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王雨所在的工厂是一座新建的工厂,是生产食用味精的。这在武威市是从来没 有过的事,所以父亲在接受朋友的推荐时是有疑虑的,一怕产品打不开市场,维持 不了多久就垮了,现在这种事太常见了;二怕女儿不懂事,三日打鱼两日晒网,被 人家开除了,因为每个进厂的员工都得交八千元集资款,到那时这钱不就泡汤了吗? 如果不是女儿那天的惨样,他会想办法给女儿找一个稳妥的工作的,可现在见王雨 换了个人似的专心于工作,也就放心了一半。 王雨是住宿的,想回家就坐公共汽车回家。 这天她下了公交车正往回赶,忽然身旁传来那声三个月来再没有听到的呼唤声, 她不由得停住了,早已下定的不再见他的决心顿时土崩瓦解,也就是说自己瞬间背 叛了自己,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一直期盼着这个声音,要不然一听到这个声音就 能准确地算出有三个月没有听到了?才知道自己的仇恨犹如萨达姆的防御,吹嘘的 固若金汤,可在美军真正的进攻下却是堆豆腐渣工程。才知道自己三个月来并没有 远离这个人,而是在跟他无声地对峙着!都在咬牙坚持着最后五分钟!这一声呼唤 犹如快要被等待的熬煎逼疯的这座碉堡里的守兵,听到了对方碉堡里的守兵呼唤自 己的声音,不由得从抢眼里向对面望去——那是怎样的眼神呀:焦虑的、期待的、 戒备的、痛苦的、惘然的成分大杂烩一样搅在一起。她就这样望向从街边走向自己 的郭开贞,见他也是憔悴不堪,明白他也被这对峙拖垮了。但他的眼神让她困惑, 犹如那守兵望见对面碉堡里朝天竖起的一只枪:“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他要投降, 该举白旗呀,否则接着对峙就得了嘛!”因为郭开贞的眼睛虽然疲惫痛苦,但是是 坚定的,也就是说没有一点儿投降的迹象。像那守兵独独没有往谈判上想一样,王 雨也没有往这方面想。 王雨就那么木木地等着郭开贞走到了跟前。然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都拧开了头, 沉默了。片刻,王雨拔脚要走,郭开贞急忙说:“你那天没事吧?”王雨头也不回 :“有事现在能站在你面前吗?没事我走了。”又要走。 郭开贞想缓和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开玩笑:“你这人怎不领别人的情呢,那 天要不是我送你回家,你早被汽车碾成肉饼了。”王雨直视着他:“你?”郭开贞 :“对。我一直跟着你,在你醉倒在马路中央后,是我把你扶到你家院门口,拍院 门叫醒了你的父母,然后赶紧溜掉了。”王雨心里生起股暖意:这人是爱我的!可 眼里却喷出恨铁不成钢的怒火:“我恨死你了,就因为你救了我,我现在是活受罪!” 扭头又要走。郭开贞焦急地转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王雨,你听我说,你要是死了, 我也死,我是想长久地和你在一起的。”王雨:“你决定带我走了?”郭开贞: “我现在带你走,我们最多快活半年,过不了一年就会在困苦中分手。我听说过很 多这样的事,我可不想我们的幸福就这样昙花一现。我要和你呆到老,你明白吗?” 王雨冷笑:“你又要向我兜售你的计划了?”