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年时代 夏日炎炎,整座长春城笼罩在死亡和恐怖中。 街道两旁所有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树叶吃了,树干烧了,连道上的沥青都让 人橇走了当燃料了,到处是坑坑洼洼,颠簸不平。 在这座荒凉的城中,肖华跟随在肖天成夫妇身后,有气无力地朝南边走去,再 有七天就是中秋节了,那时解放区的卡子可能会开关的。奔着这点儿希望,肖天成 夫妇离开了已不能再生存下去的长春。 肖天成背着食粮、棉被、毛毯和凉席,妻子冬旭负责锅碗和棉袄,营养失调, 消瘦的身躯负着沉重的包袱一步三摇,夫妇俩打起精神,还得不时回头招呼小华。 “怎么的也不肯换主意?”小华的眼儿里写肯定的答案,默默地跟在伤心失望的养 父母身后,小华拿着包袱和饮水,送他俩到卡子口。没打算跟他们走,说好了留下 的,只有留下才有可能找到妹妹敦子。 衣服下鼓囊囊的金线织花锦缎做的守护神袋给他带来隐隐约约的一线希望。横 过铁轨都已生锈的电车道。到达原日本人的住宅地时,肖天成再次驻足回头问他道: “小华,要是还有留下的日本人,跟他们一块儿去好吗?” 小华没动表情。 “这儿还有日本人吗?”“说不定还真有呢。”“老头子,你……!” 冬旭想制止他,可不管用,肖天成步履蹒跚地寻找着住在这一带的人家。这儿 的房子跟小华他们住的二马路胡同里的土屋根本没法儿相比,家家户户都是够气派, 挺有门面的。只是窗上没了下班屋顶的瓦也被人揭光了。房子是空的。没人住,走 了七八家好容易探出个人脑袋来。是中国人。 “这儿,还有留下没走的日本人吗?”“日本人全逃走了,听说有些被国军留 用的工程技术人员没走,但不知住哪儿,我是见这屋子空着才搬进来住的。不定今 天,或是明天我也会走的。”屋子里的人言道。 肖天成回到小华的身旁:“跟我们走吧,否则你活不下去的。” “……” “怎么样啊?小华,在中国每逢战乱百姓都要逃难的,等日子太平之后又会回 到原来的地方住院家过日子,眼前的事儿别太固执,要想远点儿,不然,你是回不 去日本的哟。” 肖天成语气严惩地言道。冬旭催促着重新向着卡子走去。 到了市的西南面的洪熙桥时,道上全是象是肖天成这一家子这样的逃难的人。 瘦削的肩上一根扁担挑着全部家当,在阳光下晃晃悠悠地朝前涌动着,去沈阳方向, 这是唯一可行的道儿。 西面虽有铁道。但火车早就不通了,终于走到了道路两旁张着高出一米的铁丝 网,身穿咔叽布军服的国军士兵盘查过往行人的地方,这就是卡子,长长的行列等 待检查,肖天成加入行列中,擦拭着头上的汗珠,小华见状递过水壶去。 “谢谢——” 冬旭只喝了一口。 队伍在向前挪动着。三角形的铁丝网向道两旁张开着。士兵在盘查过往者,检 查他们的行李。 不时,没收点儿什么,哀求声和抗议声不绝于耳,有要回来的。但更多的是悻 悻而去。 轮到肖天成他们了,二个持枪的士兵下令道:“出示身份证!” “打开行李!” 行李摊开在地面上。瞅当兵的眼神儿象是在找金器和别的什么值钱的东西,然 而,当兵的失望了。 “就这点儿东西?” “嗯。” “说说为什么要离开长春市的理由听听?!” 虽然断了粮道,但饿不着这些个国民党的正规军,一个个腰圆脖子粗,横鼻子 瞪眼,哪象肖天成他们这帮亡命的难民饥皮寡瘦。有气无力的。 “没吃的了,再呆下去等着饿死吧。” “出了这,要去哪儿?” “去李家屯乡下。” “那儿有寄生处吗?” “有我母亲和老兄他们一家子呢。” “嗯,行,这俩人呢?” 不放心小华,怕他出事,一时间口吃起来:“是我老婆陈冬旭……” 头上汗都下来了。 “这小孩叫什么名字?” “肖华——” 小华自己答道。 “一家子三口人,出了这卡子,可别再想回长春市哟。想好了吗?” 当兵的语气严重地言道。 “知道的,想好了。”肖天成喜溢眉宇的答道。小华答应同行,怎不让他喜出 望外。 “好的,走吧。”放行了,肖天成夫妇收拾好包袱,步出了卡子,前方一公里 内便是国军和八路军互不插手的真空地带。 从前这儿是长春市的近郊,成了真空地带后,农民们都逃没了,成了一片荒地。 “出了这卡子就别想二次回长春!”国军士兵警告过他们的话又复苏了。沉闷地压 在他们心头。 漠然和不安感很快便被现实所替代。出了长春无处可去的难民有气无力地蹲在 道旁,这些人滞留此地的时间大地超出了他们原先的想象,肖天成强忍不安:“我 去八路军的卡子附近走走,探探动静,你们娘俩呆在这儿千万别乱动,等我回来。” 找了个背阴的地方放下包袱,让冬旭和小华坐下。 “早点儿回来哟,这儿怪渗人的。” 冬旭不放心地言道。 “到对面的卡子最多二里地,我打听过了的,一会儿就回。瞧!这儿不是能看 到对面的动静吗?”用手指着那面道。真空地带的对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的田 地,人家解放区到底就是不一样。 “那么近的地方就是解放区,干啥啊,八路军不让人过?” 小华孩子气地问道。 “这不,我正要去打听么,你们在这儿歇会儿吧。” 对于从长春逃出来的数十万饥饿难民,如果敞开了大门放他们进来的话,必将 造成解放区内的粮食问题进一步恶化,因此卡子门才把得严严实实的,打听来这种 消息,心里真不是滋味。 肖天成走了没二、三步远,不知从哪儿冒出三、四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奔着包袱 就过来了。一把抢去了装在麻袋里的粮食。 “强盗——!还我!” 听到小华的叫喊声,肖天成赶紧跑了过来。抓住抢粮人的肩膀一推就倒,但其 他人跟着一哄而上,麻袋被撕裂了,里面的玉米、大豆、小米和大蒜籽被一扫而光。 周围的人蹲在地上,对这场争夺粮食之战聪耳不闻,漠不关心。冬旭痛心地哭 了,在那么艰难的日子中,为了今儿个的日子,苦心经营哪怕是每天喝口水也没舍 得动一口的粮食,现在全叫人抢光了,能不伤心吗。 “别哭了,哭多了会伤身的。留着点儿体力吧。” 肖天成好言宽慰妻子。 “有人——” 冬旭细声的惊叫起来。他这才注意到有二个生人站在旁边。 “我们到这儿已经有五天了,和你们一样,刚来时就叫人家把吃的全抢光了。 没法子,为了活命只好学样,这不,让你们倒了霉了。” 见肖天成惊愕的样儿。 “你们也会走这条路的,乘今儿个刚来还有点体力。和我们一块儿去找新主子 去吧,不然,活不长的,怎么样?” 拉他入伙。 “岂有此理!我乃教师也,怎能与强盗为伍!” 严词拒绝,对方不以为然,一边咳嗽一边嘲笑道:“这儿没有老师,也没有强 盗,很快就会明白的。您啦。” 刚进入真空地带就遭如此打击,肖天成一屁股坐在地上,没了气力再去前面打 探八路军卡子的动向。 热风吹过。周围开始变暗。 一团黑云压过来。刹时间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在毫无遮拦的真空 地带。炸雷就象要落在人们头顶上一样。 “啪啦啪啦,乒——乓!”人们顶着草席和棉被,趴在地下。 四五十分钟后,雨停了,夏日的太阳重又露了出来。依旧是一个艳阳天。 “早点离开此地的好,免得又遭飞来横祸。小华,脱了衣服晾干它,冬旭也脱 了。” 肖天成吩咐道。小华从地上爬起来时,手触到了个软绵绵的东西,定睛一瞧, 原来自己的手正搭在一个睁着眼睛已经死去的女人走了形的脸上,“哇——!”吓 得他惊叫一声。 “啊呀……!” 冬旭也跟着惨叫起来。雨水冲洗过的地面上现出一个男人全裸的尸体。 “冬旭别慌!小华帮把手!” 二个好容易才拉起几乎瘫了的冬旭,肖天成自己也是脸色苍白,牙齿咯哒咯哒 直响。 “小华,你没事吧?” “怪吓人的,还好——” 苏联军杀来时,他见过数百被刺刀挑死血淋淋的日本人的尸体,然而,触摸已 经腐烂的尸体这还是头一遭。