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微风吹来 作者:清荷 姬伟峰是单位有名的笔杆子,大会小会的许多材料都从他手中经过。 文件多,材料多,领导讲话多是机关的一大特点。按照单位的“三定”方案, 一些重要文件、报告及领导讲话的起草工作都由综合处负责,于是人事上就把姬 伟峰安排到了综合处。 这天,处里的一把手王处长又面带微笑地走向他,姬伟峰知道,活儿又来了。 机关里也说工作是活儿,干工作叫干活儿。 处里有五个人,处长姓王,副处长姓田,还有姬伟峰、朱晓燕和靳行。外处 的人常拿他们开玩笑说,王老汉的日子过得不错,种了一亩田,养了一只鸡,喂 了一头猪,高兴了还能喝上一斤革命的小酒。玩笑归玩笑,只是为了活跃一下气 氛而已,毕竟机关的空气太沉闷了。 “小姬,你先看看这个批示,过会咱几个碰碰头,商量商量咋弄!”王处长 把手里的一份文件递给姬伟峰。 “好的,处长,我先看看想想。”姬伟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王处长布置完任务就背着手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说实在的,姬伟峰写材料都写烦了。但是你越能写出活儿越快领导就越找你 写。真是鞭打快牛! “又是什么东西?让我看看!”朱晓燕几乎是跳着走过来。“处长也真是的, 整天揽一堆一堆的活,非把我们累死不可。你看人家专业处室,就是列计划、批 项目,既轻松又实惠。唉!我们还好说,就是你这只' 鸡' 苦了,只让下蛋不让 吃米。” “噗!”靳行刚喝了一口水,一下子喷了出来。“我们亲爱的朱小姐总是体 察民情,也道出了我们的心声。” 姬伟峰正锁着眉头,不由得也笑出声来,只不过这笑带着苦涩。 朱晓燕活泼热情,也没多少心眼,是个大活宝。平时闲了没事,他们几个当 兵的就在一块儿热闹热闹。姬伟峰和靳行也爱拿她开开涮,嘴上占点便宜。 最近机关里流行着一句笑话,就是“没材料的人写材料”。言下之意就是那 些“聪明”之人都机关算尽跑官去了,就剩下傻乎乎的人还在写材料。尽管这句 话带着共性,不是针对某个人的,但姬伟峰听了就觉得刺耳,总感觉在说他一样。 快下班了,王处长踱着步又过来。 “正好大家都在,我简单说一下,新来的省长要听我们这个口的汇报,主任 让我们两天时间内拿出个象样的汇报稿子。我想了想,新来的省长过去是在**省 主管农业的,对工业这块儿可能还不大熟,听说他比较务实。我想我们稿子就不 要太长,刚来什么都需要了解,长了说不定他没时间听。重点写成绩和我们做的 工作,问题简单提一下,下步的工作思路要清晰,要突出。这个稿子还以小姬为 主,我刚已经把主任批示给他了,小姬看过了吧?有啥想法也可以说说!” 姬伟峰点点头,没有作声。 “小靳帮忙找几个材料,小朱负责找几个数字。”王处长接着说。 朱晓燕先撇撇嘴,又嘻嘻笑着说:“处长,遵命!” “大家该办的事先办办,今晚和明晚估计都要加班了!” 姬伟峰拿了包回家。他想先回去吃点饭,晚上再来单位。他自己一室一厅的 房子没有暖气,加班还不如到单位暖和。 下楼的时候,碰上外处的一位处长,姬伟峰远远地就微笑着打招呼。 姬伟峰回到他的蜗居,开始做饭。先刷碗和锅,他现在总是上顿的留到下顿 做饭前才刷。据说这种做法在现在的单身男士中很盛行。 姬伟峰吃完饭,就又回到了单位,处长和其他几个人都还没来,他就抓紧时 间上了会儿网。他最近在网上认识了一位姑娘叫微风,很善解人意。姬伟峰在工 作不忙时和睡觉前总想起她,隐隐约约地在脑海中勾勒着她的音容笑貌和身材, 一次还梦见了她。他有几次在聊天室碰到微风,都想约她出来见见面,可最终没 有把那几个字发出去。他们通过几封E-mail,姬伟峰还给了微风电话,但一直没 有听到她的声音。这一切给姬伟峰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间,越朦胧越吸引,姬伟 峰于是更加思念微风了。 