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 作者:紫冰兰 “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啊多少祈祷在心中……让欢喜代替了哀愁啊微笑不会再 害羞……让时光懂得去倒流……快乐健康留四方,让时间找不到黑暗幸福象花儿 开放。”我想我很喜欢这首《祈祷》。 当一个生命在你面前降临,你也许不会有太多的感概,或许,你会开心的一 笑而过。然而,当一个生命从你身边离开,而且一去不返,你会有何感受? 当爱你的和关心过你的人不知不觉的离你而去,你会失落吗? 我虽然不曾为生命降临而欣喜万分,但如果看着自己的亲朋从此远离这个世 界,远离我的空间,我想我是有太多的感概。 我不知道人生有多少的东西值得珍惜,而生命一定是最珍贵的。有的人不正 视生命,有的人却百般渴望生存却与世无缘;有的人活得很累,有的人却活得很 充实,为什么?我想这都是因为每个人所看待生命价值的不同吧。 一、谢去的红杜鹃 记得第一个从我生活中离去的人是三妹,我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她是我二姑 的小女儿。家乡的人都叫她“三妹”。见她时,三妹是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 我童年喜欢和她玩,她天真活泼,有着乡里人的纯朴。有时回家乡扫墓,常 一起追逐于山谷田野中,那时满山的红杜鹃艳丽无比,她笑起来就象一朵盛开得 夺目的杜鹃花。所以,每当看见杜鹃的时候总会想起她——她好象一朵血红的杜 鹃。 过了几年,有一天,我放假在家里,二姑带了一个表姐来,我却不认得。二 姑说那是大姐,我很奇怪,因为我没见她,只记得三妹的模样不是这样,大姐长 得不怎么样,很难相信是三妹。 那时不知二姑有几个小孩子,因为我家住城镇,二姑在乡下,很少见面。因 为三妹还有个小弟来过我家,而且扫墓都见过,所以认得,大姐、二姐却不曾见 过。那天才知二姑有五个孩子,三女两男,三妹当然是老三。 大姐对我很热情,起初还有点怀疑是三妹,因为她没理由对我这么好,一见 面就把自己手穿的珠琏送给了我,而且象三妹一样笑得很甜。 大姐说,常听母亲和三妹谈起我来,所以早有了相见之心,今天得以如愿, 很开心。 我惊宠万分,对她的真诚有种说不出的感激,虽然她长得不如三妹漂亮,却 有着一颗纯真善良的心。 我于是问:“三妹怎么不来?” 大姐开始没作声,回头看了看母亲,才小声的说:“三妹前段时间……有病 ……过去了”。然后说完她眼里有泪光闪过,刚才的笑意退到了脑后。 我呆呆的愣了好几分钟说不出话——那几分钟仿佛让我看见躺在苍白床单上 的三妹,那本秀气的脸上全无血色,如同失血枯黄的杜鹃花,她睁开眼看着我说: “我是不是很难看?”我说:“不是,你很美,就象山里的红杜鹃”。她笑着合 上了双眼。 后来二姑平静的告诉我,三妹不幸患上白血病,已是晚期,而且为此花尽了 钱。乡下人很穷,我知道她们一定过得很苦,所以在医疗上是达不到更好的要求 的。 二姑还说三妹是她三个女儿中最漂亮最精明的一个,这个我信。那时我明白 二姑已是很努力了,但是面对生命的离去,我们有时却无能为力。 我很佩服的望了望二姑,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顽强的为生活承受了多少 痛苦,然而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她仍得继续顽强的撑下去。在三妹走后来不 久,她的小儿子又因“脑膜炎”误诊离开了人世,年仅五岁。 我亲眼见过并相处过的人,一说不在就不在了,如同是变魔术一般,可是我 能当他们从来不存在吗?我做不到。我那时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可是已经开始了 解生命的价值,开始深刻的体会失落是一种难言的痛。 