叫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提起被雨水打湿了的包袱,赶紧离开此地。 夜里,三人合盖着阴干的被子,刚想要睡会儿,可蚊子咬得蝎虎,成群结队的 蚊虫对那些营养失调皮皱皱的躯体毫无怜悯之情,照叮不误,赶蚊子赶得累了,肖 天成和冬旭不知啥时睡着了。 小华用手抚摸着吊在脖子底下的金线织花锦缎做的守护神袋,心中祷告着但愿 妹妹也平安无事地逃出了长春这座死城。如果现在也到了真空地带,但求老天能让 他兄妹见上一面,想着想着最后在肖天成夫妇温暖的躯体间睡着了。 翌晨,睁开眼时,周围的人们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野菜,去掉泥土之后就这么生 吃。 “我们也去采点儿野菜吧。” 从昨日的打击好容易缓过来了的冬旭言道。附近地里的野草全叫采光了,非去 远处不行。成圆形包围长春的环状真空地带约有二公里的幅度,走了相当远终于采 到了够他三人吃的鲜嫩的野菜,用锅煮着吃了。 身子稍暖和点儿,这才注意到小山上散发着异样的恶臭,定归一瞧,只见尘埃 中堆满了腐烂尸体,覆盖着黑压压一片苍蝇。没相到在解放区卡子前面竟然尸骨如 山,好些人是为了等着过关而死在这里的,一看便知他们是死后被八路军战士搬送 来此地草草掩埋的。明知有这么多的饿死者,可八路军那面为什么就不开卡子呢? 隔着路障,对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即将收割的绿色的麦田。小华回想起了学校停学 的那天,回家途中在公园里见到的那个十七、八岁的八路军战士的事儿来。 被国军士兵逮着,只要低头便能活命,然而,却遭到他的严词拒绝,高呼一声 “毛主席万岁!”。从容就义,他敬佩解放区里有这么些个年青而又重义气的战士, 对伟人毛泽东的忠诚致死不逾。实在是可敬可佩,可现在不再叫八路军,改称为人 民解放军了。为什么解放区不开卡子,放许多我们这样的逃命的难民过去呢——? 小华觉得怪怪的。不能理解。 二天后的早晨,肖华他们正半睡半醒中,前方数千形同骸骨的人群吆喝着,脚 步踉跄地涌了过来。 “出啥事了?” 心想未必是开关了?肖天成向旁边的人问道。 “风声紧了,谣传……” 其中一人言道,谣传去吉林方面的卡子已经开了,去沈阳方面的难民再也熬不 住,数千难民骚动起来。想要脱出真空地带。可这种无目的的骚乱只能是消耗自身 体力,自取灭亡。 二、三小时过后,这话便得到了应证,走着走着便有人倒下,死者还在不断增 加。幼儿的尸体早早就有人抢了去。为了不让小华起疑,打发他去采野草,可草也 没了,肚子发空、眼发直,皮打皱。十岁的肖华脸上就有了皱纹。 那天夜里,好大的月亮。气温降了。没了蚊子讨厌的嗡嗡声。四野静寂无声, 只有天上的月光通亮通亮的。 “咳,让你遭罪了。” 变得象老人的脸一样的肖天成内疚的言道。 “说什么呀,……” “本来你是要留长春的,可我非把你带了来,害你遭受此活罪——” “那算啥呀,反正走不走的都一样。” “不行,明天无论如何也行想法子弄点儿吃的。” “怎么弄?……我做帮手,行不行?” “不行,你不能去!” “老头子,你……?!” 冬旭恐怖不安地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她早听说有吃小孩子尸体的事儿了。夜 里,小华又作被苏联兵用刺刀挑开心脏的恶梦,吓醒了,月光愈加苍白,要是真有 另一个世界,或许就是这么个光景儿吧?小华蒙蒙胧胧地想着,近旁的枯树上吊着 人黑糊糊的东西,细瞧,有人抹脖子上吊了,一觉没睡醒,就有人自杀了,小华无 动于衷地闭上眼,就这么睡着了。 肖天成想到的筹粮之道。乃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知道真空地带已陷入极限状态的人,还在不断涌入这一地区,对那些身强力 壮成群结伙的主儿,谁也不敢贸然下手,女人和小孩成了众人共同的攻击目标,轮 不到他们下手,机会很难找的,只好耐心等待。