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红枕香 作者:吟羽 1 秋梧是个简朴而宁静的村庄,距省城不远。常年红晕的不知名的花草会点缀 出一池的江南水乡的味道。然而秋梧毕竟不惯风雨,它地处偏僻,村落里的人一 心向往城里的花红柳绿,不事生产,用残砖旧瓦形容现状倒是用得巧了。 秋梧村里唯一的大道是破碎的细石铺砌起的马路。一个淡绿色衣裳的女孩正 低垂着脸,沿马路走,她偶尔会抬起头,笑起来如紫藤花,带点娇羞。虽是朴素 的打扮,却异常的清秀。她丝毫没有注意到马路上有辆公车经过,随即下来一个 乘客,那乘客却在她面前停了,问:“请问这里是‘秋梧村’吗?”女孩抬头见 是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白绸子夹袍,深邃的眼神直射入心底般,心下倒慌了慌, 赶忙点头。那青年只是微笑着,依旧问着:“那末请问你知道这么一个地方吗?” 他从身后随意抽出一张纸摊开,却是一幅淡墨色的山水画,女孩本不擅长与陌生 人交往,尤其是俊俏的男生,而前面这个人一直都微笑地看着她,似乎看出她的 窘状,让她觉得脸都红起来。这回听了问话,待画幅展开,却脱口而出:“听雨 亭”。那青年怔了怔,道:“有名字吗?” 女孩的脸忽地羞红,这时旁边已三三两两有人经过,有人吃吃地笑着:“雪 儿,他是谁啊?”女孩似找到解窘的机会,忙回头,见是七八双同校同学羡慕又 疑惑的目光,愈发窘迫,但又藏着一丝欣喜。青年见她不答话,约莫猜到了八九 分,说:“是你取的名吗?”女孩“咦”的惊异一声:“你怎么知道?” 青年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像是天生镶嵌于脸上般,让人觉得格外的舒心惬 意。他听到女孩的话脸上有丝得意的神色一闪而过,仿佛是因为自己聪慧能猜透 别人心事般,他说:“你就叫雪儿吗?很好听的名字呀,正如你,初雪乍晴的娇 羞。” 女孩脸更红了,低声道:“你过奖啦。”青年见她手一直拨弄着衣角,倒有 丝逗她的冲动,道:“雪儿,你姓什么呀?梅须逊雪三分白,瞧你这般淡妆又清 秀的,莫非姓白?” 女孩声音更低:“你取笑人家啦,我姓季,季节的季。”青年呵呵一笑,道: “姓什么?我没听清楚。”女孩忽地瞧见他戏谑的笑容,便不敢接话茬了。那青 年倒真正舒心笑了一回,像是舒解了多年以来的沉闷,他随即道:“雪儿,你还 没告诉我听雨亭怎么走呢?否则要延误你上课啦。” 雪儿回过神来,见路上人已少了,不由道:“我可从没迟到过呢。”蓦见青 年赞许地望着她,心卟嗵一跳,随即把手向后边指了一下,说:“拐过那个路角, 在小路上走两里地,有条古朴的小桥,过去便是啦。”青年颔首道:“古朴的小 桥,还有听雨亭,好诗意的女孩呀!”女孩倒是把“诗意”听成“失意”,急辩 解道:“人家才不失意呢,老师告诉我们做人要开开心心的才有乐趣。” 青年莞尔一笑,也不点破,道:“现在是‘老师告诉我们说’,小时候是‘ 妈妈说’,再过几年就是‘我老公说’啦。”雪儿嘟着嘴道:“人家才不要嫁人 呢。”青年疑惑地道:“你要做尼姑吗?好好的一个漂亮女孩子呀!”言下很惋 惜的意思。 雪儿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好像在说:“这回你可猜不到吧。”她一个转身往 前跑了几步,回头甜甜地笑道:“我得走了,你是个画家吗?”青年拍拍背后的 画夹,道:“假如你是个尼姑,我就是画家。”雪儿撇撇嘴道:“你羞不羞呀, 当画家比尼姑有出息多了。”青年忍不住一笑,望着女孩逐渐消失在马路前面一 座矮墙的拐弯处,忽地觉得有点不舍,仿佛她便是自己清秀可爱的亲妹妹一般。 他转过身,陡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女孩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道:“哥哥, 能告诉我名字吗?”青年见着她泛红的脸透露着的期冀的神色,微笑道:“这么 急回来是为了这个吗?你记住了,我叫萧吟。”随即比了下手势,是个手写的动 作。雪儿的脸没来由又红了起来,犹豫了一下,终究将手伸了出去。萧吟便用食 指在她柔嫩的小手上轻轻地写,雪儿待萧吟写完,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 “我可以叫你哥哥吗?”萧吟拍拍她的肩说:“当然了,我很喜欢你呢。”雪儿 脸上透出欣喜的神情,却又娇羞地说:“真的吗?”萧吟微笑颔首。然后雪儿又 气吁吁地跑回去,在那个路旁拐角处挥挥手,道:“吟哥哥,再见。”萧吟亦挥 挥手,道:“再见了,雪儿。” 这时雪儿心“卟通卟通”直跳,她不知道刚才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勇气,但现 在想来却觉甜蜜的很。萧吟想必是大学生吧,很有气质呀,但关键是他深邃的眼 神和温馨的笑容,让人觉得陶醉了般。还有,刚才他的手好温暖呀,雪儿想着, 仍习惯地轻轻拨弄她的衣角。她又想到,等一下同学打听该怎么说呢,坦白告诉 她们,还是笑而不答,或者隐约给她们一些暗示,她们要是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哥 哥,不知道有多羡慕呢。而且他还穿着绸子夹袍,家里该会很有钱吧,当然,他 还可能是个画家呢。这般想着,她脸上的羞意早被笑意取代了。 萧吟按着雪儿的话,走了半刻,远远见到一座木桥,桥仅高水面数分,如同 水中浮桥,而桥身倒是拱状,颇有古典的风范,愈觉得雪儿的“古朴”此词的评 价异常妥切。过桥后则是一座破旧的小亭,萧吟瞧见了小亭上方的缺口,不由一 笑道:“听雨亭?倒该是淋雨亭呢。”顺着湖面望去,初冬正点缀着晨曦之色, 芦苇在风中低垂着头岌岌可危的样子,波平如镜的湖面倒映着蓝天旭阳,水雾渐 收,有格外怡人的风情,不由叹道:“水天山色,寻常乡陌,却颇有佳境呀!” 摊开那幅给雪儿看的画,觉得那只是余晖中的写意,与现在全然迥异,暗暗笑道: 寒哥你指引了个好地方,我倒非要画的比你好呢?他从背后里取出折叠的画板, 摊开支起脚架,便沉迷于境界与画的交融中了。 萧吟这一沉迷,浑然不觉已到了正午时分。欣赏着自己做的两幅碧水初阳中 一望无际的田野素描,再对照前面的景色,他觉得异常满意,好久没有这般灵感 了,萧吟叹道:“心由境造,这话倒当真不错。” 不过这时他已有几分饿意了,便从背包里取出可乐和几个蛋黄派。萧吟向来 不注重吃什么,转念想道:父亲若得知我一日三餐仅吃这个,岂不气死?设想起 冷酷气质的父亲对他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 萧吟的父亲是市长。因为省城归属他管辖,那末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当然 有些机灵的人便来讨萧吟的好,自小学到高中,萧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 知道家里只有他这个独子,平日不喜读书,倒爱画画,家里任由他去发展,过得 倒舒心惬意。高考时,父亲想为他安排一个重点大学,但他却想靠实力去考,结 果考上本城的一个民办本科学校文艺学院,修新闻系,他让父亲封闭消息,便成 了住校的寻常学生。平时也不张扬,唯有因极高的绘画造诣让他在校内颇具一定 名气。 萧吟还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叫楚亦菊,是市委书记的掌上明珠。男才女貌, 且又因家族和权力的结合,倒成了省城的美谈。但亦菊对他不假辞色,萧吟也颇 不喜欢她心中强烈的阶级观念。两人争吵过,只是家族利益所在,所以勉强没有 分手。 楚亦菊同年考上了全国顶流的重点大学,当然因为其中动了手脚,但却老以 此炫耀,尤其是在萧吟面前,萧吟便愈发看透了她爱慕虚荣的一面,对她更是冷 淡,所以两人为男女朋友,两年内在一起的时间不过数日,还是在各自父母的陪 同下。 上了大学,萧吟便无趣起来,学校因为挂了个优秀毕业生可以出国的牌子, 又因学校的文学系培养出几个作家,学费一年要三万元,但仍有络绎不绝的高干 子弟前来就读。对这些人,学校自是得罪不起,只盼三年之后敷衍个毕业证书了 事,但正因此加长了这些人的气焰。打架斗殴,威胁恐吓,是家常便事。萧吟不 喜欢出风头,与人无争,便平淡地过了大一。他平时爱恨明显,看不惯许多人的 嘴脸,便独自清高,与好友相处才敞开心怀。学校里不乏美女,却个个自以为是, 萧吟试着交往几个,愈觉心灰意冷。他在班级闲云野鹤惯了,任谁都少与他交流, 根本没有朋友,若需要转校,他绝对不会有丝毫留恋。 这般想着,那太阳却渐渐斜了,转眼已近黄昏,萧吟刚想欣赏一下他表哥羽 寒的那幅得意的山水画,同时再对照现实看看是否意境如一,但天色骤暗,不多 时小雨则舒展柔美的身姿打在碧波如镜的湖面上,有点凉气侵袭来的冷。破旧的 亭更是漏下雨珠来,他只得挪到没雨滴的角落,收拾起画具。 这天本是周二,他是逃了课出来的,这本不打紧,可明日据说有教委视察, 倘缺课一个处分便麻烦了。这村庄地处偏僻,根本没有出租车,唯有一辆717 路公交,傍晚5点钟则是最后一班。萧吟向来娇生惯养,决计不会淋雨跑去搭那 班车,但若打手机给家里催仆人金福开车来接,一则说不清位置,二则难免母亲 担心,便愈发踌躇了。 他在这边干着急,小桥那边倒婷婷走来一个撑着红伞的女孩,原来是早上见 过的季雪儿。雪儿本来疑心他早走了,但一放学却忍不住来瞧,还捎带上一个肉 棕,这回见着萧吟心不由“扑腾”直跳,萧吟对她的微笑又让她没来由一阵欣喜, 赶忙走上前。萧吟待得她近了,笑着道:“我猜谁这么诗情画意,独撑伞儿来看 雨,原来是我家的雪儿妹妹。”雪儿听他的话,不敢瞧他的眼睛,只是道:“没 料到吟哥哥还在,我来是碰对了。晚饭去我家吃好吗?” 萧吟摇摇头,道:“我还得赶回学校呢!”雪儿“哦”的一声:“哥哥读书 吗?”萧吟说:“抬头看看哥哥啊。”雪儿只好抬眼,蓦觉萧吟一双深邃清澈的 眼睛正盯着她,似被触电般急速低下头,咬着嘴唇道:“哥哥要做什么?”萧吟 呵呵一笑道:“你这般不敢看我,想必我是猛虎野兽要去吃了你啦?”雪儿连忙 摇头,争辩道:“不是的。哥哥这么斯文又有气质,哪会是猛虎野兽呀!何况… …”她原想说“吃了我我也不怕”,蓦觉话风不对,忙煞住,她怕萧吟追问起来, 那真是无地自容了。不过萧吟倒没听见“何况”两字,他只是笑笑道:“既然你 都承认哥哥斯文有气质,难道不像大学生吗?还问我读书不呢?” 雪儿抿嘴一笑。这日在学校里到处有人向她打听萧吟的情况,因为有人见着 萧吟拍她的肩头以及在她手里写字的情景,各个疑心什么关系,她却什么也没说, 那些同学愈发奇怪和兴趣了,班级里已沸沸扬扬。这个村庄的学校只有两个教室, 四十来学生,仅两个教师,甚至老师听了传言反来打趣,那些女生则全是羡慕的 神色,纷纷来讨她的好了。 但她却觉得萧吟真似她的哥哥,有很温馨的感觉。一天下来老闪现萧吟的微 笑,课也没听进去,当然别人愈发打听的肯切了,她丝毫不露口风,倒顺着她们 “打趣”的话想入非非起来。 这时雪儿便从兜里拿出用尼龙纸包好的肉棕,说:“哥哥饿了吧,雪儿孝敬 给哥哥的。”萧吟顺手接过,说:“谢谢妹妹恩典。”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萧吟只觉肉棕暖热着,说:“雪儿你刚从家里拿出来吗?”一口吃着,觉得 异常甜香,雪儿点点头,萧吟又问:“你晚饭吃过了吗?”雪儿又点点头,萧吟 再问:“那你是特地为我拿棕子啦?”雪儿下意识地又点头,蓦回神过来,脸飘 起两片红云,萧吟见她手又在拨弄着衣角,笑道:“那你对哥哥这么好,哥哥该 怎样谢你呢?”