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团箍棒东海归主 牛魔王昼梦消名 悟公按下云头,找路而走,向空打个忽哨。忽见那崖下石坎边,花草中,树木 里,若大若小之猴,跳出千千万万,把个悟公围在当中。叫道:“猴哥,猴哥,多 年不知生死,今日怎得归来?”悟公如此这般讲述一番。道:“我今已有姓名,唤 作孙悟公,我等便都是孙门一家,皆应以公为心。”把个众小猴乐得眉开眼笑。齐 叫道:“猴哥好造化,有此出息。我等当年,被毁家园后,有不死的渐四散归回, 又行繁衍,重建家园。单只念猴哥是死是活?幸今重得相会,理当庆贺。”刹时间, 大盆小碗的椰子酒,葡萄酒,山花,野果,铺摆无数,大家尽兴饮食玩乐。 自此,花果山重振旗鼓,再修睦邻,操演武艺,但求自卫自乐。 忽一日,见东方霞光万道。悟公手搭凉棚,极目远望,仍看不分明。急纵云头 前往,原来是大禹治水之时,定江海深浅的一个定子,多年沉伏海底,近来突然发 出霞光艳艳。透过海水细看,乃是一根铁柱子,约有斗来粗,二十丈余长。波光荡 漾中却看似忽短忽长,忽粗忽细。悟公暗想:“正好没有一件趁手兵器,若再短细 些,正好我用。”想毕,竟见那神铁果然短了几尺,细了一围。忽又腾空而起,跃 上水面,如浮标一般上下浮沉。悟公抓过在手,颠一颠道:“再细些更好。”那宝 贝真个又细了几分。悟公十分欢喜。 细看时,原来两头是两个红箍,中间乃一段马铁,有镌成的一行字,唤做:如 意团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心中暗喜道:想必这宝贝如人意。一边往回走,一 边心思口念,手颠着道:“再短细些更妙。”竟变作绣花针一般长短,塞入耳内而 返。 悟公得了宝贝,满面春风,将团箍棒竖在水帘洞前。那些猴不知好歹,都来拿 那宝贝。却便似蚂蚁撼铁树,分毫不能挪动。一个个咬指伸舌道:“爷爷呀,这般 重!亏你怎的拿来了?”悟公近前,抒开手,一把抓起。对众笑道:“物各有主。 这宝贝,几千百年,可可的今岁放光!你都站开,等我再叫它变一变看。”他将那 宝贝颠在手中,叫:“小,小,小。”即时就小作一个绣花针儿相似,被悟公塞在 耳朵里面藏下。众猴骇然,叫道:“猴哥,还拿出来耍耍。”悟公真个去耳朵里拿 出,托于掌上,叫:“大,大,大。”即又大作碗来粗细,丈二长短,便舞弄起来。 舞到喜欢处,将宝贝攥在手中,使一个法天象地的神通,把腰一躬,叫声:“长。” 他就长得高万丈,头如泰山,腰如昆仑,眼如闪电,口如血盆。手中那棒顶天立地, 把些虎豹豺狼吓得魂飞魄散。一时,收了法象,将宝贝还变作个绣花针儿藏在耳内, 复归水帘洞。群猴尽皆欢呼庆贺。? 悟公将那四个老猴委以重任,封两个赤屁马猴做公正,廉明二元帅,封两个通 臂猿猴为勇武,威猛二将军,将那安营下寨,操练演习,号令赏罚诸事都付于四猴 维持。他腾开身,遍访英豪。 结交了牛魔王牛劲劳,高飞翅高知。三个人你来我往,切磋拜访,讲文论武, 早晚交流。把那万里之遥,只当闲庭信步。一日,三英会聚花果山,说起三人名字, 悟公道:“公则平,劳则得,知则进,可叹世道不平,劳而不得,知者实愚。我等 不能铲平世道,枉为英雄!”牛劲劳,高知俱道:“我等当以此为誓,纵横天下, 三位一体,永不离心。”悟公道:“今日立誓,我等共饮一杯!”三人斟酒举杯, 一饮而尽。正是:花果山一时聚英豪,公劳知杯酒结重义;浩气干云霄,壮志惊天 地。 单表那牛魔王与芭蕉冷韵女侠占居翠云山,操兵演马,呼风唤雨,不服上天管 束,只在山间自在。与悟公交结后,谈天说地,甚为投机。更因那牛魔王性喜交结, 武艺高强,常与悟公比演较量,真是棋逢对手,故此甚为相得。 牛魔王亦与积雷山摩云洞胡侠相交甚厚。胡侠死后,遗下一个女儿,叫作玉面 慧娘。那慧娘心地纯洁善良,性格和顺温柔。父亲一死,身边无半个亲人,便觉如 天蹋地陷。亏有牛魔王一力扶持操办后事。事后,牛魔王欲归,慧娘便泪下如雨, 再三规劝不止。 