郭开贞:“实际上我的计划已经开始 了:我现在在学开车修车,而你现在在工厂学着技术,等过上三年五载,咱们把技 术学到手了,就都有了谋生的本领,那时我们离家出走了,我可以给人家开车修车, 你可以进工厂做工,这样我们的生活就有了保障,我们的幸福才能够保住呀!”王 雨:“俗!”扭头就绕开郭开贞走了。 郭开贞追上她:“你得现实点呀!”王雨:“俗!滚开!”郭开贞狠狠地: “我不准你找男朋友!”王雨:“你管得着吗?你再跟着我,我就喊流氓了!”郭 开贞只得停了下来,看着王雨绝情地走了。 每当想到这里,王雨就痛苦不堪:自己当时不但不懂人间烟火的重要性,而且 视人间烟火为自己所追求的阳春白雪般的爱情的隐羞,就如同孙悟空在与二郎神的 斗法中想方设法藏起来的尾巴,因为书里说的爱情根本就没有人间烟火呀,你看郭 靖黄蓉什么时候为吃饭发过愁呢?如果当时能听了郭开贞的话,自己不至于像现在 这样! 那时在往家里走的王雨恨死了郭开贞,因为她认为郭开贞毁了自己,因为他使 她对男人失望了。也就是说不再会憧憬爱情了!她心里愤愤地喊:“我就要找男朋 友,我要气死你!”她不明白她还会恨就证明她没有成为死灰,更不明白她这恨搅 得郭开贞坐卧不安,哪有心思学徒呢! 郭开贞以前就隐隐约约觉得王雨与别的女人不同,虽然他不是那种爱琢磨女人 的男孩,也没有谈过恋爱(就是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否恋爱),但他是在街头混 大的,他接触过很多和他一样浪迹街头的女孩,跟各种各样在街面上生活的女人打 过交道,即使他再不醒得琢磨女人,可经见的女人多了,就如同在小城里转了一辈 子的瞎子,小城的大街小巷和长眼睛的人一样熟悉一样,他对女人还是很了解的。 先开始他觉得王雨和别的小女孩一样天真懵懂的可爱,不由得逗她,呵护她, 可很快地王雨的峥嵘就如同从海底隆起的礁岩一样隐在海面下,一不注意就让他触 礁了。他不由得留意这礁岩,但只能感觉到,却看不见。因为人的内在并不像外在 那样直观具体,它总是通过人不经意的言行举止偶尔闪现又隐没了。当一个熟人真 得犯下了滔天大罪,你才会恍然地说:“我早觉得他不对劲,瞧他有时的眼神多阴 狠,瞧他有时说的话多咬牙切齿,这使我留意他比留意任何人多,因为我觉得他与 众不同,总觉得在他身上要发生什么,真是果不其然呀!这种预感应验了,我的一 块石头也就落地了!”是的,就因为他觉得王雨与众不同,才牢牢地吸引了他,而 漠视了别的女人,就如同暗礁区吸引了海员的精力而无视大片平安的水域,就如同 冒出来的一头山羊吸引了羊倌的注意而无视另外九十九头绵羊一样。这注意使他越 来越不安陌生,但也越来越离不开王雨。上一次出走犹如一次强大的退潮,王雨的 峥嵘露出了顶部,又被海水淹盖住了,即使这样已让他惊愕:他不明白王雨的内心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古怪,古怪的让人震惊畏惧,像一头庞然大物在人面前闪现了一 下又隐没在雾海里一样。而这一次王雨的内心犹如海底隆升,礁岩崔巍地耸立在了 海面上,他在沉浸在自己的预感已成现实的喜悦的同时,那超出他预料的庞大的形 体让他在惊愕震惊的同时,相形见绌地让他自卑了起来,才明白自己和王雨是从两 个世界里成长起来的人,现在相遇了,犹如五百年前的黑人与白人第一次相遇了时 一样的惊骇;像黑人和白人都疑惧对方是人是兽一样,两人都疑惧于双方的内心为 什么与自己的那样的不同;黑人和白人都想证明自己是人而对方是兽,于是要产生 一番较量,最终白人凭借自己的优势把黑人像驱兽一样驱进了深山老林,而他俩的 内心也是要较量一番谁主谁臣的,最终王雨的崔巍压倒了他的平庸,他在王雨面前 变的就像上小学时打那一次著名的架以前那样卑微了起来。