雪儿一脸的羞意不敢说话,萧吟似发现了她的窘状,便只是道: “那我就为你说个笑话吧。”雪儿觉得有点失望,又很开心,便点了点头。萧吟 道:“你怎么老点头的?”雪儿只觉在萧吟面前手足无措,只好不去接他的话茬。 这时萧吟刚想说话,额头忽被水滴打到,抬头一看,却是那雨愈来愈大,亭里几 乎都湿了。雪儿不由道:“哥哥我们撑一把伞吧,晚了,该送你回去了,不然你 要着凉的。”萧吟点点头,随手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上面的显示屏是四点半,刚 巧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公车。 萧吟比雪儿高半个头,见她手高高举伞的样子,不由说:“我来撑吧。”雪 儿摇了摇头,说:“我来。”声音中有非要自己撑的固执,萧吟不由笑道:“好, 就满足你的心意。”但见她打着伞却老往萧吟身上挪,而她另一边的肩头已湿了, 萧吟便道:“这可不好,你被淋湿要感冒的。”雪儿不依道:“那你就快讲笑话, 倘能逗我发笑,我就让你撑。”一面故意板着脸装出天塌下来也不笑的样子,萧 吟只有道:“从前有个瘸子和瞎子一起生活,某次去骑车,由瘸子看路,瞎子骑, 忽地前面有一面很深的沟,瘸子惊慌失措,大声道:”沟!沟!!沟!!!‘哪 知瞎子兴奋地应唱道:“噢雷,噢雷,噢雷。’于是两人一起摔到沟里去。”雪 儿不由“卟哧”一笑,但随即又绷紧了脸,道:“不算不算,刚才我是在想以前 的一个故事,你讲得一点都不好笑。” 萧吟无奈地道:“真拿你没办法。好,再说一个题目为‘约会’的故事,有 个城市里的大街,东边是个天堂公园,西边有个火葬场,一天老王接到老张的手 机,便说:”我正在天堂公园里享福呢,你在哪里?‘老张一面骑着自行车,一 面通话:“我还在火葬场这边呢,别急,几分钟就到你那里了。’”萧吟这时见 到雪儿咬着嘴唇强禁不笑,可脸的涨红已坦白了一切。萧吟道:“这回你该把伞 给我了吧。”雪儿只把萧吟望着,萧吟便伸手去夺那伞,雪儿也不避,握伞柄的 手便被萧吟抓住,本要挣脱,萧吟不由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打伞,不如一起撑 吧。”紧握了她的手,说:“这伞太小了,你离我近一点。”雪儿便轻轻向他身 边靠了靠,萧吟倒用另一只手把她半揽,道:“我可是很怕可爱的雪儿妹妹被雨 淋湿了呢!” 雪儿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被萧吟揽着,心里飞出一丝绮念,心想: 要是这一刻能永恒该多好。这时萧吟对她却没有一丝男女间的情爱,有的只是兄 妹间的温馨。 两人就这么走着,转眼已到了马路旁的等车牌。这时车还没来,萧吟笑道: “你说我今天衰不衰?先是来的时候一个害羞的女孩老低着头弄衣角,走的时候 只有一个听到‘火葬场’的‘约会’才笑的女孩送我呢。”雪儿嗔声道:“我不 理你了。”萧吟揽她肩上的手用了一下力,几乎将雪儿抱在怀里,道:“真的不 理这么好的哥哥?”雪儿被他这么一抱,又羞又喜,但还没说话,一辆公车已经 从后面行驶过来。萧吟轻轻放开把住她的手,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呢。” 雪儿不舍得地望着他道:“你还来吗?”萧吟神秘一笑:“我可爱的妹妹在这里, 我怎么敢不来?”忽地想起什么,便从怀里取出一枝钢笔,快速地把他画听雨亭 景色的画抽出一张在左下方写着:萧吟赠小妹雪儿。并在画的背面写了一系列数 字,道:“这是我的手机号,有空打给我哦。” 那雨已下得格外大,而画已有些许湿了,雪儿忙把它贴在胸口,好似珍贵至 极的东西。萧吟上了车,见雪儿仍在那里站立,便轻轻挥了挥手。 2 公交车七转八绕,一路上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大约行了一个小时,才到终 点站。萧吟早乏了,打了个盹,待驾驶员来催方下了车。顺手招来一辆出租车, 司机倒好心地说:“这里已是文教区了,向前走六七百米便是文艺学院了。”萧 吟淡淡地说:“可雨很大呢。”司机“哦”的一声,他望了望萧吟,心道:大概 是哪个贵族哥们吧。 这时萧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屏幕,上面显示着“咪咪”两字,不由脸色 微喜,接通手机道:“咪咪吗?好久不见啦。”里面传来声音:“你快来我家吧, 有喜事呢!”萧吟笑道:“什么事值得咪咪这么兴奋的?”里面又道:“开pa rty呢,知道是谁的生日吗?我们在候你光临呢。”然后挂机了。萧吟灵光一 闪,不由道:“是若萍的生日呢!” 咪咪与若萍是他高中的朋友。咪咪这个外号的由来是因为笑起来特别像小猫, 连眼睛都咪没了。因为萧吟取这个外号叫得很响,大家反把咪咪的原名都忘了。 若萍则聪慧体贴,她的温柔是众所周知的。高中时萧吟仅数个朋友,咪咪、若萍、 青青、柳翟俱是他的知己,而这四人则一起考上了同城的重点大学。咪咪单人在 外租了间房子,若萍倒在学校里找到属于她的白马王子。 既是这等好友相邀,管他明天什么课程。萧吟便对司机说:“先去三泰商场。” 三泰是省城最有名的百货商场,其质量俱都是一流的。萧吟待司机行驶到了三泰, 径直从钱包里掏出张百元的人民币,说:“你先等着,我去去就来。”司机笑笑 道:“不怕我跑了吗?还是你已经记住车牌号?” 萧吟笑而不答,开了车门进了商场便在一楼的礼品柜上浏览,忽见一个淡绿 色的翡翠手镯,上面精致地雕刻着凤的图样,觉得很喜欢,连价格也没看,便对 服务员说:“就这个。”服务员倒惊讶他购买的速度,一面包装着,一面说: “先生早就注意这个手镯了吗?”萧吟笑笑,在柜台键盘输了密码,看着银行卡 在屏幕上一刷,上面显示售价3200元,便道:“乖乖,蛮贵的嘛?”服务员 不理解他说这话的意思,但一见他的打扮,以及他的口气,分明是不当这钱为一 回事的,倒疑惑起来,不由多向他打量几眼,这一打量不由让她吃了一惊,忙说: “是萧公子吗?”萧吟满头雾水,奇怪地道:“请问我有什么特征吗?”服务员 笑道:“一个月前你在这里为市长买五十大寿的礼物香檀木雕,价格一万八,你 刷卡后经理忽说这是市长公子的卡,硬扣下不让你走。你只说了一句:”那么请 问前天晚上你在我家客厅做什么?‘就让经理恭敬无比地把你送出三泰商场门口。 这一来,我们还能不知道您吗?“ 萧吟马上想起一个月前的事,那经理在那天是希望他父亲能批给他一些贷款, 萧吟在二楼远远听着那经理的笑声,里面有种虚伪和狡诈的感觉,令人格外不舒 服。 萧吟有这么多零用钱是因为他父亲,任谁都知道市长兼任了一个国际著名公 司的总裁,有人估算过市长一年有近千万元的收入,当然这是台面的,私下里又 有多少只手便无人能知了,要想走关系,并能让市长心动的礼物,绝对是上了档 次的,然而萧吟知道父亲最不喜欢吃这一套,冒些无谓的风险是父亲所不赞同的, 这便是他稳稳当当连任五年市长的原因。 萧吟便向服务员笑笑,拿了包装盒便走,待到了楼下,那出租车仍在,萧吟 便和他说了咪咪的地址,约莫开了十分钟,到了一幢大楼前,萧吟对司机说: “钱不用找了。”走上楼梯到了三层,按了按门铃,门开了,一个有可爱娃娃脸、 身体微胖的男生出来了,见是萧吟,便大声道:“贵客到。”萧吟笑笑,道: “咪咪搞得这么隆重又鬼哭狼嚎干吗?以为你是关羽呀?”两人会心一笑。在高 中时两人曾一起玩《三国群英传》,咪咪尤其喜欢让关羽练到40级学会“鬼哭 神号”这一绝招,这一绝技施出是惊天地,泣鬼神,可当咪咪鬼哭狼嚎起来,那 可是人神共怒了,如此可见咪咪声音之宏亮。据传唱歌时,他曾有以声波将一飞 行之小鸟击落入厕所的神迹。 咪咪搭着萧吟的肩,这回萧吟倒看见后面还站着三人微笑地看他,目光一转, 道:“好呀,若萍,青青都在呀,难得难得。柳翟呢?”咪咪道:“今天她身体 不舒服呢。”青青、若萍是高三时学校的四大校花之二,若萍带点温柔,而青青 则天生一种娇媚,但又有点童真。萧吟抬眼还见到一个高高的黑衬衫男孩,便道: “想必你就是若萍的男友吧?”那人腼腆地点头道:“我叫舒承。” 咪咪先引萧吟落坐,里面是三室一厅,四壁倒挂着一些颇可玩味的图画,萧 吟笑道:“咪咪还在搜集好画啊?”咪咪一笑,还没说话,青青已娇嗔地望了他 一眼:“两个又臭味相投啦。小吟,还记得我这个大姐吧?”萧吟忙做揖道: “大姐在上,小弟这厢有礼了。”心下嘀咕道:“不就大我四天吗?况且你天真 活泼,别人倒以为是我外甥女呢。”不过这话他绝对不敢说,否则他的耳朵将沦 落到可以当薄扇的地步。 其他几人见两人的表情不由笑了。然后是生日宴会开始,几人将客厅的灯关 了,点起了二十三根蜡烛,青青捅了捅萧吟的肩头道:“生日也快了,你也该二 十二岁了。”萧吟笑道:“,小弟当然不敢和大姐争先了,大姐自是老我四天啦。” 青青蓦地一拳捶在萧吟肩头上,萧吟“哎哟”一声道:“死人啦,大姐你怎么下 手不分轻重的,我又不是你家的公猪。”青青绷紧脸道:“公猪是什么意思?” 萧吟嘻嘻一笑道:“你的男朋友遍天下,记得去年送你上火车的是一个,接你下 火车的又一个,你可把人坑苦了。何况现在省城这个男友,被你惯坏了,只知饭 来张口,你说不该是猪吗?” 青青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道:“你!”萧吟见她的神色不对,忙陪笑道: “其实我家青青大姐脾气又好,人又漂亮,怎么也犯不上发脾气啦,而且一定长 命百岁,寿与天齐的哟,千万不要为了我这样的小人而气坏身子。”若萍不由用 手比一下自己的腰部:“青青才这么大,如此年轻的女孩,你便想催她变成老不 死啊?”青青气鼓鼓地道:“不来了!你们总欺负我!”萧吟笑道:“好,下回 请你去四季春吃你最喜欢的烧烤赔罪。”青青反笑了道:“不准赖皮哦,我等这 句话好久了。”萧吟目瞪口呆,若萍微笑道:“又中圈套了吧!青青都被你宠坏 了。”众人不由齐笑。 待若萍许完愿,吹熄蜡烛,方将灯亮起来。萧吟瞥了一眼舒承,道:“估计 若萍是许愿与某个腼腆的小伙子甜甜蜜蜜吧?”若萍忙道:“哪里的事,我是许 家人平安的愿呢。”萧吟道:“这么容易就被骗出来呀?不过这么温柔孝顺的女 孩”,萧吟回头望望舒承,道,“你可不能辜负她呀!” 咪咪这时已将硕大的蛋糕切成几份,随即拿出香槟,萧吟忙道:“等等。香 槟要与雪碧调起来,香槟6雪碧4,这样才够劲。”咪咪与若萍不由笑起来,萧 吟奇道:“笑什么?”咪咪道:“早调好了,你没见到香槟已开封了吗?”萧吟 不由微笑。 五人先敬了酒,萧吟提议道:“不如我们每人说一件若萍的糗事,谁说不出 来便罚一杯。”若萍连连摆手,可萧吟浑当没有见着,说:“若萍七岁的时候有 次不敢回家,若萍妈妈后来找到了她,说:”把铁锅连碗不小心弄砸的事妈妈不 怪你,只是不希望这铁锅会成为以后你的脑门。‘“大家听了萧吟带夸张的语气, 不由齐笑。若萍道:”我妈妈哪会说这么坏的话,小吟你又瞎编了。“萧吟这时 便递上那翡翠玉镯的包装盒,说:”愿你天天幸福啦。“若萍甜甜笑着接过来, 虽知那礼物甚是贵重,却随手向身后一放。 这时咪咪接着道:“初三的时候,你家不是养猫吗?那次老师刚与你妈妈通 了电话,上课便说:”若萍你上课不要胡思乱想啦,想得再多也没法帮你家的猫 多生几个猫崽。‘“众人不由笑成一团,大家纷纷拿出礼物,若萍一概向身后一 放。这时萧吟道:”舒承你不说吗?“大家这才注意到沉默的舒承。舒承半红着 脸道:”我喝就是了。“把一杯香槟一饮而尽。萧吟抚掌道:”妙极!若萍你看 舒承多体贴你呢,宁可自己罚酒,也不忍心说你。“若萍眼角飞起一朵红晕,娇 嗔道:”哪里啊,他是觉得我调出的酒味道太好,舍不得让给别人呢。“说罢向 舒承温柔一笑。 五人喝出劲头来。因为除了萧吟外,其余四人明天都没课,萧吟见大家这般 尽兴,早将明天教委视察的事忘到爪哇岛上,待到后来,几人喝得东倒西歪,都 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已是中午,萧吟觉得头像裂开一样,看着其他四人仍甜甜地在梦 中笑着,倒不去打扰他们,便打的直往学校。