姬伟峰今天在聊天室里没有碰上微风,他猜想她可能正在吃饭,或者加班或 者。 “小姬,来得这么早呀!”姬伟峰正在想着微风,王处长不知什么时间进了 门。姬伟峰在心里恨恨地骂了这个老头子一句。 “走,小姬,我同办公室主任协商好了,在对面的宾馆包了两间房子,要不 坐在单位啥也弄不成!” “王老头子这一点不错,关键时刻还知道给大家改善一下环境。”小姬心想。 忙了两个白天,一个晚上,姬伟峰拿出来了一个初稿,交给王处长去看。 姬伟峰站在窗前,这是宾馆的十楼,隔窗望着对面单位的的楼房,灰灰的, 一如他在单位坐得久了的心情。正是单位下午下班的时间,红旗、奥迪等领导用 车陆续驶出,间杂有步行的、推车的。姬伟峰常慨叹大院里的车多,实事上被门 卫堵在外面的外地的车更多,大门、小门外仅有的空地常常占满,有的司机第一 次来,找不对放车的位置,转悠半天好不容易把车安置下,刚不知在哪儿藏着的 巡警如同神兵天降,理直气壮地就把车拖走了! 姬伟峰又躺到床上,两手放在脑后枕着。住在这儿是比住在他那蜗居舒服, 还有吃有喝,不用自己再去造饭了。不过宾馆也象个笼子,稍做停留还可,长期 呆着人就象折断了双翼的鸟儿。姬伟峰不知道怎么突然觉得机关也象个笼子,他 呆在里面,早已不能用自己的声音歌唱。 姬伟峰从床上跳起来,用力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又向上跳了跳,一只手刚能 碰到天花板。他更感觉自己是个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了,自己再不活动活动怕就僵 死在笼子里了。 王处长进来了,趿拉着宾馆的一次性拖鞋,羊毛衫束在裤子里。“小姬,稿 子我认真看了看,整体框架还可以,两天一夜的工夫没有白费,只是第三部分我 们做的工作需再加强一些,主任对这一块向来比较重视。领导满意我们就好过了。” “还有个别的字句需斟酌一下,有的我已经改过了。” “行吧,我再修改修改,一会给您。”姬伟峰边说边接过稿子。他这时看到 王处长裤子上的前拉链没拉好,就嘻嘻地笑着说:“处长,您门没关好!” 王处长狐疑地扭头看看门,门关得好好的,又恍然大悟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裤 子,哈哈地大笑起来。 姬伟峰因开了这个玩笑情绪好起来。刚才那话如果是在办公楼里他是不会说 的也说不出口。 一个小时后,他把重新修订的稿子交给了王处长,王处长这次比较满意。 “小姬,你辛苦了,早点休息吧。等明天我交给主任看看。” 姬伟峰出了一口长气。说实在的,他现在真的对这些官样文章厌倦了。平时 文件、报告之类的太多,且废话连篇,开篇一律的有在什么什么领导下,什么什 么支持下,什么什么配合下,最后都有什么事情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希望各 级各部门统筹规划、协调联动等等,末了还不忘强调一句一把手必须亲自负责。 人们对这早已熟视无睹,视如儿戏,发下去根本就没有人认认真真地看。姬伟峰 有时掐指算算,省直机关大大小小共有三十八个,按每个机关平均有十五个处室 算,一个处室一年发一个必须要一把手负责的文件,就五百七十个了,而一个市 只有一个市长,这五百七十项估计让他记都记不下来,还负责个屁,重点多了等 于没重点,因此许多发下去的文件等同于一张废纸。再加上本市的老百姓吃喝拉 撒睡还等着他管,七大姑八大姨、曲里拐弯的亲戚想凭借关系找个工作发个小财 的都来找,市长的日子都没得过了。 既可怜又可叹的是起草文件的人,明明知道没意思还要装作有意思,明明知 道没有用也要当成有用来办。没办法,这是领导的旨意,是要绝对服从的。除非 调研课题,平时写材料基本上不能有自己的思路,主要得按照领导的口味。喜欢 长篇大论、理论联系实际的就多罗列一些例子,喜欢表现平易近人的就口语化一 些,喜欢脱稿讲的就列个提纲,性格霸气的就写得严历点儿,平和的写得温和点, 但该强调的还是要强调……。 