他的理智对他的畏怯很 生气,但胆气像扶不起来的阿斗一样气的理智直抽风。虽然理智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是对的,可那天王雨怒喝他滚的时候,他明知自己是对的,但仍不得不像在龙颜大 怒下的臣子诚惶诚恐地退去一样离开了酒馆。 但离开的他是很不甘心的,毕竟他称王称霸了好多年,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呢? 几次他想折回去与王雨理论一番,甚至蛮不讲理地揍她,可王雨那声君临天下的滚, 使他的胆量瘫痪了一般挣扎着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就这样在理智与胆量的拉锯战中, 他忽然看见王雨发了瘟的草鸡一样东一头西一头地走着。他的心就像倒悬了起来, 心痛的要哭,才发觉自己就是爱王雨!他多想去搀扶她呀,可就怕她那声君临天下 的滚!他的感情狂暴地踢着他的胆量,可胆量抽了筋的蛇一样动旦不得。当他看见 王雨梦游一样晃悠向车流中,关切终于扶起了胆量,因为一声声刺耳的刹车声,和 慌乱地躲闪开的车灯让他明白王雨随时会丢了命。可开车的司机都转头注视着王雨, 不看街边,他这时要插进去比王雨死的还快。他正急的要上吊,就见王雨像被人捏 着两肩提起来的旗袍,失手一松,委顿于地一样委顿在当街。他瞬间成了木头人, 眼巴巴地看着一辆辆车围着王雨停了下来,车灯围着王雨像车灯在夜色里围住了一 头跑的累倒的梅花鹿。在一片嘈杂声里高拔出一个声音,犹如低矮的杂草林里冒出 一根芦苇:“谁认识这个女孩?”这声音像针炙一样扎醒了他,他急忙从人缝车隙 间钻到王雨身边,把她扶到她家院门口,把院门拍的震天得响,听见家门开了,他 才一溜烟跑掉了。 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成了好胜心和自卑剧烈混战的战场,像两头斗牛蹂 躏草地一样蹂躏着他。称过王的人咋会向别人低下王者的头颅?他真惊讶自己在凶 悍的对手面前毫无畏色——大不了丢了命吧!可独独被王雨这个娇弱的女孩一声滚 就摧毁了斗志,比金毛狮王谢逊的狮子吼还厉害!理智终于说服胆量站了起来: “你要是在这个女孩面前站不起来,就别想在别人面前理直气壮地站着了。”于是 一个月后他终于踅到了王雨家附近,想找王雨再理论一番,一定让她接受自己的想 法。因为他是在街头长大的,是现实的,他明白王雨的内心虽然阳春白雪,但不食 人间烟火就是九纹龙史进的花拳绣腿,在生活这残酷的战场上只能白白地送命,而 自己的内心虽然庸俗,但却是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的真本实领,招招取人性命—— 生活中没有浪漫可言,即使有也是啤酒杯里的泡沫。他一定要让王雨明白这一点, 因为他一定要护住这阳春白雪! 等了几天,才碰见王雨从家里出来,但临阵他又退缩了。理智咒骂着他的胆量 跟在王雨后面,见她上了公交车,却不敢跟着跳上公交车,只得打了辆摩的,跟在 公交车后面。见王雨几乎是在这路公交车的终点站下的车。可理智怎么逼迫胆量也 不敢逼近王雨,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味精厂,才猛然地明白:“说不定她在这里上 班,这不是歪打正着,还是她想通了要学技术?这是个新开的工厂,招了大批的年 轻工人,对了,王伟不是也在这个工厂里吗?