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已逝 最初,他们就是那样幸福着的。 任何人都相信,殷凌比天下任何一个母亲,都更期待自己的孩子出世。没有毅 力的她每天都会坚持做那些对她来说很无聊但是对宝宝来说很有益处的运动,看那 些让人头皮发麻的孕妇和新生宝宝的书,甚至为了胎教整天对着自己以往避之不及 的玩意儿,欣赏那些她根本不懂的古典乐,学习那些可能让她抓狂的知识。 她的付出,连萧珞都觉得太辛苦,可殷凌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一个母亲究竟 可以伟大到什么地步——不管多么枯燥的生活,她都能笑着面对,只要想起今天她 的作为又能给宝宝带去一点儿什么,她就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反而充满了喜悦。 殷凌还经常请教萧妈妈,如何才能养育出萧珞这样的好孩子,不管萧妈妈说的 事情有多琐碎,她都听得很认真,完全没有一丝敷衍。纵使萧妈妈再怎么挑剔,见 媳妇这样尊重自己,又那般疼爱孙子,她怎么能不喜欢? 在这样的情况下,连殷凌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她的幸福生活已经有了一个定 局。萧珞还满心以为,错过了初恋的他很幸运,很快就能抓住真爱,然后携手一生, 然后可以和他的父母一样与殷凌白首到老。 他们每天傍晚都手牵着手一起在西湖边散步,没有特别的亲昵,但就是那样和 谐的背影,让人看着都觉得幸福得发了疼。一个原本在那里等待拍摄夕阳的名摄影 师见了,忍不住将他们执手融入天地的身影摄入了镜头,命名为《永恒的幸福》, 在自己的Blog引发了一阵热烈的议论。 只是他们的幸福终究没能永恒,甚至短暂得没有人敢相信。她穿着洁白的伴娘 婚纱,那样碰巧地得到了新娘的捧花,迎来的不是一场属于自己的庄严的婚礼,而 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厄运!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殷凌早已不记得,她当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摆在小舞台上和 大家告白幸福的新人身上,手中紧握着一会儿要上台亮相的婚戒,而萧珞则小心翼 翼地扶着她的腰,免得她久站疲惫。刚刚熬过三个月孕期的殷凌,还没有完全度过 容易流产的时段。 秋老虎还没有离开这座美丽的城市,因此苏樱他们将婚礼选在了郊外的旅游胜 地,幽静的环境挥去了无边的热力,傍晚的夕色将婚礼映衬得那般浪漫。 殷凌看着很感动,低头想说自己的婚礼也想这样——不需要太盛大,更无须奢 华,只要有这样的浪漫温情,一切便足矣。萧珞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却是看着台上 的,那眼神很专注,专注地只有那个雪白的美丽身影,仿佛完全装不下其他。 这样的目光自是让殷凌微微一怔,不是没有酸意,但也仅仅就只有最初的那一 刻。她很快有了了然,这是萧珞最后的告别,对自己曾经纯挚的初爱。那份曾经锁 紧他内心深处的情感,现在则会随着苏樱婚礼的时刻表,一点点地消散在这晚风中。 殷凌的心情很复杂,她应该高兴,因为从今以后萧珞的心会完完全全毫无遗漏 的全部属于自己。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即便如此,她的心里还是会有一种遗憾——她 很遗憾,没有在最美好的时间里遇见他;她很遗憾,自己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成为 他的最纯真。 人心贪婪。殷凌勾唇自嘲了一声,轻轻往边上小小的一挪步,把空间留给萧珞, 让他能尽情地享受这一刻。毕竟,这场拉锯战里,最后的胜利者是她。即她心知肚 明自己战胜的原因是“第三者”的无心,但不管过程如何,她终究赢得了萧珞的感 情。即便现在苏樱回头了,萧珞也不会弃自己而就她。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而作为胜利者,她应该有些风度,先遇见苏樱不是萧珞的错,是她自己出现得 太晚,是命运的齿轮非要如此狗血。可是那时的她不知道,真正狗血的其实是她的 命运,当她信步走上台阶,要把誓约的戒指虔诚递上之际,人群后面突然一阵暴动。 “危险!”耳朵里传来了萧珞撕声的咆哮。在反应过来之前,殷凌已被一把推 下了台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头晕目眩。恍惚间,她想起自己曾经听过这样的声音,在第一次和童撤翻脸的 时候……殷凌隐隐想起了那个夏天的傍晚,也是这样的闷热中带着丝凉意,也有这 样美丽的昏黄天空,萧珞为了自己吼了他爱恋过十几年的苏樱…… 一阵剧痛刺进脑海,殷凌痛得忍不住咬破了自己的唇。铁锈的味道唤回了理性, 她反射性地去摸自己的肚子,却惊恐地看到渐渐染红的裙摆:不,不会的,她的孩 子……孩子! “萧……”殷凌恐惧地四下张望,想要求救,却发现周遭是一片难以形容的狼 籍,而她急切想找的那个人正抱着美丽的新娘倒在了血泊中…… 他和她倒在婚礼的舞台上,而自己,却跌躺在阶梯旁的碎石路上。 这似乎应该荒诞至极的场面,让殷凌不知道怎么反应,而下一刻,她就跌入了 无尽的黑暗中,无法继续深想任何…… 直到很多年以后,殷凌也不知道在自己沉入黑幕中的时候,是不是有一种解脱 的痛快……或许,她也已经不愿再去想。 殷凌只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苍白得近乎凄惨的雪色,耳朵边滴 滴答答都是仪器的声音。 “殷殷……”有些激动的低唤,让殷凌轻轻地侧过了脑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 一双藏不住担忧的美丽瞳眸。 原来,一直陪着她的人不是萧珞也不是萧妈妈和萧父,而是哭红了眼变得好憔 悴的童撤,以及始终扶着她肩膀的傅奕。 讽刺至极。 见到空旷的病房中只得他们两人时,殷凌居然一下子就笑了,干涩的唇带上了 她仅有的气力,拉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然后,是一种无比清醒的撕裂的痛楚,以及童撤手忙脚乱的擦拭,湿润的棉花 润泽着沾了血的唇。殷凌听见自己镇定无比的声音,空洞洞的,仿佛一种鬼魅的诅 咒:“孩子没了,对么?”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 混合着悲伤的沉默,浸溺了整个空间。 滴答——,滴答——,滴答——答…… 输液瓶中那缓慢得仿佛可以停止生命的浅吟,好像滴进了喉,哽着呼吸无声起, 随着童撤几近艰难的那一句:“对……”,崩塌了整个世界。 漫天看不清的阴影飞来飞去,带着过去无数的画面:她抱着小腹微笑着等待萧 珞归来的傍晚;她和萧珞坐在湖畔争论孩子的名字被路人取笑的场景;她骄傲地对 电话那头的宫煜说自己会成为一个比妈妈和干妈更好的母亲的甜蜜…… 所有的一切同时冲上了脑海,在她的眼前不断的的旋转,旋转,旋转,又旋转 …… 殷凌无声地痴望天顶熟悉的苍白,其实比起他们的甜蜜小窝,它似乎也不是不 是那么白,只是带着……无法形容的寂寥。那一朵一朵的岁月黄痕,掀起小小的圈 圈涟漪,点点都如刀刃般,狠狠地捅进心房。 孩子没了……其实早在殷凌睁开眼的第一刻,她就知道了。 不用问为什么,那种空荡荡的惶恐感觉,她根本就没有第二个猜测。她以为自 己可以像过去每一次那样,坚强得撑下来。 这是她已经猜到的结局,童撤的回答完全没有意外,一点点都没有。 她的身体不知道睡了多久,僵硬得连握拳都不能。殷凌只能继续望着天花板, 感受着一些冰冷的液体,纷纷从眼角逃窜出去。如同她有过的那个孩子,丝毫不留 恋地舍她而去。 “殷殷,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哭……”童撤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泪掉得 比她还急,“难过的话,你大声哭出来就好了,我会陪着你的,真的!” “哦?原来我哭了么?”殷凌傻傻地回答,她想自己的嘴角是上翘着的。而那 每个带着点熟悉感的沙哑声音落到耳畔,居然都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人。 这在后来看来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幕,当时却被她演绎得那样精彩绝伦,连应该 不存在于现实的痛苦,都被她品尝得淋漓尽致。 麻木的神经中枢抹去了她的绝望,殷凌只记得那天的自己,带着眼泪和笑容, 那样轻声又那样清楚地对童撤说:“童童,我、恨、他。” -------- 虹桥书吧