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星期四 <1> 尽管我使劲躲避,把右胳膊藏在身后,前面和我的目光遭遇很久的,发广告 的女孩还是把一张婚纱影楼的宣传卡片,硬塞进我怀里。 那卡片倒也十分精美,色彩淡雅,一对金童玉女,在热烈的阳光下,很有教 养地暴露着他们坚硬洁白的牙齿,暴露着不知道是否患了扁桃体炎的细腻的脖子。 整个炎热的夏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粉色图片——炸飞了。 壳壳不屑一顾地看着我和我手中的纸片," 怎么偏塞给你呢?""你连这醋也 吃? " 我把那纸片翻到最后一页,看每页是否有破裂的地方。 " 看我长得帅呗""有免费拍的吗?" 马路上的各种车辆在枯燥的空气里徐徐 前进。 " 好象有,不过要结过婚的""我们去拍一张吧""别害我了,我们还没结呢。 ""要结婚证吗?""要,我们可以骗他们说我们水晶婚纪念,谁能把那证保留那么 久呀,问,就说丢了""水晶婚是几年?""后面写着,15年。""你看你长得有点水 晶婚的样嘛!" 我今天是来送壳壳的。 我还在假装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奶棒和短暂的冰凉带给我的清爽。 眼看着壳壳进了中心站。 " 我真走了""走呗""你不想知道我去哪吗?""不想""这跟你没关系吗?""没 有""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爱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也许我不回来了呢""随便 " 其实那时候我想,我会想你的。 但当我看见,一张废旧报纸,随风飘到我的脚下,有个没有情节的故事,在 上面讲述着什么。 我突然改了主意,说:" 旅途愉快!" 我仅仅是一只略微干净点的苍蝇,不能给壳壳任何东西和希望。 也许壳壳什么也不要。但我不能允许自己什么也不给。 如果今天是星期四,我想我这辈子再也不喜欢过星期四了。 <2> 我顺着刚才和壳壳一起来的路,往回走。 重新开通的天桥,有人在上面看下面的车来车往。 天桥的地面刷着绿色的漆。似乎非常巩固,也带有弹性。 走进百货大楼,凉风习习。差点就起了一身痱子。 在2 楼的拐角,应该有个除了病殃殃的,其他地方都很性感的女服务员,老 爱在对着容易产生错觉的镜子,摆弄自己的头发。 我没看见。 在3 楼应该有一排排空的皮鞋,以抬脚翘望的姿势摆在那。那么多的鞋子, 却听不到脚步声的。 我没看见。 在1 楼,应该有许许多多患了失眠症的,翻来覆去的烤肠。和一群默默坐着 的孩子们。 我没看见。 在过道还应该有处理商品的,打折的季节里,到处应该是无地自容的便宜的 商品。我没看见。 原来,你不在,我的世界真的空了。 马上要竣工的服装城,楼体的表面还是水泥的灰色。 为数不少的,尚没有安装玻璃的窗户,看上去,黑洞洞的。 风吹过,象锋利的刀子刺透空洞的躯体。 我象一只被拥挤的人流冲击得失去方向感的苍蝇。 即使现在一头撞死,在钢铁护栏上。也不会有人围观。 但有个人会多方打听我的消息。她会回来。 她会回来沉浸在悲愤中。 她还会疯狂地在出事现场周围张贴告示,寻找目击证人。 以还这只苍蝇的清白。 我希望那个人就是壳壳。 刚才在这电影院为了等时间,我们去看了电影。 第一部是买一赠一的国产片。硬着头皮看。 中间间歇,我们深陷在空荡的座位里。和落寞的的壳壳坐在一起。 趴在前面的椅子背上聊天。 我抓着,即将离我而去的壳壳的手。 心,汗津津的。 <3> 以为早晨壳壳不会来了。 当公司在楼下升完旗,去办公室的路上,我们又遇到了。 你吃饭了吗?" 我平淡地打招呼。来代替我的心里话,其实我想了你一夜。 " 没呢,我这就吃点去。" 然后,壳壳用眼睛笑了笑。再没说话。 我的预感象我的生物钟一样准确。 这次,我是要真的失去壳壳了。 " 虽然世界有陷阱……""我就是陷阱上的水泥盖子。""如果世界在你的心里 倾斜了……""我就是那倾斜的角度。""你为昨晚发生的事吗?""不,我是自愿的。 ""那你后悔了?""没有,我以为是你后悔了。""如果,我们这是最后一天,让我 们互相饶了对方吧。""你从来不愿意为我改变吗?""愿意""你如果变成容器,我 会毫不犹豫地变成水。" 我没接这句话。 壳壳万一变水。我说不定变成了肆虐的海洋。 这对壳壳来说,风险和代价都比她的想象大了点。 怕壳壳再说出不负责任的话,我赶紧机智地用" 领带过紧可能影响视力" 的 话搪塞。 壳壳身上,在那夜色里,好象长满鲜艳的果子。 光滑水灵,晶莹剔透。在深夜的假山上。 所有的糖份在壳壳的身体各个部位堆积。 我也针对这种感觉的变化。迅速把自己长成沉甸甸的果树。 我们的枝叶就这样,陌生而又熟悉地相互渗透着。 夏季,许多鲜艳的水果以它本来原始的味道上市了。 但由温度过高,不宜保存,所以特别容易腐烂。 只要时间和温度在我们四周存在着,任何水果注定要腐烂。不管你当时有多 么新鲜。 <4> 昨天晚上,我回到宿舍,吓我一跳。黑暗中壳壳一声不发。 所有的钟表闹钟电子表,壳壳全翻了出来。 没上弦的,上满了弦。 失去动力的,更换了新鲜电池。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满世界全是时间到处乱走的声音。 穿着红色吊带裤的生日猪,倒立着,躺在床边。 组装的笔插,毫无规律地散落在地上。 我们去刚建设不久的公园,比5 层楼略高一点的堆积成的土堆儿。 明年春季,如果能在土堆儿上长满绿草,我们就可以称它是假山了。 现在光秃秃的,除了真的石头,还有几棵不知是谁漫不经心移栽过来的果树。 有几粒营养不良的果子,相互介绍着自己的过去,又一起哈哈大笑,又一起 享受宁静。 这些水果也许互相都有好感,但谁都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我们走着漆黑的石子路,坑坑洼洼的小路。 壳壳抓着我的胳膊,口口声声地说:" 这么黑,我们回去吧" 我说:" 没事, 有我呢。" 我们走过小桥。水里面没有月亮的影子。 只有远处人家的灯光,印在水里。 我们并肩依偎在石头上。 偶尔看见几辆车从我们的脚下,亮着灯开过。 我知道,壳壳内心要的是纯白,唯美的生活。 象从风度翩翩的男人手里,接过一张笔挺清脆,富丽堂皇的私人名片。 而我只能给壳壳布满大肠杆菌,但不失柔软的卫生纸。 最后,能印入我眼帘的,不是壳壳蓝色的,透着斑驳日影的遮阳帽。 不是壳壳轮廓清晰流光溢彩的眼睛。 不是壳壳罩在无袖碎花连衣裙下的曲线优美的身体。 不是壳壳柔弱纤细的小臂费劲的提着不协调的大行李箱。 而我能看见的,只是那几只弹性十足,生气勃勃的汽车轮胎。 黑色的,圆的。 扣人心弦地磨擦着烟气袅袅的309 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