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 我惧怕来生 如果真有来生 我愿意是一棵小花或是小草 生活在无人迹的荒野或是森林 当一只小动物从这里经过—— 它会将我吃掉 如果一定要我长在人群中 我愿意是一棵有毒的小花或是小草 当人类的脏手碰到我时 我的毒会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 走便他的全身 然后,他变成了 除了眼珠子,浑身漆黑的怪物 ——王杰 这辈子,有两件事我做错了:第一,我不该走近江鸿;第二,我不该留在那个 城市…… 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娃子。倔强的父母愣是从黄土中挖出了黄金,然后送我 上了大学。 刚进D 城大学那会儿,一切都如此陌生。值得我欣慰的是:高慧就读的财校与 D城大学仅一墙之隔,我们自然少不了交往。 高慧是我初中、高中的同学,她家的村子与我们的相差不远。高慧拥有中国女 性所有的美德:温柔、体贴、美丽、善解人意,她的好我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而我呢,生来长了副对不起观众的脸,皮:黑黑的,眼:小小的,嘴:大大的。 不过,凭着开朗的性格与幽默的言谈却也博得了高慧的芳心,高中二年级,我们相 爱了,尽管这种事学校是明令禁止的。 现在呢?学校没有此种禁令,我们在一起更显得自然了,虽然我们之间多了一 堵“墙”。 夜晚,我躺在寝室的床铺上,编织着美好的未来:毕业后,我会在D 城找一份 工作,当然是既稳定又薪水高的那种,到时候,我要与高慧结婚,共同搭建一个家 庭,然后,将父母接来,要他们享享清福。老爹、老妈忙碌了半辈子,不就是盼着 儿子有出息吗! 我知道,我的梦想用不了几年就会实现,因为这是明摆着的,我又聪明,又能 干,很快就会拿到一张文凭,而且——有我的妻子高慧的帮助(呵呵,我笑出了声)。 幸福在向我招手,我的前途只有“光明”两个字。 “王杰,你傻啦,干嘛笑得那么恐怖。”室友提出了抗议。 “没事,睡觉,睡觉!”我道歉,后又干干地笑了两声。 “白痴!” “听说了吗?”任亮打开了话匣子,“明天又要进新同学了。” 我清楚十月份进校的是什么学生,都是些高考分数不够,多掏些钱的自费生。 这些人,没什么前途,明摆着是混文凭的。 “我是听班长说的,”任亮继续说:“咱们班也有,是个女的,好象是D 城的。” D 城的?我心里想:机械专业女生很少,我班有九名女生,都来自县里和农村, 这市里的到还是头一个。 任亮与另几个室友唧喳个不停,我的心却已飞到了我的高慧身边:“小慧—— 我的一切!” 第一堂是高数。 果然,班里多了个女生。 不是因为班上的同学少,也不是因为我要刻意看看新同学,是因为她太显眼了, 使得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不里因为她长得多么脱俗,也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夸张的动作,是因为她的头发, 使得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当时她坐在前排,而我是从教室后门进去的。) 说实话,整堂课我都在欣赏她的发型,琢磨着她是怎么梳出来的。如果说这个 世界共有一万种发型,那她的就是第一万零一种。 我无法判断她的头发到底有多长,却看得出是相当浓密的那种。她将乌黑的头 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然后,好象是分成了几股,也不知是怎么弄的,拧成了一堆, 就象是几条蛇盘在一起的样子(真恶心的比喻),并且这一堆不是紧贴着头皮的, 而是悬在后脑,最后在马尾的根部用了一条质地挺不错的红布条扎紧了,好让那几 条蛇不至于游走。红布条在很显眼的头顶打了个死结,若是换成别人,那红布条的 两头一定被掖在头发下面或是让它很飘逸地下垂,可她的红布直挺挺地如路标般指 向左右两边,每边长约11厘米。 还有,她只戴一只耳环! 课后,她走出了教室,这时,我看到了她的面孔:小小的眼睛藏在玻璃片后面, 圆圆的鼻头给人一种憨厚的印象,而从那张下唇略微突出的嘴看得出她是个爱撒娇 的女孩。 她叫江鸿。 “回家吗?”放学后,当我们一起走出教室时,任亮问江鸿。 “嗯!我家不远,回家吃饭赶得上。”江鸿一说话,便没完没了地笑。就象麻 雀一样,一边喳喳地与你说话,一边就无影无踪了。 我最讨厌那些爱撒娇的女孩,她们会把你整得很惨,而你呢,却心甘情愿地让 她整。尤其是那些既聪明又爱撒娇的女孩,如果你胆敢爱上她,那你将会沦落为她 手中的棋子,你愿为她赴汤蹈火,杀人放火,就在被正义之枪击中前的十秒钟里, 你仍会高呼:我不后悔。 我与高慧在校门前的小吃店度过了晚饭时间。 她看上去很开心,因为今天是她21岁生日。我们谈了很多。最后,我将我对今 后的打算向高慧汇报时,她笑个不停。 江鸿在我们班很快就脱颖而出。快到什么程度——入学第二天便担任了文娱委 员,就好象这个职务是专为她空着似的。其实,我觉得文娱委员非江鸿莫属,因为 那其他九名女生,每天只知道学习,缺少的是一种活力,而江鸿带来的,正是我们 所需要的。 这仅仅是个开端。她的小把戏几乎天天变着花样,就在她进校的第二个星期, 她已是我们系学生会的宣传委员了,原因是她的画比别人画得好。 以后的日子里,教学楼大厅内总能看到她的作品。