二、失落的钟声 七舅一直是刘家姓氏最风光最有作为的人物,也是我最钦佩的一个亲人。 从小哪也没去过,土包子一个。小学刚毕业那年,正好赶上七舅回乡探亲, 母亲也刚好带我回乡下,于是征得双方的同意,让我和七舅回河池去玩玩。 那时七舅还蛮风趣,而且家里人都崇拜他,他是五兄弟姐妹中读书最多,官 做得最大的——好象是什么交通局局长之类的风云人物。待遇好得吓人,单位总 是一年四季发用品用具,光龙眼、荔枝什么的就常常满满一冰箱,柚子就是一床 底,吃不完了坏掉,听得我口水直流。 第一次坐那么久的汽车出远门。那时交通没有现在那么发达,河池是个山区, 所以山道奇曲,一路十八弯是不奇怪的。车慢慢旋转上去,再从这个山头滑落另 一个山头,有惊无险——那是我至今以来度过的最刺激的一次汽车旅行。虽然让 我冒过几次冷汗,悬挂过几回心,可吓不倒我好奇而渴求的欲望。 因没直达车,我和七舅在都安县住了一晚。最记得那个晚上先在外面吃了一 碗历史以来最难忘的“糊焦汤粉”,粉很粗,绝对没老家的好。这不算什么,但 刚吃第一口,除了咸就只有股浓浓的焦味——大概是老板无意中失手给我碰上, 瞎猫中彩吧。这个经历,让我记着——凡是到外地时总不会先考虑吃粉。 那一晚,七舅却带我看了有史以来第一场有趣的西部电影。电影票我清楚的 记得是第二排中间的号数——是甲等票,为此我曾暗暗骂了对方几句——骗子、 无赖等不太好听的话。 进去后,经有关专业人士介绍,我们应到二楼就坐,各就各位后方知此处不 偏不正,不前不后,从上而下,地理位置是独一无二,恰到好处。 我吐了吐舌,庆幸自己没把那番话说出来,因为我从来不知道影院会有阁楼 雅座。这样度过了一个相当美好的夜晚。因为在自己的记忆里,以前只看过露天 电影,动不动就要会风吹草动,大雨倾盆,虽凉快却不浪漫,除了战斗片还是战 斗片——而且政治色彩浓厚。 七舅那时挺喜欢我的,象对他女儿一样。那个夜晚他没让我独自睡一张床, 我也很喜欢他,而且常不停的和他说话,一点也不怕他。 在河池,第一次被表妹拉去吃“棉花糖”,看着细小的白糖落进一个旋转的 机器里,竟能从里面长出一大串雪白的棉花来,这种特技的确让我惊叹不已。而 且这种棉花放在嘴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遇舌速化,总好象没放什么东西进去, 却早已有股甜甜的味道散开来——为此我还研究了好久。 早餐,没人在家,我第一次煮粉粒(广西一种地方特产)就闹了笑话。河池 的粉粒是扁圆状的,我不知该怎么煮,想象煮面条那样先煮开水,(因为那时我 只会煮面条,而且是很不好吃的那种,这么多年在面食方面也不见长进。)接着 一大块扔进去,没想竟能煮成糊状,怎么吃怎么粘喉,最后偷偷倒进了七舅家的 马桶——也没见交通阻塞。 后来看见舅母是将粉粒切条切片,然后用香油外加青菜炒起一碟,香喷喷的, 我才暗叫悔之晚也。 在七舅家那段日子,让我长了不少的见识,还有了不少收获。比如买到了一 些从未见过的精美邮票,吃到了“红嘴鹦鹉”之美称的波菜,得到了表妹赠送的 礼物及漂亮衣服等等,我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什么都好奇却最后什么都满足的 走了。至今都还记得当时七舅家住着三房两厅,家中光柜子超过十个,这在八十 年代还是不太敢想,因为我家连餐柜算上也不过三个。 回来时七舅特地交待了司机要照顾好我,因为是他们交通系统的车,我免费 不说,一路上吃喝拉撒全包了。 那时很奇怪和司机去吃饭总不见他给钱,又不敢问,放在心里怪难受。那司 机买了一条用面粉油炸过的鱼(整条的)给我吃,我开始咬了外面,看见里面白 花花,一咬一点味道也没有,是不是事先翻过肚子后才被弄成这样的谁又知道。 我啃完外面的面粉,把里面的精华嗖的一下扔进了外面田野里,后来司机见 我吃得如此之快,开心的问我是不是很好吃时,我不得装模作样的添添嘴说,美 味极了。 