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几天来郁郁寡欢的郭开贞的内心在决断的刀尖上站立着。这是所有忽然看见不 可抗拒的诱惑下面是可怕的陷阱时的惊疑,不!是急刹车!犹如笔直平坦的路本是 直通天际的,引的飙车手放心过瘾。陡地一个急转弯出现在前面时,飙车手惊慌失 措得急刹车;犹如在湍急的溪流中畅快地漂流,陡地一个万丈瀑布横在眼前时的漂 流者手忙脚乱得自救!可诱惑的惯性是如此的强大,犹如那飙车的惯性,犹如那漂 艇的惯性:精疲力竭的飙车手像蚂蚁一样随着飙车飞向死亡,漂泊者随着漂艇像树 叶一样坠入深渊。最终郭开贞自欺欺人地随着脱缰的野马般的欲望,扑向被母亲斥 为男人的灾难的荡妇王雨:“她不是那样的人,即使她是那样的人,我一定逼着她 改!” ——没有几个人在被诱惑迷住心窍后能醒过来的,更何况郭开贞是个毛头小伙 子! 跟飙车与漂艇不同得是,他不是直线飞向王雨的,他像有了经验的饿狗绕着刺 猬打转一样绕着王雨打转。因为他知道他与王雨的关系是一次新的起头,不愿像上 次那样冒冒失失地陷入了被动,犹如饿狗第一次被刺猬刺破了口腔。而王雨的几天 没露面让他满腹狐疑:他不知道王雨心里到底再想什么,于是他小心地打了王雨的 寻呼机,犹如那只狗小心地向刺猬伸出了爪子。王雨在电话里的口气是那样的冷静, 接近于冷漠,这让他的心紧揪揪的。当王雨说她几天没露面是因为心病了,他马上 知道王雨给他出了一个大大的谜语,这谜语是作为女性的王雨出于本能的一种极完 善的防御阵地,也是对异性的极完美的考验,所以他不得不沉默:他得在短时间内 瞅见王雨防御阵地的破绽,犹如饿狗在它爪子小心地拨着刺猬滚动的短时间里瞅见 刺猬头缩进腔里留下的小凹钵。像饿狗一时看不见小凹钵会再拨一下刺猬,郭开贞 因为一时瞅不见防御阵地的破绽,只得进行火力侦察,所以他问王雨你这病我能不 能帮上忙。看似他露出了门户,实则是引蛇出洞,于是王雨的内心倾巢而出,落入 了他的口袋阵里。于是他明白王雨还是爱他的,但同时也看清了王雨的一些不被他 理解的东西:她为什么那么喜欢背井离乡呢?她为什么那么不顾世俗乡风呢?但他 已是主动在握,他关起了口袋阵,任王雨去攻击自己。王雨愤愤地挂了电话,这让 他欣喜万分——敌人沉不住气了,证明胜利倒向了自己这边!但他没有昏了头,又 挂通了电话,仍是一副狼狈相,这让王雨把全部的火力暴露了出来。于是他又拨响 了电话发起了总攻,王雨终于束手就擒。于是他相信自己会调教好王雨,因为王雨 更爱他了——男女之间的爱是战争,谁更爱对方谁就战败了!他上一次是战败了, 但这一次他战胜了!他一定会像毛泽东那样成功地改造战俘! 几天之后两人相约去上班。只是王雨在父亲的活动下调换了一下工作,去了质 检科。整个科室除了主任外就她和一个极不起眼的小伙子李洪。父亲这样作是有深 意的:只要王雨愿意,就少了在大庭广众之中露面的机会,就少了异性之间的诱惑, 就少了成为众人讥嘲的对象,慢慢地就从人们注意的中心淡出去了,在这里重新做 人也未尝不可。可他不知道王雨自从那天从新肯定了郭开贞对自己的爱情后从新振 作了起来,对这里的世俗充满了鲁迅对旧礼教般的憎恨与叛逆,认为它不但束缚人 的天性,简直是虐杀人的天性,她要在与郭开贞远走高飞之前痛痛快快地嘲弄它一 番——她要像有些书里的女主人学习! 只要一有空她就去找郭开贞,高昂着头光彩照人地与郭开贞厂里厂外出双入对, 对别人的窃笑、白眼、冷嘲热讽视若点心。人们不禁惊叹脸皮真有城墙厚的人呀! 可她不明白郭开贞心里很不舒服。 这世俗本是重男轻女的,对男人宽容,对女人苛刻。再说这次灾祸本是王雨惹 起来的,而且郭开贞因王雨而打的一系列架,主要原因还在王雨身上,所以郭开贞 并不受世俗的指责,只是受到别人善意的嘲笑:“这小子鬼迷心窍了,这样的烂货 有什么好留恋的!迟早哪天要因她送了命!”这嘲笑之中有同情和怜悯。所以他无 意之间就成了王雨和世俗之间的中间派,而这两派都在拉拢他。他像所有被拉拢的 人一样是两难的,所以他身子是跟着王雨,心却向着世俗。他认为王雨应该避乎点 儿众人,即使不避乎也不要这么明目张胆。也就是说他俩感情的地基是不扎实的, 是因为两人是在不同的环境里耳濡目染成长起来的:郭开贞是被街头巷尾的现实哺 育大的,而王雨几乎是被书哺育大的,只吮了几口街头巷尾的乳汁,因不对味,再 不吮了。但他不仅想指责王雨找不到词,反而每当他跟着王雨在众人面前露怯时, 王雨很是失望,呛他说:“我真奇怪你这个人,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中面不改色, 咋在众人的目光下就变的瑟瑟缩缩的?