无奈,只好再延挨数日。不想日久情深,不但慧娘不舍,且牛魔王亦不舍慧娘。 故总是欲舍难舍,欲走不走,不觉时光易过。不由人前思后想,便做了一时夫妻。 一日,牛魔王又说起要回翠云山,慧娘哭着扑入牛魔王怀中,哭得抽抽噎噎, 背曲肩耸,乱发遮面,泪水洗粉,如雨打梨花一般。牛魔王扶起慧娘,慧娘尤兀自 依偎抽泣不已。牛魔王劝道:“冷韵待我不薄,我实不能忘情。容我去去就来,好 吗? ”慧娘道:“你一走,我便如生离死别一般。实不舍你去,亦知太对姐姐不 起。不如我随你前去,打也由她,骂也由她,只我一片痴情,任她处置。”牛魔王 道:“不妥,不妥,还是我先回去一趟,从容言明衷曲为好,冷韵亦非浅薄尖刻之 人。”慧娘轻叹一声:“那就只好放你走了。”说不了,转头面对牛魔王,满目含 情,猛可将香唇印在牛魔王脸上,一阵狂吻。牛魔王翻身压在慧娘身上,慧娘满面 娇羞,秋波漾动,狐媚如云。一番摸捏搂滚,便衣飞裙解。那慧娘恨不得把牛魔王 化在自己身上,粉汗花带露,体香面盈羞,便如一盘香喷喷红辣椒,够香,够辣, 够味,把个牛魔王弄得三翻五覆,汗下如雨,瘫如流泥,困乏如腾云雾,声息悠悠 一缕,铁汉伟躯横陈,红颜娇姿酣眠。 牛魔王悠悠之中,似见两个小鬼走近身,套上绳,牵着就走。踉踉跄跄,直带 到一座城边。牛魔王渐渐苏醒,忽抬头观看,那城上有一铁牌,牌上有三个大字, 乃“幽冥界”。牛魔王顿然醒悟道:“幽冥界乃阎王所居,何以到此?”两小鬼道:“ 你今阳寿该终,我两人领批勾你来也。”牛魔王听说,道:“我老牛超出三界外, 不在五行中,怎还属他管辖?敢来勾我?”那两个无常鬼只管拉拉扯扯,定要拖他 进去。那牛魔王恼起性来,挣开绳索,抡动斗大双拳,一拳一个,把两个无常鬼打 爬在地。吼一声:“阎王何在?众鬼卒慌忙奔上森罗殿”报道:“外面一个莽汉打 进来也。”慌得那十代冥王急整衣来看,见他相貌凶恶,即排下班次,应声高叫道:“ 上仙留名,上仙留名。”牛魔王道:“你既认不得我,怎么差人来勾我?”十王道:“ 不敢,不敢,想是差人差了。”牛魔王道:“我本是积雷山混世牛魔王,你等甚么 官位?”十王躬身道:“我等是阴间天子十代冥王。”牛魔王道:“你等既有王位, 为何不知好歹,拘我做甚?”十王道:“上仙息怒。普天下同名同姓者多,敢是勾 错了。”牛魔王道:“胡说!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你等快取生死薄来我看。”十 王闻言,即请上殿查看。 牛魔王径登森罗殿上,正中间南面坐下。十王即命掌案的判官取出文簿来查。 那判官不敢怠慢,捧出五六本文书并十类簿子,拣出人兽簿子,查到牛科姓名,牛 魔王夺过簿子,拿起笔来说道:“我也不管张三李四,寿数几何,凡牛科在册者, 皆我之弟兄,都消了名字吧。”遂将簿中姓名尽行勾消。又思得义气为重,把猴科, 鹏科姓名,冷韵,慧娘姓名,亦尽勾消。心想:“过后弟兄妻子见面,也有得夸口。” 十代冥王看他消来消去,欲待阻拦,又怕惹他不过,只好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 牛魔王也划得乏了,推开本子道:“了账,了账,今番不服你管了。”大摇大摆走 出冥界而返。 牛魔王正走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跌,猛的醒来,乃是南柯一梦。睁眼一看, 慧娘正痴痴的看着自己。见牛魔王醒来,柔柔说道:“看你乏的,睡那么沉,几次 摇你不醒。”牛魔王道:“告你好消息。”遂将梦中赴冥界,消姓名,备细叙述一 遍。喜得慧娘眉角飞笑,樱口含春,轻抒粉臂,搂住牛魔王娇声道:“从此与郎君 相伴永远也。”牛魔王道:“我走后,你当继续操演人马,莫要懈怠。将来一旦有 事,翠云山与积雷山可成犄角之势。”慧娘道:“郎君放心,但请快去早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