应让我感恩的是后来,不知是否天意,当我中学毕业时,七舅就从山区调到 了广西首府,在一个同系统的学校当书记。 于是父母和七舅就想尽了办法让我进这个学校,那时的我是从体力、心力来 说,似乎都不足以去读高中,所以进了这所类似中专的学校。 七舅是个原则性强的人,他在外谈笑风声,在全校大会上风趣而包含哲理的 谈话令人钦佩。他本应是个事业有成的男性典范,可谁也不知他最失败的却是婚 姻。 三个舅舅里他最有风度,最有高度,最有深度,而且财运亨通,可谓人才难 得。而舅母却是个书读得不太多的女人,却是非不少。她随调到校饭堂工作,也 挺合适的,因为她很喜欢弄吃的。 直到我真正的进入学校,住进这个家庭,我才明白什么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七舅不象以前那样对我,他虽然会偶尔亲切的看我一眼,却几乎不和我说多两句 话,有时我真有点怕他。不知是不是我在校做错了什么事,所以我在外与人相处 充满着矛盾。 听母亲说舅舅、舅母以前常吵架,还闹过离婚,后来没离,大概是为了孩子, 这是中国人至命的传统。我没见过他们吵架,但比吵架更可怕——让我体会什么 叫做“死水微波”。我想舅舅大概吵累了,他心脏不太好,怕闹吧。 所以他也不和我说什么,也许是习惯,也许也是为我好,可我一点也不习惯。 舅母总说他是一声不出的哑吧,在外面就侃侃而谈,到家屁也不放一个。我也受 到了这种压力,我不敢和舅母说话,舅舅又不和我说,表妹单纯得象白纸,除了 两点一线上课——回家,什么也不懂,我真的不知能和她聊什么,而且她什么都 和母亲说,我更不敢和她谈。 刚到校时不久,就领教了舅母的脾气。我是文娱部长,为了校队舞蹈比赛专 用的服装,我亲自去了市里文工团租借,没想上午没借成,一直等到下午,才勉 强借得另外一种,有点扫兴。回来却有五点,已下课了。进门后,舅母大声的责 备我出去也不说一声,让他们不放心,可我这是特殊,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会 不顺利,那时通讯也没这么发达。 就那次舅舅安慰了我几句,说让我别在意,舅母是那种性子急的人,但也是 关心我。我看得出他也是无奈,所以虽然难过,但是我想比起舅舅,我应该是幸 运的了。 让我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我内衣没干,向表妹要了一条新的来用,舅母给她买 了好几打。但后来她和舅母说了。表妹是个马大哈,也许是习惯了有人帮忙,所 以钥匙、钱包是乱扔,用时就问别人有没看到,我常帮她找出来。 有一天她说五十块钱不见了,舅母就来问我,我说我没看到,她说表妹说我 常帮她找到钱包的,可我这次真没见她的钱。于是舅母说我不是也自己用过表妹 的内衣吗?我当时一惊,顿时明白舅母的意思——却强忍住了要掉下的泪。 吃饭时我一点味口也没有,心里别提是何滋味,好象自己真的做了见不得人 的事,就算我用过表妹的内衣,但是经她同意,这不算是件大逆不道的行为吧? 而钱我没拿。舅舅静静的吃着饭,家里静得听到钟的滴哒声。我不敢对舅舅说什 么,因为他是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可是我好委屈,我不知他会怎么来想我。 类似的事有一个“缝衣针事件”。只因为舅母在房间地下捡到一枚缝衣针, 所以就质问是不是我掉那的。我说不是。她说我常用针,不是我又是谁?好象她 自己不会用,而表妹也不会用,只有我才那么傻,用完扔地上。 在七舅家三年,看到了他真实的另一面,岁月已将他磨得没有了棱角,那几 年,他好象突然间苍老了好多,公事、家事样样操心。而我再也不是以前喜欢天 真而无拘无束的和他说话的小女孩,他也不象以前风趣幽默的他。想想几年前曾 带我去看电影的那个夜晚,我难以置信这一切。 