咱一没偷、二没抢、三没通奸,是明盏大亮 地谈恋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真没想到你还有熊的一面呢!”世俗中人是好面子 的,尤其是在街头滚打出来的郭开贞更好面子,最忌讳别人说他熊了,尤其是让女 人说他熊。他想作到方方面面都是强的,尤其是在女人面前。再说他有时一想也是, 自己想找什么样的女人就找什么样的女人,碍着谁的事了?这让他胆壮了起来。也 就是说他不但没改造了俘虏,反而不得不向俘虏妥协了。 虽然世俗封杀王雨,但王雨毕竟光彩照人,你不看也不行,犹如暗夜里走过你 身边的灯笼。知道她认识她的小青年都背地里笑骂她风骚,可风骚的女人对男人有 着神奇的吸引力,他们一见到她,眼睛就不由得直了,不由得献殷勤,而不管男人 的殷勤出于什么目的,女人总是陶陶然的,只是回敬的态度不同。两年来王雨因为 报复郭开贞,习惯了回报献殷勤者以妩媚的笑靥,而一个坏习惯一但养成了,犹如 一种要命的骨瘤长在了骨头上,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犹如瓷胚入窑时不小心也没 注意到碰了一下瓷胚的壁,等瓷器出了窑,瓷壁上有一浅浅的凹痕,这美中不足就 成为这件瓷器给人总体感觉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人的坏习惯一但养成了, 就成为你生活和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如同断臂断腿,即使你安上了假肢, 你和别人都明白那是假的——要改掉别人对你形成的陈见太难了!郭开贞对此耿耿 于怀,认为这是别人认为王雨风骚的源头。他狠狠地训斥王雨,让她明白,他容不 得她诱惑别的男人,更不要说当着他的面了!王雨起先莫名其妙,继而很委屈,说 自己根本无心诱惑别的男人,只是礼尚往来,人家对你好,你不能让人家热脸贴个 冷屁股吧!郭开贞呲笑她好个礼尚往来,总有一天往来到床上去了!你跟了我就不 能再给别人抛媚眼!王雨委屈地哭了,因为两年多来她根本就没有去勾引过任何男 人,因为她心里只有郭开贞,她真得不会干那种事呀!她是想改掉这个坏习惯,可 越改越使自己不知该怎样和男人们打交道了。终于她火了:“都说男人的心胸大如 海,你的心胸咋容不下一粒沙子呢?算了吧,你现在就不相信我的贞洁,那我们还 有将来吗?我们分手吧!”郭开贞不得不向她保证以后不这样了——第一他真舍不 得王雨,第二他品见王雨这样确实是无心的,第三还是面子的问题,男人一怕女人 笑话自己熊,二怕女人笑话自己没肚量。也就是说第二回合他又输给了他的战俘。 ········ 王雨很快被郭开贞的广阔胸怀陶醉了、宠坏了,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 人了,认为不管自己怎么任性,郭开贞都不会怀疑她本来就清白的清白。 ········ 她以前的男朋友都甩脱了,因为这些男朋友当时都是她为报复郭开贞而交的。 可她又不能没有男朋友,于是她又开始了交男朋友,因为她这两年来养成的最坏的 习惯是习惯了男人的恭维,这对女人来说犹如男人染上了酒瘾。尽管她知道这样作 郭开贞是不高兴的,但她已经认为他是难得的大肚男人,他明白自己是绝不会出轨 的。 先开始她还是谨慎的,所交的都是他俩认识的男人,而且很多都是郭开贞介绍 给她的,都是人家当着郭开贞的面邀请她出去玩的。这时她总要带着郭开贞。可她 太高估了郭开贞的肚量,郭开贞出于嫉妒总是想法回避,而且从来不先问起她和人 家怎么玩的,这使她错理解为郭开贞对她的彻底信赖,在这方面大大咧咧起来。她 不懂人对任何事都可以宽宏大量,唯独对男女之事是小肚鸡肠的,而且都恨对方小 肚鸡肠,却不明白正因为对方对你小肚鸡肠,是对你深深的爱,一心想把你金屋藏 娇,深恐让人窥见了你,因为你的一切他认为只属于他。也就是说越爱你的人越把 你当犯人一样看管着,越使你反感他。对你在男女方面彻底信任、宽宏大量的异性 都是装出来的,要不就是一点儿也不爱你。王雨把郭开贞当成了书里最理想的对自 己的女人彻底信任娇宠的男人,于是她的命运之舟触到了可怕的暗礁。 这天王雨的寻呼机又响起来,像往常一样郭开贞和她去回电话。他听见话筒里 一个外地男人的声音,这使他很疑惑,因为武威市的外地人并不多。看王雨通话的 神情两人还很熟的。 