我向他打听打听!”于是他向朋友王 伟打听,证实了王雨在这里上班。于是他欣喜若狂,觉得王雨是想通了,只是碍于 面子才不通知自己。他也决定给王雨一个惊喜,开始盘算自己该学什么技术,最后 他决定学开车修车。 父母见他一下懂事了,醒得为以后着想了,高兴得要命,很快给他联系好了师 傅。于是他兴冲冲地来见王雨,可王雨枯槁的神情向水泼向火一样泼向他的兴头。 但胆量这次总算站在了斗技场上了,尽管是抖抖擞擞的,也注定这场角斗会失败的。 只是这失败让他的胆气像小学时最后一次受辱一样狂放起来,于是他霸气地、颉颃 地说了那句话,但这句话也使他彻底明白,自己实在是舍不得王雨,成了王雨真正 的臣子。这是一条规律:男女之间谁拒绝了对方,谁就成了一处金矿,而对方就成 了发现金矿的淘金者,因自己暂时无法开采而看护起来,即使睡觉也睁着一只眼, 瞅着有没有人向金矿踅过去。而郭开贞的眼睛就是王伟。 年少时受过感情挫折的人会盲目地全盘否定异性甚至仇视异性,因为人在年少 时最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而且视自己肤浅的见识为绝对的最后的真理。 因为人在年少时只有冲动没有理智,要好就如同旭日初生,要坏就如同世界未日。 不过王雨对异性的仇视是与众不同的,是郭开贞那天最后那句话让她开始仇恨地扫 视开异性的,因为在这之前她只盯着郭开贞,就如同书痴走着坐着都盯着书,书被 夺去扔了,才开始注视周围一样;就如同她家巷子里老是追人的疯子,先开始只是 盯着一个人就追就骂,而对别的人像空气一样看不见,等这人被追的急了,从他疯 疯癫癫的骂话里明白了疯子为什么追他:如果是自己的帽子惹的祸,他就会把帽子 丢给别人,于是疯子盯着帽子就去追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又把帽子丢给另一个人, 于是疯子就盯着帽子乱追人一样。郭开贞的那句话让王雨如同被抢了书的书痴,从 沉溺的虚幻世界里醒来打亮身边的环境一样,开始打亮自己身边的小青年。因为这 是个新厂。招进来的都是青年男女。但她的目光不是盲目的,是像那疯子盯着帽子 追人一样,要从这一群她视为无物的小青年堆里找出一个能让郭开贞气急败坏的所 谓的男朋友。正因为她开始留意这群小青年,她才发现那些小青年就像小公狗盯着 母狗一样爱偷偷的盯着自己看,才明白自己在厂子里也是很有魅力的。她从书上知 道,有魅力的女人只要她愿意,找个男朋友易如反掌。她从而明白是自己以前死气 沉沉的一张脸让这些小青年望而却步了。于是她开始冲他们露出妩媚的笑。是的, 妩媚,对一个少女来说如同一朵花的芳香,而有芳香能不招来蜜蜂吗?有妩媚能不 招来男孩吗?很快的这些男孩争着向她现殷勤,她真得陶醉了,把痛苦像学生把解 不开的难题暂时丢在一边去玩足球一样暂时放了起来——这是女人的天性。同时她 朦胧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的魅力是能支配男人的一种权力,她陶醉在了这种能 对男人颐指气使的权力所带来的幸福里。 就这样半年过去了。这可害苦了郭开贞的眼睛王伟,因为他看谁都像是王雨的 男朋友,可又谁都不像。而眼花缭乱时,是最让人心浮气躁的,就如同摸不清敌人 的进攻路线时是最让人惶惑不安时,郭开贞哪能学徒学在心思上呢?他觉得王雨像 路边招人的花一样随时有被人摘走的危险,他要守在那花面前又不现实,就自认为 聪明地立了个牌子:静止摘花!却不想正好提醒了别人去摘花。