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九点。 这个暑假,殷凌从来没早这么醒过。 她瞪大眼睛,无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静静地感受着室内的宁谧。 萧珞在自己的软磨硬泡下,答应正常作息,继续去上他的班。她想他大概猜到 自己想要静一静,好好地沉淀下思绪。又或者空着脑子,什么都不想。 彻底的空白,有时候也能让人找到一些什么。 十点。 这个暑假几乎不曾有过的门铃声,开始回荡在房间里,一次次的,非常有耐心 的响了一回有一回。 殷凌慢条斯理地爬起来,随便扒了扒鸟窝头,就踩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是一张熟悉的脸孔,带着熟悉的笑容。 “你来啦。”看到应该和自家男友在一起奋斗的宫煜出现在这里,殷凌竟一点 儿也不觉意外。 “你猜到了?” “恩,你能忍到现在才来,就是我的失算,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这是在……抱怨么?” “谁知道呢?大概有那么一点点吧~ ” “天啊!好难得的坦诚……殷殷,你终于震撼到我了!在你永不发育的胸部后, 又让我狠狠惊骇了一把!” “滚!”宫煜夸张的耍宝逗笑了殷凌,她用力捏着他的俊脸,突然无限感慨地 说道,“啊,啊,没想到我们现在居然会这么好。” “怎么?不可以?”宫煜挑了挑眉,懒懒地倚在沙发旁,嚣张地枕着她的膝盖。 “还记得小时候么?我们一碰头就吵架!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会跟你是一辈子 的仇人呢!”殷凌怀念地说到,仿佛回到了十岁前居住的老城镇。那是个安宁微旧 的小地方,没什么财力,但出过一些名人,因此有些知识分子的清高,也有些落魄 文人的酸气。 殷凌家的条件也不是很好,一家四口住在单位分的老房子里,黑黑的楼梯间, 狭长的走道,隔间堆满了木柴和煤饼。傍晚时分,会有呛人的黑烟,袅袅蜿蜒。 孩子生性天真,有的饭吃就不知道穷的苦处,照样玩得痛快笑得大声。殷凌就 是如此。 小时候的她又黑又瘦,但个子高挑很有力气,是十里地的小霸王,挥舞着有力 的拳头,走南闯北很吃的开——南边自来水厂的宿舍,北面邮政局大院,再加上自 家的老楼,零零落落有二十来个孩子,个个都乖乖喊她一声老大。 那威风可不是一般般!男孩们都把她当偶像,可殷凌却偏偏喜欢追着那些爱穿 花花裙子的小淑女们跑,殷情得只差没把她们当成掌上宝。 不过也因为这样,注定了她和宫煜之间的战火——第一次见面,殷凌六岁,宫 煜四岁。 她以为这个跟着高贵的母亲的漂亮奶娃子,是从城里来的可爱妹妹,高兴地紧 紧抱着不肯放。他因为从小跟着父母东奔西跑,身边总是保姆,没有小朋友的陪伴。 面对她的过度热情,虽然有些无措,但心里真的高兴。于是乖乖跟着她跑前又跑后, 声声皆甜地喊着:“姐姐!” 结果当晚,殷凌就从老妈口中知道真相——这个笑起来如同天使般的漂亮娃娃, 竟然是个男孩子,还是长得比她好看了不知多少倍的男孩子! 被欺骗的愤怒在心里一个劲儿的翻腾,怒气勃发的她一把将兴冲冲朝自己跑来 的他用力推翻。他摔得很惨,后脑撞了一个大大的肿包。 无辜的宫煜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好好的姐姐突然变成了恶鬼, 一肚子委屈顿时化作了一阵哭天嚎地。理所当然的,闯祸的殷凌被一向好脾气的妈 妈关了整整四天禁闭,自然对他恨得要命。 于是,她隔着纱门对因为害怕而躲得远远的他说:“姓宫的,咱们竖(誓)不 两立,以后你走你的小泥塘,我过我的西溪河!” 宫煜眼角垂着泪,只是哼哼着抽泣,往后几天看到她就躲到大人背后不说话。 再相见时,已过大半年。殷凌七岁,宫煜五岁。 他跟着妈妈来探亲,刚上小学不久的殷凌使了个坏心眼儿,故意学着电视里的 皇军司令,气焰嚣张地指着他:“弟弟滴,拖出去扔掉,妹妹滴,来一个抱抱!” 没想到,宫煜人小鬼大很是聪明,委屈地一吸鼻子,应着电视音乐就奶声奶气 地高唱:“大刀像鬼子们滴头上砍去……” 结果,殷凌气得当场化身孙悟空七十二变,操起地上的小树枝就向矮矮的他刺 去,正好戳中心口处! 他抿着嘴告诉自己:男孩子不能哭,他要当个勇敢的好孩子! 可一回头,却发现做贼心虚的殷凌早已逃得没了影踪。 再后来,殷凌的母亲王洁伊告诉已有些知事的小丫头:宫煜的妈妈苏澜是她的 好朋友,更是她们家的大恩人。爸爸出国读书,家里又没什么钱,多亏了有苏澜关 照,日子才能勉强熬过去。 王洁伊零零碎碎说了许多,小殷凌大多有听没有懂,不过关键问题还是明白的 ——她必须对这个比妹妹还漂亮的宫煜小弟弟很好、很好,不然就是那什么恩将什 么报的大坏人。 殷凌从小喜欢当英雄,嫉恶如仇,当然不要当坏蛋。 