先回寝室洗漱,然后才去教室,萧 吟本恨透了所有应酬性的礼节,一路上见着熟悉或相识的人,彼此也都不打招呼。 待到了教室,萧吟发现班级里人都在嘻笑打闹,男生或把脚翘在课桌上,或 打牌,女生则磕瓜子看电视,毫不理会提前来的班主任。萧吟不禁想起一则笑话: 一个教授在上课时对乱哄哄的学生说:“如果后面打牌的男生和中间看报纸的学 生一样安静,就不会影响到前排睡觉的女生。” 显然对这些都大有来头的学生,班主任无可奈何。可他目光一闪捕捉到了刚 来的萧吟,便沉下脸,道:“昨夜你为什么不归寝,而且早上又无故缺课?”萧 吟懒洋洋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旷缺课本是水到渠成的事,可难道只追 究我一人吗?”班主任似乎将所有怨气都出在他头上:“你对老师是什么态度!” 萧吓轻蔑地看了一下他,便直接走到座位上。 这个班主任已近六十,剩余头发白茫茫一片,似乎可以开船儿,萧吟以前老 在想在他头上开艘小船是什么滋味。而且这个班主任只擅长吹捧,教的《中国文 化概论》像老鼠咬大象一样,左啃一块右啃一块,让人摸不清头脑,有让人冷不 防想抽起椅子向他扑去的冲动。 看着糟老头被轻蔑,其他人嘻嘻哈哈地拿他当成小丑,都嗤笑着。糟老头蓦 觉大失面子,怒声道:“你给我滚出去!我没这种学生。学校会处分你的。”萧 吟何曾被人斥责过,他傲然地抬起头,冷冷地道:“你,将为这句话负责!”萧 吟的目光如针,将糟老头狠狠刺了一下,不仅是糟老头,甚至所有的人都觉得背 后有股寒意。大家都在想,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有如此气势!萧吟说完便走 出教室。他其实不愿上课,因为实在学不到什么东西,什么古代、现代文学,他 觉得都狗屁一样的东西,他认为文法在于语感,而语言则在意象与意境中才会体 现,于是颇看不起那些照本宣科的人。 回到寝室,他发觉床榻有股淡淡的异味,似乎开学为止他还没洗过床单,甚 至被子也没晒过,床上杂七杂八地是些文学书和图画,不免无奈地耸耸肩,却不 去理会,打开手提电脑,便开起外挂,在网上玩起疯狂坦克来。 萧吟的QQ上有千来人,都是狂加的聊友,他觉得单聊天或游戏比枯燥的课 程有意思的多。他沉迷过仙剑、帝国、轩辕剑、边锋、传奇、奇迹等,当然还开 些例如“天外天”的江湖网站,再则看些“野苹果”“堕落天使”之类的黄网。 他觉得日子悠闲地就像马儿一样溜过。 这时他忽地看到桌上有张“轮回笑”的字迹的纸样,便知道寝室这周又找出 了经典的笑话,掂过一看: “话说东方不败拿到《葵花宝典》兴奋不已,翻开第一页却发现上面只有八 个字:欲练神功,挥刀自宫。 于是他苦思冥想,最后大彻大悟得出那物无甚重要之理论,便对其痛下杀手, 刀光一闪后,他如猪被宰杀般狂嚎,当场晕迷。 当他醒来,虽已忍痛割爱,却有因祸得福的念头,便翻开第二页,不料上面 仍八字:若未自宫,亦可成功。于是他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再度昏迷。 幽幽醒来后,他想,既已自宫,只好将就了。于是他迫不及待翻开第三页, 但上面依旧八字:如己自宫,未必成功。 东方不败,虽名不败,但却三度吐血晕迷,良久后醒来又是气昏,待三番五 次喷血后,终于再度捧起了书。这时他才发现此书仅四页,他满怀希望地翻到最 后一页,竟绝望地发现:如想成功,不能自宫。东方便就此一命呜呼了。“ 萧吟笑得肚子直打跌,这时同寝回来了,但却始终没瞧他。萧吟把“轮回笑” 放在桌上,便泡杯热腾腾的咖啡。窗外,仍有些奔碌劳累的学生,忙着吃饭,谈 恋爱、自我陶醉和沦陷于人类生活模式的悲哀。 3 公车不耐烦地在崎岖的山路上爬行,司机木然地操纵着方向盘,也许心中正 想着甜蜜的梦以及妻子的拥吻。这是周四凌晨,距萧吟上次去秋梧村仅两天,他 手里正拿着一个大的绒丝布熊,那是早上临时打电话让三泰商场派人送过来的。 约莫七点,萧吟到了站,下车后在路旁呆着,那三三两两的乡村学生见着他 以及手中的布熊不由诧异,目光便一直注视着。萧吟毫不理会,不多时已远远见 着雪儿正与二三个女孩一起谈笑着,她猛一抬头发现了萧吟,便欣喜地跑上前, 说:“哥,你怎么来了?” 萧吟笑道:“不高兴我来啊?”雪儿早已心花怒放,这时便扮了个鬼脸,道: “雪儿可天天想着哥呢。”萧吟轻拍了拍她的头,说:“这个布熊送给你,祝我 亲爱的小妹开开心心。”雪儿甜甜地笑着:“有哥来看我,比什么都开心呢。” 雪儿顿了顿,道:“哥,今天你还是来画画的吗?”萧吟微笑道:“我是专程来 看你的,这不,什么画具都没带来吗?”雪儿不由为难地道:“可我要上学的, 不过,可以去请假,我先过去和同学说一声。”萧吟攥住她的手,道:“你是个 乖乖女,不要为了我而旷课哦,去吧,我在听雨亭等你下课。” 雪儿手被握着不由脸红,道:“哥……那哥会无聊的。”萧吟用食指点了点 她的鼻子,说:“你好好学习才是哥哥最开心的事。哥哥平时太累了,过来是调 节一下,哪会无聊呢?”雪儿一把抱过大布熊,道:“哥真好。我下了课马上去 陪哥哥。”萧吟点点头,雪儿便朝先前一起的同学走去,别人见了英俊的萧吟以 及送的布熊,甚至两人亲昵的动作,愈发注意,便纷纷议论着,雪儿在她们的推 推怂怂下似羞红了脸,然后回头看了一下萧吟,便自个向前跑去,别人笑骂着跟 上去,反而不时回头瞅着萧吟。 走到听雨亭,萧吟只觉一种清新的拂晓之气迎面扑来,格外舒爽,便仰躺着, 觉得惬意无比。望着淡红的阳光似小孩子般钻进眼里,而蓝天则如一页信笺温情 地覆盖大地,湖水则调皮地在身旁荡漾,不免沉醉其中,忘却所有的郁闷,竟沉 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念中似乎有人依偎着他,睁开眼,随即发现雪儿已半坐在 旁边,她似乎很累地托着一张大的叶子挡住阳光的视线,萧吟恍然大悟,怪不得 睡的时候纵有炙阳也不觉得晃眼,便怜惜地抓住雪儿的手,说:“雪儿,谢谢你 这么关心我。”雪儿道:“哪是啊?人家是关心自己的哥哥呢!”萧吟心中有种 甜蜜感涌起,便说:“哥哥已经睡了多久啦?”雪儿掐着手指道:“一、二、三、 四……哥哥睡了好多分钟呢。”萧吟觉得好笑,便看了看手机,已是十一点半, 便说:“雪儿我们回家去。”雪儿一怔,便马上道:“对!哥哥我们回家去。” 萧吟似想起什么,道:“对了,雪儿,我送你的布熊呢?”雪儿马上兴奋地 道:“我带到学校去甭提多开心了,每个人都争着看,来摸,后来我见一个妹妹 真的太喜欢,便借她,她说明天一定还我。”萧吟料不到一个布熊竟有如此反应, 显然是村庄孩子的娱乐太少,他心中不由别有一番滋味。 踏着田间小路,曲曲折折到了座一楼平房,旁边还有茅屋,萧吟早看见茅屋 里是猪圈,隐约一股臭气,便皱了皱眉头,雪儿见了,忙拉着他的手向平房跑去, 一面道:“爸爸,有贵客来啦!”平房的门倏地开了,一个四十多岁、身穿粗布 蓝色衣裳的男人探出头斥责道:“雪儿你发什么神经啊!”但他回转头,见雪儿 竟拉着萧吟,那脸便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雪儿卟哧一笑,道:“爸,这是我 新认的哥哥,还是省城的大学生呢。”那男人拉开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萧吟 走上前,笑着道:“大叔好,我叫萧吟,前天刚认了雪儿为妹妹。”那男人恍然 大悟道:“怪不得这几天老有人说雪儿交了好运呢。”雪儿道:“爸,哥哥中午 要在这里吃饭呢。”男人不由搓搓手道:“家里没什么菜的,雪儿你也不是不知 道,怕贵客……”雪儿接道:“怕哥哥食不下咽对吧。”雪儿回头看看萧吟,道: “哥哥不准挑食啊。”萧吟道:“放心呢。” 进了房,里面是阴暗而沉旧的家具,还带点潮气,屋里没有一丝阳光的温暖, 简陋的桌上摆着花生、咸菜,还有一些看上去过期的鱼肉块,似乎还有点馊味。 萧吟向来不曾吃苦,这时已强烈地意识到生活的差距。也许正是这点东西,便是 雪儿一家的依靠,不由庆幸自己起来,若是这般生活,他只怕捱不下半天。那男 人见了萧吟的神色,尴尬地道:“你看这……”萧吟忽地背向雪儿,从钱包里取 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男人,道:“大叔,这点小钱烦你去买点好吃的,剩下的你 就留着。”那男人惊喜地接过钱,不知说什么好。萧吟微笑地道:“以后还请大 叔多多照顾。”那男人干涩地笑着,一脸胡须抽搐地抖动,然后转身便走了。 雪儿道:“哥,我爸去哪儿啦?”萧吟含笑道:“可能出去买点东西吧。” 雪儿摇摇头道:“家里早没什么钱了,哪还能买东西啊?”萧吟望着雪儿清秀的 脸,想着她吃着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不由一阵心酸,雪儿便奇怪地道:“哥,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你不是向来都笑着,好温馨的。”萧吟强装一笑,转移 话题道:“雪儿你妈妈呢?”雪儿脸色一黯道:“她因为难产,生我后不久就死 了,所以家里只有爸爸和我相依为命。” 瞧着雪儿的眼圈渐渐红了,萧吟心中更是凄凉,道:“雪儿别哭,雪儿还有 哥哥呢!”雪儿猛地扑入萧吟怀中,啜泣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妈妈的样子呢。” 萧吟抱着雪儿,一手在她背上轻抚,道:“以后带你去见我的母亲,好不好?她 以后就是你的妈妈。”雪儿抬起头,一脸的梨花带雨,道:“真的吗?”萧吟用 力点了点头,他没想到娇羞可爱的雪儿竟如此凄苦,还过早有太大的负担,也许 雪儿甚至连哭泣恐怕都被命运压制了去。雪儿轻轻啜泣着:“雪儿好久都没哭呢。 爸爸说哭泣的孩子不是好孩子。”萧吟又被强烈地震撼了一下。 雪儿道:“爸爸说明年让我辍学回家养猪,我知道爸爸很爱我,为我已经操 劳了太多,而且我已初三了,家里无力支付学费,该我为爸爸分担劳苦啦。其实 我比别人幸福多了,别的孩子六七岁就天天锄草养猪、放牛、洗碗、扫粪,只有 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所以我的成绩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这时萧吟听 到屋外轻咳一声,回头见是雪儿的爸爸,便拍拍雪儿的肩说:“瞧,爸爸给你带 什么回来啦?” 雪儿猛地从他怀里脱开,那脸已渐渐红了。雪儿爸爸见雪儿一脸的泪痕,惊 讶道:“雪儿,受委屈了?”一面把脸朝萧吟看。雪儿破涕为笑道:“人家是开 心呢。对了,爸爸你怎么买了那么多东西?”雪儿爸爸“哦”的一声,深意地瞧 了萧吟一眼,才道:“有你最喜欢的红烧猪蹄,还有油炸虾,豆腐拌黄瓜呢。” 雪儿又惊又喜,但从萧吟微笑的眼神中读出了“真相内幕”,便轻声地对萧吟道: “哥,谢谢你。”萧吟刮了刮她的鼻子,道:“还需要和哥客气吗?” 雪儿便道:“油炸虾我才吃过一次呢。那是村里的集会,庆贺紫璐姐姐考了 重点大学,她家是村里最有钱的,不过那次我才吃了一只大虾呢!”萧吟饶有兴 致地道:“考上了重点大学吗?”雪儿道:“对啊,苏紫璐姐姐是我们村里的骄 傲,村里唯一的大学生,而且听说在大学她年年拿一等奖学金呢。她对谁都很冷, 唯独对我不会,你知道吗,她长得好漂亮的,和哥哥刚好是一对呢!”萧吟笑道: “你乱说了,她对我一定很冷漠的呢。” 这时雪儿爸爸道:“雪儿你不是最爱吃吗?怎么一下有了这么多,还不谗呢?” 雪儿便在桌旁坐下,挟了一个猪蹄正欲向嘴里塞,可想了想,却把它放在爸爸的 碗里,然后又把一个油炸虾挟到萧吟的碗里,萧吟轻笑道:“雪儿快吃吧。”