当然他不可能把这 牌子挂在王雨的脖子上,是让王伟传一句话给王雨:“别惹毛了我!”却不想使王 雨从魅力这种权力所带来的幸福里警醒过来,就如同上课铃声提醒那学生该回教室 去解那道难题一样,她该举起复仇的剑了。 说真的,她并不想从这些男孩里选个男朋友,因为她觉得没有一个及得上郭开 贞,虽然是报仇的手段,但也不想太委屈了自己。她是硬着头皮选准张永强的,就 因为他个子高,说话冲,看上去像个男子汉。可她没想到用不了一个月,这只银头 蜡枪就真的变成了一滩蜡。因为郭开贞的眼睛终于从缭乱中锁定了目标,反而因有 攻击的对象而沉静了下来,而且立刻采取了行动——杀一儆百! 那天中午下了班,人们拿了饭盒说说笑笑往食堂走。跟着王雨忘乎所以的张永 强忽地听见有人叫自己,就放慢了脚步扭头望去,见一边站着三个小青年,见自己 扭过头来,中间的那个小青年就朝自己平举着胳膊,手心向下,用中指像拨拉算盘 一样冲自己一勾一勾。这种流里流气式的居高临下的叫人动作让他很气愤,同时也 感到了某种威胁,就装作没看见,转回头又要走,就听那小青年盛气凌人地说: “就叫你呢,耳朵聋了?”他也正是气盛的年龄,更何况当着王雨的面,要是畏缩 就太丢人了,就转身向那小青年:“你骂谁呀?”那小青年:“骂你呢,过来!” 他感到了那小青年目光里那股凛然的冷气,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但仍然鼓足勇 气走了过去。但那股冷冽的砭人肌肤的目光让他在离那小青年三步远的地方就再也 迈不动步了,就连虚张声势,先喝问对方为啥骂人的话也如老鼠嗅到了猫的气味而 倒往洞里钻一样溜回了肚子里藏了起来。因为那小青年的整个神态告诉他人家根本 没把他放在眼里,像将军随便从队列里喊出了个士兵一样。那小青年审视他片刻, 轻蔑地一撇嘴:“就看上这么个人?咳!”他听了就如同那被叫出列的士兵被将军 打亮一番后一撇嘴说:“就这身架骨也当兵呀!”虽然觉得受辱,但不敢言传—— 这就是屈辱呀! 这时王雨走过来把手搭在张永强的肩头,挑衅地看着那小青年:“你以为你是 龙种呀,他哪点儿不如你呢?”那小青年鼻孔一哧:“是吗?”忽地一拳捅向张永 强的左眼,张永强后退一步站稳了,血脉愤张,骂着脏话扑向那小青年,因为王雨 的目光像督战者的枪口,他不打也不行呀!可那小青年岩石般岿然不动,他两边的 小青年虎一样无声地扑过来,三拳两脚打倒了张永强,用皮鞋头无情地踢他踹他, 他鬼哭狼嚎般求起饶来。 王雨的脸真被他丢尽了,奋力推开那两个小青年。那小青年看着王雨:“你还 找男朋友吗?”王雨:“你管得着吗?”扭头就走。那小青年:“咱们走着瞧嘛!” 王雨气呼呼地在前面走,张永强狼狈地跟了几步就掉头走了。是的,他再跟上 去王雨也不会理他了,他让王雨在郭开贞面前丢尽了人! 而王雨对郭开贞的仇恨更强烈了,她恨不得现在就再找一个男朋友,把郭开贞 打趴下了叫她姑奶奶! 不出三天,她又找了一个,可一个月后这小伙子和张永强一样收场了。王雨不 出十天又找了一个。这使她更沉醉在自己魅力的权力里,就如同在共产主义光芒四 射的照引下,总是能找到前赴后继的战士一样。她却不知道这些失败者都耻于向别 人道明自己为何失败,从而那些不知情者盲目地补了缺。而当第三任男朋友也被淘 汰后,王雨不得不承认,郭开贞是真爱上自己呀,如果为了她郭开贞被打死也不会 求饶的。这使她又沉浸在一种深沉的幸福里。 她知道只要自己这么找下去,郭开贞就会一路打下去。她忽然觉得自己正步着 书里有些女主人的浪漫的足迹走着,只是自己又与她们的浪漫有区别。