那些宣传板上的图案就象她 的发型一样,真的不知是怎么弄出来的。 不过,她有一项致命的弱点(这是我后来发现的),那就是——她每学期都需 补考才能过关。 她告诉我,补考对她来说就象吃饭一样正常,从初中一年级开始就没有断过。 (我真的佩服她的勇气与脸皮) 由于共同的爱好,我与江鸿走得很近,我甚至打算拜江鸿为师学画中国画,可 总被她嘻嘻哈哈地拒绝。 看得出,江鸿不讨厌我。她的眼光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真。交往之 中,我了解到江鸿的家境很好,衣食无忧,她还未接触过社会,不知道生活的艰辛。 一条消息飘进了我的耳朵,明天是江鸿的19岁生日。寝室里也是一阵沸扬,还 没有见过谁过生日有这么大的影响。 “怎么?师傅过生日,作徒弟的不表示一下吗?”任亮带头起哄。 结果是——第二天傍晚,我拿着包装好的礼物将江鸿叫出了她的寝室(那晚江 鸿没有回家,而是在校住宿。) 她当时高兴得眼睛象星星一样明亮,嘴巴象月牙儿一样两头翘着。我没有告诉 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高慧的女孩。虚伪使得我脸红,直到有一天我从她眼中看 到一种异样的眼光时,我决定坦白我与高慧的爱。 …… 一切都如此平静,校园美丽如初。我们升入了大二。 我与高慧分手了。 课堂上,江鸿依旧喜欢坐有前排。她的头发比教授的讲解更有吸引力。我的成 绩一落千丈。 江鸿不再梳奇怪的发型,而是辫了条粗粗的麻花辫。我无法抗拒那麻花辫的魔 力,我想,我是喜欢上她了。我想,她也喜欢我。 她住校的时间渐渐多起来,一些是因为学习,一些是因为工作,一些是因为我。 她总是比别人忙,总有做不完的事。江鸿告诉我:她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做好 眼前的事是最重要的,一提起学习成绩她就觉得惭愧,“我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 她说。我们谈了很多,从傍晚五点一直到九点多,那天下着大雪,我们沿着四条街 走了个环形后又在操场转了七八圈。不觉得累,不觉得冷。 三年的大学生活在酸酸甜甜中结束了。江鸿的麻花辫已相当长,早就扫到凳子 面了。但愿小鸿妹妹能永远留着这美丽的麻花辫。 你永远无法预见自己的未来,纵然有天大的理想,过硬的实力,成功——对你 来说,仍是那么遥远。 我先后被二十多个用人单位拒之门外,原因有二:第一,我没有工作经验;第 二,我只是大专毕业。 我不愿回家,而是留在了D 城,不知是不是因为江鸿的缘故,江鸿也没有找到 工作。 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了江鸿骑着自行车飞奔而过,她穿着T 恤与短裤,车前 把挂了一瓶水,后衣架挂了两个大包,里面插着厚厚的两叠《大河报》。 “江鸿!”我高声叫住了她。 江鸿听到了,停下车:“王杰?你怎么在这儿?”我的出现很让她感到意外。 “找到工作了吗?”她的笑总是那么美,可眼中少了份关切。 树荫下,江鸿摘下遮阳帽…… 辫子没有了。她的头发不足一寸长。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是一家新建的生物化工厂,新到什么程 度?百分之九十的设备还没有安装,展现在眼前的是空空如也的厂房,杂草丛生的 地面和堆得满桌子的图纸。 于是,我在公司驻扎下来,工作起来从不敢有丝毫惰性。随着公司的顺利发展, 我也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白天忙碌的工作使我忘却许多事情,夜暮降临之后,我 便无法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不知道高慧现在怎样了,我永远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她的平静使我浑身打冷战, 还不如骂我一顿要我好受些,她清楚我们的分手是江鸿引起的,她走了,一句话也 没说。 整条路的路灯只为我一人亮着,已是深夜十一点了。我的脑子里总有江鸿的身 影,象个幽灵,是可爱的幽灵。她已不再象从前那样看我了,而是尽量避开我的视 线,使我根本无法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总得来说,她看上去挺好,快快乐乐的。 生活给我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也许是玩笑开过了头,也许是我根本就玩不起。 转眼又是春天,江鸿就出生在这个季节。 明天是江鸿的22岁生日,我决定向她正式表白——我爱她。我把台词背了九百 遍,以求达到最好的效果。 我请了半天假,揣着刚发的工资来到了街上,我要为江鸿选一件生日礼物。 在岩林书画社,我选中了一本书,是一本中国工笔画册,叫《俞致贞刘力上画 集》。我敢用我的脑袋打赌,江鸿一定非常喜欢。 在一家礼品店,我小心提着已包装好的书,被一支玫瑰吸引住了。那不是真正 的玫瑰,是玻璃制品,晶莹剔透的质感顿时将我淹没了,就象江鸿的心,是透明的。 我决定买下它,尽管价格不菲。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入脑门。 我的钱包不见了。 店主摆出了一脸的无奈,似乎很遗憾没有做成这笔生意。 