机会来了,男女一行七人正朝这边 走了过来。 “好呢,就他们了!等我抢到粮食袋子之后马上扔给你,你赶紧逃到你娘那儿 去!” “知道了,快去吧!” 肖天成飞舞着短木棒,奔了过去,这一行人中的女人吓得不住地惨叫,男的喝 道:“干什么?你!” “废话少说,交出粮食来!免得老子动手!” 肖天成话不唬人,倒是他那付骨瘦如眼柴形同骸骨的尊容吓得这伙人直朝后退。 “这个,给了你吧。” 男的交出布袋。 肖天成将布袋递给小华时,瞧见其他二、三伙人正朝这边奔过来。趁他们没赶 到之前,肖天成和小华赶紧回到冬旭身边。袋子里装得有炒豆。 “吃吧,小华,别吃太急,要嚼碎了再咽下去,知道吗?” 给了他一把豆子。 “嗯——” 大豆炒后营养价值极高,是贵重品。越嚼越香,越嚼越甜。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再来点儿?” “嗯——” 自从进入真空地带后。三人还是头一回吃到点儿象样的东西。 然而,这不过是偶尔得手的幸运而已。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除了抄着 手傻楞楞地站在卡子口观瞧之外,一无所获。 月亮越来越圆,眼看着中秋节快要到了,可还是没有听到开卡子的确实消息。 日中太阳烧人,傍晚寒气袭人。带来的棉袄颠簸途中不知给弄丢到哪儿去了, 只好剥死人的棉袄。套在身上。 管他死人不死人。只求活命。现在谁还顾得了那许多呢。在小华眼前,每天重 演着凄惨的弱肉强食的惨剧,在这些濒临死亡的人群中,胆色过人者有之,那就是 匪徒之辈。 倒在小华他们近旁已无力动弹的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成了匪徒的攻击目标。 象恶魔一样的目光阴森森地紧盯着对方。 “滚,滚开……” 年青人本能地感到了危险,想赶开对方,可就象被蛇盯上了的青蛙一样他预感 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就这么相互盯了有好几个小时,在恶魔即将吸尽他的灵魂之 前:“救,救命……” 年轻人惨叫着,祈求活命,可匪徒的青龙刀并没有因他的惨叫而中途停止,斩 落的人头朝小华他们这边滚了过来。碰着小华的膝盖止住了。死者眼睛里还含着泪 水。 “哎呀——!” 打七岁就从地狱过来的小华,心是冷的,他紧紧地搂住肖天成,肖天成和冬旭 脸上全没了血色,抱着小华直往后退。 匪徒们围成圆阵,将斩掉了脑袋的尸体剥得精光,切断手足,把人肉扔入大锅, 锅开了,直冒白气,煮人肉散发出的腥味熏得周围的人直翻味口。哇,哇——本来 胃就是空空的。最后边胃液都吐了出来。 皓月当空,阿弥陀佛,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打那天早上起小华就注意到有一个 留兜须胡子的男人一直在盯着自己,地上的草早叫人们啃光了,能吃的就剩下一样 东西了——即便不是匪徒,月光下人们之间也是相互虎视眈眈的,叫人背脊直冒冷 气。 那人眼里闪着青光,在月光的衬托下愈加阴森可怖。 “瞧那人,怪怕人的——” 顶不住了。小华言道。 “的确,那人盯上你了,靠紧我。千万别把脸扭过去时,瞪他,不然他会要吃 了你的。” 肖天成给他打气道。小华紧紧地靠着肖天成,死死地用眼瞪那人,象是说,你 敢吃我?我跟你玩命!这时,肖天成全力护着小华。 阴森森的月色中,那人眼光变得越来越凶险,肖天成心脏的鼓动声清晰地传到 了小华的耳朵里,想起昨夜那被匪徒斩掉脑袋的人死后眼里还含着泪水,不由得出 了一声的冷汗死亡的恐惧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浑身直打冷战。 