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祖的猴子 作者:知名 他已能完整地探测并模拟出猴子的脑波,软件也破译出了“师爷”诸如“饿”、 “好吃”、“那是什么”、“想出去”等思想片断。如果现在就将这一结果发表 出去,肯定震惊世界,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明白这只是一个突破口,可以肯定, 更惊人的发现就在眼前。 但之后的研究工作却好长时间没有进展,如果这就是所谓的“黎明前的黑暗”, 他觉得这个黑暗的黎明太长了! 他天天坐在电脑桌前,对着猴房的大观察窗发呆。2070年4 月24日,又是这 样一个心焦如焚而又没着没落的黎明。 刚吃完了一根香蕉,嘴上还沾着一块皮的“师爷”,好象终于注意到了博士 的凝视,他慢慢地爬到窗边来,一张多皱的脸也贴到玻璃上对着博士瞅。博士直 视着他因相距很近而显得滑稽的猴眼,无奈地想,“师爷呀师爷,你要是能说话 该多好!”想完又觉自己无聊,于是丢开师爷把头转向了电脑荧屏。接下来的事 情让他大吃一惊,茶水撒了一地!屏幕上写着:“你想和我说话吗?” 杜博士对着荧屏足足愣了有30秒钟,之后“豁”地站起身,夺门而去,身后 什么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他大口大口地在喘着粗气,“怎么会?怎么会?一只猴子!”他激动地自语, “一只猴子,他能捕获人的思维并解读它?!还能回答我!!!” 妻子听到响声从自己房间探出头,见杜博士脸色苍白地在自己房门外站着, 促狭地笑笑又缩回去,她曾说过,进入研究状态的杜博士就不能把他当人看,不 是表情呆滞的要流口涎,像个白痴,就是面目狰狞,像个魔鬼。 镇静后的杜博士又轻轻走回来,他瞥一下荧屏,下意识地希望那是幻觉,但 不是。 他又把眼光投向猴房,“师爷”正在背对着他剥开另一只香蕉,他突然有些 怯怯的,像当年作为新生第一次谒见师长!所幸“师爷”只顾啃它的香蕉,对博 士的进来好象并未察觉。博士小心地坐进电脑桌前的椅子,生怕惊扰了谁似的, 但他自己立刻就僵住了,荧屏已经刷新,上面赫然写着:“你害怕了?” 杜博士呆呆地望着屏幕,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屏幕上以不紧不慢的速度打出了一行行的字:“不,我既不是魔鬼转世,也 不是外星人附体,我真是一只猴子” “是的,我只用我的很少一部分精力保持和你对话,所以你看到对话中的我 同时在背对着你啃一只香蕉。” 杜博士忽然意识到这是在逐句回答自己并未提出过的问题,这些问题只在他 混乱的脑中一闪而逝,象是些无意识或潜意识的,自己都未太察觉。那只背景给 他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博士终于不能忍受,又第二次逃出了他的办公室。 又回到桌前,已是第二天早晨,博士彻底恢复了冷静。为掩饰某种窘态,他 今天破例地在办公室也穿戴整齐。 他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在工作台上,缓缓坐进工作椅里,有意识地使动作比平 日缓慢,以显示从容。 电脑上出现了第一句话:“你今天是有备而来的。” 博士微微笑了笑。 “你想知道什么?” “世界上真有比人更聪明的东西?”这是博士用语音传过去的,其实他想说 的话只需在脑中出现就行了。但他不习惯那种方式。 屏幕上没有文字,却出现了一个笑脸图符。 “那么人也不是物种中最高级的动物了?” “当然。比如说,从某种角度看,蚂蚁就比人类成功……” “他们是会盖房子,有严密的社会组织和劳动分工,这我知道,但是比起人 类来,他们的智慧……” “人类目前还没有资格评论他们的‘智慧’,”猴子说,“但我知道你想说 的实际是思想。谈到思想,世界上只有人有真正的人所理解和欣赏的思想,但你 不知道,思想,在生物界中是一种病。” 说道思想是一种病的时候,“师爷”仰脸沉默了一会。 “现在诋毁人类文明似乎很时兴,但我不明白,说思想是一种病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得了这种‘思想病’的猴子――确切讲应称‘返祖症’。否则也不 可能在这和你聊天了。” “什么是‘返祖症’?” “因为思想是被许多物种在进化过程中抛弃了的东西……” “思想在进化过程中被抛弃?” “是的。我知道你不会信。但你用你信奉的达尔文理论去推断吧,推敲一下 其他动物的智力成长过程你就知道了。其实你作为生物学家,对一个现象再清楚 不过了,包括所有农夫和宠物豢养者,只是人类的骄傲下意识地让人拒绝去解释 它。” “什么?” “智力——人类所认为的智力的成长轨迹。