我总想着和七舅谈点什么,但一看到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让我更感沉 重。舅母却总是说个不停,但是我更不敢吭一句。我看着一个家庭现实而严酷的 一面,每个人都如同编置在同一出戏中的木偶,被剧情的路线牵着,却没有真实 的感情色彩,也常常由不得自己。 我那时还不懂爱情,但这段婚姻却让我一直恐惧在爱情的想象中,如果,与 其让我生活得如此沉重,不如让我一生独自走完自己的路。 后来分配在本市,应是舅舅的功劳。 只是没想到进了一个没有前途的单位,更没想到的是,在两年后我竟毅然舍 弃了那个单位远走。 虽然毕业后很少去看七舅,但也偶尔会想起他对我的这份恩情。只可惜我一 直不得志,手头也不宽裕,每次都没什么好的表示,只怕去多了舅母也未必高兴。 总想有一天能风光一些,再去探望他们多些。 可后来一走就远隔千里,每次回去又如同打仗似的往返两地,终于没见上。 有一天,父亲打电话来说:“七舅他七月十四前去世了”。这一消息如同晴 天霹雳——当场击中了我易感的心灵。 我终于没忍住,对着电话哭了起来……就这样把几年的泪水都流干了。 父亲说,是医疗事故,本来不想这么快告诉我。 为此舅母正在忙着打官司,无非也是想争取些经济补尝,也许,这样能得到 一些安慰吧?我突然觉得舅母是个很可怜的人。她一直看不起舅舅乡下或小地方 的人,连我父亲做为一个地方官员,她也不见得放在眼里,如今,大势一去,倒 想起让父亲帮忙打这场官司。 听说不容易打官司,现在的法律,许多东西讲证据,可问题就是出在证据上。 这上下的关系是如何的复杂,我也可想象这将是无比的艰难的路。事故?如何去 证明事故呢?我不想听这些,却不止一次从报上,现实中听到类似许多不平的事, 父为子验定,有错也不过。现在的许多社会现象就是如此。 当父亲告诉我,七舅自己下的决定动手术。因为他一直有冠心病,医生多次 建议他做手术,说是普通手术,而且成功率 95% .我不知是因为他一生太自信还 是最后有点不自信,他本可选择另一条路,大舅曾对他说不到万一别做手术,他 的病并不严重,还没必要做手术,许多人都有冠心病,他没听。而舅母和儿子都 签了名,更没想到的是,他早在之前写好了所有的遗嘱。 他走时还不到五十岁吧,我除了四年前见过他,到最后也没见上最后一面, 别说抱答他的恩情,只是想到而未做到,至今还没机会去他坟上添一把土,唯有 一种深深的歉意。 过后父亲告诉我一件天大的秘密——当初为了能让我留在本市,七舅竟不惜 私自动用职权,调用公款以借出三十多万人民为代价让我的单位留下我这个分配 名额。而这个秘密却是直到他走后,无意中从大舅那里得知的,父母当场吓出一 身冷汗。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我那个快破产的单位还算讲信用,两年将钱还回来, 这件事还不知会如何收场。 我为七舅而惋惜,他为了我走错了一步棋。他一定没想到我后来会离开那个 让我看不到希望的地方,早知要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我一定不会留下,父母也 不会让我留下。可来承担这一切的,却是已不在人世而又曾被我认为已不再关心 我的七舅,这件事,舅母一直蒙在鼓里,舅舅走后,她为财产之事还有过意见, 总认为七舅留给她女儿的比她还多。 只有一个人是两袖清风的走了,无牵无挂,那就是七舅。当然,还有那失落 的钟声……让我为远去的灵魂祈祷吧,最后写下一首诗。 怕只怕\ 梦里只见到你的背影\ 张开眼\ 却看到一张旧照片\ 怕只怕\ 百忙中念着你的时候\ 打电话\ 听到永久的长叹声\ 太多的遗憾\ 为何世间离别\ 总在不知不觉中\ 无声无息\ 听惯了古钟摆动的响声\ 突然间断了发条\ 生命就趁机溜走\ 灵魂从此失落在时空的遂道\ 等待新的钟声 2003/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