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梦 作者:朱俊 一个人总得干点什么。有些人不能不干点什么,他们不能不找事干;这也是 一种空虚的表现。也许正因为有了空虚,才有了文学;不少人是因为无事可干或 没有能力干别的事才与文学沾边的,我也属于此例。 在我看来:文学是失意者的梦,没有希望的希望,没有出路的出路;它是一 张纸、一支笔、不着边际的苦恼和幻想所构成的虚幻的人生,是一个人最后的挣 扎和灵魂的寄托;无论成败,唯有苦难影子似地跟着你,并且使你永远为那完不 成的大作和不能实现的宏愿而激动苦恼。 其实对不少人来说,文学就是梦。 我没有读多少书,只上过文革时期的初中。写作不需要学历,不受时间限止, 这便成了我不甘碌碌无为而寻找到的捷径。 我开始偷偷地写作,写出来的东西羞于示人。 三年后,我在《沱江文艺》和《青年作家》上发表了小说。也就在那个时期, 我所生活的小县城出了个首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我们那小小的县文化馆也 因此同时接待过“八一”和“北影”两个摄制组。从此以后,文化馆的业余创作 队伍也日渐庞大起来。那时候文学在人们心目中是那么崇高和神圣。而“茅盾文 学奖”在我们的小县城出现,激起了我们对文学更加狂热的追求。我们似乎看到 了希望,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前途。 这一段时间我写得很多,可没有发表一个字。有时候我可以一口气写出上万 字,但仅仅是写出来,就再也不去管它了。我讨厌抄写稿件,讨厌那种又慢又机 械的工作。那时如果有电脑,或许我真能成为一个作家。我的头脑热得来无法静 心修改自己写出来的东西。 我们的文化馆每月有一次活动,其内容是讨论作者的重点稿件。这本是一个 很有意义的活动。可后来,人们似乎总觉得别人写的东西总不如自己的好,对别 人的稿件也就失去了热情。人们久久地沉浸在“茅盾文学奖”的剌激中:他们疯 疯癫癫,大谈文学、人生和社会,大谈中外名人的毛病,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抬高 自己的身价;个个俨然是未来的大文豪,这正好吻合了巴尔扎克的一段话:“拿 破仑的丰功伟绩,成了当今青年的致命伤……”轻浮和狂傲吞噬了一个个幼稚的 心灵。 人们幻想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我也如此,但开始写长篇小说。 我的长篇小说花了我两年多时间,耗去了我太多的热情和精力。就我当时的 积累而言,写这部长篇是我的一个致命错误,但我却把我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那 部长篇身上。我注定要失望的。 我把小说稿寄给了一家在我看来不带地域性的出版社,我把我一生的希望和 梦想也随之寄去了,但我的心血犹如石沉大海,一年多没了音讯。 等待,我所能做的,只有等待。我常常想起布莱希特的短剧《等待戈多》。 我们在进取的同时又在等待,有时候我们却并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如果我们 并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而又不得不等待,那可是人生的一大苦事。 这一段时间,我很消沉,很空虚,也很苦恼。我无心写任何东西。我甚至很 少和别人说话。 我觉得自己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我只要再前进那么一小步,我就会成功 了。同时,我仿佛又感到自己已走到人生的尽头了:我好象再也不能前进了。过 去,在我极度悲观的时候,在我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巴尔扎克的 一句话:“当年轻人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另外我 非常喜欢好象是斯宾诺莎的一段名句:“动身的时刻到了:你去生,我去死;谁 为佳者,唯上帝知道。”然而此时,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和远大抱负能鼓舞我的斗 志了。我真的累了。我得为自己的轻狂付出代价。 我生活在一个小镇。我的工作发生了变化,那就是负责省外的销售业务,于 是我便有幸跑了不少的地方。不论到什么样的地方,我最爱逛的是书店。在我开 始学写东西的时候,书也是奇缺商品,一见了书我就买,也不管是否用得着,我 的积蓄就全花在买书上了。但这时的书越来越多,让人看得眼花,也买不过来了。 我不知道世界上哪有如此多的书,而写书的人又何其多。在这书的海洋中,有多 少书我们从不知晓其名,更不用说读了。有多少心血和智慧,淹没在了这书的海 洋中而不为人知。这隐隐地打击了我的自尊和热情。我算什么?我能否写出一本 书,又算个什么?世界照样存在,毫不逊色。我在书的海洋中迷失了,同时又使 我宽慰:我全然不必为自己的小说悲伤。 见识多了,心也就不那么死了。时间也是抚慰心灵的良药。我的心绪也渐渐 平静了。有一次利用出差的机会,我从北京拐到了天津,去了一趟接我稿子的出 版社。出版社位于一座归时的别墅里,想必这里面过去住的是当地的高官或商贾 们,如今则是我心中的一座圣殿。里面的房间很多,结构很复杂,那真的是找不 到门进出。我先来到编务组,查到了接我稿子的编辑,同时知道了我要去的编辑 部的位置。我于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拐弯抹角地找到了编辑部,也找到了那 位编辑。 编辑部很窄,也很乱。最醒目的,是如山的稿件。那位编辑浓眉大眼,身材 魁梧,完全不像一个文学编辑。他的态度冷漠而又傲慢。当我说明来意,他只说 了一句,接你的稿子的编辑没有来,然后就再也没有理我了。沉默了许久,我告 诉他,我想把稿子要回去。他说:“你别等了,那个编辑出差了,说不准哪时回 来呢。你回吧,我会告诉他你来过……” 完全不是我想象中或是期望中的情景。 一个没有名气的作者有个地方最好不要去:那就是编辑部。那如山的稿件, 冷漠的编辑和他们的惰性,会无情地削弱你的斗志。你会觉得在自己心中那么神 圣的文学算个屁!特别是初学者,应该尽量地使自己的天真和热情保持得长久些; 不少有名气的老手们,他们在貌视年轻人的幼稚的时候,心里其实就在羡慕他们 的天真和热情。 当我从编辑部出来的时候,碰见了那位编务组的阿姨,她满怀同情地问我: “这么快就谈完了?”我说编辑不在。她说“怎么不在,就是你见到的那位编辑, 我看他进屋的。里面就他一人,就是他。”我想起了那到处堆放的稿件,可以肯 定,那位编辑并没有读我的稿件,那里面的不少稿件可能都不会有人读。我点了 点头,没有出声,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也许再也没有人读小说了。小说太多了,读也读 不过来。再说了,我们这个时代,缺的不是小说。而我,不想再写了。过去我们 的文学辅导老师认为我有悟性,写的东西像那回事。而今看来:就我的基础和才 能而言,我不相信自己能写出什么传世之作。要成就一番事业,或许真要几代人 的努力吧。仅仅写几篇无关痛痒的文章,有什么大不了的意义呢?更何况,像我 们这个档次的文章,或许就没有人读。 我停了好多年不动笔了。但心里老是不安,老是暗暗发狠:我这一生总会写 个像样的东西出来才能甘心。 去年,我也有了电脑。随后我发现了一个新东西:网络文学。它有充裕的版 面,作者有绝对的自主权,而且网上的文章,有那么多的人看。我觉得这是个好 东西。一个人写的东西,无论用什么方法示人,只要有人看就行了。于是我又开 始拿起笔,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