于是,她心疼地最后看了眼自己珍藏的进口巧克力糖,才咬着牙塞进了他的手 里,恶声恶气地表示友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手下。” 宫煜倔强地咬着唇,怎么瞪都不应声,却把手中的糖果拽得死紧。 之后每次相见,都像场荒诞可笑的闹剧。然两小无猜,倒也有几分童稚的可爱。 不过大的爱闹,小的别扭,不管别人怎么在旁督促,结局常常都是祸事连连, 惹得一干大人哭也不是、笑也不能,只能看着两个各自把头撇开的倔强娃娃干瞪眼。 好在苏澜工作忙碌,只有节假日才会带着儿子回镇上走亲戚、看朋友,殷凌见 着他的次数并不多。可每到这时,她就会有些想念。然等到见到了面,她又忍不住 的想要欺负他,偏偏他好像八字克着她似的,最后不是挨罚就是吃瘪。 尽管如此,殷凌还是常常想他,比想念巧克力和麦饼的频繁还要高那么一点点。 殷凌觉得自己挺变态,长大后才知道有个词可以形容这心态——受、虐、狂。 总而言之,这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 回想起那时的荒诞,殷凌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小时候不要太可爱,倔得要命, 哪像现在啊,滑溜得像根泥鳅似的!” 宫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滑溜?还不是因为你,有事没事就拿我开涮! 我得在伤痛中成长啊,不然还不被你这个虐待大王给压迫一辈子!” “哇,哇,说的什么话啊!我记得你可没少占我便宜好吧?每次我被老妈罚, 还不都是因为你!” “切,我有逼你欺负我么?我刚开始还特喜欢你来着,觉得你又帅气得不得了, 老崇拜你的!结果呢?你却性别歧视我,还武力欺压幼小!啧,摆明了嫉妒我长得 比你可爱!” “是啊,是啊,可爱得我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个妹妹疼呢!结果居然是弟弟! 太伤害我幼小的心灵了!” “你真有种说!”横眉冷目对上挤眉弄眼,然后是默契的噗嗤一笑。宫煜没忘 了拉扯殷凌的脸以表不满,“我可真冤!你以为我想搞成那鬼样子么!” 他生在农历七月半,百鬼横生之时,从小就被迷信的家人当女孩养。苏澜本来 就比较想要个女孩,乐得把他打扮得花枝招展,导致宫煜一度时间怀疑他妈生他出 来,根本就是找个借口弄个真人版芭比娃娃玩。 殷凌同情地瞄了他一眼,目光突然放空,情不自禁地长叹了一声,满载怀念: “如果能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她可以一直把几乎见不着面的父亲,当成可以炫耀的偶像,在伙伴 们的面前显摆,可以挥舞着小树枝横行霸道,可以和可爱的弟弟争斗不休,可以在 母亲的怀抱中……幸福……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又为什么长大……会让一切都破灭成灰? 宫煜静静坐在一边,许久之后,才淡淡说了句:“殷殷,来找我的人是童撤。” “……是么。” “我没什么想说的,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去见她一面吧,不管……要不 要原谅。”他顿了顿,才补上一句,“其实,她也只是不明白而已。” 没有什么人能真正明白,亲眼看到背叛时的冲击,何况那是相依为命的母亲迷 离的时刻。不是每个身在不幸家庭的人,都有这样的“幸运”。殷凌只是太过走运, 才被霉神上了身。 宫煜伸出一条手臂,默默地揽着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沉溺,如同过往的每一 次。他薄薄的胸膛是处在浮萍中的她,惟一可以沉淀的汪洋。 殷凌沉默了好一会,才在他有规律的呼吸中,轻轻应了一声:“恩。” 其实,他没有说的那些,她也都明白,只是还需要时间。 她信赖地依偎着他,而不曾放开的,是他勾着的她的指。 从坐到她身边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小指始终勾在一起。 可惜她不知道,那是他的爱情,他的承诺。 而他,不在乎她不懂。 那天,他们做了继续坚强的约定。殷凌用了剩下的假日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在开学后职简单地警告了参与其中的室友,算是把这个事做了一个了断。她没有再 把战火扩大,也没和其他人闹僵,可是在感情上,多多少少有些疏离。 这个时候,殷凌真的很庆幸自己搬出去住,因为有了距离,谁也没有明晰地发 现她这份刻意的淡漠。她只是看上去很忙,要学习,要恋爱,还要在娱乐部忙进又 忙出。在专业课的无形优势下,殷凌的成绩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可惜在牛人群聚的 Z 大,她终究还是和奖学金擦肩而过。