黎明时分,那人耷拉着脑袋,倒下了,肖天成和小华总算松了一口气。 突然,周围开始骚动起来:“开卡子了——!” 人们奔走相告。 今天是中秋节。 “快,跟着我,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咱三人也要一块儿出卡子!” 肖天成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吩咐他俩道。 随着人群一步一步地朝前挪动着,终于看到了土台子上站着的一排身着杂七杂 八服装的士兵,那就是八路军的卡子。 “别走散了!” 肖天成不放心地又补充了一遍。好歹轮到他们了,盘查他们的是一个十七八岁 的年青士兵:“出示身份证!” 肖天成出示了经国小学校发给的身份证。 “你是小学教师——?” “是的。” “是日本人办的小学校吧?” “不是,我一直是在中国人的小学任教。” “好了,过去吧!” 要知道这一步迈过去的是生与死的禁地啊,到了卡子外边才发现只有冬旭跟在 身后,不见了小华的人影。回头去找,原来小华在栅门口被士兵给拦住了。 “你的中国话味儿不正。是日本人吧?” “不,是中国人!是肖天成的儿子!” “你爹他是干什么的?” “是经国小学校的老师。” 肖天成逆着人流扑向栅门。 “他是我的儿子!请放他过来吧!” “是你的儿子,为啥他的中国话怪怪的?” “那——那是小孩子时,口吃来着。慢慢才矫正过来的。” “哼,是么?去,快去找个会日本话的朝鲜兵来!” 肖天成脸色苍白。 “是我儿子嘛。快,小华快过来!” 扔掉包袱,探身子刚想要拽小华过来。当兵的刺刀即刻搁在了肖天成的小华的 中间。 “咱爷仨逃到这儿,差点儿连命都搭上了。求您放孩子过来吧。老总!” 伸双手往栅门里扑过来。 “谁能不能过这卡子,得由我军决定,这儿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滚一边儿去! 别妨碍后边的人要过来!“ 肖天成逆着争相涌出的人流,仆伏在地,想要从栅门底下爬过去。士兵的枪口 顶在他脑后,身后的冬旭吓得尖叫起来。在即将扣响扳机的时候,一个当官的模样 的上司走了过来:“嚷嚷什么!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当兵的将事情发生的经过汇报了一遍。 “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日本人的儿子?必须老实回答!别想跟我打马虎眼儿, 说吧!” 严厉的视线紧盯着他。肖天成一瞬间愣住了,咽了咽口水,:“他,是我唯一 的儿子,十岁的孩子,好容易跟着我从那地狱般的日子里拣了命过来。求求您,老 总,放他一条生路吧!要不,我过去替他过来。” 当官的来回比量着栅栏中呆然悚立的少年和栅栏外眼泪汪汪的肖天成,对持枪 戒备的士兵发令道:“同志,你不是不知道回去只能是饿死,况且,解救儿童是我 们共产党、解放军的基本精神。 放他过来好了。“ 阻拦着肖天成和小华的刺刀解除了,小华终于挤到了栅栏外,在挤出栅栏的一 瞬间,小华发了疯似地喊叫起来:“爸爸!爸爸!” 身子吊在肖天成的脖子上,泣下如雨。这之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从没有叫过 一声“爸爸”的小华,终于现在喊出了人间最伟大的这两个字。 肖天成的母亲和大哥居住在李家屯车站往北的丘陵地带的村落里。 父亲十年前已经故世,大哥肖天明领着一家十八岁打头的三个男孩和一个七岁 的女孩过着早出而耕,落日而归的田园生活,事先没点儿音讯,面对突然冒出的兄 弟家的三口人面呈难色,尤其是知道了小华是日本人的儿子后脸色更为难看。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