姬伟峰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他打开水龙头,滋 滋的水声让他有些激动。他吼着唱了一声,“爱你等于爱自己”。他又想起了微 风,那个未曾谋面的可爱的姑娘。似有一滴泪,从眼角慢慢滑出,顺着水流跌到 浴盆里。“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姬伟峰下意识地哼唱了刘德华的这句歌词。 那天他上班,从一家店里传出来这首歌,那天他是第一次听到,今天他是第一次 唱起。 第二天一大早,王处长就守在主任办公室门口等着让主任过目稿子,主任等 着开政府的会,只草草地说了句“让我先看看”就走了。可一直到汇报的前一天, 主任还不反馈意见,印刷还需要时间哪。 王处长怀着忐忑的心情敲主任的门,主任不在。王处长回到处里打主任秘书 的手机,问主任对稿子有什么意见,印不印。 秘书说问问。王处长在这边隐隐听到嗡嗡的声音,估计是在车上,秘书与主 任的对话听不太清。 秘书回了话,说主任这几天一直忙于协调一些具体事情,政府那边又开了两 次会,稿子还没看完,现正在车上看哪,先不要印了,等回到单位再说。 王处长放下电话,望着姬伟峰等待的脸,苦笑了一下。姬伟峰心领神会,就 不再多问什么。拿出一根烟想抽,就走过去先让给小靳一根,给小靳点上,又给 自己点上。 “唉!估计你今天夜里又卖了,姬秀才。”朱晓燕快人快语地说,“主任回 来还不到下午了,还不定有什么意见哪,再修改,再印。对了,还得先同印刷厂 打个招呼吧,让他们留人加班。” “对,对,小朱你快去打个招呼。”王处长似醒了过来。 “小姬,今晚你再辛苦一下,关键时刻离不开你。”王处长带表扬带布置任 务地说。 “唉,好吧!我可是昨天夜里就没怎么睡!”姬伟峰唉声叹气地说。 “我上辈子得罪谁了,让我摊上这么个苦差事,既累又清贫。就因为能写, 时时象套个枷锁一样。”姬伟峰在心里发着牢骚。 有时同学聚会,一些同学常问他一月的灰色收入大概有多少,姬伟峰总是打 着哈哈,说没有吧在现在这世道谁会相信,不说你廉洁反倒说你窝囊,还会被人 瞧不起。说有吧其实还真没有多少,位卑言轻,手中又没有多少米,同别人比起 来那等同于没有。再说从中学到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必学、必考,他背都背熟了, 也牢记于心,深知量变与质变的关系。你别说,好多同学都讨厌学哲学,说是一 派胡言,而他却对哲学情有独钟。 一天,朱晓燕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小姬,小姬,我听说**处的副处长 要进行竞争上岗啦,通知马上出来。你抓紧准备吧,都说你最有希望啦!” 姬伟峰悄悄地做着准备,他很有信心。 大家都开始谈论姬伟峰,见面都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好象这次姬伟峰提副处 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一天,姬伟峰同靳行来得都早,两人边打扫卫生边聊天,靳行神秘兮兮地说: “姬处长,什么时间请客呀?你这只”鸡“终于有好食吃了。呵呵” 姬伟峰心里偷偷乐着,想着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在竞争演讲中,姬伟峰得了第一。 十天后,任命文件下来了,不是姬伟峰。人事处解释的原因很简单:提副处 级干部必须在两个以上处室煅炼过,而姬伟峰只在综合处呆过。 姬伟峰去找人事处,说当初那次轮岗,自己是坚决要轮的,可领导集体拍板 说是综合处离不开他这个笔杆子,要做为特殊情况处理。人事处表示了同情,但 不置可否! 姬伟峰按领导要求继续写各种各样的材料,他不再去聊天室了,但他常想起 微风,只有微风能通过记忆带给他些许的春意,让他有张开双臂冲出笼子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