不过这个名次,已足够震撼人心——天生朽 木终于也开出了一朵小白花。 生活仿佛一刹那就走上了顺利的大道,然而殷凌始终没有去找童撤。因此当她 们再相见时,已过了整整一个学期。 这一年春节,殷凌受到萧父的邀请,于是携弟拖礼,再度回到小镇迎接新年。 当殷凌和宫煜礼貌地捧着大包小包爬楼时,就这样碰巧的遇见了握着酱油瓶下楼的 童撤。 两人同时一愣,竟都忘记了动作般,傻傻站在原地。她们之间的尴尬自然让人 生疑,可一向负责打圆场的宫煜不发一语的举动则更显怪异,忙着怔忡的殷凌都不 由多看了他一眼。 好在出来接女友的萧珞虽不算圆滑,倒也是能处理事的人,三言两语简单一带, 总算是把这僵局给化了,堵住了爱八卦碎嘴的左邻右舍的嘴。可看到殷凌走进屋子 才松了口气的模样,他还是没忍住地劝到:“殷殷,楼上楼下,过年想不见到都难, 你真要一直拖下去?” 殷凌没吭声,若非凑巧遇见,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去见童撤。其实她早就 不介意了,只是当时把话都给说绝了,现在回头总觉得面子上下不来。又或许,不 单单只是面子的问题…… 在心里叹了口气,殷凌知道自己更多的是不甘吧,她并非完全不了解童撤现在 的情况,萧珞总是会如实的把情况转述给她知道:直到现在,童撤依然在做傅奕的 家教。尽管她试图和那孩子保持距离,但终没能狠下心断了关系。 这些事情,萧珞也是有心才去打听的。有了上次的冲突,萧珞对殷凌更为慎重, 觉得与其让她不小心撞到,不如先给个心理准备。他是个实心眼的人,不会欺瞒她, 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也不会对说。 萧珞很清楚,殷凌要的是绝对的信任——相信不管多残酷的现实,她都能够面 对,并且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这些事,其实都是萧珞说给她听的。 殷凌无法骗自己说她不在意童撤的做法,都闹到了这地步,她为什么还不放开 那个男孩的手?她不是刻意想要攀比什么,只是一种本能,本能的不安。所以,她 现在还不想面对童撤。 可正如萧珞所言,这楼上楼下的,又是过年的时候,想不碰头都难。明明已经 刻意避开,居然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殷凌无奈,有些赌气的闷在家长草。只是看到苏樱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长长 一叹,随即拉起了可爱的笑容:“苏姐,你来了?” 苏樱见到她的笑容,这才放心地走到她的身边,捏了捏她被风吹得冷冷的脸蛋 :“干嘛啊,大冷天的坐在这里吹风,玩自虐么?” 殷凌心虚地笑了笑,好在苏樱现在也有更在意的事儿,没追根刨地:“一个学 期都没联系我,还以为你还在生气呢。” “……没有。早就不气了,只是闹得那么僵,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不是吧,居然为了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害我担心得要命!” “呃,抱歉啊……” “哟,还脸红了!罢了,罢了,是我有错在先,哪有脸再跟你计较。” “苏姐~~”殷凌撒娇似的蹭了蹭,只是多多少少有些生疏。 时间无情,看似水过无痕,却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敲上了无形的记号。苏樱轻轻 拂过她的脸,眼底是有些失落的:“殷殷,我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但童童是我看 着长大的,我不忍心看她这么难过。”她知道殷凌的心结在童撤和傅奕的关系。其 实她也不太赞成,但童撤的心软,怕是很难改变,“那个孩子在不在童撤身边,对 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殷凌沉默许久,最终吐出唇缝的却是一声叹息:“我不知道。” 她现在介意的事情太多,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人的孩子,为什么非要和那一家人 扯上关系,她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彻底清出自己的世界。但苏樱也没说错,她确实舍 不得和童撤之间的这份感情,因为她拥有的,原本就不多,“好吧,我愿意和她谈 谈。弱势苏姐方便的话,帮我带个口信给她,我会在‘那个地方’等她……” 她想,是到开诚布公的时候了,不管是自己,还是童撤。 友情和爱情一样,都是两个人的事,所以最后的结果,必须由她们一起来决定。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