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房子 朱七七 (上) "二十四式太极拳现在开始"隔着一层毛巾被一层棉被两个枕头和索尼的耳塞腻 声腻气地传过来时,我还是我,生活对于我来说的全部意义不比一次英语六级考试 更高尚,虽然我并不知道考六级为了什么和考完六级我又应该考什么。所以所有人 生的痛苦和生存的挣扎对我来说就是遥远的遥远。所以我也就觉得自己有充分的资 格闭紧双眼拒绝起床的切肤之痛, 在清晨7点整的这一刻。当然,我和高音喇叭的 距离远不是种与种之间的矛盾, 最近的那个和我的直线距离也就只有100米,每次 我都在想象中重复我66届学长们的壮举,爬上电线杆子把高音喇叭挑下来,同时在 上面插上一面鲜红鲜红的大旗,再刷上四个大字:"造反有理!" 我正满怀仇恨地把最后那个喇叭粉碎时,床边的闹钟开始忘乎所以地闹起来, 一记亢龙有悔打过去,我的思想锻炼也就转化为实战演习。我恨恨地挣开眼,看看 谁有胆再放马过来。 我也没想到下一个牺牲品会离我这样近,甚至她鼻尖上的新生的粉刺和尚挂在 她嘴边晶晶亮的液体都历历在目。看着六儿在我身边翻了个身,一记无影腿飞来, 我下意识一躲,却发现她就那样停在某处,不再前进,我清楚地看见她已经压扁变 形的脚心上的几个鸡眼。 六儿,隔壁的六儿?她什么时候爬上我的上铺?虽然大家都是女生,这样也好 象似乎有点过分。问题是这张床只有3尺1宽,我的1/2腰围是8寸5,她的1/2腰围是 1尺,加上我们的1/2双臂围,总最小面积也有3尺3~~~那么......我们两个人谁 睡在床下呢? 我不由得坐了起来。象做梦一样,我看见了我和六儿的床亲亲蜜蜜地并在一起, 而后是桌子,而后又是两张高低床并在一起,而后又是桌子,而后又是床,又是桌 子~~~~。我看见谭谭在镜子前打着哈欠,菲儿百无聊赖地把咖啡坐到电炉子上, 裴裴万分辛苦地把腰弯下去继续着根本不可能的减肥操。~~~~ 女生宿舍什么时候改大通铺了?还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时候,集体迁移到了集中 营? 我面临我二十年来的第一大困惑。回笼觉的欲望瞬间消失。我傻傻地坐在424 的上铺,看着我的同学们起床摘黄瓜片擦海泥喝牛奶吃饼干。就象是某部1920年的 美国默片。 7点20分时,我终于发现我的生活中少了一样东西,就是曾在424室左右存在过 的7X2.5平方米的白色障碍物, 建筑上叫什么我不知道,平时我叫它墙。现在的小 偷真是千奇百怪, 不过职业素质也着实了得,居然就在一夜之间把女生宿舍4楼的 所有墙壁一扫而空,手脚之利落就象从来就没有过那121道障碍物。 六儿坐在我身边叠被子,我明明看见有一个角别别扭扭地翘起来,她却示若无 睹地转身下床,我伸手帮她抚平,却毫无防备地被撞将回来。很痛的,但是~~~ ~??我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好象,我发生了点认知上的歧误。 墙并没有消失, 只是换成了玻璃墙。虽然说这样的大工程一定很吵人,但是对于六·四的那沸 腾一晚中都能安睡如常的我,耳边放1000鞭的二踢角的同时做俩三梦的也还正常。 我喜欢这样摩登的墙。我满怀欣喜地抚摸着宿舍美丽的我却无法目睹的新墙。 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我告诉同宿舍的月月,我是多么欣赏更新换代后的宿舍。 她看着我,一脸不解"什么意思?什么玻璃墙,病了吧你!"我指着路边男生宿舍里 正在呼呼打酣的"教授"说:"你看,'教授'推的小平头多傻!整个一劳改犯。"月月 仔细看向我指点的方向, 回过头来继续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我:"什么呀?你。单 词背傻了。对着堵墙撒呓仗。" 当我第5次被人摸额头并且被热烈地建议去校医室时, 我的困惑重新袭来。难 道我真的病了?压力太大?我不知道。我走在校园的小径上,看着周围的人们悬空 在各个层次上走来走去,甚至打打闹闹,却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危机。我看见解剖室 里的那些尸体一具具赤裸裸的排列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知羞耻。微生物室里的老鼠 们在空中悬吊的笼子里挣扎。 