谁 也不听了,我愿意怎样作就怎样作吧,反正那爱情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我还在乎什 么呢? 同样苦闷中的于娜和她一拍即合,两人很快把原来的姐妹集合了起来,因为紧 张的中考一度让她们疏远了。可她们不屑地把陆风和那两个男孩排除了出去。 是的,她们是反抗的报复的疯癫。她们会在练歌房一直唱到嗓子都哑了,然后 跟老板死丐白赖,因为她们的兜里空空如也,看着老板气急败坏,把难听话污水一 样泼向她们,她们心里乐的发狂,可却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在老板一声滚的怒 吼里惶惶如丧家狗般溜出来,一到街上就兴奋地大呼小叫着扬长而去。她们会在迪 厅里疯狂地扭疯狂地跳,却根本不懂舞。累了就坐下来旁若无人地要饮料喝。如果 能趁混乱时逃出迪厅去当然好,可一但被抓住了只得认倒霉,舞厅的老板可没有练 歌厅的老板好说话,只得轮着给家里打电话。看着父亲被气的煞白的脸,心里舒服 极了,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痛改前非的样子来。她们下馆子总要挑三拣四, 或者把沙子呀、苍蝇呀什么的掺进菜里,然后把老板叫来,逼着老板不得不让她们 白吃一顿,还得给她们赔礼道歉:她们听着老板在厨房里怒斥服务员或厨子真是开 心极了。至于坑害的士司机就更不在话下了:“叔叔,你看,我们也是几个穷学生, 兜里就这两块钱了,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稚嫩清亮的一双双眼睛就可怜巴巴地 望着司机。怒气冲冲的司机心一软,一挥手:“滚下去吧,算我倒霉!”可她们却 真诚地对司机说:“叔叔,下次要是碰上了您,我们一定补上。”然后毕恭毕敬地 站成一排。等的士一溜烟走了,就捂着嘴笑成一团!或者无聊地围着街边的AP电话 乱摆弄,直到电话的显示屏再没有了声气!······ 是的,她们不知道自己已暴烈地进入了青春初期,一种莫名其妙的躁动、沮丧、 希望、冲动的情绪困扰着她们,她们像怒海中的小舟一样被这种情绪颠簸的晕头转 向,身不由己!更何况她们还带着一股怨气!是的,青春初期是什么?是反抗、是 发泄、是破坏、是憧憬、是骚动,她们觉得现实亏待了她们,欺骗了她们,所以她 们向现实宣战。她们不光是用语言行动来宣战,更注重宣传广告,而她们的发型、 她们的衣着的怪异荒诞就是活的广告,这些广告告诉现实:我们就是你的对头!在 这种反抗里,她们充分享受到了自由的乐趣,觉得以前被束缚在学校里和家里真是 白活了!人们都称她们为小阿飞、母夜叉,她们乐的前仰后合。 在这样畅快淋漓的反抗里,王雨的苦闷烟消云散了。她觉得自己以前的见解和 对爱情的看法真是像孩子玩摆家家了,像看自己穿着开裆裤的照片一样羞的慌忙藏 了起来。一些新的见解和对爱情的理解像高搂大厦一样,在头脑里耸立了起来:她 觉得人与人之间是血淋淋的,是弱肉强食的。她多么希望有个男孩,像蛮荒里的头 狼一样领着她们这些母狼所向披靡,而她就会成为他最忠诚的情人。因为她们的张 扬常常招来别人的攻击,尤其是那些街头的小流氓,常常对她们的鲜嫩垂涎欲滴、 动手动脚,然后双方就发展成暴烈的撕打,这让她们很吃亏,她们多么希望有一个 或者几个虎仔子一样的男孩呀! 实际上她们这种浪迹街头,向她们揭开了真正的人生的序幕。也就是说这种浪 迹街头是一种原始低级的人类生存竞争的状态,让她们切身领悟到了暴力在这种原 始的生存状态中的支配作用。也就是说谁有暴力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谁越拥有强 大的暴力,谁就越拥有广大的自由!所以她们爱慕拥有暴力的男孩。实际上这是在 自然界中在暴力方面处于弱势的雌性的一种本能,也是她们这些趋向成熟的女孩的 本能。等她们长大了就会明白,在以后的生活中,以前那种赤裸裸的暴力,演化成 了金钱、权力、势力、名声,也就是暴力又通过这些形式主宰着人世,拥有这些东 西的男人不但能征服女人,而且女人趋之若鹜,因为他们是强者,献身于强者是雌 性的天性! 于是她们的目光就在和她们一样浪迹街头的男孩们身上流连了起来。因为这是 一个全新的男孩的世界,这是一个充分张扬自己的世界,个个怪异的发型和荒诞的 衣装竭力向人们说:看清楚了,我就是我,而不是别人。是的,这是个要让别人记 住自己而不混同于大众的世界。也就是说自己是自己的雕刻手,把自己从大众这块 石头里雕刻出来的世界。所以这是一个绝不让别人遮住自己的光芒,而是要竭力遮 住别人的光芒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注定是一个拉帮结伙争王称霸的世界。