回答我,一周龄哺乳动物其智力 水平一般相当于人类的多大龄婴儿?” “月龄。” “月龄的呢?” “相当于周岁的人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一岁以后的哺乳动物其 智力就基本停滞不前了!” “这正是关键所在!请解释为什么会这样?但不要让我听你也不相信的脑大 脑小的鬼话。” “我想不出为什么,应该是某种基因……” “对了!是他们自身亿万年来进化筛选后的一种基因,遏制了智力这一方面 的发展。但是偶尔的,会有几十万分之一的个体,会因变异的原因回到祖先的状 态,就象我这样。” “你是说并不是每一只猴子都像你这样聪明?你是得了‘返祖症’才有思想 的?” “是的,像我这样得了‘返祖症’还能活下来的猴子更是非常罕见。” 明知他会察觉,杜博士还是忍不住吁了一口气。 “你可以放心了。”猴子挖苦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博士不好意思地说。 “好了,不要解释了,你不明白我是直接读你脑电波的吗?” 博士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异种相轻。猴子们也坚信自己的方向呢,称人类的智 慧是误入歧途。而事实上,现在的每一种生物,都进化出了自己相当的生存智慧, 对,我只能用这个词,人类还没有类似的成语。” “你的意思是说,象蝴蝶、甲虫……” “是的,你无法理解他们的智慧,认为在他们的生存状态和族群结构中没有 高级的东西可言,原因是他们不使用物化、外化、异化的智慧表现形式,而致力 于发展另一类智慧,如脑波通讯、中央意识等。” “有个问题:智慧没有物化的、外在的部分时,用什么积累文明?传之后代?” “经验遗传。如果一样经验必须为后代保留下来,多数个体会同时发射这种 脑波信号,经过激发、振荡、衍生、回溯等一系列过程,最终回录到各个体。而 这些记忆,将通过特殊的生理机制――人类早已丧失了这种机制――固化成可遗 传性的记忆,即你们通常称为本能的东西,如寻找奶头,记住天敌的特征,狩错 的技巧,回迁的道路……” “那没有被普遍反映的个体意识呢?比如精邃的思想、独特的经验……” “这些有害的、与生存无关的东西会被自然抑制……” “怎么与生存无关呢?象哲学、科学、宗教信仰……” “据我所知,除了人类,任何物种都不依重这些东西,也不曾遇到过由这类 智力游戏带来的问题……” “说实话,这样的观点我很难接受。” “是。那让你的价值观整个颠倒了。” “如果不考量文明成就而只看生存状态,那么单细胞藻岂不是植物中进化最 好的了?细菌岂不是最高级的生物了?” “你真是个顽固的达尔文主义者。但是达尔文从来也没有在物种间比较过优 劣。实际上也不能够。人类本能地、先验地假定了进化是有方向性的,但事实上, 所有当前的存在物种都是自然千挑百选的。物种的前进既不是线性的,也不是树 状的,而是自然界最自然、原始、完美的形状――圆形,象烟花,从一点爆开去, 万向、缤纷。” 博士沉默着,很久,没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深思熟虑了一夜的博士又来到机房:“你能象对我那样把你的思想 ――哦,对不起――展露给其他人吗,比如我的同事?”博士单刀直入,知道躲 躲闪闪也没有用。 “可以……如果我没有这样的准备,我就不会暴露给你了。” “为什么?”博士心中泛起了疑惑。 “有三个理由:第一,你曾经救了我、养了我;第二,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给我治好‘返祖症’――你会有这个能力;第三,我希望你功成名就后,作为报 答,把我放归山林。” 博士匆匆起身,一边说:“好,一言为定!” 去科学院的路上,博士心潮澎湃,他不知道整个事情该怎样去说明,更不知 道有多少人会相信。 但结果出人意料,第二天,所有十五位首席科学家都到场,还有他并未邀请 的几个记者和官员。 但可怕的事发生了,这些思想界的顶尖人物看到了什么?一个走火入魔的著 名科学家,和一只衰老、邋遢、普普通通的实验用猴子…… 歇斯底里的博士被强制送医院观察,回来后,他怒不可遏地闯进机房:“你 出卖了我!”他第一次直接使用了脑波会话。 “是你自己出卖了你自己,”“师爷”说,“你忘记了我能在数十平方公里 内追踪你的脑波,你在科学院的会议上突然改变了医治我、放归我的承诺……” 博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寞落的、兀自啃着香蕉的背景,狠狠地砸了一拳自 己的脑袋。 “不用懊丧,我们还有机会……” “算了!”博士突然大彻大悟地说,“如果思想是一种病,我做这一切还有 什么意义?” 后来他既没能治好猴子,更没能医好全人类,当然,更没有再在科学上做出 过什么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