雪 儿挟起一个猪蹄,又向炸虾看了看,说:“我应该先吃哪个呢?” 望着她那快乐的表情,见自己认为是最普通的菜都能让雪儿如此的满足,萧 吟一阵心疼,他忽地下了一种决心:以后决不让雪儿受苦。 吃过了饭,萧吟让雪儿去买点水果,雪儿爸爸给了她几个硬币,她欢快地跑 出去。萧吟便对雪儿爸爸道:“大叔,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雪儿爸爸道: “什么请教呀,不要这么客气。我叫季寿,家里已有好几年没有客人了,今天反 用你的钱,让你见笑了。刚才买了四十六块三毛,你看剩下的……”萧吟打断他 的话说:“剩下的您就给雪儿买点零食和漂亮的衣服吧。对了,雪儿一年的学费 要多少?”季寿摇摇头道:“学费一年两百块,可孩子都这么大了,哪有闲钱呀? 我一个月辛苦工作才两三百,就今天的菜便足够吃上一个星期呢!” 萧吟看着剩余的大盘菜,心道:“无怪乎雪儿那么爱吃却浅尝辄止呢!”听 到一月的苦力才两三百,他震憾不已,对钱他一向不看在眼里,而纵使学校的普 通学生,生活费大概也在八百元开外,萧吟便打开钱包,因为他一向用信用卡, 所以零钱才八九百元,便全部拿出,说:“我没什么好帮忙的,只是希望你能让 雪儿继续读书,以后考上大学。”季寿先是惊异无比,然后内心却在激烈怦动: “这不太好吧?这么多钱!”他先前拿到萧吟的一百元人民币便十分兴奋,去商 店买东西格外趾高气扬,待说要油炸虾时别人都还耻笑着,说他白日做梦,商店 里的人不屑地道:“这炸虾一斤二十几块,我们一年才进四次货,你买得起吗?” 季寿一发狠了,说我就要一斤!扬扬手中的钞票,看着别人目瞪口呆,季寿别提 有多神气啦。但现在居然有八九百崭新的钞票,怎不让他激动万分? 季寿的手一直在颤抖,可萧吟却若无其事地把钱塞到他手中,道:“你也买 点剃须刀之类的,不要让自己受穷。”季寿阅历颇丰,他早看出萧吟是贵家子弟, 且性格随和,对他和雪儿不怀恶意,如能相助,自是求之不得。他虽是憨厚,对 雪儿不免溺爱,可家里实在缺钱,当然他也瞧见雪儿露出罕见的发自内心的欢快 时,便心知肚明了。这时雪儿推门进来了,季寿忙把钱塞入口袋里,声音却依旧 颤抖:“雪儿,我准备让你明年继续读书,你想不想和紫璐姐姐一样考上大学呀?” 雪儿欣喜地点头,随即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还是帮爸爸去喂猪吧,不然爸 爸会累坏的。”萧吟怜惜地望着雪儿道:“你放心,有哥哥帮你,你家的经济我 负责,总之,你要好好地专心读书。”雪儿雀跃地跳起来:“真的吗?”萧吟点 点头,雪儿不由大声道:“哥哥真好!爸爸真好!”说完一转身向屋里跑去。 萧吟与季寿面面相觑,对她的行为摸不着头脑,却又见雪儿从里屋钻了出来, 手上抱着一幅图,萧吟早看出是他送给雪儿的,不同的是他写给雪儿的赠语后加 了一行:“雪儿永远深爱哥哥。”那字似是斟酌了几百遍才写成功的,每一笔每 一划都是很用力地写。看着雪儿珍藏的这幅画,萧吟不由感动起来。 4 日历又被掀过了一张。周五,萧吟被学校的铃声吵醒,不耐烦地张开眼睛, 本想继续与周公奋战,陡地想起早上是拍摄课,他对拍摄有天然的兴趣,所以马 上洗漱。同寝早走了,他也乐得清闲,一个人晃悠悠地到了学校的机房,签了名 便取了台贝塔机,也懒得去教室听老师的讲解,便扛着机子出了校门。 他曾买过一台小型的DV机,但一则充电麻烦,二则不会修理,便废置了。 萧吟这一路拍摄,别人俱拿惊讶的眼色瞧他,萧吟只觉八面威风,比被人众星拱 月的吹捧不知快活多少倍,形形色色的路人的生存方式及偶有路人搂着比乞丐衣 服更少的女人在淫笑,一只小狗在路旁撒尿,乞丐冷漠地望着小吃餐馆,可目光 却时不时露出狂热的神情,一些女人甚至用手去遮住摄影机拍摄的视线,这些片 段让萧吟觉得异常可笑。 拍了些时候,萧吟忽地想起青青,便打了手机:“是青青吗?……是我。早 上没课吧?我想拍一些片断,请你当模特呢……九点钟吗?OK!”然后萧吟便 打的去了青青的学校。在校门候了一下,却见青青正快速地跑过来,不由耸耸肩 头道:“你怎么老是慌里慌张的,哪有我的姐姐的形象啊?”青青脸一红,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怕迟到嘛!”她看了看手机,说:“还好,8:59。”萧 吟不由道:“差点跑岔气了吧?我宁愿你晚到几分钟呢。”青青娇笑道:“还关 心起老姐来呀?难得。”萧吟无奈地摇头道:“真拿你没办法。” 青青在萧吟头上“啪”地打了一下,嘟着嘴道:“你又拿我当小孩子啦?” 萧吟见着她这番姿态,但眼角却自然流露出妩媚,便道:“先前你还说自己清纯, 真是谬误。说真话,你天然有种妖艳,尤其是你的眼睛。可你说话行事又是小孩 子姿式,真不知道你男朋友怎么教你?”青青“哼”了一声,道:“你又取笑我 了,不过我已经和男朋友分手了。”萧吟吃了一惊,道:“是省城的这个男友吗? 才一个月呀。”青青撇了撇嘴角道:“我蛮爱他的,说分手是个藉口,只是想看 看他的反应。”萧吟似是拿陌生的目光看了一会青青,随即释然了。也许每个人 都有自己关于爱情的定义,这个游戏里,倘不注意,就容易被别人淘汰出局。 之后萧吟便让青青配合,讲了动作分析,又请了不认识的几个学生帮忙作旁 观者,拍摄了一些片断,而他选取的是以路摊上一个鸟笼为前景。萧吟近来愈发 讨厌了禁锢人行为的制度,所以便借用被束缚的鸟儿为喻,突出郁闷的大学生活。 拍完后萧吟松了一大口气,道:“好累呀!走,中午我请你去餐馆。”青青 笑道:“早上给了你当模特,再加上四季春还没请的烧烤,你要怎样才能报答这 个人情啊?”萧吟想了想,反含笑地看着她:“那你喜欢什么呀?手机,首饰还 是CD机?”青青摇摇头,神秘地道:“你猜不着的。”萧吟瞪大眼睛道:“难 不成要我在大冷天里冬泳,或当烤鸡给路人轮奸?”青青卟哧一笑道:“猜不到 吧,我要你做菜给我吃。”萧吟这回更是目瞪口呆。青青故作夸张地捧腹大笑, 道:“难住了吧?” 萧吟忽地露出他天然具备的那微笑,说:“好!只做一盘啊!”青青“咦” 的一声,道:“真的吗?可不准做什么人人都会的蕃茄炒蛋之类呀。”萧吟二话 不说,便向旁边的一个餐馆走去,青青不由暗暗偷笑。 进了餐厅,青青见萧吟先和老板说了一些话,随即取出一些钱给他,然后自 行向厨房走去。约莫过了三刻钟,萧吟便捧着一份热腾腾的糖醋排骨出来,小心 翼翼地放在桌上,道:“好香呀!刚刚吃了一口,香到骨子里。”青青惊异地道: “是吗?”便拿筷子挟了块排骨,只听一声微咬,随即青青忽地张大嘴巴,奋力 把它吐出来,同时尖声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不远处的老板和服务员都一阵偷笑,萧吟强忍笑意道:“先申明我刚才撒谎 了,这菜我可没尝。不过里面加了盐、醋、酱油……”青青气鼓鼓地道:“你还 加了酱油?”萧吟笑嘻嬉地说:“何止啊,还有香菇,辣椒……”青青忙把一杯 可乐向口中直灌,然后道:“怪不得这么辣,你加了多少?”萧吟回想道:“不 多不少,好像就抓了一把。”他比了比自己的手掌。“什么?这么大把!”青青 不放松地道:“你还加了什么?”萧吟搔搔头,想了一下才说:“左边第一瓶是 金龙瓶,倒了半瓶,第二瓶好像是烧酒,或者可能是红酒……”青青叫了起来: “你连烧酒和红酒都是不会区分?” 见青青手舞足蹈忍不住要掐他脖子的样子,萧吟不好意思地道:“嗯,后来 第三瓶到第五瓶我就不知道是什么了,便掂了些份量加了,右边有个盒子,里面 有红的粉末,我觉得挺好看的,顺手又抓了一把。”这下青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了,周围的人都兴灾乐祸地笑着。萧吟把鼻子凑近那盘糖醋排骨,道:“后来我 又打了个鸡蛋,把红糖放在里面搅了一下。”蓦地头脑重重被“啪”的一声,萧 吟摸摸头,故作委屈地道:“你怎么老打我的头?”青青指着萧吟的鼻子说: “你,你把我气昏了。”萧吟说:“你明知我不会,还要我献丑,不过这份人情 清了吧,但我真的佩服你,像大谗猫一样什么菜不分就吃。” 青青嘴角一撇道:“现在就坑你老姐了,再过些时候那还了得?”萧吟忙道: “是啊是啊!是老姐教育有方啊!”青青气不打一处来,只得道:“你还讥讽我 呢!”倒招手向服务员说:“来两瓶啤酒。”萧吟奇道:“你怎么了?”青青也 像他一样耸着肩头道:“你以为我很逍遥啊?以为与男友分手我乐意吗?”萧吟 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地道:“那你刚才不是说……”青青苦笑道:“我早已和第 一个男友分手了,现在我的确深爱着这个省城的男友,可惜他对我太冷淡。”萧 吟便道:“以前那个男友不是很宠你很爱你吗?” 青青喃喃地道:“也许正因为他太爱我,我却反而忽视了他,不在意他。如 果他少爱我一分,也许我便会与他相依相守。”见萧吟不解的目光,道:“你不 会明白的。可惜到了现在已经太迟了,我知道他依旧深爱我,可缘分已尽。”萧 吟道:“可现在这个不是对你很冷淡吗?”青青道:“付出与得到总不会是平衡 的,固然我爱极了现在这个男友,可却没有同等的回报,我不明白为什么爱有距 离,爱却时刻炙伤两方?也许天平是永远不会平衡的。” 猛灌一口酒,青青道:“那天听说他的前女友生病了,据说是太思念他的缘 故,男友倒非要我陪他去看望,以证明对我的别无二心。可后来当那女孩紧抓他 的手不放、又投入他的怀抱后的时候,我便一阵嫉妒和难受,后来不吭声走了。 他回去后倒怪我小气,试想在那个局面,难道要我用不介意的微笑去坦然面对吗? 我只是个女孩,不是神!”她趴在桌上低低地啜泣起来。 萧吟沉默不语。半晌,青青才抬起头,又喝了半口酒:“所以我才与他分手, 本想以为他会挽留我,向我道歉,可什么也没有。”然后青青勉强地笑道:“这 好像是我第一次喝酒,酒的味道好苦啊!” 萧吟柔声道:“你醉了。”正要劝青青回去,可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漂亮 的妹妹,不如陪我喝酒吧。”萧吟回过头,见是个痞子打扮的青年,而老板正被 两个高高瘦瘦的人挡住,周围的顾客有些慌张结帐走了,有些幸灾乐祸,有些熟 视无睹。那痞子似根本没看到萧吟,走到前面,伸一只手要去搭青青的肩,可手 马上被萧吟抓住。 痞子冷笑一声道:“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手一拨,原以为能轻松甩掉萧 吟的手,但却觉得手被钢箍套住一样不动分毫,他吃了一惊,恶狠狠地道:“力 气大就了不起了吗,妈的!”萧吟冷冷地道:“你再骂一句看看。”萧吟的话异 常的冷,让别人觉得有震慑的威严,可那痞子仗着人多,又骂道:“老子骂你是 ……”话未毕,鼻子已挨了一拳,人便仰面倒下,那血便沁了出来。那两个扣住 老板的青年见状赶了上来,却被萧吟各赏一腿,踹在膝盖上,当场被踢倒在地。 砸到的桌子椅子随之乒乓作响,似在呜咽,又似在嘲笑。 萧吟甩给老板一千块,回头冷冷地对趴在地上的痞子道:“有本事晚上找人 在兴云桥决斗,尽量多找人来。”便扶着青青走了。 出了酒馆,萧吟打个电话让青青的同寝来接她回去,随即又打了手机给他家 的仆人金福:“我是萧吟,晚上你通知警察局的人,六点半在兴云桥下有些痞子 闹事,全都抓起来,教训狠一点。”然后听到金福唯唯诺诺地答应,暗地不由冷 笑一声,心道:想和我斗,早着呢。 然后萧吟拦了辆出租车回校,先还了机子,后便在寝室上网,不觉已到了深 夜,忽地QQ上头像一闪,一个“羽寒”的字样出现,他便发消息过去:寒哥。 羽寒是萧吟的表哥,气宇不凡,在画画上颇有建树,但生性淡泊,不擅交际, QQ上用的是他的原名。羽寒回了个消息过来:小吟,对弈一局如何?萧吟马上 开启“边锋”,找了个棋室便“坐下举手”示意,两人随即在楚河汉界上你争我 夺起来。