我心头窝着一股怒火,几乎要暴发出来。离开礼品店后,我清楚现在需要的是 冷静一些,可无法做到。我嘴里骂着小偷,骂到了他祖宗十八代。 我无法放弃那支玫瑰,只有江鸿才配得上拥有它,于是,我又返回礼品店,肯 求店主将玫瑰收起来,等我明天拿了钱再来买它。 店主的那张胖脸并不配合我的心情,我被拒绝了。 “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再一次来到街上,一个邪恶的念头占据了我的头脑,而且很快付诸于行动: 我都干了些什么!!我的手伸进了一个年青人的衣袋,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太 阳穴的血管要暴了。 他的衣袋里没有任何东西,而我被发现了。 “小偷!” “不要脸的东西!” “打小偷!” 我被一脚踢在了地上,恶毒的言语同仇恨的拳脚一起向我攻击过来,我的书早 不知撂到哪里去了。我无法看清打我的人的面孔,也不知是几个人在打,但我能看 到有好多双眼睛在盯着我,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是个小偷!”“这种人,死了活 该!”“年纪轻轻学偷东西!” …… 我从地上爬起来,打人的和看热闹的都走了。没有人报警,我庆幸没有人报警。 我睁不开眼,大概是被打肿了,右手也动不了。 画册就在身边,看上去还好,只是有一些血迹。多亏提前包装了。 当我出院回到公司后,上司告诉我,我已被除名了,原因很简单:公司不收有 “问题”的员工。 在我的住处,我遇到了江鸿,她看上去心事重重,可当她看到我的脸时,吃惊 的表情不亚于看到了恐龙。 面对江鸿,我把所犯的错全盘拖出。江鸿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俞致贞刘力上 画集》,默不作声。我看到,画集被打湿了——她哭了。 “江鸿,我不喜欢你哭!”我安慰她。 她哭个不停。 “王杰,”她终于止住了哭声,开口说话了:“本来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 件事……” “什么事?” “我们分手吧!” …… “为什么生活与我从前想得不一样,面对生活,我总是充满激情,从前我一直 认为:我是生活的强者。我错了,这是个什么污七八糟的地方,就算是地狱也不会 更坏到哪去!” “鸿,你怎么了?这不象你说的话!” “是的,我变了,变得与这个世界一样的冷血,如果我以前是个热爱生活、憧 憬未来、追逐梦想的人的话,那现在不是了。我甚至不希望再存在下去……王杰。 我们分手吧!我不会带给你任何的幸福……” “鸿,别这么说,是我做错了,我会改正的,只是,你不要说那么吓人的话!” 她到底是走了,带走了我的幸福,带走了我的梦想,带走了我的心。 我没有将这些变故告诉老家的父母,他们一直认为我过得很好。 拼命找工作,只为忘记江鸿。不管用,我要见她,她的脾气在一天天地变坏, 她会为了一点点小事大吵大闹,她不再掉眼泪,不再向你说任何的心里话。 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我已找到了工作),因为是夏季,所以天还很亮。 当我推开门时,发现地上有一封未封口的信。 信很短,是江鸿写的:王杰:你好! 我不想再面对这个世界。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你的心算是白用了,我心里一直 有一个死结,那就是:是我拆散了你与高慧,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现在,我唯一 想做的事情就是:跳下去——从舍身崖跳下去。那是个多美的地方。最后的归宿。 不值得爱的人:江鸿 “江鸿!”我冲出了屋子,找到一部电话,拨通了江鸿家,没有人接。 路上行人川流不息,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我朝汽车站跑去,现在就去舍身 崖,说不定还来得及。 “小偷!小偷偷了我的包!”身后一女子当街大叫起来,同时,我看到有一个 不满20岁的男孩手里拎着一黑包,朝我这边跑来。 小偷!很刺耳的称呼,我永远无法忘记那耻辱的一幕。 男孩从我身边跑过。我不再犹豫,“把包还了!”我边喊边追赶起来。 追上了。 抓住了他的上衣。 他跑不掉了。 我看到了他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突然,我觉得胸口一麻,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我看到:男孩手中握着一把 刀,一把带着鲜血的刀…… “杀人啦!”有人惊叫起来。 男孩甩开了我的手,他的刀掉在了地上,人也被吓得坐在了地上,他看着我, 死盯着我。 眨眼工夫,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蓝天,我看到江鸿站在崖上,就在 我身边,她仍梳着那奇怪的发型,“我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她笑起来,朝崖边 走去,我想拦住,可抓不到,于是拼命喊,她听不到,也许是我声音太小,可我确 实没力气了。 “鸿——”我终于喊出了。 她——跳下去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