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友人 你死了。 这是真的。 世间文人,只有我是懂诗的——你自己说。 世间女人,只有你是懂我的——你对我说。 对于这句话,我一直很惭愧。——不只是你对我的信任。更加惭愧的是,在你 生前我甚至不确定自己对你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只能在你死后写点什么——安慰你 自卑又自负的灵魂。也安慰一下我的愧疚。对于你的死,我是一直不能原谅你的, 也更加不能原谅自己。因为,我是一直不懂你的,现在也还是不懂的——就象我永 远也读不懂你的诗。 你说你是爱我的——生命中全部的爱一半给了我,一半给了诗。你更爱诗,我 知道。你和诗共同讲述一段爱情,是你们自己的爱情。这是与我无关的爱情。 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你们所说的,乃是另一个爱情,另一个故事。但这另一个 故事,却把我带入你们的故事中去。这样,你就同时深爱着我们两个,所以,你对 爱情的记忆是无条理的,是混乱的,更加是矛盾的。我是一直在心底恨这诗的,这 种恨是纯粹的恨,因为它剥夺了本应属于我的爱。 即使你把生命中全部的爱都给了我,而你的灵魂也永远属于诗。我只能懂你的 人,诗懂的才是你的灵魂。 你是痛苦的,因为你一直视自己为天才。你说:“文学上的习惯,就是厄杀许 多的天才。”我说:“我没见过天才,更不懂得文学——因此也不敢妄加评论。” 现在看来,你的话是对的。 你是主观的人,于你的诗中可以看得出。然这也是你生命的可悲之处,你经历 了人生中太多的分离与苦难,阅历对平常的人或许是一种磨练,然而与你则是一种 灾难——这使你寻找到了自我毁灭的办法,或许,你生命一开始就这样了……这一 切全是命运的安排,偶然却又必然。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是和你在一起的。因此,也就看到了你内心的苦处,这也 无形中增加了我内心的恐惧。曾经,我疑心你会疯掉的。除了写诗,大部分时间你 是沉默的。你那没完没了的沉默,叫人害怕。有时,你也会同我聊天:大家都躲着 我,这我知道……我叫人害怕……但是我是感激你的,因为你愿意和我谈话……我 死后一定是下十八层地狱的,而你是不会和我在一起了——我感觉到了你的敏感和 内心的伤痛,还有伤痛到了绝望的无助。“我很迷惑……很忧郁……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希望我不是独自一人……“你内心的孤独与寂寞,使 得你在这段日子里一直很郁闷,年轻时的梦想一下子变的遥不可及,而你自己却无 法说服自己去面对命运中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这是你的悲剧。 这期间,我知道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关于你的出身,关于你的童年——你父 亲是一个小镇的一名乡村老师。母亲同你父亲离异了,跟一个男人跑了。由于你品 行不好,被学校开除过两次。但中学以后学习却特别出色……大学暗恋一个女孩… …失恋……在西藏转了整整七年……就是这些……- 总之,除了这些,我是什么都 不知道了。 你有时突然就显得高兴得发狂——以这种方式表达痛苦感觉极不协调,但正是 这些轻微的不协调,可以更好地证明,只有诗,才是听得懂你谈话的唯一对象。 而我,只能是你们的听众。然而,你说我是懂你的,或许,你把我当作了你的 诗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认真的爱我,才能让你原谅我对你的不理解。 杜拉斯说:人是被囚禁在痛苦的“牢房”里的一名囚徒,只是……时间太长了, 长得已不再痛苦了…… 今天,在你祭日的这一天,我只能以友人的身份——我是不能叫你“爱人” 的,虽然被你爱着,因为我不懂你,爱人不应该的。我以混乱的思绪,非理性 的感情,写下这些理性的文字,祭奠你的人,你的诗,还有我们的爱情。你现在在 哪里?天堂还是地狱?你在那里还好吗?是否还是一样的沉默?相信总是会有懂你 的人的,或许,在那里才能找到你灵魂的寄托。我对你说的这些,你在听吗,请你 告诉我:你想用死来证明什么哪?——证明你对生命的破碎的深刻体验?还是证明 你对我的爱?如果是前者,那么我是不能原谅你的。如果是后者,我是更加不能原 谅自己的。别再沉默了,难道你不懂有时沉默对于爱你的人有多残忍。 现在的我,是和你分离了,不过不会是永别,请相信我,因为生命是短暂的。 无论你是在天堂或是地狱,总会再相聚的。人们不是常说吗:短暂的别离,是 为了以后长久的相聚。 古人写词: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我想,你我的心是永远也没机会换 了,如果可以有来生,让你的心和我的心在一个生命里跳动…… 天在下雨了,是你的眼泪吗?你不该哭的。 竺铬箜茗完稿于2002年4 月25日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