虽皆是此道高手,但萧吟心绪不宁,连连失着,落于下风,待察觉有死 棋危险便要悔棋,羽寒无奈道:“你的棋品太差了。”萧吟打过去:“T-T” 的笑脸,道:“反正你吃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动我老帅。”羽寒耐心地把他的 棋子全都吃完,留下一个光凸凸的大帅在中间,萧吟忙道:“不算不算,再下一 局。”羽寒忽发消息道:“心绪不宁吗?” 萧吟笑道:“不愧为我人生最好的知己,知音。”他忽道:“寒哥等会去火 车站接我。”羽寒吓了一跳道:“不会吧?”因为羽寒所在大学的城市与省城有 几百公里,难不成萧吟心血来潮,什么都不需打点,便来找他?但羽寒是深知萧 吟性格的,便道:“凌晨五点我去接你,不过你现在要去赶深夜十二点的火车。” 萧吟呵呵一笑,道:“好极好极。” 夜已疲倦了,不免打了个呵欠,羡慕地望着精神正旺的萧吟。 5 凌晨五点钟。萧吟仍身袭懒得换下的白绸子夹袍从火车下来,前面一个黑衫 的青年轻呼道:“萧吟。”萧吟目中一亮,忙与他拥抱,欣喜地道:“寒哥,想 死我了。”两人叙旧着,别人见着他们牵手的姿态俱拿奇异的眼神看他们,两人 却毫不理会。自光屁股时期便鬼混一起的两人,从来没有吵架拌嘴过,手牵手更 是习以为常的。 两人拦了辆计程车,向羽寒的学校驶去。羽寒读的是所专科学校。其实以他 的成绩决不止此,他只是因为心爱的女孩而报考了这个学校。高三时羽寒与萧吟 同班,但却迷上了别班一个娴静的女孩林柔影,柔影也心系于他是众所周知的, 甚至别人称他们金童玉女,提及的都是“你老婆柔影”或“你老公羽寒”,可羽 寒却不敢捅破那层纸。 大一的时候,柔影被誉为校花,但对别的男生不假辞色,可羽寒仍掩饰着拥 有那珍贵的三个字的冲动。大二刚开学,柔影因成绩优异便出国留学了。在她离 开的这半个学期,羽寒竟无法心平气和地对待任何事物,他终于明白,柔影是他 唯一的爱。 熬夜在火车上的萧吟已异常疲倦,便枕在羽寒的肩头上休憩。迷糊中,觉得 自己被搬动着,然后触手是温软的被窝,梦意更浓,便沉沉睡去,梦中仿佛有蝙 蝠在他头上唱歌,夜里有处女遗落的眼泪,又酸又涩地打在他手上,如椰子林被 海风剥出树皮的伤感。然后手中的银行卡像夜莺一样飞着,啄着他的头。最后楚 亦菊恶狠狠地把他踢下一个深渊。 醒来时,萧吟已大汗淋漓。他许久不做梦了,梦中那无力抵抗的坠落不免让 他深深的恐惧,更何况萧吟是疲极而睡,居然还做恶梦,不由叫道:“金福。” 这时下榻探上一个微笑的脸庞,道:“小吟,以为是你家啊?”萧吟伸手在羽寒 脸上拍了拍,说:“今天没课吗?”羽寒道:“拜托,今天周六。哎,你又迷糊 了。”萧吟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少拿我开心了。就拿我当长不大的孩子 看。”不由涌起青青面对他的感觉,他轻轻一笑,要了羽寒的衣服径直去浴室洗 澡,羽寒无奈地耸肩道:“真是个冒失鬼,出来玩连衣服也不带。” 忽地萧吟怪叫:“寒哥,你这里水怎么是凉的?”羽寒怔了怔道:“忘了告 诉你,热水器坏了。”随后浴室“砰”的一声打开了,萧吟用毛巾裹住下身,狼 狈地道:“你把我气死啦。”羽寒不由道:“起码你该调节一下水温呀。”萧吟 无奈地道:“我哪知道需要调水温的?家里可是恒温的。”羽寒一摊手道:“你 将就吧。”然后听得萧吟在浴室的怪叫和水的狂泻声,不由莞尔一笑。 中午时分,两人在校园逛了一圈,阳光漏洒在树叶间,斑驳出枯萎的气息。 萧吟拿眼光瞧那些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女人与邮筒,想起了什么道:“梅芳近来 如何?”羽寒听了他的话忽地面色黯淡,沉默不语。萧吟感受到羽寒心中的波澜, 脱口而出道:“难道有坏消息吗?”羽寒心如绞痛地一字一顿地道:“她、自、 杀、了。” 如根琴弦被鼠咬断了般,萧吟的心剧烈疼痛,他已面色惨白:“真的吗?” 羽寒伤感地道:“她得了神经分裂症,后来跳了桥,导致下身瘫痪,已休学了。” 高三时学校有四大美女:梅芳、林柔影、若萍、青青。梅芳则艳丽可人,无 论是口才、文学、表演、书法都是全校之冠,她以甜甜的微笑不知迷倒了多少人, 高中时她便谈过五次恋爱。高三时萧吟与羽寒成立《吟羽诗社》,曾邀她作总编, 三人谈得相当融洽,俱引为知音。后来高考她发挥失常,与柔影、羽寒考上了同 所专科学校。 羽寒揪心道:“也许是因为情感太丰富了,也许是看淡了一切,大学后她仍 找许多男友,可后来听说精神有点失常,说话颠三倒四,对别人总是疑神疑鬼, 我去见过她一次,她倒颇为关怀地询问你的消息。后来情况直下,她对任何人都 十分惧怕,听到电话的铃声会惊慌大叫,同寝百般安抚也无济于事。一天夜里, 她穿着睡衣失魂地到了学校附近的高架桥,于是……” 羽寒觉得萧吟的手渐渐冷了,忙抓紧他的手。沉默大半晌,萧吟忽地展眸一 笑,道:“对于优秀的她来说,挫折何尝不是一个好的历程。只是……”羽寒与 萧吟心有灵犀,所以往往能在萧吟话未说完便理解其中的含义,便道:“只是怕 她会孤独绝望吗?后来有个高中一直深爱她的男生毅然抛弃学业去照料她,然后 他们就杳无音信了。” 萧吟握紧了的手逐渐松软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样的归宿纵使不 完美,可足以让她温馨了。红颜薄命虽对她来说是残忍的现实,但相信一旦她神 智恢复,那末她就会体会到幸福。”萧吟望着蓝天,目光似深远起来,也似乎闪 现着梅芳凄美的面容。他记得梅芳曾对他说过:“我一直在找一种幸福,让人平 静安详的幸福。”萧吟低吟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梅芳你应 该是找到了真正的幸福。” 黄昏时分,羽寒和萧吟到了市中心。萧吟望着甲壳虫一样被裹在厚厚衣服里 的行人,不置可否。羽寒道:“再晚一会倒有水幕电影呢。”萧吟拿疑惑的神情 问他,羽寒笑笑,道:“前面有喷水池呢。”萧吟走上前,先见到地下在闪光照 明灯,嵌于地面同平,光柱射到空中淡淡地散射出去,有种玻璃破碎的凄离的美。 萧吟极喜欢脚踏在灯光上的感觉,光柱一闪而逝,随着他脚抬起,光芒大亮,便 有君临天下的感觉。 走着不觉到了前面的水池,银亮的喷水柱倒有几滴溅了萧吟一下,羽寒轻轻 拍去他身上的水珠,拉他到后面的躺椅上坐着。羽寒自己反一探步走到前面的石 栏边。下面是碧清的池水,羽寒便斜斜靠着栏杆,风轻轻舞动在他头上,羽寒道: “小吟,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有将军身袭披风的威武吗?岂非便是我现在的姿式?” 萧吟淡漠的脸容中忽露出一种戏谑:“你这样子哪是将军,是啄木鸟呢。”羽寒 把那啄动的手势收起,道:“你终于回复了,当初知道梅芳的事我可是失落了两 三天呢。” 萧吟不由感动地道:“煞费你苦心了。”羽寒便道:“需要和我客气吗?” 萧吟道:“不需要吗?”羽寒道:“需要吗?”萧吟说:“你的话有点像放屁。” 羽寒道:“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萧吟道:“难道你的狗嘴里吐得出象牙来 吗?”羽寒大笑道:“彼此彼此。”这时两人相顾大笑,眼里俱是笑意。这段本 是他们初一时编的一本话剧里的对白,记得当初萧吟还曾做出一段让青青叹之绝 倒的对白: “男人与男人之间谈论最多的让女人外表鄙视内心却异常关心的话题无非是 女人。 于是我便与羽寒谈我的外遇,他则大谈他的婚史。 谈到后来,我们不由心有灵犀的一笑。天知道我们的故事已可乱假成真。“ 两人聊起旧事,倒缅怀起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萧吟忽记起他做的那幅画, 便拿出给羽寒看了,羽寒啧啧称赞:“柔中初泛春意,萧吟你的意境绝美呀!” 萧吟一向难得羽寒夸奖,不由暗喜。这时手机倒响了,是金福的电话,只听金福 道:“公子,昨晚在兴云桥抓了七十三人,如何处理?”萧吟这才想起约定斗殴 的事,便道:“给他们一次警告,若有下次,让他们尸骨无存。”金福道:“是, 是。对了,明天英语四级等级考试,我已替公子安排好枪手。”萧吟惊异地道: “明天考试了?”金福道:“正是。还有市长催公子回家一趟,说有急事。”萧 吟更是惊异:“急事?不过我已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了。” 待萧吟挂了手机,羽寒连连摇头,道:“乐不思蜀吗?浑不知明夕考试。” 萧吟道:“考试若不作弊,即等于无视监考老师,所以需要枪手的时候还需要我 去大驾吗?”羽寒道:“谬误。你如作弊,那更是视监考老师为无物了,这等罪 名可是要压死人的。”谈笑着,萧吟已拦了辆出租车,不舍地道:“如此我们便 匆匆一晤而过了。”羽寒道:“那QQ上见啦。”萧吟道:“我会想你的。”向 羽寒笑了一笑,便催司机去省城。司机诧异道:“拜托,出租车的价格比火车贵 上十倍,而且现在火车是半小时一班呢。”萧吟不耐烦地道:“我急着回去。你 开越快越好。”掏出五百元给他说:“够不够?”司机一怔道:“一个人吗?” 萧吟不再理他,对羽寒道:“寒哥多保重。”然后车一溜烟开了起来,萧吟回首 见羽寒仍在原地望他,不禁挥了挥手。 车子开了将近两小时,一直到省城的皇家花园别墅,萧吟一整衣裳走了出去, 别墅门随即开了,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出来微一躬身,道:“公子回来啦。”司 机一看恍然大悟:原来是市长的公子。便羡慕地看了萧吟一眼。萧吟对那男人一 摆手道:“金福,我父亲呢?”金福道:“市长心情不大好,在卧室呢。”萧吟 吃了一惊,心道:“向来父亲镇定无比,若非天大的事,他决不皱眉头。心不由 忐忑,待绕过曲曲折折的小径,才到了大厅。 大厅是高级的大理石装砌,四处的名画古玩假山碧池美仑美奂,有种古朴风 雅的气息。萧吟径自到了二楼,推开父亲卧室的门,倒先见到母亲。母亲强自一 笑,道:“小吟你回来了。”萧吟随即见着倚在躺椅上的父亲,父亲的眉宇间锁 着深深的忧色。 见到萧吟,父亲便道:“听说你在学校出了画展?”萧吟垂手道:“那是一 个月前的事啦。”父亲又道:“最近在学校犯了事儿?”萧吟见父亲微板着脸, 低声道:“其实不是我的错……”父亲“哼”了一声道:“不成器的家伙,天天 在外花天酒地,还找借口!”母亲忙打岔道:“好啦,小吟还不懂事,犯了错不 要搞得像仇人一样嘛。”父亲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从小给你惯坏了, 倘不受些苦,我下台后怎么办?” 萧吟吃惊道:“什么?父亲你会下台?”父亲责备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人 要对我不利,告上中央去了,不过我也不会让他安稳的。我倒担心你呢,小小年 纪不知天高地厚。金福,说说他最近有没有惹事?”金福恭声道:“萧市长,公 子近来很乖,没有犯事。”父亲颔首道:“你给我看好了,最近是关键时期。” 萧吟不由露出一丝微笑,道:“父亲,我学过武术呢,不碍事。不过,父亲其实 不当市长也好,省心多了。” 父亲眉宇的忧色忽地淡去,道:“你倒看得很开,也许是我对这个位置太执 着了,难怪有人不满,好在这次他们抓的把柄与我没有切身关系。”母亲笑道: “还是小吟了解你,几句话就让你转忧为喜。”萧吟趁机道:“爸爸,那我被处 分的事?”父亲摆摆手,道:“早摆平了,你安心吧。”萧吟兴愉地说:“谢谢 爸爸。”母亲不由笑道:“瞧这孩子……”萧吟没待她说完,便扮了个鬼脸,出 门去了。母亲与父亲不由相视一笑。 6 周日上午,萧吟犹自甜甜做着好梦。早上的四级既有枪手,他也懒得烦心, 可手机铃声响起来了,一看是若萍的,接了,里面传来焦急的声音:“萧吟吗? 