不只是墙壁,还有地板。我告诉自己,并且开始给面前的各个人群加上幻想中 的房子,默默地一个又一个。 从那一刻起,我发现自己跌入了一个无可救药的境地,所有的人都围绕在我的 头顶脚下。平日熟悉的同学都在猝不及防下对我暴露无疑。走进阶梯教室,我看见 六儿对着某人哈哈大笑,头顶上端端正正悬挂着一个两屉课桌。抬着头,我小心翼 翼地躲开楼上的一只只皮鞋波鞋运动鞋旅游鞋彩鞋。一把把悬空的椅子一张张凝固 的桌子。当我终于选定了一个毫无威胁的位子坐定时,看见大家都用最怪异的眼神 看着我。四周一看,我才发现自己坐到了讲台后面。于是我再次起身,开始小心筛 选危险最小的所在,终于我在教室的角落坐定,头顶空无一物。我长出了一口气, 低头却看见了我的脚凿凿实实地采在一个中心空虚的头顶上,几乎就蹭到了星星点 点的头皮屑。我"啊"地一声惊叫出来,大家齐刷刷看向我,眼神与五分钟前同样怪 异。 我紧紧闭上嘴,悄悄地把脚挪动了1尺。当"教授"蹩进教室时,已经开课10分 钟了,他头上碧青碧青的头茬让人联想到刚顶花的黄瓜秧。月月突然回头看了我一 眼,说不清楚是恐怖还是困惑。昨天~~~他还扎着一把刷子一样的长发。 (下) 从这天早晨起我生活在一种恐惧里。我不敢去图书馆,自习室。不是怕踩到别 人就是怕别人踩到我。我在宿舍里躺在床上,眼睛上放着冰袋,象一尾被抛上岸的 鱼。我再也不睁开眼睛,拒绝目睹我周围上下所有的一切。 我问自己该怎么办?我和别人不同,但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相信这一点。我在 不知不觉中熟知别人的隐私,并且逐渐上瘾。比如说,我能抗拒躲在解剖室里和篮 球阿辉接吻的校花那张惊心动魄的脸吗?我能在明明知道小谢老师的办公室里有今 年生物学考卷时拒绝替他取茶杯吗? 我能眼睁睁看着赵儿她们躲在421吃西瓜而不 去她们宿舍借笔记吗?我能吗?我不能。其实都是上帝搞错了。也许他老人家看见 我在家里和朱五儿抢皮蛋粥时狠得得的样子,就觉得我这付臭皮囊里一定藏着一颗 与众不同的凶狠的狼子野心。所以把灭绝人类隐私的至高权利一夜之间赐予了我。 走眼啦,他老人家。朱七七同志只有在一种假设下勇往直前,不信可以把十二 只龙虾,半打大闸蟹放在18圈荆棘后,再让黄蓉或她老爸也鼓捣鼓捣弄个五迷三道 的九宫八卦阵。15秒钟之后,看看还能剩下点螃蟹爪不能。(一口气就扯远了。) 谈到让我充满远大理想地去净化人类灵魂之类,就是睡觉比较快了。 所以朱七七同志一想到明天要面对的是无数的空中飞人,空中飞鼠,空中飞椅, 空中飞桌,空中飞尸时,就全身发软,脚底发凉,意志泥软,冷汗水泄,睁目艰难。 生活真难呀! 生活再难也要继续。朱七七同志就曾经在几次和朱五儿争食吃醋的过程中充分 理解了这一点。 朱五儿同志经常盯着朱七七得意地咀嚼着的嘴无限忌妒地说:"你 那点出息都用这儿了! !!!!"平生唯一的劲敌都发现了我的伟大优点并且做出 了中肯的评论。我怎么能够自暴自弃呢? 灵光一闪,一个好汉三个帮。13亿中国人里总有几个能够蹦出点子来拉我一把 的主吧?我甩身下床,下意识中,我似乎会一直坠落到一楼大妈那个满满盛着菊花 的果珍杯里。 不得不踩过楼下学妹刚刚洗过的飘逸的黑发, 我坐到电脑旁,我在 BBS上贴出了我生命中的头一封求救信。 我要说中国的网民热忱之情可圈可点。第二天晚上我就收到了22条回帖。第一 条就热烈地问候了我的身体:"你Y有病吧?"~~~~~~~~~~~~ 在经历了这些热情但似乎比较抽象的问候后, 我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我在 ICQ里逡寻。 找到了一个叫席娟的,她告诉我勇敢面对,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也 许会有浪漫的新篇章诡异来临呢,某天在某处我会遇到一个对房子有同样穿透力的 异性, 谱写一曲超能力恋曲。3天后我发现我已经成了一部网络小说的新主角,在 其中我悲伤地死在键盘上,满嘴脏话玩世不恭的男主人公穿透无数的建筑物目睹着 我美丽地死亡, 同时在线的另一端哭的死去活来,并且从8848替我预定了100支白 百合。 在我的"传记"被人转载来转载去的10天里, 我继续在ICQ上搜寻,闪过无数支 要签名的手。我又找到一个叫卫斯理的,他告诉我虽然他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他对 于一切怪事的接受能力远远超过常人。