他们就 像一帮帮狼群,把整个城市都瓜分了,而界限的确定常常是暴力冲突后互相妥协的 结果。谁敢在别人的地盘上张扬,那么新的一轮冲突就起来了,而要出人头地,就 非得到别人的地盘上撒野!是的!这个世界可以说是野蛮的、血腥的,对打破别人 的头颅和被别人打破头颅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冲动。可这里也是仗义的、团结的、忠 诚的,对背叛深恶痛绝的。这是男子汉最初的实战的战场,那些怯懦的、猥琐的男 孩很快被淘汰了出来,躲着那些成功者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这就是男人的命运! 在战场上所有的荣耀都涌向那些浑身血污的站立者,而那些倒下去的只能埋在土里, 化作了分不清你我的土,被人熟视无睹了! 他们使王雨她们既害怕又欣喜:害怕的是这个世界的冷酷,欣喜的是这个世界 的血性。而害怕和欣喜往往是磁铁吸引着人的心。她们不但羞于再谈起陆风他们, 都怕丢人似的把陆风他们从记忆里赶出去,就像那些爱面子的人把自己见不得人的 瑕疵藏起来一样。而且她们很快发觉,自己如果要不受欺负,就得依附于某一帮男 孩,就像母狼要依附于强悍的公狼群一样。而她们就像刚出道的小母狼一样怯生生 惶惶然不知所措,这使她们既要在一群群狼附近打转,又不敢接进人家,而这些狼 群就开心地追逐她们,因为她们没有强有力的靠山!最没有办法的是她们狐疑窥伺 的流连的目光是多么逗人怜爱呀!即稚嫩又机灵、即胆怯又放肆。 是的,她们能称之为嫩!就如同从地里刚顶出的一星凝脂般的嫩芽,正在等待 太阳来照耀成翠绿时那样好奇胆怯,可又缩不回了土里。是的,嫩是最醒目的,最 让人心灵颤动的,谁不会对刚顶出的嫩芽停住匆忙的脚步?谁不会为婴儿的一声啼 哭而住足?谁不会为田野里的第一星草芽而弯下腰来?谁不会把那只从窝里冒失地 跳出来,呆头呆脑的小燕子托在手心里怜爱地久久地注目呢?就因为她们是嫩的! 人世的风吹日晒还没有光顾她们,所以还没有长起厚实的皮肤,所以她们是通体透 明、玲珑剔透的,犹如没有长出毛的红肚雀儿,五脏六腑看的真真的。嫩是什么? 嫩是百分之百的活力,是百分之百的冲动,是百分之百的纯净,是百分之百的希望, 是百分之百的未来!唉,那些可爱的小猫小狗,谁能忍得住不向它们伸手呢?谁又 能忍得住不把目光投向这些娇嫩鲜艳的少女呢?更何况她们明亮透彻机灵的目光使 空气像触电一样震颤着,这震颤能不震颤沐浴在空气中的那些人吗?能不震颤那些 像小公狼一样的男孩们吗? ········ 而蹦迪是什么?蹦迪就是对青春活力的宣泄,因为青春的活力在她们的体内汹 涌不息,让她们蹩胀的难受,犹如洪水中的水库,不泄洪就有崩堤的危险,而蹦迪 就是她们的泄洪闸!在迪厅里一股股奔泻着的青春冲撞激荡着,澎湃之声震耳欲聋, 人人都像漂流在激流中的漂流者一样振奋激昂。旋转变幻的灯光让人如梦如幻、扑 朔迷离,铿锵的鼓声把心里的激情一股一股地擂了出来,缥缈的歌声让人意乱情迷 ······ ······ 是那种不怀好意的气息,使王雨警觉地从迷离恍惚中睁开了眼,就如同一丝异 样使年轻的母鹿从陶醉的青草丛里抬起了警觉的眼。只见那个纠缠了自己几次让她 讨厌又害怕的黑皮,正紧贴着自己张牙舞爪地跳着,顶出一圈黄绒毛的厚嘴唇,像 馋嘴的小孩瞅着美味时那样馋涎欲滴地张开着,黄眼睛像盯着鱼儿的猫眼一样盯着 自己,粗糙的脸上浮着让她起鸡皮疙瘩的色迷迷的笑容。 黑皮见她看着自己,就又贴近了一步,动作大幅度地张开着,使王雨觉得自己 就要被他拥在了怀里。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黑皮涎着脸又跟进一步,张着嘴嘻 嘻地笑。王雨觉得自己就像粘在了蜘蛛网上的飞蛾,徒劳地挣扎着,看着丑陋的蜘 蛛一步步逼近。她像飞蛾一样张惶四顾,寻找着伙伴,又不由得后退一步,就被人 家用臂撞了一下后背,不由得向前趔趄,胳膊肘顶在了黑皮的胸口。黑皮顺势一带, 王雨就倒在了他的怀里,烟油味十足的嘴就凑上来要亲她的脸。她奋力一把推开了 黑皮,可手腕还是攥在黑皮的手里。黑皮哈哈笑着挑逗地扭摆着身子,王雨就停下 来使劲往回抽手腕,同时眼睛四处求救。 于娜终于过来了,两人齐心协力,从黑皮的手里解脱出了王雨的手腕,气急败 坏地逃离了舞池,坐在休息桌边等同伴们。 舞曲终于停了。舞池里的人们像那些从激流里爬出来的漂流者一样疲惫兴奋、 汗淋淋地喧嚷着走出来向休息桌涌来。同伴们叫着她俩的名字,她俩站起来向她们 叫着招手,同伴们就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跑过来。