柳翟被车撞了,在市二医抢救呢,我六级考试结束后就马上赶去,她就托你照料 了。”萧吟怔了怔,二话没说,脸也没洗就叫金福备车。一路上心如刀割,恨不 得长了翅膀去医院。 到了医院。从咨询处得知柳翟还在手术,听护士说是出租车从后面撞上来, 人飞了出去,当时满脸是血。萧吟面色骤白,心如绞痛。他高中仅几个好友,柳 翟对他则如亲姐姐一般。近日他连受打击,先是梅芳的瘫痪,父亲的被算计,以 及学校里的处分,更何况他在学校里本不得人心,老师与他格格不入,以前搞的 大型画展完全是凭他自己的能力,别人却都不置可否,让他愈觉心灰意懒。现在 又感受着柳翟的悲惨,让他有痛入骨髓的刺痛。 手术终于结束了,萧吟先去用信用卡付了手术的费用,然后订了间单人高级 病房。后来就呆呆看着满头扎着白布的柳翟,不知过了多久,脚都麻了,正待起 身,金福倒从门外进来,在他耳边低低地道:“那司机我已查到了,为他安排了 一起车祸,人已废掉。”萧吟本恨那司机撞人后的逃之夭夭,但听了反不见高兴, 道:“你即使杀了他也无济于事的。”他伸出手想去摸柳翟包扎的白布,可马上 缩回手来,吩咐金福自行回去,便一个人呆坐着看着苍白的床榻和沉睡的柳翟。 午后的阳光射不进窗户来,只因这时空气都被痛苦凝固了。 门轻轻地开了,若萍、青青、咪咪走了进来。萧吟低声叹息:“医生说她的 脸缝了九针,约莫会毁容。”身后几人都没说话,但萧吟感受到他们内心的震撼 和被沉沉刺出血的痛苦。 萧吟守了一夜没合眼,他固执地看着昏睡的柳翟。 新的一周。萧吟恹恹欲睡地迎来了周一,金福硬劝他吃了点莲子粥,然后把 萧吟送到了学校。萧吟一头趴在课堂上拼命地睡。放学时隐隐约约听到班主任说 下午开全校大会。萧吟张大眼睛斜看着他,心道:学校从来不开全校大会,系里 组织就差不多了,莫非是因为我的事?可即使一个处分也没这么隆重吧,虽然学 校到现在还没有处分过人。何况父亲不是替我摆平了吗?百思不得其解。 下午全校学生纷聚操场,乱成一团,似养鸭场的怪叫。各个兴奋、焦虑、无 聊、冷漠,倒是各种表情争夺舞台般彼此撕打。待领导一圈学风建设的演讲下来, 已近下午四点,萧吟打了个呵欠,正想偷溜退场,忽听到校长念到他的名字,不 由吃了一惊,可越听越奇怪。校长是这样说的:“兹于我校学生萧吟见义勇为, 拼死搏斗三歹徒,受伤就医却不留名,因此旷课,虽为省教委视察期间,但其行 为足为全校楷模。” 这时掌声如潮,浪浪接来,萧吟见着周围的人激情地鼓掌,一脸欣兴,便明 白别人还以为是退场前的演说,只有无奈的苦笑。 校长话风一转:“萧吟同学并且在他的画画才能上颇为突出,曾在本校举办 大型画展,这次我校将让他的画展在各大高校进行巡回展览。” 这回校长的话大家是全听清了,可仍迷迷糊糊,认识萧吟的人不免向他看来, 一面和周围的人嘀咕。萧吟便明白自己的身份已泄露了,否则学校怎么会给一个 普通的学生近画家的待遇去巡回展览呢?而在餐厅的事显然是金福调查出来的, 不由叹道:金福你真有一手,这事情也能这么改编。这番想着,萧吟觉得在学校 里已没什么意义,他可不愿以后老见到一些谄媚的神态和拉关系的口气。 不再理会校长后面的一大堆赞美之词,萧吟想:若不走等一下被揪住更要上 台去,那麻烦事就更多了。他便溜出校门逃了出去。 之后周一到周五,萧吟连课都没去,倒是勤奋地守在柳翟旁,若萍、青青见 他精神恍惚,劝过他几回要好好休息,萧吟只是感激地笑笑。柳翟醒后,强忍疼 痛与大家说笑,萧吟见她强装笑颜,心下愈是沉痛。 周五晚上萧吟接到两个手机,一个是雪儿打来的,说很想他,萧吟马上答应 明早去看她,另一个是楚亦菊破开荒约他当晚出去。萧吟心下疑惑,便早早地在 柳滨公园等她。 楚亦菊一身白色纱衣,显得格外清丽,她身材尤其好,路人常拿眼光瞅她, 甚至有人跟踪。待与萧吟一起,那些人甚觉得失落,但瞧两人金童玉女般的搭配, 不免羡慕。可没有人知道萧吟内心正在苦笑:彼此不喜欢的两人勉强凑在一块, 岂非是种无趣? 亦菊倒盯着他的眼睛道:“我们走走好吗?”萧吟不敢看她的眼睛,那里面 有摄魂的冷,便默默地与她并排走着。气氛僵持了一会儿,亦菊方道:“知道我 约你的原因吗?”萧吟摇摇头。亦菊又道:“记得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吗?”萧 吟忽地感慨道:“对啊!那时你特喜欢樱花,可我们那里没有,你便央求我,最 后我只得用月季蒙混过去。还记得你知道真相后的大甩无赖呢。”他嘴角不由泛 起一丝微笑。 亦菊内心强烈地震撼了一下,道:“你仍记得吗?”声音有点颤抖,她从没 觉得萧吟关心过或想念她,萧吟忽地对她展眉一笑,道:“这几日我经历的痛楚 太多了。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每件事物都该有美好的一面,那末,我该以欣然 的姿态去面对。任性而为,冷漠地对待别人,岂非便是冷漠地对待自己?以前是 我不好,请多包涵。” 亦菊神色一阵茫然,其中还带着惊异,惋惜,不知所从的疑惑,饶萧吟聪颖 无比,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亦菊忽地悠悠叹息着:“命运捉弄着我吧,也许 周围一切都是美的,可发现的时候太晚了。”萧吟皱眉道:“会晚吗?”亦菊黯 然地点头。 萧吟忽地像是什么都明白了,道:“我们?”亦菊把头低下去,道:“我现 在才发现你是个很优秀的人,我只是一个虚荣的女孩,忘了我吧,或者我们从没 有开始过。”萧吟机械地点点头,道:“是你的意思吗?”亦菊道:“本来是我 和父亲的意思。可现在我后悔了,可我无力转变。” 萧吟仰天打一个“嘿嘿”冷笑,道:“那就是说你已经有了新的男友?”亦 菊坦白道:“不错。你很聪明,这样也能猜到。父亲把我许给了一个厅长的儿子。” 萧吟虽脸上微笑,可口气满是讥讽:“妙啊!市长倒塌了,又有新关系啦,你老 爸真是深谋远虑!”亦菊本想反讥,可倏地望见萧吟的微笑后那抹黯然便无语, 只拿目光低低瞧着公园里的湖水。 一阵风被冬季剥去了衣服,一身寒意地到处乱撞。萧吟本以为他这么重的话, 以亦菊的性格她必会怒着反讥,可却见到亦菊痛苦的神情,倒心软起来。他见风 冷飕飕的,倒想把大衣取下给她披上。亦菊看着他的动作,早明白他的意思,不 禁更是心痛,她低声道:“不用了。” 萧吟想两人本是对立的局面,可被微妙关系弄得复杂起来,叹了叹气道: “我们虽已分手,可仍是朋友。你衣服太单薄了,怕你着凉呢。”他说的时候目 光闪着怜惜之色。 亦菊摇摇头,忽道:“你爱过我吗?” 萧吟怔了怔,沉默无语。良久后,亦菊忽地浅笑一声,道:“我果然没有看 错你。你并不是被外表打动的人,而且你足够坦然,的确是个好的男人。可惜我 配不上你。”亦菊的笑容露出凄苦,道:“我只是普通的女人,家里给了我优越 的条件,让我有机会虚荣,我已无力摆脱了。”萧吟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 有决心去摆脱吗?我可以帮你。” 亦菊见着他坚决的神色,目光一黯道:“我只是工具,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们的缘分就此一刀两断吧。”慢慢抽出被萧吟抓 住的手,从皮包里取出一张支票,道:“这是十万元。父亲让我给你的,说是补 偿。” 萧吟的身体倏地僵住了,他像是拿不可思议的目光瞧着亦菊,亦菊被目光盯 着异常难受,空气又一时僵住,亦菊不禁先是后悔,继而恐惧,她觉得萧吟的目 光诡异起来,仿佛可以吃了她一般,而她则如一根无依无助的小草,随时会受到 摧残般,不禁害怕地要流出眼泪来。 可萧吟随即接过支票,道:“哦?是打发我走,从此不去烦你吧?很好,我 家败了,这十万元来支付我们两年的情感债务,是给我养老的!哈哈,我好像没 有见过这么大的数目啊,好让我开心啊。” 亦菊嚅嚅道:“不是的。我……”萧吟仍是天生那幅微笑的姿态:“你可怜 我吗?我不配的。”亦菊忙抓住萧吟的手,道:“萧吟你听我说!……”萧吟道: “听你说什么呀,我今天很开心啊,有个阔绰的小姐赏我十万元,足够我吃这一 生的。” 亦菊眼中的泪终于滴落下来:“萧吟你不要装疯好吗?这钱是我爸爸非要我 给你的。”萧吟把眼一瞟她,道:“可当时你一定高兴的很,因为可以摆脱我了。 可现在为什么要哭呢?莫非幸福的眼泪?”亦菊那眼泪却逐渐止了,她收敛了凄 苦的神情,道:“都过去了,不是吗?” 萧吟慢慢地将支票撕成两半,道:“我萧吟不是凭着父亲的荫蔽下成长的, 不是用钱能打发走的。我是只会咬人的狗,咬人的时候是拼命的。”那声音如荒 野中的冷风,黑魆魆地异常可怕。亦菊不免觉得手足冰冷。 良久,沉默中萧吟蓦觉得这只是上辈的事情,于他于亦菊,原不该是这代承 受的苦,为什么要去硬扛下来呢?这般想着,脸色也便和缓下来。 天渐渐呜咽起来,不多时,雨已倾盆而下。但两个人都没有动。萧吟见着全 身湿透、瑟瑟发抖的亦菊道:“你走吧。”亦菊不吭声,雨茫茫地淋遍大地,连 草儿都惧怕地缩紧身体。萧吟喃喃道:“你走吧。”亦菊道:“你不走吗?”萧 吟忽道:“《河东狮吼》里范冰冰有幕经典的戏。”亦菊目光一闪,道:“她演 一个公主,甘愿失去自己的幸福,在皇宫蔽护着古天乐,半转头戚凉地道:”还 不走?‘“萧吟道:”那声音带点沙哑,其中的悲凉沉闷想必只有她能真正体会。 “亦菊背转身,声音带一点沙哑道:”还不走?“萧吟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终于 回身走了。 远处,亦菊还在雨中站立,痴痴凝视着他的背影。两人在雨中和生命中都已 经擦肩而过。亦菊感受到了萧吟的话的分量。萧吟是个好男人,可他们缘分已尽。 亦菊低语道:“永远不相见吧。永远不相见呢!” 雨仍在高处凝视这发生的一切,花已有了泪。 7 栀子花还在流泪,而那迟暮的的美人蕉已点缀出一夜温馨。萧吟仿佛觉得自 己如婴儿被母亲拥抱住的亲切。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周六中午,眼帘前是一些关 切的神情。父亲、母亲、若萍、青青,还有咪咪。萧吟惦记着柳翟便道:“你们 怎么都来看我啦?”母亲舒了一口气道:“你昨夜淋雨,还发了高烧呢。”萧吟 不由想起同样淋雨的亦菊,他同样明白,那该是和她的最后一面了,不免叹息了 一声。 这时手机响了。萧吟这个手机号是熟悉好友才有的,他便接了,是个清脆悦 耳带兰花甜美的声音“是萧公子吗”,萧吟说了声“是”,对方倒焦急又带点嗔 怪地道:“你还不来看你的雪儿,她早上一直在暴雨中等你,足足一个上午,还 受了风寒,倒痴痴地说你一定会到的,也不去商店给你打电话。”萧吟吃了一惊, 焦急问道:“她现在怎么样?”对方道:“我已哄她睡着了,和她说一醒来你就 会出现。”萧吟忙道:“我马上赶去。请问您是哪位?”对方摔下“苏紫璐”三 字便挂了电话。 母亲问他道:“你要出去吗?”萧吟口气坚决地道:“我必须出去一趟。” 父亲深深望了他一眼,说“路上小心点,拿点药去,你的感冒还没好。”萧吟望 着父亲威严的神情中露出的关怀之色,不由心中一暖。他拿了些药片,歉然对若 萍等人道:“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倒累你们关心了。”青青眨眨眼,道:“这 么急地出去,会你女朋友吗?记得要早去晚回啊!”萧吟瞪了她一眼。若萍道: “柳翟我们会照料的,你倒不要弄出什么病啊!”萧吟微笑道:“温柔的萍儿吩 咐,萧吟哪敢不听?”若萍甜甜一笑。 青青便一吐舌头,道:“小弟,你怎么这么偏心,老责怪我。”萧吟学着她 一吐舌头,道:“等你长大了再说。”众人不由一笑,萧吟母亲叫金福把萧吟扶 上轿车,萧吟笑笑道:“妈,我没这么脆弱呢。”上了车告诉金福地址,车子便 开向秋梧村。 一路上道路泥泞不堪,车子七转八折才到了雪儿的平房前。金福连连抱怨: “公子,这是什么山路呀,该修了。”