但不管怎么 说是因为自己而男人之间大动干戈,从而使自己的魅力光芒四射,芳名远扬——这 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功绩吗?即使这样的女人得不到爱情,那又有何妨呢?如果没 有吕布与董桌的争夺,貂蝉会扬名千秋吗?如果没有李隆基不顾人伦而夺媳为己有, 如果没有传说中按绿山是为她而起兵反叛,杨贵妃会扬名千秋吗?如果没有刘宗敏、 李自成、吴三桂的争夺,陈圆圆会扬名千秋吗?如果没有那场著名的旷日持久的战 争海伦会扬名千秋吗?这些女人得到过她们理想中的爱情吗?王雨不敢肯定,但她 敢肯定,这些男人都爱她们,但他们献给她们的绝不是她们理想中的爱情,就如同 郭开贞献给她的并不是她理想中的爱情一样!但却歪打正着撞开了她另一种幸福的 天堂:浪漫地让魅力流芳百世!当然她不奢望自己的魅力能光照百世,能光照全城 就不错了!她忽地觉得自己以前的爱情剧编写的太单调苛刻了,一味地想像郭靖黄 蓉那样浪迹天涯,自己为什么这么着迷于这一范本呢?为什么不能多编几部剧本呢? 现在开始的这场剧不是很好吗?对了,自己对郭开贞的报复不也是书里有些女主人 的浪漫爱情吗?咳,我咋就没有察觉呢?嘿!我现在实际上是把两种爱情模式糅合 在了一起!对!我就这样走下去!但愿能找到一个能与郭开贞旗鼓相当的对手,那 才像张飞战马超一样过瘾呢! 可半年后她的第五任男朋友被打下了擂台,再也没有人敢补缺了。因为男孩们 都隐隐地知道了内情。但是虽然都觉得她佻跶、招惹是非,是不能粘边的,但又摆 不脱她的魅力,都跟她离着恰当的距离献着殷勤,她就有一种十万精兵尽卸甲,蜀 中谁个是男儿的小周后的感慨。她虽然还沉溺于魅力这种支配男人的权力所带来的 快乐里,但知道在厂子里她的这部爱情剧是演不下去了,于是她的目光移向了社会, 因为能寻找到一个能与郭开贞抗衡的男孩成了她的一种乐趣,因为魅力这种权力已 不满足于只能支配厂里的这些小青年,就如同当官的人觉不甘心在原位上呆着不动 一样! 而社会上的小青年是复杂的,不同于厂子里的小青年,弄不好王雨和他都要倒 大霉的。这使郭开贞终于没有心思学徒了,缠着父母想方设法把自己弄进了味精厂 :他要寸步不离王雨了!也就是说在与王雨的这场战争中他已是负隅顽抗了。而负 隅顽抗的人对胜利早已不抱任何幻想,只是力争多活一天算一天而已,也就是说从 他放弃学徒那天起,也顶如绝望地放弃了能与王雨长相厮守的愿望,只是能守她一 天算一天而已。因为他觉得王雨犹如见风就长的一条鱼,浑身的活力越来越如江河 之滔滔,而自己却如日见衰疲的渔夫,越来越无力抱紧这条鱼了,这条鱼随时都有 挣脱他跳入大海的危险。可奇怪得是他越绝望越觉得王雨光艳动人,越要拼命地抓 住她。 他一进味精厂就如一条雄壮的公狗跟定了一条母狗一样跟定了王雨,那些小青 年像那些孱弱的公狗避开那头公狗一样避开他和王雨。而这时的王雨沉浸在胜利的 快乐里,但表面却是漠然凛然的,这使郭开贞从来不敢对她要求什么。当然即使郭 开贞斗胆提出要求,她也会断然拒绝——失败者哪有资格向胜利者提要求呢?在这 胜利的怂恿下,她不但像王者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而且自然而然地落入了胜利 者通过虐待失败者,从而发泄胜利的激情和炫耀胜利的俗套里。她不但没有阻止郭 开贞影子一样跟着自己,而且巴不得他跟着自己,这就如胜利者走到哪都带着失败 者游行示众,兴之所至地抽他几鞭子,踹他几脚一样:这是何等惬意的事情呀!