王雨挂了电话雀跃着拍着手说:“哈!中午我又能去吃请了!贞哥,跟我去吧。” 郭开贞:“谁请你呀?”王雨:“一个新朋友,内蒙人,开挖掘机的。”郭开贞: “噫,你怎么会认识个外地人呢?”王雨:“啊呀,就是前一个月,咱们在舞厅跳 舞,你累了去喝啤酒,一个外地青年邀我跳舞,我们就认识了。他邀我过几天出去 玩,我以为他说着玩的,没想到真的呼我了。我当时问你去不去,你在电话里说没 时间,我就一个人去了。今天他又邀我,总是从工地上又回来了。今天你跟我走吧, 你们认识一下。”郭开贞:“我这两天喝不成酒,你一个人去吧。”扭头走了。王 雨笑骂一声小心眼儿,也没当回事。 郭开贞不是小心眼儿,是王雨不懂凡事都有个度。因为在偏僻的地方,把外地 人都往坏处想,而王雨竟然轻率地跟外地人混熟了!这使郭开贞彻底相信了母亲和 人们的话:“王雨是个骚女人,讨了这样的女人作老婆,一辈子有你好瞧的了!” 是呀,她现在就这样,以后会怎样呢?难道我就该娶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吗?多可 笑呀,我竟然相信自己能调教好她,竟然忘了狗是改不了吃屎的!于是那不扎实的 地基的一边下陷了,他对王雨的感情圻裂开来。他的心像被慢慢撕裂般的痛苦!因 为他是爱王雨的呀!但他不得不向世俗的现实低头,因为他是那个世界的。是的, 他豁然明白,王雨和他是两个世界的,就如同中世纪两个异教徒,曾经遇在一起天 真地玩耍,可最终大人出现了,呼唤他们回去,于是两人不得不回归各自的世界。 也就是说在他的心里,母亲和街头巷尾那些叔叔婶婶们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呼唤着 他,可他的耳朵被心中的热恋从里面给堵住了。这时热恋的火焰忽地下降,耳朵通 了,于是这些呼唤的声音水一样通过耳朵喷洒向心里,淋灭了热恋,顿时觉得王雨 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可恶。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强烈的报复心攫住了他的理智 :他一定要睡王雨一次,来补偿他将近三年浪费的光阴和耽搁的前程!实际上他在 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犹如侵略者给自己找堂而皇之的理由。他的内心犹如那 位暂时无力开采金矿而守着金矿的人,见自己无力战胜逼近的危险,就抱定了损毁 金矿,谁也别想得的念头,即使毁不了,我也要掏第一桶金。他知道他是毁不了王 雨的,但掏第一桶金还是可能的。同时一个强烈的谜底驱使着他——我是不是她的 第一次呢? 哦,我说过,纯洁的少男少女的爱是没有性的,一但性觉醒了,他们就成熟了, 也就肮脏了!——郭开贞完了!这能怪郭开贞吗?性是最肮脏的,但没有性就没有 人类! 郭开贞开始处心积虑起来,因为王雨真的还没有与他拥抱亲吻过,这使他也惊 奇不已。所以现在他想和王雨睡觉,真的还有许多铺垫要去作,渠还没有修就放水, 只能变成水灾——因为睡觉他俩从来就没想过! 他对王雨异常亲热起来,拥她的肩、搂她的腰,大谈两人将来的计划。二十天 后,他对王雨说,新疆喀什市有他一个朋友,在一家面粉厂工作,而味精厂的机器 操作比面粉厂的难,能在味精厂干活,一定能在面粉厂干活,他想去看一下,如果 行,就带她走。 王雨憧憬满怀地送他走了。这样的分别使王雨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 七天后郭开贞回来了。王雨热泪四溅,在车站一见他就扑进他的怀里,狂热地 亲吻他,弄的他很不好意思,同时也胜券在握了。 他带她去了饭店喝酒吃肉,互相倾述离情别绪。 王雨恍惚迷离,也许是真的醉了,随着他去了他向朋友借的房子。也许是真的 醉了,几乎是半推半就,就和他睡在了一起。但他一直是清醒的,因为心怀鬼胎的 人是喝不醉的。他凭听来的经验知道王雨确实是第一次,这使他激动又惭愧。但一 个声音给他的内疚开脱着:“我虽然是他的男朋友,但并没有把她娶进家呀,她就 这样轻易地和我睡觉了,要是别的男人和我一样处心积虑,她不也会毫无反抗地和 人家睡了吗?是呀!就是你再醉,也得反抗呀!因为我毕竟没把你娶回家呀!” 咳!卑鄙的男人!可怜的女人!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