萧吟眉头一动,心道:和父亲提议发展秋 梧村倒是很好的主意。他吩咐金福回去,金福忙道:“夫人非要我陪公子不可。” 萧吟觉得车子停此有点惊世骇俗,便让金福开去最近的旅馆,有事再呼叫他。 萧吟下了车来,那平房的门早开了,一个紫色衣裳的女孩亭亭站在门口,像 幽谷中的兰花,清秀、典雅,却带自傲性的高贵,猜她便是苏紫璐,走的近了, 倒见她左眼下有颗美人痣,点缀出迷离的美。萧吟先被她的美摄了一下心神,但 随即平复下来,便道:“是苏小姐吗?”那女孩正是苏紫璐,她听到轿车的声音, 开门便见一个脸上嵌着温馨笑容的青年,身上自然流露出不凡的气质,便知道是 萧吟。她尤其喜欢雪儿,一回来倒听雪儿天天念起萧吟,便愈发想认识对方。紫 璐因为长得十分漂亮,见她的人第一次鲜有不心动的,可萧吟的若无其事的样子 更让她觉得神秘。她点头,落落大方道:“叫我紫璐就行了,请。”萧吟忽道: “紫璐,你很有气质呀,是会流泪的兰花般的气质。”紫璐怔了怔,道:“哦?” 萧吟笑道:“首先兰花是比较高贵的,然而看到了你,兰花既害羞又惭愧地流出 眼泪,岂不是说你闭月羞花吗?”紫璐甜甜一笑,对萧吟的好感不免浓了几分。 进门后,看见雪儿正躺在床榻上,一脸苍白,萧吟怜爱地望着她,坐在床边 一面拿手去探雪儿的额头。紫璐道:“她的烧还没退呢。”萧吟觉得雪儿的额头 有点烫手,雪儿忽地睁开眼睛,甜甜一笑道:“哥,你来了。”紫璐道:“我说 得没错吧,一醒来就见着哥哥啦,早该让我背你回来吗!”雪儿低声道:“紫璐 姐姐,谢谢了。” 萧吟见雪儿有点虚脱,便把家里的药片拿出来,这时紫璐心有灵犀般地站起 来去倒开水,雪儿见着药片说:“雪儿怕苦呢。”萧吟道:“一点都不苦的。” 雪儿攥紧萧吟的手,道:“只要哥哥在身边,什么苦雪儿都不怕。”萧吟赞许道: “这样的雪儿才乖。以后不要做傻事了,这么大雨天害病,哥哥会心疼的。”雪 儿听萧吟责备又关怀的语气,道:“雪儿知道啦。”萧吟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 道:“以后哥哥会天天来看你的。”雪儿欢呼一声,道:“真的吗?”这时紫璐 进来了,拿着一碗温水,一面说:“什么真的呀?”雪儿道:“哥哥说以后天天 来看我。”紫璐不免拿诧异的神情看萧吟。 萧吟微笑着接过紫璐手中的温水,喂雪儿吞了药片。这时门响了,是季寿回 来了。见季寿一脸愁色,紫璐道:“叔叔,怎么了?”季青惨然道:“我被解雇 了。”雪儿大吃一惊,面色陡变。萧吟安慰地拍着雪儿的肩头,道:“怕什么, 有哥哥在呢,保你爸爸找到一个好工作。”雪儿信任地点点头,季寿和紫璐齐刷 刷地拿疑惑的神色看萧吟。 随即季寿想起萧吟随手给他八九百的气派,估计萧吟是高干子弟,为他安排 个小工作是轻而易举的,脸色也缓和下来。紫璐见了这般变化,便猜度起萧吟的 身份来。萧吟对季寿说:“叔叔,您有什么专长?”季寿道:“以前是搞推销的, 近几年是作泥匠活。”萧吟道:“那为你安排进双宇公司的营销部门如何?”紫 璐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双宇公司是国际著名的天宇公司设在中国的子公 司,在省城名气最大,何况是营销部呢。” 萧吟含笑不答。其实只要他一句话,即使让季寿担任营销部经理也没问题, 随便在里面增减一些人,作为天宇公司总裁的儿子,任何人都得卖面子,而且绝 不会让萧吟父亲知道。 季寿连连推托道:“这要让你大费心力的,何况我只是推销过,根本不能胜 任。”萧吟淡淡一笑,道:“做不好,你就闲着,我替你保着呢。下个星期我派 人来接你。”他从皮夹里掏出一摞钱,道:“这里有两千元,你先去买些好的衣 服和日用品,不要丢脸了啊。”季寿已不知说什么好,他那欣喜若狂的神色一览 无遗。半晌后,他方道:“那我一定会尽心去做的。” 季寿明白以后他便系在萧吟这根弦上,这时他以深意的目光看了雪儿,道: “那雪儿就全托你照料了。”他自是以为萧吟不是无故帮他,该是“喜爱”雪儿 的原因,萧吟一听便知道季寿理解歪了,他其实根本不对雪儿有企图,只是当成 小妹,但他懒得解释,只是淡淡一笑。季寿颤抖地接过钱便出去了。 这时紫璐对萧吟使了个眼色,萧吟便轻声地对雪儿说:“你爸爸的事已经解 决了,现在你要好好休息,哥哥和紫璐姐姐有点事出去谈谈。”雪儿神秘一笑道: “我知道,哥哥是喜欢紫璐姐姐了。”萧吟回头瞅了瞅紫璐,紫璐反倒去看他的 神情,萧吟便笑着对雪儿道:“你不是说紫璐姐姐很冷傲吗?她哪看得上哥哥呀?” 雪儿眼角一瞥紫璐,道:“你不知道紫璐姐姐对你可关心了,老问你的事情,而 且今天老冲你笑,我便知道她爱上你啦。”紫璐也不分辩,道:“小鬼头罗嗦完 了没有?”雪儿拉拉萧吟的衣袖,道:“姐姐还没男朋友呢,现在她都默认喜欢 你了,哥哥你不要让雪儿失望呀!” 萧吟看了一下紫璐,见她满面红晕,在昏暗的小屋里显得格外娇柔,不由有 种攫取她的冲动。他轻拍了拍雪儿的脸颊,便和紫璐走到外屋,紫璐的神色倒充 满了娇羞。她低声道:“你明白大叔的意思吗?”萧吟见她脸色充满着期待知道 答案的神情,急忙道:“真的,我对雪儿只有兄妹的感情,所以帮大叔是应该的, 你要相信我不是那种人。”紫璐卟哧一笑,道:“对雪儿如何是你的事,和我并 无相关,这么急地非要我相信你干吗?”说着,她的眼角已泛起一丝红晕。 萧吟听着她温柔的语气,不由心中一荡,便痴痴地望着紫璐。紫璐不由道: “呆子,看什么?我脸上又没什么东西的。”倒一手撩着她的秀发。 萧吟听得出紫璐轻骂他“呆子”时语气中露出的温柔,不由欣喜若狂。这种 口吻任谁都能体会出紫璐的情意来。萧吟忽地明白什么叫一见钟情,他的心此刻 全系在紫璐身上,望着她时,一种强烈的温馨将他包围。萧吟知道自己这一生爱 定了紫璐,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远远胜过身边的一切,他甚至有肯为她牺牲一切 的冲动。 这时他不由轻轻握住紫璐的柔荑。紫璐身体颤抖了一下,没有拒绝的表示, 只是拿眼看萧吟。萧吟心中一动道:“紫璐,闻到什么香味没有?”见紫璐一脸 茫然的样子,便贴近她的脸用力嗅了嗅,道:“是兰花呀!好香啊,是你笑容的 味道呢!”他嗅着,脸却没离开紫璐。紫璐被这般距离贴着,不禁羞红了脸,随 即轻闭上眼睛。这无疑是个明显的暗示,萧吟看着她那如出水芙蓉似的脸颊,忍 不住亲了一口,然后在紫璐耳边温柔地道:“我爱你。”紫璐被他火热的呼吸弄 得一阵酥痒,低声道:“你经常说这句话吗?”萧吟几乎咬着她的耳垂说:“这 是我今生第一次说,除了我的璐儿外,我绝对放弃使用的权力。” 紫璐不由甜甜一笑,萧吟便轻轻地把她揽入怀里。紫璐道:“萧吟,我是第 一次和别人这么亲密呢!”萧吟轻抚着她的秀发道:“还叫我萧吟吗?”紫璐道: “那应该叫什么?”萧吟道:“吟哥哥啊。”紫璐不依道:“好肉麻的,不叫。” 萧吟道:“那叫小吟吧,爸爸妈妈都这么叫我。对了,什么时候带你去见他们呢?” 紫璐道:“哪有这么快呀?何况我还没决定要不要你呢,你可要对我百般体贴的。” 然后柔柔地瞅了萧吟一眼。萧吟忽地低下身,就离紫璐的朱唇仅半寸,道:“我 会永远对你好的。”紫璐先是象征性的挣扎一下,随即温柔地看着萧吟,轻启朱 唇道:“你坏死了。”萧吟温柔一笑,慢慢吻了上去。他用舌头撬开紫璐的牙关, 随即便与她的“软丁香”缠绵在一起,后来紫璐竟主动让舌头缠绕起来,两人深 深吻着,良久才分开。萧吟这才道:“我哪里坏了?”紫璐意乱情迷地道:“你 欺负人家。”萧吟道:“哪有?是你乐意的,我还不是给你迷住的?”紫璐甜甜 笑着,道:“贫嘴。” 萧吟搂着紫璐道:“有这么好的男人爱你,你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啦。”紫 璐道:“那你呢?”萧吟得意地道:“被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爱着,我就是世上顶 顶顶幸福的男人啦。”紫璐吃吃笑着说:“被你占了便宜去啦。”在萧吟的怀里 愈觉温馨。 两人一面说着,那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紫璐望着屋外的暴雨,道:“假如 你是窗口,那么你看到的是什么呢?”萧吟呵呵一笑,道:“哦?共剪西窗烛呀, 先是看到屋里有幸福的爱情,然后点起一只蜡烛,品着龙井,室内是热腾腾的浓 香呀!窗外,纵是泥泞的道路,可试想有些地方是久旱逢甘霖呀!当然,穿过摇 曳的树影便可窥见空中的星光,他们在温馨的笑呢。” 紫璐轻打了打萧吟的胸口,道:“太美好了吧。”萧吟道:“其实全因为我 旁边有你呢。” 忽地萧吟起来点燃一根蜡烛,紫璐不解地望着他,萧吟笑道:“我要留住这 永恒的一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画笔和画纸,对着烛火发呆。 紫璐见着他沉思的样子,便笑道:“月圆了,黄了,残了,是一种过程。烛 明了,枯了,灭了亦是一种意境,关键是你要表达什么啦。”萧吟灵光一闪,道: “对啊,我为什么要专注于画烛呢,我想画的是你,意境充其量只是一种陪衬呀! 只画烛光中的你,那更是一种美呀!”紫璐脸红了红,道:“是要画我呀?” 萧吟见烛光中紫璐温柔看着他的目光,禁不住又去亲吻紫璐,紫璐被吻后, 柔声道:“你作正事还这么不正经。”萧吟把她的手抓住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道: “烛光是有泪的,我则是你永远的烛光,永远为你燃烧,因为烛光的泪就是美, 就是爱。”紫璐紧攥萧吟的手,抬起头看着天,道:“你是我的圆月,永远洒给 我皎洁的光,你怎么会灭呢?” 萧吟用画笔勾勒出紫璐脸上的轮廓,道:“其实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愿在你 身旁。”那脸的轮廓在他的勾勒下,显示出一种圣洁的美。紫璐道:“好美啊! 是我吗?”萧吟道:“这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当然便是你啦。”紫璐说:“那我 可配不上,我只愿做最平凡的人,与你相偎相守。”萧吟的笔如龙蛇狂舞,然后 涂上清一色的红颜料,紫璐道:“为什么全用红色呢?”萧吟道:“红色一则表 示烛光的剪影,二则表示你的娇羞,三吗,象征我们的真爱是鲜红的,是浓的, 永远不可能被别的东西代替。”那画笔在他的手中行如流水,浑洒自如,一时竟 无法煞住。 紫璐一眼瞧去,却见那红色渐渐地淡了,她的面部则斜60角呈现着红晕, 正觉奇怪,萧吟解释道:“首先我用的红色颜料是特别稀释融解过的,这样淡下 来让浓红色嵌在画里,仿佛是天然的内涵,又不至于表面只用一种红色而显得单 调。其次,光线只映射你60度的面部,另一面则是暗色,这种光调、色调是拍 摄或绘画的一种特殊技巧,容易勾勒出最完美的造型。不过背景要空荡,角度选 择在35度到55度之间,那样会更有清晰度,不过角度并不是固定的,而你则 是一种超级例外,因为你太美了,我还忍不住想把你脸上的美全都呈现出来呢。” 脸上涌出甜美的笑容,紫璐依偎入萧吟的怀中,道:“我可没你说的那么美, 不过我的美只为你绽放。”顿了顿,又道:“你好厉害呀,对画画有这么深的研 究。”萧吟笑道:“我是你老公嘛!我们家紫璐的老公当然要很出色才行的。” 紫璐身体颤抖了一下,道:“你要娶我吗?”萧吟抱紧了她道:“我不娶你 娶谁啊?这一生我已脱不出你的魔爪了。”紫璐露出深情的笑容,道:“我是个 有魔爪的家伙吗?我不干。”萧吟道:“若没有魔爪的话,为什么我的心已被你 抓出来,却赤热地为你跳动呢?”紫璐把脸贴在萧吟的胸口上,道:“看来我要 非君不嫁啦。” 萧吟只觉一种幸福到极端的感觉从心中喷薄而出,便腾出一只手在紫璐的画 像上添了几笔,道:“画女点睛啦。”