而 她的寻呼机就是她握在手里的皮鞭,只要一响就如同她举起了鞭子,郭开贞像那些 失败者一样,提心吊胆地不注意也不行了:猜想着它是否要抽向自己,抽向自己哪 里。只要是社会上的小青年在寻呼王雨,那注定郭开贞就要受一顿鞭抽了——王雨 会高声暗示给他,然后兴高采烈地去回电话,在电话亭里和人家旁若无人地调笑一 番,然后答应去赴约,而郭开贞从始至终就站在电话机旁。于是她一下班就去赴约, 再对被鞭子抽倒在地的郭开贞踹上几脚,啐上几口痰。 当然王雨毕竟十八岁了,不同于十六岁时的初出茅庐了。她应付这些社会小青 年比泥鳅还滑,那些对她垂涎的人只能望着自己的两手泥巴沮丧而归。而真的遇上 要掐住她手的人时,却也忽然松开不见了,不用说这是郭开贞用暴力赶开了他的情 敌。也就是说不管怎么说,王雨准是安然的,于是她更加投入地演这场爱情复仇的 剧。她也学书里那些爱情复仇的女主角,不再会爱上任何男人,而只是把这些男人 当作复仇的手段和工具,在被报复者痛苦的呻吟里深深地陶醉了。因为这说明自己 被深深地爱着!而世上还有被心上人深深地爱着更幸福的事吗?潜意识里她一直等 着这一结局的到来,像书里那些爱情复仇的女主角一样,折磨的被报复者奄奄一息 时幡然悔悟——这个人死了谁还会这么爱我呢?我又去哪里去找还值得我爱的人呢? 于是两人又重归于好了。啊呀,这是多么浪漫的结局呀!而与此同时她欣喜地看到, 这部爱情剧的另一条线索也在顺利地铺展开来——她的芳名被越来越多的嘴谈论着, 因为每一次郭开贞为她大打出手,就如一次爆炸的冲击波,把她的名字冲荡向四方。 她已明显地感到自己不论走到哪里,注视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多了,犹如暖春的田野 里的草芽,翻倍数般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她自豪地遐想,照这样下去自己离芳名 满城的日子并不远了。 她不明白自己的名声在世人眼里是贬义的,就如同所有以风骚出名的女人一样 ——男人骂她们是因为即使拥有了她们,她们也随时又要像泥鳅一样从自己的怀抱 里滑走;女人们骂她们是因为自己的男人犹如自己拴着的一条公狗,被她们这些发 情的母狗的气味逗引的烦躁不安,猛不防一挣就要挣段了绳索。只是人们的嘴巴都 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王雨的父母和郭开贞的父母,因为人们热衷于背后看人的笑话, 一但说给了当事人,还有好戏可看吗?而王雨和郭开贞也老练多了,自己的事从来 不给家里人说,在家里乐呵呵的,永远像个没事人。 可遮的掖的东西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跑到大庭广众之中的,王雨和郭开贞的事也 一样。 半年后郭开贞吃惊地发现王雨竟与黄三勾搭在了一起!他不由得大吃一惊,因 为黄三可不同于黑皮,这可是街头真正的老大呀!而望着王雨像无知的小孩绕着恶 狗蹦跶,他的汗淋淋地淌下来了。因为王雨是他的心头肉,就如同那小孩是母亲的 心头肉一样!但母亲可以大声呵斥小孩离开恶狗,而他只有暗地里着急的份。他的 心昼夜盯着王雨,只有王雨睡着了才能休息一会儿。果不然那可怕的时刻终于来了。 他远远地看着王雨和黄三跳舞跳累了,坐在桌边喝饮料。看见黄三甜言蜜语说 着什么,王雨先是摇头摆手,后来不吱声了,就见黄三胜利地一招手,伺者摆上了 啤酒。就见王雨半推半就地喝了起来,在黄三的甜言蜜语下越来越放开了手脚,最 后畅饮起来,终于醉倒在了桌上,然后见黄说像终于縛倒了牛,站起来长舒口气, 拍了拍手的屠夫一样,长舒着气,揽着王雨的腰往舞厅外走。 