她们刚兴奋地坐下来,黑皮和三个 男孩嬉皮笑脸地走了过来,一人拖一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围着王雨坐了下来。他们 的黄头发像卯足劲的火焰一样向上窜着。 黑皮大模大样地点着烟,徐徐地把烟吐向王雨。王雨她们鸦雀无声地盯着黑皮。 王雨被烟呛的不由得把头拧向一边。黑皮说:“怎么,讨厌哥哥了,怎么一会 儿就翻脸了,刚才还对哥哥我投怀送抱的嘛!哈哈!” 王雨站起来的同时伙伴们也几乎都站了起来。黑皮一拉正要走开的王雨,使王 雨又跌坐在了椅子里:“怎么,这么没礼貌,哥哥我还正要邀你跳下一曲舞呢。” 王雨脸通红地叫着放手,挣脱着被黑皮抓着的手腕,黑皮哈哈笑着,像大人看着小 孩挣扎那样看着王雨挣扎。于娜她们就过来帮忙,那三个男孩就笑嘻嘻地与她们扭 成一团,手就不老实地在她们身上摸来摸去。 羞急的女孩们尖叫不已,而舞厅里的人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因为 人们都知道远离舞厅是非的道理。舞厅的伺男过来应付差事地制止一番。黑皮说是 没事就支走了他。 桌椅吱吱呀呀着,桌上的饮料都倒了,滚来滚去流了一桌子,又顺着桌沿流到 了地上,流到了她们的衣服上。 女孩们累的气喘吁吁,就是脱不了身。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远远传来:“欺负 女人算什么男人!”黑皮住了手,环视着舞厅:“是好汉不要当龟孙子!”就见老 远的一张桌子上站起了一个男孩,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面目。黑皮又说:“朋友, 让我认识一下。”那男孩就绕着桌椅走过来,身后跟着四个男孩。一会儿这伙人就 隔着黑皮这伙人站在了王雨她们的面前,王雨才认清是那个瘦高个子的男孩,只不 过她知道他,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那男孩大约十八九岁,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细 小的眼睛,沉着凌厉,像飞箭一样直往人心窝里钻,使人不由得说:“躲远点吧, 别射伤了我!”这时黑皮也站了起来:“郭开贞,她们是你的朋友?”郭开贞面无 表情:“不是。”黑皮:“那······你为何护着她们。”郭开贞:“看不惯 你欺负她们。”黑皮:“我的事用你管吗?”郭开贞:“你是在我的地盘上,我就 的帮她们一把。”黑皮:“你想怎么帮?”便又把手挑衅地伸向王雨,王雨一跳躲 开了。黑皮凶狠地扭过头来瞪着王雨。郭开贞对王雨说:“到我这边来。”黑皮横 在他俩之间瞪着王雨:“我看你过去!”于是气氛凝重了起来。王雨呆若木鸡。而 郭开贞和黑皮像对峙的武林高手一样一动不动。 牛高马大的舞厅老板过来了,笑嘻嘻地递烟给两伙人:“朋友,赏个脸给哥哥 我吧。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强,为了一个女人撕破了脸不值得呀,哈哈!”郭开 贞和黑皮都知道,这老板是得罪不起的笑面虎。就恭敬地接过递来的烟,和老板说 笑起来。舞曲又响起来。老板邀两伙人跳舞,两伙人都说不了,要回家了。老板巴 不得他们走呢,就送他们出了门。 在街上黑皮对郭开贞说:“咱们划个道道吧。”郭开贞:“随你。但是,从现 在起,这几个女孩就是我的朋友,她们的事就是我的事!”黑皮哼了一声,那意思 是说:我嘴里的肉还没有人能抠走呢!就扭头走了。 而王雨她们本能地、小鸟依人地缩在郭开贞他们后面。即使郭开贞不说那句话, 她们已经把他当成了一棵大树。她们的心情只有那些流离失所,在到处是别人的家 乡,受尽驱逐之苦,为了求的暂时的驻足,不得不忍受人家欺凌的人,终于找到了 自己的立足之地时的心情才能相比。那些人会想珍爱生命一样珍爱足下的土地,因 为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是顶天立地的人:王雨她们同样像珍爱自己的哥哥一样珍爱这 棵大树,因为在这些独生女儿的潜意识里,总是盼着有一个遮风挡雨、呵护宠惯自 己的哥哥,只有在哥哥强悍有力的臂膀下她们才是快乐无忧的公主——这不是庸俗, 这是事实。这些天真稚嫩的少女根本没去查对这是一棵什么样的大树,就凭自己的 感觉就认定了它。而这到底是一棵什么样的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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