紫璐再瞧那画,一个幽娴又美艳的少女轻 捻着秀发,那神态如兰花在守望着雨露般,那种期待,直让人心碎似的,而那秀 目则点缀着缠绵的爱,却又让人陶醉,那60度的光线折射出面容恰如撮着白玉 般,有翡翠的柔光,让别人看得恋恋不舍。画中虽没有蜡烛,却仿佛有淡红的烛 光环绕着她,又让人觉得有生死不渝的依赖。紫璐望着画中亭亭玉立的她,一时 已呆住,萧吟见她出神的姿态愈觉迷人,也自呆住。 寂静的夜里,彼此怔着,恍不知身在何方。 良久,里屋里传来床榻的晃动声,却是雪儿出来了,一面嘀咕道:“紫璐姐 姐,晚上不要回去了,陪我和哥哥吧。”紫璐清醒过来,道:“我该回去了。” 她见萧吟紧抓她的手不舍的样子,柔声道:“家人担心我的,我此生已注定只嫁 给你,还怕明天就丢了?”萧吟轻轻地在她脸上吻了一口,道:“我送你回去。” 紫璐娇笑道:“晚上大叔一定不回来的,他怕打扰你呢。雪儿还病着,就你在家 呢,不要送了,好好照顾雪儿,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呢。”萧吟点点头,道: “那你保重了。”萧吟此刻与紫璐一样都希望彼此永不分开,但各自却是理智中 人,自是强按捺住自己的情欲。紫璐欣然道:“这才是我的好老公呢。”萧吟也 见到她眼中露出的不舍,不由微微一笑。 雪儿忽地娇笑道:“那我以后就不用叫紫璐姐姐啦,该叫大嫂啦。”紫璐 “啐”了一口,道:“没大没小的。”随即深情地对萧吟道:“小吟,我走了, 明天见。”萧吟的脸上更是深情,彼此相望,俱心意相通。 那雨已是停了,紫璐依旧撑起小伞。待她走得老远,萧吟才回过神来。雪儿 见了那画,道:“好美呀,是紫璐大嫂呀!哥,你画得好好哦,有空给我也画一 张。”萧吟笑道:“好啊!”一面又去看那画,只觉爱意如潮,不由脱口而出道: “烛红枕香”。 烛红枕香! 枕着是兰花的香味入眠,蓦然回首,烛的红色正如激情便成为爱的见证。 萧吟喃喃道:“也许这正如我的生活,只是蜡烛的光,暂时还未燃尽仍沉迷 在这种即逝的香味中。香不就是奢侈的生活吗?然而,烛总会灭的,为了爱,我 会为她留香,留一生的香。” 雪儿不懂地道:“哥,你是烛吗?” 萧吟微笑道:“是的。为紫璐,为你,为父母,我是根燃不尽的烛,只要你 们开开心心地活在我身旁,那就足够了。” 8 次日,萧吟带紫璐、雪儿乘着金福的轿车,开到三泰商场。他已向两人坦白 身份,雪儿又惊又喜,无怪乎萧吟有那么大的面子可以让她爸爸进入双宇公司的 营销部,她又是第一次乘坐轿车,觉得新鲜不已。紫璐却不置可否,萧吟轻揽着 她的腰,说:“不喜欢我这个身份?”紫璐靠在他的怀里,道:“我爱的只是你, 不是你的身份,所以任何别的事情我绝不会在意。”萧吟愈是把她搂紧,道: “真是我的好璐儿。”雪儿嘟着嘴,道:“那我呢?”萧吟捏了捏她的鼻子,道: “我的好雪儿妹妹是最乖的,是不是?”雪儿嘴角这才泛起一丝微笑。 三泰商场的服务员见是萧吟,先热情地介绍新商品,后来则拿眼光瞅紫璐, 说:“萧公子,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嘛!莫非便是……”萧吟便知她要说的是“楚 亦菊”,忙道:“她姓苏,以后叫她苏小姐。”紫璐微笑道:“我可不是你的楚 小姐,你和楚亦菊的事情是大众美谈吗,不过听说最近分手了。”萧吟淡淡地道: “媒介的消息倒是很快。可家族的利益不是我与她感情的束缚的,你也知道我爸 的事吧?”紫璐道:“知道,我还听说你是个纨绔子弟,还以为你是自以为是、 自负清高、不可一世的人呢。”萧吟笑道:“我有这么坏吗?”紫璐低声道: “要是这么坏我也认了。”两人会心一笑。 随即萧吟又为她们买了甚多化妆品和服饰,多得双手几乎捧不过来,紫璐拉 着雪儿的手,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道:“为女士服务天经地义,难得让你劳累 呢。”萧吟苦笑地跟着。这一日,萧吟大约刷了一万多元的卡,后来紫璐见萧吟 还不尽兴,便把萧吟拉出商场,道:“够啦,太多了。”萧吟道:“为了老婆和 妹妹,买这点算什么啊!只要你们幸福,我就满足了。” 忽地手机响了,萧吟见是父亲的电话,吃了一惊,忙接了,紫璐和雪儿瞧着 他的脸色从凝重渐渐地舒展开来,直到后来他忽地露出开释的笑容。待接完手机 萧吟猛地一把抱起紫璐,欢呼起来。 紫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亲密地抱着,不由脸飞起一阵阵红晕,急忙拍着 萧吟的后背,道:“你要干嘛?”萧吟畅快地道:“父亲在中央上面有人保着, 没事啦。”瞧见行人奇异地看他们的眼神,忙松开抱紫璐的手,道:“我是太兴 奋了,不好意思。” 紫璐眼角斜瞟了一下他说:“还和我客气呀?”萧吟道:“那就是说无论我 做什么你都不反对啦?”紫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一看萧吟狡黠地笑着,忙道: “你不要乱来哦。”萧吟呵呵一笑,道:“哪会啊?我只是想晚上和璐儿……” 紫璐忙捂住萧吟的嘴,道:“你不正经啦。” 萧吟被他温软的小手捂着,便狠狠亲了她的手心一下,紫璐触电般地缩回手, 萧吟不由微微一笑,然后道:“下午我们去紫香园吧。” 紫香园是省城郊区一个优美的花园,建在岛上,占地三千多亩,是旅游的圣 地,因其环境优雅,气息清新,不由让人羡煞了居住在里面的人,自有许多人在 里面建了别墅再搬迁进去。 雪儿欣然地道:“好呀,我早想去了。”紫璐道:“不回去为伯父庆贺吗?” 萧吟道:“什么伯父呀?是爸爸啦,难道你不是我老婆吗?”紫璐温柔一笑。萧 吟又道:“家里又不注重什么礼节的,何况刚才我已向父亲道过喜了。对了,告 诉你一个关于你们的好消息。”紫璐和雪儿异口同声地道“什么好消息?”萧吟 道:“我曾向父亲提起秋梧村前的公路太陡,父亲答应修路,而且还准备发展秋 梧村呢。”雪儿不由欢快地跳起来,道:“太好啦。”紫璐道:“那倒多亏你了。” 萧吟笑道:“何至于用多亏两字啊?我才不过和父亲说了一句话而已吗。” 然后他回头看着三泰商场,道:“商场要换经理了。”他不由想起原先那个 经理虚伪而狡诈的笑声。紫璐道:“为什么?”萧吟道:“他曾送礼请父亲办事, 结果因被拒绝便在父亲失势时到处诽谤,这回父亲必然要撤他的职了。”说完淡 淡一笑,道:“不理这些琐事了,我们走吧。” 雪儿倒听得津津有味道:“很有趣啊。哥,你面子可真大,对你而言是琐事, 可却关系别人的一生呢。”萧吟笑笑,让金福把买来的物品送去秋梧村,并吩咐 他处理让季寿去双宇公司营销部的事,金福恭声道:“一定办到。”便自行去了。 然后三人便去乘轮渡。租了游艇,便在船头望湖。那湖面也如鱼鳞般荡漾着, 在午后的阳光下格外亮丽。萧吟望着湖里三个影子,不由道:“孔子曾说过:P HT。”雪儿奇怪地道:“什么意思呀?”萧吟微笑道:“孔子说过‘三人行’, 由此PHT不就是PigHeadThree的简称吗?”紫璐娇嗔道:“好啊, 居然骂我们是三猪头。”萧吟笑道:“也包括我自己呢。”雪儿恍然大悟道: “不行,哥哥要赔,这般骂我那还了得。”萧吟与紫璐听她说“这般骂我那还了 得”那幅装大人的口吻,不由齐齐一笑。萧吟道:“要怎么赔呢?”雪儿道: “要罚哥哥与雪儿、紫璐大嫂终生都不分离。”萧吟欣喜道:“依得依得,求之 不得呢。”雪儿与紫璐不免笑了。 这时紫香园已到了,先是鸟语花香,三人一面逛着,那岛上的花卉似含笑地 瞧着这三个俊男美女,仿佛带点羡慕。萧吟左手牵着雪儿,右手揽着紫璐的腰, 道:“这般神仙生活我是拿什么都不换的。”三人逛了一圈,假山玉池亭台楼阁, 俱都别致。萧吟便道:“等我们老了,便在此定居,如何?”紫璐娇笑道:“现 在就想老了的事,小心未老先衰。”原以为萧吟会反驳她,可却发现萧吟似透出 一种狂喜,那目光似被磁铁吸引住般,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是一青年推着载一个 女孩的轮椅走着,那神态,天然有温和的协调感。紫璐忽觉得萧吟搂着她细腰的 手僵硬了,便轻拍了拍萧吟的肩,萧吟似乎吓了一跳,回头看是紫璐,忽地一个 回身拉着两人便走。雪儿正纳闷间,却见紫璐体贴又理解的目光望着萧吟,便也 不吭声。拐过一个弯,萧吟才停下来。他发现心已“砰砰”直跳。 紫璐关心地道:“那个轮椅上漂亮的女孩是亦菊吗?”萧吟摇头,手里掂着 临近的一朵紫色的花,那目光似充满了无限温柔和喜悦,他喃喃自语,道:“她 是我高中的朋友梅芳,大学里她瘫痪了,最后,一个高中一直深恋她的男孩辍学 去照顾她,我相信他们不喜欢被打扰,否则他们的生活便不再宁静。你见到他们 彼此的温柔微笑吗?梅芳终于找到她渴求的幸福了。”紫璐感动地道:“好凄凉 的一段感情。”萧吟望着那紫花微笑,目光又深情地转到紫璐身上,道:“我会 永远珍惜的,爱本来是个很奢侈的字,但对你,我永远都说不够。”紫璐似被他 的温柔融解了,两人陶醉在这初冬的温馨里,只觉此时此刻,是世间最甜蜜的, 而此生此世,他们是最完美的爱人。 一个月的光阴如海边的椰子林正在聆听最动人的蜜语的时候,被咸咸的海风 吹醒了过来,这个月,萧吟与紫璐执手相伴,游览过庭院深阁,名山古迹,彼此 的心都似醉了的。 等级成绩出来了,萧吟的四级拿了高分,羽寒、若萍、青青、咪咪都过了英 语六级考试。萧吟在得获成绩的同时,收到羽寒的消息说他终于将心事剖白给了 柔影。柔影喜极而泣,当即从国外回来陪他。 柳翟的伤早已养好,所幸没有毁容的痕迹,大家又听萧吟说及梅芳的事,更 是皆大欢喜。而青青则与男友同归于好,爱的天平稳稳地将他们的心连在一起。 寝室里的人仍口中喊着郁闷,狂迷网络游戏。而萧吟的巡回画展因为有父亲 和学校的支持搞得如火如荼,名气已如日正中天的他还收到中央画家协会的邀请, 同时已有几个报社抢着为他优先考虑工作。 萧吟依旧穿着白绸子夹袍。冬季冷着,可他却因为有红颜知己的陪伴而温暖。 低吟着“雪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萧吟已陶醉在与紫璐的相知相守中。 纵是尘,为心爱的女人留香,那已足够美好。 爱正如梅花,纵上面偶尔有蛛丝缠着,然而傲雪迎霜的梅花永远是那么纯洁。 爱又正如兰花,回味起来像沙漠里的绿洲,绿洲是决计不会枯了的,即使消失了, 可仍有芬芳残留着——兰花郁香般的美。 尾声 寝室很小,有细碎的灰尘绕着在四周,萧吟许久不回寝室了,因为知道肯定 已是学校的优秀毕业生。他只是回来整理东西。 然后他看到床榻上有封厚厚的信,拆开竟是一本荣誉证书和三千元的稿费取 款单。萧吟望见上面春玉杯的字样不由欣喜若狂。 春玉杯是全国最大的绘画大赛,五年一次,纵是著名画家也未必榜上有名, 可萧吟竟获得一等奖!唯一的一等奖! 获奖作品正是“烛红枕香”。 萧吟脚还穿着拖鞋,他的夹袍还没穿上,可他已冲出寝室,在等出租车的时 候,有个卖花的小女孩甜甜地对他笑:“哥哥,要花吗?”萧吟不由微笑道: “花好美好香啊,我全要了。”一面去掏钱,忽地想起钱包还在寝室,身上只有 一元硬币,不由尴尬地露出窘状。女孩见了他的样子不由卟哧一笑,道:“是急 着去见女朋友吗?”萧吟道:“对啊,我想马上见到她,当面告诉她一个天大的 喜讯。小妹妹你明天还在这里等我好吗,我会把篮里的花全买了。”女孩温柔地 道:“不用啦,今天我是最后一次卖花,明天我就要去读书了。我是秋梧村的, 听说市长发展了村庄,办了许多企业。家里人有了工作,便让我读书呢。偷偷地 告诉你,我们村庄还流传着苏姑娘与萧公子美丽的爱情故事呢。”萧吟微微一笑, 并不搭讪。女孩又道:“要不,我送一朵玫瑰给你,愿你和女朋友永远幸福。” 一面挑了最大最红的玫瑰递给萧吟。 萧吟微笑地看着女孩兴奋的脸,接过那朵花,用力地嗅了嗅。 用唯一的硬币上了公交车,萧吟迫切想见到的是,永远幸福地对他微笑着的 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