他相信我说的是真话,并建议我仔细回忆出 事当天有什么飞碟经过我的头顶或者有什么奇怪的约会。可算找着个明白人,我老 老实实地回忆了当天的所有经历,连那天晚饭的西红柿炒鸡蛋有点咸我都如实告诉 了这个世外高人。他沉默了几秒钟,对我分析到:目前还不能肯定我的超能力的来 源。是自体基因变异还是外界某种力量施与的特殊变化。但是不要悲观,朱七七小 姐。他继续热情高涨地说,我可以确定你身上的这种畸变一定和外星人有关,你是 我理论的活生生例证,你存在的意义远远大于猛犸象的出土。云山雾罩中,他突然 从线路上断了下去。于是当晚我的恶梦开始,在丛林中我和恐龙狂奔四处踩死无数 三叶虫,没命地啃着蕨类植物。醒来后一切未变,我还是在无数优秀杂技演员中穿 梭,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成了某种类似银杏树、白鳍豚什么的活化石。 在我对网络彻底失望之前,我决定再做一次痛苦地努力,不能让与我有相似命 运的中国人失望。肩负着证明网络之无所不能的历史重任。千辛万苦我找到了我心 目中的偶像. .....王猫猫同志。猫猫同志在电话那头懒洋洋地问我:"你看哪里合 适呢? 我们谈谈。"我激动的心嘣嘣地跳着,马上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了。我连忙狠 狠地把舌根压下去。偶像的声音如此细腻,而且慵懒如猫。我真想隔着电话筒递给 偶像一个小本子, 让她给我签上神圣的一笔。"你要是想不出来,就到我家来吧。 下午4点"一定是我在电话这一端的浮想联翩让猫猫同志替我着急了。我的惭愧刚刚 冒头,就被将要和偶像见面的狂喜淹没。 头一次,我能够在一个名人的家里和她见面。我的兴奋不能言表。中午饭我都 不能下咽。虽然是滑溜肉片,食堂最拿手的菜,但是当我想着我的偶像时,同时也 目睹3只苍蝇都陶醉地坠落在正在翻炒的肉片里时,终于我呕吐了。 下午四点,我准时出现在王猫猫的寓所前,即使她没打开门前,我就看见美丽 漂亮气质出众的猫猫偶像如何先从她的拖鞋里提搂出一窝小老鼠,而后审慎地看看 里面,再审慎地套在脚上。她客气地引领我走进客厅,我幸福地环顾着四周,将来 我可以对孙子讲在这里还没有成为王猫猫纪念馆前,我就有幸参观啦。 我看见王猫猫的主卧室里坐着几个人,都是老相识了,悠悠、小无、新被窝、 魔家小四儿~~~~~呵呵,我的偶像猫一定是想给我来个惊喜,找了这么多人帮 我想办法。 王猫猫关心地问我身体怎么样,有了超能力之后是不是有什么不适?我必恭必 敬地回答:还好,还是三饱俩倒,一顿俩馒头,一点馒头渣也不少。 猫猫背后,新被窝从油纸里拿出一把锃亮的手术刀。听说猫猫家的狗闹春,估 计他们几个要给它动个小手术。 王猫猫继续关心我,最近是不是特别容易累?我仔细认真地想过之后说:有点, 尤其在看见沈浪在隔壁和一个美眉促膝谈心之后。 悠悠不紧不慢地在地上铺开一条雪白的单子。同时打开一个包裹,露出数把解 剖钳。 王猫猫拍了拍我的肩膀,生活压力太大呀,你。不要对自己对别人都要求太高。 小无翻着一本局部解剖学,喃喃念着头颅那一章,魔家小四儿一边点头,一边 揭开一把咖啡壶的盖,往里撒着药面。 王猫猫起身进屋,从魔家小四儿手中接过咖啡壶,笑盈盈地走出来。七七,没 什么好招待的,喝点我煮的咖啡,所有烦恼就全都忘了。 屋里的那几条大汉哈哈地无声地笑着。 我仿佛听见新被窝冷森森地说:"一定 要剖开她脑子看看,也许就能写篇轰动世界的论文。好歹也闹个什么诺贝尔奖。" 王猫猫殷勤劝着我,喝吧,七七。我一定尽力解决你的困惑。 我夺路而逃,不敢回头。 此役之后,风平浪静,我依旧努力背诵我的外语单词,朱七七从此绝迹豆蔻江 湖。偶尔在街上碰到王猫猫同志亲切地问候我时,我嚅嚅不语尴尬地皮笑肉不笑。 王猫猫同志一派大侠风范,细细地陪着我笑。于是西单街头,我们两个各怀鬼胎, 对着嘻嘻哈哈。回想起来这种场面暧昧无敌,抽不冷子一看还当国民党特务接头。 宿舍里月月心有余悸地对我说: "我还真以为你有了什么超能力呢。吓的我连 日记都不敢带到宿舍来。""什么超能力,那几天她都被高音喇叭搞的神经衰弱了。" 六儿把切好的西瓜递给我。我有滋有味地啃了一口西瓜,笑着不置可否。 西墙外对面三楼的儿科系的男生宿舍里《America pie》 已到紧要关头。14寸 的彩显上所有的人都对着互联网无声呐喊:"Ag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