他急忙跟上去,在后面看着黄三的手放肆地揉搓着王雨的腰身乳房,他就像自 己的圣殿被一只野狗闯进来踩下了一个个臭泥印一样狂怒难受又恶心。但他强忍着, 他知道在这里和黄三打起来死吃亏,舞厅里还有几个黄三的爪牙呢! 他见黄三揽着没有了骨头般的王雨站在了街边,冲一辆的士招手,那的士就停 在了他俩身边。他知道再不动手就晚了,就厉声喝叫着冲过去:“你要带她去哪里?” 黄三已拉开了车门,傲然地扭回头乜视着他:“你找死?”郭开贞:“放开她,她 是我妹妹!”黄三:“我知道她是你姑舅妹妹,你们的事圈内人谁不知道。好兔还 不吃窝边草呢,那么多女孩你不玩,偏偏盯着你表妹不放,你不害臊我还替你害臊 呢!怎么,你也想把我从你表妹身边赶走吗?来,有种你过来!”就啪一声摔上车 门。司机慌忙开走了车。 黄三乜视着他,搂紧了糊里糊涂的王雨。忽地用手托起王雨的下巴,夸张地吻 住了王雨的嘴唇,像野猪一口啃掉了鲜花。 郭开贞脑子里轰地一声响,把理智炸飞了。像用铁钉划玻璃一样尖啸着扑向黄 三。黄三是早有准备的,一脚踢在了郭开贞的肚子上,郭开贞就痛的捂着肚子蹲下 去了。这时黄三一松手,王雨泥一样委顿在了街边。而黄三看也不看她,凶狠地扑 向郭开贞,一提膝盖,撞在了郭开贞的脸面上,郭开贞直挺挺地仰面摔倒在了街上。 然后黄三凶狠地踢他踹他,郭开贞缩成一团滚来滚去喘着粗气不吱声。 黄三骂骂咧咧地累的停下了手,像战胜的公羚羊当着战败者的面,耀武扬威、 洋洋自得地走向母羚羊一样走到王雨面前弯腰去拉王雨。 王雨在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时眼睁开了一霎间,这一刹间让她看见了正从地上 爬起来的郭开贞满脸的血。而王雨是最害怕血的,虽然当时视力模糊,但模糊的红 色一刺激,她的视力顿时清晰了,看见了一张可怕的血脸,使她的酒劲顿时惊的没 影了,她才看清那是郭开贞的血脸!而郭开贞从来没有被打成这样!她不由得心痛 地叫一声贞哥!而黄三拉着她说:“走吧,他是自己找死!”王雨奋力挣扎:“放 开我!”黄三有点好事要泡汤的感觉,故而气急败坏地搂紧了她往前走。她一急, 一口咬住了黄三的手腕子,痛得黄三松开了搂她的胳膊,抓住她的头发拽开了她的 脑袋,接着一巴掌掴得王雨向后踉跄着跌坐在街上。 黄三咒骂着又向她冲去,忽地觉得左臂一阵剧痛。他惊的一转身,胸口又一阵 剧痛。他向后猛跑,站稳了,拔出刀来,见郭开贞举着滴血的刀子,踉踉跄跄地向 他扑来。他明白自己可以轻易地打倒郭开贞,但郭开贞的气势摧毁了他的胆——那 是赴汤蹈火的气势,那是日本飞行员驾着飞机撞击美军军舰的气势——绝不求生还 的气势!而黄三可不想闹出人命来,骂骂咧咧地捂着伤口跑掉了,就如同败下阵来 的狗唁唁着夹着尾巴跑掉了。而郭开贞也咳嗽着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王雨哭叫着跑过去侧搂着他的背,一叠声地问:“贞哥,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啊呀,咳出血了!这该咋办?这该咋办?都是我害的你!都是我害的你!贞哥,我 再也不这样了!我听你的,学技术,然后一起离开这里!” 郭开贞真没想到他会反败为胜,搂着她的腰说:“这可是你说的!哈哈!这下 好了!只是我胸痛。”王雨:“我送你去医院!”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